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43号间·真爱如魔

大院里，一个身穿初中校服的小女孩儿，正小心翼翼地揪着一个男孩儿的衣摆，怯生生地说道："韩澄，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女孩儿的长发黑黑的，又顺又直，发影下藏去了不少心思。男孩儿也没顾着她把自己的高中校服揉皱，捧着手里的篮球应道："嗯，那你说。"

"......可我有点儿说不出口。"

"说不出就先写下来呗。"

"要是写下来了也说不出口呢？"

"你先写下来再说。"

男孩儿的身后传来了伙伴们的呼唤声，他又等了一会儿，见女孩儿仍旧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于是拍了拍球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女孩儿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被街角的光茫吞没。她藏在身后的信笺纸被局促捏皱了，在日暮的斜阳下同影子一起被拉长变形，就像一对黑黑的小翅膀。

............

H市，沈家大宅。

一段久远的回忆飘到了沈诺琳的脑海里，但她很快就将这缕杂音从脑海中驱离，继续沉住气息，将宣纸上的最后一笔勾下。

"嘿呀，老沈。诺琳这字写得不输你当年啊。"

"是呀，你看诺琳这运笔，过几年怕是要青出于蓝咯。"

"哈哈哈哈，我家这孩子心思沉稳，有时候在书桌前边一坐一整天，纸都写满好几沓才罢休。"

"有诺琳这么个好闺女，沈教授有福啊！"

书房里，几位叔伯婶姨正围着沈诺琳的字画乘兴品评着。

婷婷玉立的少女站在一旁，她乌瀑般的长发又顺又直地披下，平整的刘海软软地盖在眉上。她的身材看上去有些消瘦，身子却站得笔直，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点头应和。

今晚沈家家宴到场的宾客们却大多都是在社会各界享有盛名的顶尖人士，当初都是因仰慕沈父的才名而与其深交至今的。

沈诺琳的父亲退休前曾是首都B大的文学院院长，在五代隋唐文学史研究领域深耕多年，从教多年来一身傲骨、两袖清风，虽早已离了教学一线，但多年来在学术上的成就使他著作等身，加之桃李满天下，所以如今即便他已退离了岗位也依旧在文坛和文艺界享有盛名。

沈诺琳是沈教授的老来女，沈教授对这个女儿宝贝得不行，不光从小悉心教养，还万事都由着她自己做主，在旁人都觉得沈诺琳要被养成骄横放纵的大小姐时，她却已经长成了一个文静恬雅、才貌双全的才女。

而沈教授交际圈子里的这一众长辈们也向来不吝私藏，对这位沈家的小才女也多加照顾，使得沈诺琳长到如今更是见识广博、才情日盛。

"韩伯伯哪里的话，诺琳这点儿三脚猫功夫，比起爸爸还是多有不足的。不过说起来，韩伯伯您前阵子的那场讲座我和同学们都去听了，感觉受益颇多呢。"

"哦？诺琳也在？老沈，你该不会是派诺琳去看我出丑的吧？"

韩教授论资排辈算是沈教授的差几辈的师弟，现在任H大学文学院院长，研究方向虽与沈教授不同，但在业内也是同样享有盛名的人物，早年两人就已结成了忘年交，众人皆知沈韩两家世交颇深。

"哈哈哈！哪儿能啊老韩，我都不知道她去了你的讲座，这丫头打小有自个儿的一套主意。"

沈教授颇为欣慰地拍了拍沈诺琳的后背，眼里满是赞许。

"韩伯伯，我要是跟爸爸说了这事儿，怕是他也要跟来了，到时候您俩要是抢话筒，您说我该帮您还是帮他呢？"

沈诺琳样子看着清冷，可一番话说得极妙，逗得满屋人哈哈大笑。

"没事儿，到时候我帮你拉着我爸。"

在众人的笑声中，一道男声响起。进来的人英俊挺拔，眉眼清朗，穿着一身修身的高领毛衣，手上挎着一件厚外套，外套的毛领上还沾着没化开的雪花。

来人正是韩教授的独子韩澄，另一位"别人家的孩子"。

听到韩澄的声音，沈诺琳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但她仍旧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缓缓抬起头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在房中交汇，却看不出对方一丝情绪，不动声色地将彼此的空气降到冰点。

