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優的腳步聲愈來愈遠。

慢著、別走。千佳心裏有一把聲音想要叫住阿優，但膽怯令一切也消失無蹤。

會變成這樣，全是她膽小的錯。

明明姐姐一直也這樣勸她，為什麼她一句也說不出來。千佳把長袍披在身上，呆然望著房間的天花板，好讓淚水不會落下來。

——第一次對阿優改觀是在剛下完雪的某天。

在大學時，阿優跟其他仰慕百香的男同學一樣，最初千佳常感到阿優好奇的視線，但只要指責數句就會退下來。

喜歡姐姐的話，那就該用盡一切方法來奪取姐姐的芳心，這麼容易放棄，還真是沒用。

她絕對不會把姐姐讓給這樣的男生。

作為妹妹，她必須保護好姐姐，千佳在心中發誓。

「千佳，我聽說很快要有新的咖啡廳開張了喔。」

「姐姐有興趣？」

「嗯，聽說是從首都過來開店的，會有很多甜品就好了呢。」

「會特地來偏遠地方開店，說不定是在首都經營失敗的人。」

百香苦笑了一下，「千佳太嚴格了。」

「是姐姐要求太低。」

「千佳也可以跟我一樣喔？」

「我不要。」

「就算千佳跟我一樣喜歡可愛的玩偶也沒問題啊。」

「我又不是姐姐。」

千佳的成績沒百香這麼好，性格也沒百香這麼親切，只有樣子跟百香一樣。最常聽見別人對她的稱呼就是『百香的妹妹』與『毒舌惡魔』。

無論哪一個稱呼也是依附著雙胞胎的姐姐。

她只是百香的影子。若跟姐姐表現得一模一樣的話，若跟姐姐喜歡同樣的東西的話，她就會跟長得一模一樣的姐姐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若姐姐放下頭髮的話，她就得紮起頭髮。

若姐姐是知書識禮的話，她就得直率粗野。

若姐姐會有危險的話，她就得代姐姐去危險的地方。

說不定就像是古時的影武者一樣，千佳暗想。

那天也是同樣。

一如以往到大學上課，千佳發現在百香的課本裏不知誰悄悄放了一封情信。

本來打算別人的情信不是好事，但百香昔日曾遇過變態追著她不放的事，自此以後檢查情信就成了千佳的日常。

今次給百香情信的竟是有名的混蛋，恃著權勢玩弄了不少女性的男人。當然不能讓他得到姐姐！

千佳裝成百香，打算去指定的咖啡廳見面，誰知還沒去到咖啡廳，就被一堆人捉進後巷。

——失策了，沒想到對方會在途中出手。

「百香，你有收到我的情書嗎？」

在後巷裏站著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跟他手下的數個小混混。千佳一環顧四周，就見到其餘的小混混擋住入口。

