9月19日。

　　北地，亚兰人社区。

　　灰色石板路边的小摊上飘来一阵阵香料的味道，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居住在本地的亚兰人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行走在道路上，如果忽略掉远处的炮火声和夹在香料味中的硝烟味，那这里或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里是一座亚兰人的小城。

　　但这里实际上却是亚兰人和奥奇内斯交锋的重点城市。在经历过突袭初期的混乱后，奥奇内斯的守卫部队很快开进了城市，和亚兰人的民兵发生了交战。

　　当然，这场战争正在发生有利于帝国的变化，在边境线上，奥奇内斯的防线已经被大量突破，帝国的大军正如潮水般涌入。

　　很显然，边境地区很快就要沦陷。

　　一辆小车停在一座亚兰风格的宗教建筑前，司机扭头对着后座上的西里斯说道：

　　“先生，祭司大人正在等着你。”

　　“我知道了。”西里斯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衣装，推开了车门。

　　这座辉煌的建筑叫做“塔拉图”，是亚兰国教合一派正教的祈祷场所，这些祈祷场所在不同大小的城镇有不同的规格，据说北地的这座塔拉图规格仅次于帝都的那座。

　　在搜过身后，顺着侍者的引导，西里斯来到了一间空旷的待客厅——这里一般是塔拉图萨满会见客人的地方。

　　而西里斯今天要见的人，就是这座塔拉图的大萨满图恩。

　　他的另一重身份，是巴里斯北地省负责人。

　　会客厅的大小与北地政法大学的教室一样大，但是很空旷，只有几张真皮沙发向着一张藤椅摆成半圆形，藤椅旁摆着一张小桌子，藤椅背后的墙上挂着一盏淡蓝色的船型灯，灯上画着合一派正教的宗教符号，以及亚兰人所崇拜的卡尔卡斯——航海，商业与战争之神。

　　会客厅的天花板上，画着另一幅画，描绘着亚兰神话中，卡尔卡斯乘坐往生船将亚兰人的灵魂从冥界中取回的故事，这也是船型灯的由来。

　　门被推开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蓝色镶金边的仪式法袍，怀里揣着一本合一派正教的经书《慕达雅箴言》，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系带，脖子上挂着一条雕满符号的翡翠项链，淡然的眼神藏在单片带链眼镜下，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他就是图恩。

　　两人点头致意，图恩坐到藤椅上，把《慕达雅箴言》放到一旁的木桌上，整理了一下法袍的领口。

　　“很高兴见到你，西里斯先生。愿卡尔卡斯的庇佑与你同在。”

　　“也愿卡尔卡斯的庇佑与您同在。”西里斯点头致意。

　　“战火在这座城市里燃烧着，先生能穿越火焰而来，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吧？”

　　西里斯点点头。

　　“卡尔卡斯会保佑每一个愿意相信它的人。”

　　“是的，我相信这一点。”

　　“恕我冒昧，先生为什么决定投入卡尔卡斯的怀抱呢？”

　　“算是我父亲的希望吧。”西里斯笑了笑，“他认为奥奇内斯的结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想让这片土地焕发生机，那么与帝国合作是绕不开的一环。”

　　“向一位父亲的殷殷期待致敬，为他的离世哀悼。多问一句，北政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么？”

　　“我知道有很多人对前途不抱信心，但是他们是否愿意像羔羊一样迷途知返，我就不太清楚了。您应该知道，那边很喜欢党同伐异。”

　　图恩点头，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他从衣兜中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西里斯：“这就是需要你解决的问题——我们的队伍中混进了一个迷途的羔羊。把他揪出来。”

　　西里斯打开了文件袋，最上方的是9月15日的一张报纸：

　　“今日图恩大萨满的预定乘坐的车辆在南桥附近爆炸，车上9人全部遇难，所幸大萨满临时变更了计划，幸免于难。”

　　报纸下方是一沓证词。

　　“这里就由你暂时使用，希望北政的高材生能够尽快得出结论，”图恩起身，“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图恩回到办公室。

　　“您认为可以排除他的身份嫌疑了么？”秘书问。

　　“至少不是训练有素的间谍。你确定他的身份和资料没有问题了么？”

　　“他确实是北政低调俱乐部的创始人兼痕迹学高材生，对战争持悲观前景。他的父亲确实在两天前死于混乱中的抢劫，他认为这是奥奇内斯政府的问题。他和他父亲的身份资料都可以查到，奥奇内斯安全部也没有开始在北政招人的计划。”

　　“那就找个老手盯着他。不过不要盯得太死，有情况向我报告。”

