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排队的人流，我经常会等到食堂要关门的时候才会去吃午饭，关门前的十几分钟，虽然那时候很多菜都拿完了，可至少不用排队，而且如果有多的菜的话，食堂阿姨还会把那些剩下的都给我，毕竟不给我也是倒掉。

这个点儿来食堂吃饭的没有学生，只有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我们学校附近总是有不少的建筑工地，中午是他们的休息时间，工人就来我们的食堂吃午饭。食堂空空荡荡的，我坐在一角落，工人们坐在另一端，围在一桌，有说有笑的吃着。

有一次我照常坐在食堂的角落，吃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看到一个工人离开了他们的大部队，坐在了我的斜对面。我一面吃饭，一面打量着他的背影。他皮肤光滑而黝黑，是那种不正常的黑，如果我是在纽约或者洛杉矶的大街上遇到他的话，我会毫不怀疑地认为他是个拉丁裔。他的头发也是卷曲的，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那衬衫看样子是穿了很久，满是破洞，不过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裤子是和别人一样的迷彩裤，裤腿的地方沾满了白色的油漆，已经凝固在了上面。他看上去很年轻，好像只有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我见到过他好多次，每一次都是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对那边的热闹没有一点儿兴趣。

“哎，今天两荤一素。奢侈了。”那边传来谈笑声。

“你那老刘那事儿怎么样了？”

“嘿，还在医院里呢，还能怎么样。”

“他们给了多少？”

“还给了多少？一分钱没给。诶，吃鱼。”

天阴沉沉的，传来乌鸦的声音，透过食堂的窗门，我看到有乌鸦在门前的大理石地上，缩着脖子，蹲下身，又飞起来了。

“哎，你们好啊。在吃饭，吃饭了吗？听得见吗？信号不好。”有人在和家人视频通话，好像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会在午饭时间和家人视频。

“哟，东东来啦，身体好了伐。明天又要去学校了咯。看到爸爸了吗？哎，叫爸爸。妈妈呢？”

我看着坐在我斜对面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工人，他只拿了一份土豆丝和狮子头，一共七块钱，白饭和汤不花钱，又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了一只大蒜开始啃起来。正当我寻思着就这么点菜他能不能吃饱的时候，他突然哭了，是那种小声的呜咽，看上去在极力地掩藏自己的脸，羞于被别人看到似的。

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哭，我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试着不看他，接着吃我的饭菜。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低下头，我看到了我握着筷子的手，这两只手因为我从小开始练钢琴而变得雪白而修长，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手生的好看，并以此为荣，可此刻和工人们的手比起来，我一下子为我雪白修长的手感到羞愧不安。有时候我路过工地的时候，会听到带着小孩儿的妈妈教训孩子说，你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只好去工地上受罪。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可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承认，似乎我的内心深处依旧对他们有着抵触，觉得他们仿佛来自另外一个国家，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可我自己又比他们好的到哪里去呢？我比他们更加健壮吗？还是比他们更有智慧？我想都没有。我总认为自己知道这个世界上充满着悲伤与恶意，并总是把生活是艰难的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我似乎从没有真正的在生活中学习生活，我迄今为止的生活好像是空中的楼阁，借着网络和书本，我试着理解我所处的这个时代，并且自己为知之甚深，可真正的生活又在什么地方呢。大概我以为只有坐火车到很远的地方去，才能看到真正的生活，可我也意识到这种想法不过是借口，我们用各种各样的借口覆盖自己愚昧的眼睛，以为自已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世界的真相了，我很厌恶这种状态，可自己也生活在其中懒于做出改变，而应该要做出改变。

突然想到有一天我照旧在食堂关门前去吃午饭，吃完回教室的时候，同学问我

“关奕雯，你又那么晚去吃饭啊。”

“是哇。晚去人少点。”

“还是早点去吃的好，去的晚了，那食堂里就都是农民工了。你也不想和他们一块儿吃吧。”

“嗯。”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她是真心地为我着想还是只是想开个玩笑。我知道她没有恶意，有时候我们说出的不经过大脑的，脱口而出的无心的话语反倒会对他人造成很大的伤害和负担，有时候脸说这句话的人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而另一个人却会记着这句话很长时间。

我还掉碗筷，离开了食堂，食堂的对面是小卖部，前面提到过，在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或者午休的时候，学生们总是三五成群地来这儿买东西，我也习惯在吃好饭后从食堂出来直奔小卖部，好像不买点什么心里就不舒服一样。

小卖部位于教学楼和寝室之间，所以不论是从教室出来，还是从寝室出来，去小卖部都很方便的。通常在操场上上完体育课或者刚刚运动完的学生总会一股脑儿地拥到小卖部买冷饮。小卖部很小，就四排货架，没有空调，而且只收现金。就好像那些九十年代的国营超市一样，有一股超市特有的气味。这里一排是零食，那里一排是文具什么的，后面是生活用品，蚊帐，卫生巾，厕纸，还有卖脸盆毛巾热水瓶热水袋的，毛巾上白色的部分有绣着红色的我们学校的名字。我在这里见到过老鼠，不过也不确定那是不是老鼠，只是在货架上一闪而过。

一个慈祥的卷发阿姨坐在门口的收银台后面，看样子她已经记下了所有商品的价格，只要把东西摆到她面前，她马上就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商品的价格。小卖部也是我们整个监狱似的高中里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让我想到了外面的世界，尽管小卖部里的商品少得可怜，可是光是在这里面漫无目的地逛逛，呼吸着那种超市特有的气味，我就会觉得我已经离开了学校，总之小卖部之于我就好像外面自由世界在校内的一块飞地，尽管我知道我还是身处学校里，这样会让我好受一点。

有一回我买了一罐花露水喷雾一罐冰红茶去结账，掏出钱包的时候，阿姨微笑着说了一句

“哎你的钱包好好看，是小姑娘送你的吧？”，我的钱包是粉色的女式钱包，女生用男士钱包没人会说什么，可一个男生用女士钱包看上去的确很奇怪。

“噢，不是的，这是我的妈妈留给我的，她有新的钱包了，就把旧的给我的。”我说的是实话。

“这样啊，还以为是小姑娘买给你的呢。”

说真的，要是阿姨没说，我还真意识不到这点，可之后我一直懒得换钱包，直到读了大学买了一只新的黑色钱包，才把这个妈妈留给我的粉色钱包替换掉，那只钱包现在还在我衣柜里，也算是我高中三年的一个纪念品。

小卖部在晚上八点关门，所以晚自习的那个休息就是一天里最后能去小卖部买东西的时候，下晚自习后那里就关了。所以大家都会趁着这段时间去小卖部，大概不只是买东西，买晚上回寝室的要用的东西，更多的人可能只是单纯地想散散步，吹吹冷风，当然那些在休息时间还呆在教室里做作业的人也大有人在。

夏天，有时候在食堂吃完晚饭，天快要黑的时候，能看见小卖部的男主人拿了张竹躺椅，坐在小卖部门口乘凉，这里是一个风口，风总是很大，他让我想到了那些晚饭后坐在弄堂口乘凉的老人，又把我的思绪拉到了校门外的那个自由自在的世界去了。只要在学校里，我总是一刻都停不下我对外面那个自由自在的，没有严苛的规章制度的，没有规定头发样式和校服样式的世界的向往。我想其他的同学大概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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