"嘿，你个臭小子，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韩教授看到儿子便是一通揶揄，但言语间并没有真的责怪。

"这哪叫胳膊肘往外啊，咱们阿澄这不是亲着外来小媳妇说嘛！"

沈诺琳与韩澄差着两岁，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个娃娃大小的沈诺琳，牙都还没还换完时，就爱整天跟着韩澄在大院里疯跑，那时候两人的关系亲近极了，就连韩澄自己都说过浑话，说什么将来非沈诺琳不娶，回头还被自家老头给胖揍了一顿。

此时没想到房中有人接话，竟提起了这件年代久远的往事。

长辈们看到亲近的小辈总是更容易心生好感的，好感一来便是什么事情都看得极顺眼。

没人把这句玩笑想得多深多重，但沈诺琳听及此处只觉得心中一阵烦躁，再看向韩澄，那家伙却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毫不在意。

王八蛋。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快下来吧，就差一道汤啦！"

沈母在门外的一声吆喝，终结书房的高谈阔论，众人纷纷相笑着走下楼去。

韩澄在余光中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儿，她眉目低垂，樱唇紧抿，仿佛整个人超然于外。

"傻孩子，你也知道的，你爹这群老伙计嘴上都没个把门，你可别往心里去。"沈母特意等着沈诺琳出门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我家闺女一顶一的好，你就好好学习，妈相信你将来有自个儿的打算。"

"嗯，妈你别担心，我现在还是想以学业为主。"沈诺琳乖巧地答道。

沈母看孩子没往心里去，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笑盈盈地跟她一块儿落了座。

家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照样是一团和气。几个老伙计们过一两周也都得赶着除夕夜前赶往老家过年了，这也算是辞旧迎新前的最后一聚了，沈教授兴致很高，喝了不少，几人诗兴大发还抢着题笔挥墨。

窗外的雪花飘得更浓了，沈诺琳胃口本就不大，早早收了碗筷回到了自己的房中，盯着窗外的雪花发呆。

她思忖片刻后，心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翻开电脑打开了一个白底黄字logo的网站。

等她娴熟地登陆后正打算点开草稿箱，就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沈诺琳慌忙收小了页面，而房门也在此刻被敲响。

"有事吗？"

沈诺琳几乎是在开门的瞬间就把话问出了口。

韩澄放下打算再叩门的手，说道："听沈伯伯说你明天考完最后一科就放假了，刚好我明天也要回去见导师，想问一下你需不需要人帮你送行李回来。"

H大的校区位于H市靠中心的位置，沈家周边环境清幽，离学校并不算近。通常沈诺琳只有周末才会回家，期末收拾行李对她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有个人能帮得上手本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

"不用了，我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明天发个同城快递回来就行。"

韩澄踟蹰了一下，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语气平淡地说道："好吧。"

在沈诺琳即将把门关上前，韩澄的目光落在了书桌上的那盆白色风信子上。

"感觉这盆花开始落了。"韩澄不动声色地把住门，他的力气比沈诺琳大得多，后者也担心自己使劲儿会把他的手给夹着，于是两人便在门前小心翼翼地僵持着。

"嗯……"

"下周我再买一盆新的吧。"

"韩澄。"沈诺琳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说道："你不用隔三差五就给我送花，我不是你的花农，我也不常在家，没那么多时间替你照料。"

"不用照料的，放着就好。"

"放着？放多久？放到一朵朵花掉完，然后枯死吗？"

韩澄一时无言。

话音一落，沈诺琳就把门给关上了。她有些后悔刚才把话说得这么重，关门后并未走远，只是盯着门看，然后背过身去靠在了门上，像是寥寥数语门上就能沾上某人体温似的。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韩澄的掌心也正轻轻搭在门上。

一扇木门隔开了两道身影，却印证了同一种思绪。

像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沈诺琳忽地再次将门打开，门外却已没了谁人的影子。

第二天考完试，沈诺琳就立刻回到宿舍收拾好了东西。

宿舍里的几个小姑娘一人搭把手，很快就把需要寄送的行李都搬到了快递站。

正值期末，快递站人满为患，被不幸拖到现在才能离校的人们都挤到了这里委托配送。沈诺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看着手机屏幕的时间。