　　“您似乎认定他可以通过测试。”

　　“一个简单的测试，如果通过不了对他而言才是问题。”

　　一名侍者小跑到办公室门口，敲响了门。

　　“进。”

　　“萨满，他已经确认了，秘书室的莫娜就是那个间谍。当然他希望获得莫娜最近的行踪记录来证实这个猜想。”

　　“他怎么确定的？”

　　“根据爆炸发生的位置确定了炸弹的来源，然后根据供词中的矛盾之处锁定了执行者和负责人之间的两个信使。”

　　“才一个小时多一点吧？他把证词全部看完了么？”

　　“是的。”

　　“漂亮的推断。亚历山大，跟我去雅座见见莫娜小姐吧。让西里斯先回去吧，我晚些时候会见他一次。”

　　“雅座”。

　　说是雅座，其实是刑房的别称，就像巴里斯的刑讯室钢铁水库，虽然是一座吃人的魔窟，但内行人一般会戏称其为“水库大酒店”。

　　颇具黑色幽默，不是么？

　　蛋白质烧焦的刺激气味飘来，但对于图恩来说，他已经习惯了。

　　红头发的年轻女孩被绑在刑房里的电椅上，身上插满了电极。在不知多久的残酷拷问中，她已经失禁了。只有通电时微微抽搐的身体才能让人察觉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她还在地狱中挣扎着。

　　“招了么？”

　　“并没有。”打手甲回应道，“她的嘴很硬。”

　　“给她注射清醒药剂吧，没有拷问的必要了。”

　　绿色的针剂注入到女孩体内，她幽幽转醒。

　　“莫娜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没有必要受苦了。”

　　女孩盯着图恩，一言不发。

　　“军检局的莫娜小姐，你的上级白马座和下级小熊座，还有你的信使，都已经被我们抓到了。”

　　女孩闭上了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回复道：“就这些吗？”

　　“以及，你的炸弹只干掉了两个警卫，外加七个平民。从投入产出比来说，你们亏了两个人头。”

　　“那就快点处决我吧。我没有用了，不是么？”

　　“确实，我对于你窃取的机密已经不感兴趣了，我当然会满足你的需求。给莫娜小姐把解体台的所有项目都过一遍吧，如果到时候剩下的东西还有活性，就给她通1a的电流。”

　　“你这个混蛋……”

　　说到一半，她的嘴被堵住了。她被架到了另一边一台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刑具上。

　　两名打手取出一大堆刀具开始了工作。

　　图恩扭头离开了刑房，留下一句话。

　　“今天抓到的那几个人，做成雕塑吧。”

　　黑暗中，传来阵阵凄厉的呜咽声。

　　下午两点整，西里斯又一次见到了图恩。

　　“漂亮的推断，西里斯先生。你成功帮助我们抓捕到了迷失的羔羊。”

　　“分内之事罢了。”

　　“我对你的分析能力很感兴趣，因此我决定邀请您为我们工作，当然，有几个问题希望您能给出回答。”

　　“请。”

　　“我查询档案，您的父亲似乎曾经是奥奇内斯安全部的一员？”

　　图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盯着西里斯，但西里斯清楚，接下来的每一个回答都不能有任何差池。

　　因为图恩身后的秘书亚历山大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他。

　　西里斯笑了起来：“当然，他甚至是大都会的情报负责人之一，空军设计院的案子就和他有关。”

　　西里斯的余光注意到，这句话说出后，图恩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以及一丝转瞬即逝的满意。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也曾经参与过那起案件的收尾工作。你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天赋，且富有理想的情报人员，那个案子依然在巴里斯的保密条例里。”

　　“坦率的说，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费尽心思为国效力，结果却被出卖，最终流落到边疆做起了厨子，想到这满是黑色幽默的人生，他还是念念不忘。接受帝国的统治，会很差吗？”

　　“他是对的，也只有有远见的智者才能明白帝国的想法。这个问题暂时就到这里，第二个问题，西里斯先生能供提供一些情报来证明自己的诚意么？”

　　“您应该知道，我是个学生，还没有毕业。窃取机密这种事情，是我所做不到的。”

　　“不需要多么珍贵，只需要一个态度。为了我们所要达成的合作，这是必不可少的，不是么？”

　　西里斯沉默了。

　　图恩也不急不催，只是淡定的喝着茶。

　　“我确实有个消息可能有用，但我有一个前提，需要满足。”

　　“说吧，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钱，美色，等等，任你挑选。”

　　“我希望你们能尽量保证所涉及到的这些人的安全，这不难，对吧？”

