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重炮一大早就推开训练员室的门闯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这个点不该准备上学吗？

“呜哇哇，训练员酱？”

匆匆忙忙的她冲进来一把抱住训练员，下巴抵在他身上抬头看着，灯光的碎影在她眼里流转，下一刻就要决堤滑落，濡湿他的衣服。

“怎么了重炮？发生什么了？”

他顺势搂住小小的马娘，轻抚她睡乱了的头发，今天没有像平时一样梳整齐，或许很着急找他没有顾上吧，本想去找个梳子帮她打理一下，结果被小祖宗抱着动弹不得。

“呜呜，训练员，不要放开我……玛雅做了很可怕的噩梦……”

“可以跟我说吗？不着急慢慢来，稍微晚点上学也没事。”

“玛雅太想变成大人，结果、结果变成老婆婆了……真的是非常真实的梦！玛雅想到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还没成为训练员重要的人，这幅样子没法见训练员，明明应该还有好多好多的约会才是……”

“安啦，那都是梦，而且重炮早就是我重要的人了，不管发生什么训练员都会陪着你的。”

“真的真的真的吗？”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泪花被挤到眼角形成泪痕，或是大颗大颗地滚下来，睁圆放光的两眼看着他，期待得到一个答案。

“真的真的真的！”

重炮用力将他紧紧抱住，过于激动的她还不太懂得控制力道，弄得他像投降的拳击手轻拍她的背，才堪堪松手。

“当然啦，重炮是我最骄傲的担当马娘。”

重炮陷入了名为绝不调的怪异之中。

（二十二）

“训练员，目白家族的传统是……进入经典级之后，邀请训练员到家中做客，如果愿意的话，你看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麦昆十指相抵放在胸前，双眼目视训练员，得体地向他发出了正式邀请，顺势掏出一张邀请函都不意外。

虽然无数次想象目白家的宅邸，管家将车稳稳停下的那一刻，他还是被惊到了，原来他每天指导的大小姐，生活在这种地方……

被精心打理的庭院，过于气派的建筑，散发出与皇宫相似的威压，而他只是成为麦昆担当训练员不满一年的家伙。

要碰见多少目白家的人？自己的表现还都得体吗？还有麦昆祖母对他会有考验吗？

“之前教你的礼仪还记得吗，训练员？”

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管家把训练员带到了麦昆的书房稍作休息，奇怪，不应该在客厅之类的地方吗……

目白家的佣人娴熟地泡好红茶，为二人斟上琥珀色的茶汤，麦昆端起茶杯茶碟抿上一口，见训练员已经品过，便问茶还可以吗，某个瞬间他恨不得拥有帝王鉴别茶的能力，瞬间说出茶的名字和产地。

可惜他终究不是帝王，只能搜刮着贫瘠的词汇来应答。

喝完茶后，麦昆有事暂时离开，让他在房间内休息，“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放在外面的东西都能看”，训练员和担当马娘的关系像颠倒了一样。

华丽精致的实木书桌上摆着厚重的相册，光是触摸牛皮封面就能感受到包裹着的时光，本着外面的东西都能看的原则，训练员小心地翻开——

照片覆盖了从麦昆小时候到现在，她仍保持着收集照片的习惯，幼时的她和现在判若两人，要不是那标志性的紫瞳紫发，训练员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以前的她。

小时候的麦昆还没蓄长发，加上毫不收敛的表情和隐约可见的伤口，真的像雷恩所说的那样，不过亲眼看到更为震撼，他甚至没法将照片和刚才优雅品茶的女孩联系起来。

里面有她和雷恩姐姐，和光明的合照，有麦昆训练，玩耍，和……打棒球的照片。

戴着棒球帽全力挥棒的麦昆意外的帅气，照片的角度和布局都堪称完美——从略低的地方仰视，捕捉到她奋力击球的瞬间，甚至还有棒球飞出画面的模糊影子。静态的画面却能让人想象出整个过程，看见她在阳光下潇洒打出一球的模样。

“训练员先生？”

他看得太过认真，连麦昆敲门进来都没发现，还在仔细品鉴她小时候的照片，时不时摸摸下巴，思考状与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并放送。

“啊啊……真是的！我应该好好放起来的。”短暂的慌乱过后，麦昆合上门缓步逼近他，往日的优雅不复存在，露出微妙的失控表情，“训练员什么也没看到对吧？如果不小心看到的话……请现在就忘掉哦？”

这种威圧感……是刚才的照片给自己的暗示吗，恶鬼般的麦昆让他无限恐惧，这时候才理解她所说的“感受一下人类和马娘的差距”。

（二十三）

训练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初春的气息在特雷森舒展枝叶，在泥土中抽出新绿，在枝头上蓄出花蕾，夕阳将暖意铺洒在余寒未消的清冽空气中。

他已经等不及要看到樱花开放了。

“哦~是备受期待的帝王的训练员，真是奇妙的巧合。”

“你是……速子？”