"话说，我今天看到法院那个韩澄学长了呢，还是这么帅！"

等待的过程不免有些无聊，舍友们便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沈诺琳平日不常起话头，但也从不排斥听听这些"人间烟火"，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笑着，全当是无声地参与。

可没想到这次的话题开头就是那个衰人……

"噢！我也看到了，不过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可是去年上辩论赛时的气势好强……"

"诶，诺琳，你跟他认识这么久，他以前就这样吗？"

沈诺琳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眼舍友，说道："嗯，他就喜欢装模作样。"

"呃……敢说法院男神装模作样的，估计也就诺琳你了呢……"

"真羡慕诺琳，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占着青梅竹马的优势A上去，把男神绑回家了！"

沈诺琳心道，那人确实是三天两头来自己家，都不用绑的。

果真是无聊使人八卦。

有舍友贴到沈诺琳跟前，小声说道："诺琳你老实告诉我，从小到大你对他有过想法没？"

沈诺琳握着手机的手有些收紧，目光有些飘忽，说道："学业为主。再说了，我只想跟了解自己的人处。"

了解自己？舍友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来青梅竹马间也会不了解彼此的吗？

她们还想再问，却见沈诺琳盯着手机出神。

"诺琳，你赶时间吗？"

虽说面上不显，但室友似乎仍然察觉到了她的焦急。

"没关系的，应该快了。"

"快什么呀，没一两个小时排不上的。"

"你要是有急事儿就先走呗，没事儿的。"

"对呀对呀，反正你就一件包裹，我们帮你寄出去就行。"

相处了三年，宿舍几人彼此间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架不住舍友们的好意，沈诺琳答应她们开学回来请她们吃饭后，就匆匆赶回宿舍，拎包走人。

作为文学院最耀眼的才女，沈诺琳一路上边拖着行李边友善地跟熟识的同学道别，几百米的小道硬是走了十多分钟。

韩澄发现那个身着黑衣拖着灰白花纹行李箱的女孩儿时，导师和师兄弟们的话就渐渐从他耳畔飘远了。他的目光紧紧抓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直到人潮被迫将它阻断。

走出校门后，沈诺琳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暂时告别了熟悉的校园。

等韩澄开着车追出来时，满以为自己见不着那个身影了。但幸运的是，他的目光恰好瞥到了女孩儿上车的一瞬，而那辆载着黑色身影的出租车，也因临近假期而变得拥堵不堪的路况被卡在了半路。

雪花渐渐落下，韩澄的目光透过阵阵飞絮，紧紧地跟着前方的车辆。

他有些心烦意乱，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事情，此刻在拥堵的车流中显得越发浮躁。

一周前，他的私人邮箱中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并未署名，也没有给出任何多余的信息，仅仅写上了一条网页链接。

韩澄打开链接后，却进入了一个白底黄logo的网页。这个网页是一位作者的连载主页，上边上传了几十话的小说连载，每一话都拥有巨量的浏览数和收藏，其打赏金额可能更是惊人。

作者的个人简介一片空白，只有头像上的手绘墨蓝色长发少女淡淡微笑着。但令人意外的是，作者在评论区却异常活跃，与读者或相熟的作者的谈笑相当活泼有趣。

只是他们话语间的大部分话题和词汇韩澄并不熟悉，所以大半内容看得并不太懂。

等韩澄再定睛看去，作者的名字却让他瞳孔微震。

韩澄一直以来从没关注过网络小说，也从没登陆过这个网站，但在此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点开小说的第一话。

午休的时间飞速流逝，不知不觉，韩澄已经把所有的免费章节都看过了。

这本小说的内容不能说是非常劲爆吧，只能说是过于炸裂了。

韩澄揉了揉睛明穴，想稍微缓和一下干涩的眼睛和燥热的内心。

他靠在办公室靠椅上，闭上眼脑海中萦绕不止的，是那本名为《黑之翼》的小说中浑身暗红、有着金色竖瞳、背生漆黑双翼的强大魅魔。

以及那位作者的名字。

——诺林雅。

初雪过后不久，H市就进入了每日飘白的时节。

沈诺琳从出租车上下来，从司机师傅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小滚轮在铺着薄薄雪屑的路面上吃力地滚着，不一会儿就拉出一两道长长的印迹。