「……當然、有，請問……不是約好在咖啡廳見面嗎？」

對方聽見千佳的質問，笑了出來。「我在想，在雪地上表白也不錯吧？」

見到四周小混混好色的表情，千佳怎看也不是對方所說那回事。

「我……」千佳嚥一嚥口水，「……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什麼？」

「我說……我不接受你的表白。」

「百香！」男人用力把千佳壓在牆上，「拒絕也沒用，當我的女人吧！」

「——喂，你們……在幹什麼！」

千佳回頭一看，來到的不是警察，而是大學同學的阿優。

「跟你無關，小子！」

「她很不情願吧，放開她！」

「你這煩人的小子……」

男人把千佳拋到牆邊，朝著阿優的腹部打了一記，阿優馬上被打飛到地上。其他小混混見狀，立即向阿優拳打腳踢，但阿優半是捱打，半是反擊，還是不願離開。

「你們快、放開她……！」

這句話刺激到小混混們的神經，更是不留情。

一場單方面的圍毆就在千佳面前上映。

阿優被打得頭破血流，傷痕累累地趴在地上，快將融解的積雪上滿是阿優的血跡。小混混踐踏著阿優，把他踢來踢去。

遍體鱗傷的阿優吐出口水，搖搖擺擺的打算站起來，卻一下子被小混混踢飛。

小混混們的嘲笑響遍整個小巷。

「太遜了！」

「別在礙事，去死吧！」

——別再站起來了。

為什麼還要堅持站起來？只要一站起來就會成為被毆的對象，再這樣下去，他會死掉。

「不……別、別再……」

明明想阻止他們，千佳的嘴巴卻像被什麼卡住一樣。

明明說要保護姐姐，在重要時刻她卻什麼也做不到。常在心裏取笑阿優容易放棄，但最快放棄的不就是她嗎？

「快、放開她……」

「只懂說這句嗎！」男人走到阿優面前，抓住阿優的頭髮，把阿優一下子拉起來。「說句話都口吃的男人，別打算逞英雄！」

男人把阿優愈拉愈高，但下一刻，阿優的頭就猛地撞向男人的鼻子。男人反射地放開阿優，阿優就跌落地上。

「你這傢伙……」

男人咬牙切齒地用力朝著阿優的頭揮拳。

「別、別再……拜托，別再打他了……！」

千佳不知不覺已擋在二人的中間。

——全身都在顫抖，聲音也像是口吃一樣，太遜了。

「你這女人！」

巨大的拳頭朝著千佳揮來，千佳嚇得動彈不得，反射地緊閉雙眼。就在拳頭揮下來與阿優打算替千佳擋走一擊的同時，在小巷的入口傳來粗礦的聲音。

「喂，你們在做什麼！」

千佳馬上望向後面，就見到一堆似乎正在巡邏的警察包圍著小巷的入口。

「嘖，快逃！」

見到警察的小混混一行人馬上逃之夭夭。見到小混混們已離開，千佳鬆了一口氣。

「……你沒事嗎？」

千佳急忙望向阿優，混身是血的阿優露出了像是小孩子勝出比賽時的笑容，下一刻就失去知覺。

見到阿優就像快死掉一樣昏倒，千佳馬上去喚救護車。

幸好阿優的病情穩定，只需要留院兩星期。可是，自知道阿優要留院開始，千佳就常常在家門前踱步，百香見到也不禁苦笑。

「——千佳，要去探病的話，你自己去不好嗎？」

「因為……阿優以為那天的是姐姐。」

「唔……我看阿優不像是會拒絕你的人。」

「但我常常罵他，突然改心又……那天我還裝成姐姐……一次就好，姐姐，拜托，讓我裝成你！」

百香露出微笑，「好吧，是妹妹的請求，只是這一次而已喔。」

一切也很順利。

過了兩星期，阿優完全沒察覺到異樣。

「千佳，最近常常有人說會見到兩個我呢。」

「有兩個姐姐？」

「難道……你用我的樣子去探病？」

姐姐平日有點冒失，但在奇怪的地方就很準確。千佳找不到任何抗辯，只好點頭。

「千佳，這樣是在欺騙他。」

「可是……」

阿優喜歡的是姐姐的百香，不是妹妹的千佳。就算二人長得一模一樣，她用千佳的身份去見阿優，阿優一定會討厭她。

「阿優很快就會退院，在大學見到他時你就瞞不過他了。」

「再一會而已，姐姐，可以替我打圓場嗎？」

沒錯，一會而已。

一個月過了，兩個月過了，三個月過了。

冬天變成春天，春天變成夏天。

站在阿優背後的時候，坐在他旁邊吃三文治的時候，一起去遊樂場的時候。她有無數次機會說出那句，但一次又一次失去機會。

——『其實我不是百香』。

這句話的重量隨著日子經過而增加。

要是那天有說出來就好，要是趁那時說出來就好——不，最初別說她是百香就好了。

她是世上最糟糕的人。

不只冒用姐姐的身份，還用姐姐的身份跟阿優交往。

這真的太糟了。

她是該受天遣的人。

——可是，天遣卻不是降臨在她身上。

秋天的某天，百香為了救流浪貓而遇上車禍身亡。

可以裝作姐姐的日子突如其來地完結了。

她的腦海還滿是不能再裝姐姐的事，她實在太差勁了。為什麼天遣不是降到她身上？

是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她以為天遣會降到她身上，但原來上天都誤以為是姐姐的錯。她錯了。就是因為她一時任性，就是因為她的膽怯，令姐姐得到這樣的結局。

全是她的錯。

在姐姐的葬禮上，人人也為了姐姐的死而落淚。

該死去的不是溫柔的姐姐，而是身為影子的她才對。為什麼死掉的要是姐姐？

阿優也在葬禮上，但一滴眼淚也沒落下。

那雙眼就像是對世上一切絕望的表情，再這樣下去，他會死掉。

不行，阿優不能死掉。要死掉的是她，不是阿優。

可是，怎辦才好？怎樣阿優才能夠活下去？

姐姐。要是姐姐在的話……說不定，說不定只要再裝成姐姐的話，阿優就會放棄輕生的念頭。只要姐姐還在的話，他就會活下去。

「我想見到姐姐，阿優……」

——那天，千佳說了最後一個大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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