　　图恩愣了一下，但很快笑了起来。

　　“当然，这不是问题。”

　　“北政的法学院学生绝大多数会被送往安全部的特工训练营接受训练，这条命令等同于征兵令。我希望你们在未来能够保证同学们的安全，毕竟他们没得选，而且是我的同学们。”

　　这是今天早上西里斯被授权允许“可以透露”的情报，情报来源是前安全部长马丁内斯。

　　“只要他们愿意反正，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图恩满意地笑了笑，“西里斯先生，很高兴你能提供这样一份情报，现在，我诚邀您进入我们的分析团队，为新秩序添砖加瓦。”

　　“荣幸之至。”

　　西里斯离开了，图恩微笑着坐在椅子上，问：

　　“你觉得怎么样？”

　　“无可挑剔。”秘书如此回答道。

　　“看来我们收获很大。正面战场进展如何？”

　　“势如破竹。阿克莱特和界山的要塞已经被攻陷了，第51军的先头部队离东方省的省会卡尔斯只剩下不到100公里的路程了，第43军的先头部队离北地只剩下最后50公里了。”

　　图恩满意地抿了一口茶水。

　　“我们需要制造更多的混乱吗？”

　　“没有必要了。我们只需要等待胜利就好了，至于对我们有意见的敌对分子，想跑就跑吧，跑了也是好事，方便治理。”

　　北政此时已经乱成一团，最新的“征召令”下发后，不少热血青年不由得引吭高歌，恨不能立刻举枪杀贼。

　　但也有一些人在思考未来，从长远来看，短期内的大面积国土沦陷已经不可避免，也许该为未来的抵抗或者是“摇身一变”做打算了。

　　“安娜，我们要走了，你呢？”

　　“我会跟你们一起走的。”安娜已经换上了白色的校服，脸上还是那副圆框眼镜配粉色贝雷帽的打扮。

　　“其实特工很危险的，不比前线好多少。”施密特提醒道。

　　“但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不是么？为了不做亡国奴，为了子孙后代的自由。”安娜面色平静，平静中写满了决意，“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了献身的觉悟，不是么？”

　　“如果战争胜利后我们还能再见，我会给你画幅画的。”徐彦笑了笑，“西里斯这小子应该不会在意吧？”

　　“话说西里斯这小子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他？”

　　“无所谓，我们未来的议员大人不也溜了么？随着亚兰人势如破竹，他似乎已经吓破胆了。”

　　“你这么说疑似有点侮辱西里斯了，他可不会当奥奸。”

　　“怎么一转眼我就已经成为奥奸候选人了？”西里斯走进了教室，平时热闹的校园已经变得冷冷清清。

　　“没，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好像变了许多。”施密特问。

　　西里斯环视了一圈“低调俱乐部”的人员，淡然一笑，“没什么，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想通了一些事，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罢了。”

　　“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情。”

　　“来吧，临别之际，来杯酒么？”徐彦掏出了几个酒杯，外加一瓶龙舌兰。

　　“可惜没有柠檬片。”施密特看着几个酒杯，咂了咂嘴，“要是有柠檬片就好了。”

　　“你想的有点多。现在是战时了，柠檬已经是管制物资了，我能给你弄到酒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给我倒一杯吧。”安娜说道。

　　“这酒很烈的。”施密特善意地提醒道。

　　“没关系。”

　　听到这话，徐彦给安娜额外倒了一杯。

　　施密特举起酒杯，蓝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就像这起伏不定的局势一般。

　　“也不知道今生有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干了这杯酒，英灵殿见吧。荣耀归于奥奇内斯！”

　　“荣耀归于奥奇内斯！”

　　众人齐声高呼，碰杯，一饮而尽。

　　“给西里斯和安娜一点独处的时间吧。我们先走了哈！”

　　教室里只剩下西里斯和安娜两人。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安娜的脸颊红红的，宛如熟透的苹果般诱人。

　　“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做我该做的事情。你呢？”

　　“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

　　“这行不安全，你应该知道的。”

　　“是啊，但这就是我该做的，就像你要做的事情也一定危险，但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啊。”

　　“想起来我还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这条项链就送给你吧，安娜，带着它，就当是我和你在一起。”

　　西里斯把一条自己之前戴的项链戴到了安娜脖子上。

　　安娜也从兜里取出一块怀表，塞到了西里斯手里。

　　“你的路一定比我危险，这块怀表你带上吧，祝你好运。如果我们能活到战争胜利的那一天，我等你来娶我。”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二人紧紧相拥，吻在一起。

　　“愿我们能在路的尽头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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