这条街道不算偏僻，但看上去挺老的，附近的居民楼上爬着不少挂着零星积雪的爬山虎，呈现出了斑驳的年代感。

这会儿正是放学时间，穿着附近学校校服的孩子们正裹得圆乎乎的街面上奔跑，时不时还从地上揉起一团雪球向小伙伴掷去。年长一些的中年人们则大多穿着深色的棉服绒衣，在街区的各色小店门前进进出出，同相识的街坊或是店主们互相要喝。

即便是零下的温度里，沈诺琳也看到了隆冬盖不住的烟火气。

但烟火气没法暖和起体感的温度，一阵冷风袭来，沈诺琳赶紧捂了捂围巾，然后挺着通红的小鼻尖，绕进了一个小巷中，没注意到一辆白色轿车从她身后驶过。

巷子里静了许多，但并不冷僻，隔着不远的间距就开着好些店铺，还有几个中学生围在烤串店前有说有笑的。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一间二层小楼的商店。

「伊藤造物」

店铺门前画着许多笔触细腻的图画，橱窗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手工制品，看上去与一般的精品店并无二致。

沈诺琳走进店里，店内几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正围在文具区和礼品区交头接耳，或许是在为心里记挂的人挑选着什么。她从货架中穿过，与店员点头致意，店员会意后拉开一块幕布，用钥匙打开了通往负一层的入口。

丁零——

地下门廊上的小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沈诺琳拉着行李箱走进负一层的店里，向着四周看了一圈。

「伊藤造物」还是跟以前一样，格局精巧，装潢典雅，音响里正播放着Ludovico的悠扬曲目，满眼看去这里就像一间埋在旧楼下边的高档私定服装店。

不对，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只不过在这儿定制的服装有些不同寻常就是了。

柜台前没有人，看来店长并不在这儿，可能在别处忙着。

她熟悉又随意地在店内的橱窗前赏玩，然后脚步停在了一张紫檀木茶几前，翻看起了上边那本厚厚的羊皮书。

书本的封皮看上去有些年月了，就像一册老相册一样。但当沈诺琳将它翻开后，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相册"里画着各式各样的「造物」的三视图，这些「造物」有的似人非人，有的尚且有个大概的人形，往后再翻几页就是各类不可名状者的大集合了。

或许洛夫克拉夫特笔下的《死灵之书》中描绘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吧。

"哟，来啦。"

沈诺琳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画家模样的人从屋里了出来。

正是「伊藤造物」的老板，尹绚。

尹绚个子不算很高，长得也十分纤细，她留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面上戴着口罩，上身穿着一件清爽但宽松的亚麻质白衬衫，下身一条同样宽松的水洗牛仔裤，身上挂着一条深色藏青围裙，上面早已沾上了斑斑点点的墨渍。

她用挂在后腰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摘下了口罩，笑得春风和煦地向沈诺琳走来，经过音响旁时还顺手调低了一下音量。

沈诺琳忍着去摸对方头的冲动，对着这位"小画家"报以一抹浅笑，应道："嗯，过来取东西。"

"小画家"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那张看不透年龄的脸同样令人看不出性别，若她那头秀发长上几分或是再短上几寸，便会是个不同风情的娇小美人。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为沈诺琳斟了一杯推到她跟前，旋即转身走向另一张柜台，架上眼镜，手指沿着货架上的编号一一拂过。

"我看看啊。......唔，刚好是前几天完工的呢。啊，在这里～"

找到目标后，她将礼盒从货架上取下，抱到了茶几旁的沙发上边。

"很沉吗？"沈诺琳抿了口茶，然后问道。

"怎么会啦，按照你的要求做得很轻薄。而且也做了防划处理，只要你不是故意刮擦就破不了。""小画家"自信地摸了摸鼻子，接着期待道："要现在试穿吗？"

沈诺琳强忍住了内心对打开礼盒的渴望，维持着淡然的笑意，说道："不用了，还得赶紧过去，怕一会儿更堵车了。"

"哦？今晚是去夜馆那儿？"

"嗯。你呢？要不要一块儿过去？"

"唉，别提了，前阵子太忙了，结果忘了看邮箱，客房预约确认超期了，只剩下访客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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