“啊呀啊呀，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对你的担当马娘感兴趣，在她身上看到了新的可能性——如果你愿意分享一点情报的话，我也许可以帮到你们。

放松一点，我们的训练员先生，不如先了解一下我最近的研究内容吧。”

随着她看似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暮色笼罩的特雷森中穿行，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天台，不同于常有人吃饭或看星星的开放天台，这里恐怕只有她会来。

“可能是受茶座影响……我在实验遇到难题时，经常在这一个人思考，你喜欢这种安静的感觉吗，训练员？”

名为城市的画卷在他眼前展开，低处是无论何时都有人奔跑的训练场，远望能眺见楼宇的密林，摩天楼前方的天空如燃烧般猩红。

速子站在摇摇欲坠的旧栏杆前，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曾有一个困扰了整个数学界的问题，其名为‘自指’，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为数学大厦打造坚实的地基，他创造了一种形式证明系统，还有随之而来的——

他对数学的三个问题，数学是否完备、是一致的、是可判定的，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要知道的是，他在一次激烈的演讲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三个是。”

她没有回头看训练员一眼，就算是那双深不可测的酒红色双瞳，也会出卖她内心的想法。

“故事就讲到这里，如果我们还会再相见……或者帝王的训练员还有兴趣的话，我会说出后续，怎么样？”

他能看见，百年前的一位学者，就他的结论发表了大段自信的演说，提出了著名的希尔伯特之梦。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那三个梦的结果。

（二十四）

“又要跑出道战了吗训练员？我这次一定能拿第一的！”

告诉乌拉拉安排时，她兴奋到跳起，落地险些没有站稳。

大部分同期的马娘已经在去年出道，参加未胜利战要赶到遥远的地方竞马场，来回车程各要用去一天。

摇晃的公交车上，他看着弥漫在山野的新绿，他从未想过自己要带马娘到地方的小赛场比赛——作为特雷森备受期待的新人训练员。

春天来了，眼前的景色却像幻觉似的，他只知道日历上的日子在一天天流逝，太阳升起又落下，他似乎被隔绝在了奔流的时间之外。

直到旧年的残雪没入土中长出新芽，北风野蛮的撕咬变成南风慈爱的抚摸，他才知道春天来了，一个和春乌拉拉名字契合的季节——天朗气清的春日。

未获胜战的前一日，结束了备战的轻度训练，饭后带着乌拉拉在山林中散步，即便是天赋平庸的马娘，玩耍时释放的活力也让他难以招架。

注意安全，稍微慢点，我跟不上了……

“训练员快看！好奇怪的花诶？”

她双手背在身后俯身去看，又指着小小花束的方向，满含期待地望向训练员。那种感觉……不是邀功也不是炫耀，只是单纯想同他分享看到的奇物。

是三朵花长在了一起？还是一朵花开成了三瓣？连花瓣的颜色也不同，上方是和茎叶一致的嫩绿，下半是缀着红斑的白。

他蹲下仔细看时，草丛中白蝴蝶振翅飞起，剩下草叶随风摇晃。

（二十五）

“训练员先生，为什么只是观赛就要提前十多天到啊！虽然为了备战天皇赏秋放弃了今年大多数比赛，但还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明明已经出发还是对行程安排颇有微词的麦昆抱怨着，他望向远处做出严肃样子，缓缓说到：

“在特雷森以外的地方训练也是增进实力的一环，这里和学院的跑道、目白家的训练场都不相同。而且，我觉得现在的你更应学习一下一哩跑者的冲刺，那看樱花赏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你可以借着这次机会，好好熟悉阪神赛场，熟悉天皇赏春的赛道。”

“好，好吧，我相信训练员的判断，但如果不是你说的那样……”

麦昆似乎有些生气，自翻看她的相册之后，两人的隔膜似乎扩大了，变成尴尬的气氛笼罩着二人，彼此知道对方想着什么，但碍于种种原因无法挑明。

到达阪神的第一天，他就安排了海量的训练，她再也没有抱怨过太懈怠，还有在小吃街散步什么也不买的意志力锻炼，双唇紧闭着不发一言，胃肠不甘地传来阵阵哀嚎。

第二天还在畏惧着魔鬼训练的麦昆被早早拽起，等她在车上打盹醒来时，以为自己进入了新的梦境，望见赛场圆弧形的墙面，但不同于竞马场，其外爬满了翠绿的常春藤。

训练员变魔术般摸出两张门票，春甲子决赛的门票。

全国四千支队伍浓缩成四十九个赛区的代表队，而其中至强的两支将在今日对决，用哪一场竞走赛事比喻才好？

从儿时起就一直想踏入的赛场，哪怕亲眼看一次也好——过去的麦昆有过机会，但随着她拾起目白家大小姐的身份，残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只敢在极其亲近的人面前提起棒球，诸如雷恩，在训练员面前也不曾说起一个字，毕竟那太不像麦昆了。

她回想起一个人偷偷挥棒练习，一个人在卡拉OK大唱加油歌，熟稔一切礼仪的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要如何回应眼前的人了。

训练员牵起她的手向赛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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