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不允許我養狗，嚴格說來他也沒有極力反對，只是在我還小的時候，她用盡全力去讓我理解到養狗有多麻煩，以及失去牠們時會有多難過。

　　她是對的，以一個住對面的單身漢為例，他天拖著他家老人去遛一隻雜種狗，不少時後還是開車去遛的，以上，意味著那隻狗還是他家碳排放量加倍的主因。

　　那個毛茸茸的大傢伙全黑、腰細且耳朵豎起，看來是高砂犬之類的。看牠尾巴上的些許白毛，以及牠略帶藍色的眼睛，就知道牠的血統有多複雜。妳知道，如果是純種會有點身價，儘管直到我上高中，那一類玩意兒就只是被大家叫成是土狗而已。

　　由於牠身上的特徵至少與那個經典形象有九成重疊，所以我們還是習慣稱牠為土狗，附近的幾個小孩還總是在那邊阿土、阿土的叫。

　　有一天，那隻狗掛了，是病死的，我猜是癌症。以牠的體型來看，九歲算是達到平均年紀，聽起來不算太糟糕，畢竟牠的主人有好好珍惜牠，可以說人和狗之間最需要的一切在牠短暫的一生中都徹底實現了。

　　我們這些鄰居都看在眼裡，這一家和那隻土狗等於是形影不離，光寵溺已經不足以形容。特別是那個單身漢，我認為他簡直是把牠看成是家人之上的存在。牠好像還是在他的懷中過世的，算不幸，但無可否認，那個畫面很美。聽說養狗的人最怕牠們孤零零的死去，野外不用說，手術台上也算。

　　一開始，我以為牠的主人會有幫忙完結一生的感覺。既然能做的都做了，那應該就不會太感到難過。他會很快釋懷，特別是他還常常叫牠兩千塊。那是他把牠從慈善機構領養來時捐獻的金額，還真不貴。

　　雙方各取所需，彼此的生命空白都獲得填補，不存在啥虧欠，所以我猜，在毛孩子生命的盡頭，主人的難過應該有極限，特別是我不久前也提過，那個男的年紀不小了，是該好好面對人生的下個階段。

　　然而事實證明我又錯了，從那天開始，眼前的這位老鄰居就像失了靈魂，不只成天臉色蒼白，還常常食不下嚥。他因此瘦了不只一圈，以前穿慣的褲子他每走幾步就要在提一下。不用說，他沒有賺到的感覺。

　　他活在一個沒有牠的未來，這才是重點。他也不是第一次養狗，這點尤其讓我驚訝。很顯然的，不少人對生離死別的承受力不會因為年紀而增長，特別是以寵物為對象。

　　這段經驗影響我許多，也是我很長時間都不敢養狗的主因。現在，我的工作是給極地探險團隊設計工作犬。基因改造技術充滿禁忌，只要我多蓋幾個章，再試著對多個單位隱瞞關鍵資訊，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換上白大褂的我，站在一堆研究人員面前，胸前的名牌中寫有一行「唯一名譽所長」，強調我既是主要贊助者，對研究所內的不少大小事也有最終決定權。

　　幾位研究員低著頭，縮在一起，根本不敢看向我這邊。都是女人家，有幾個還非常年輕。我曾數次強調，要選個性溫和的人進來，才能其次，結果卻好像把幾個班上的邊緣人都混編成一個小組。

　　我清一下喉嚨，強調：「你們因為個人想法而希望工作犬更愛玩，我許了；一票人平常更愛和牠們抱抱而非專注在周遭環境的數據調整上，這我也可以理解；有人偷偷把他們的年齡上限調整到和人類差不多，還希望牠們能更通人性一點，這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聽來像是在醞釀些什麼，但至少內容聽來像是我早已成為她們的共犯，確實能讓氣氛緩和不少。

　　所以一等到有幾個人抬頭，我就問：「現在我們遇上的麻煩是什麼？」

　　站我身後的所長小聲說：「有個研究員和編號04的探險狗交配，過程還都給研究所內的監視器錄下來了。」

　　事情沒那麼簡單，監視器的內容不會外流，甚至平常都是處於加密狀態。這事之所以嚴重到需要把高層請來一起檢討，是因為那發生在一堆記者過來參觀時。

　　在休息室和發育成熟的工作犬搞到忘記時間，錯過上台時間不說，最後她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不僅身上滿是精液的味道，還因為滿是精液而像是懷了不只八個月身孕。

　　我搖了搖頭，一臉嚴肅的說：「是昏頭了吧，還好這事也不難解決。」

　　只要調整報導方向就好了。當然一定會重創研究所的形象，但至少可以保證兩件事，一是研究會繼續下去，二是極地工作犬不會被撲殺。

　　這是我負責的項目，自然是什麼都很好說話。

　　但基於管理方面的需求，我沒有明說，就故意讓她們多擔心一下。通常握有最終決定權的人都是不講情面，還異常纖細的。我無法徹底扮演那種人，可就算是三歲小孩也能注意到，只要周圍的人都對我懷抱著虧欠感，那長時間的沉默確實就足以讓氣氛多次凝結。

　　基於我對人性的理解，先承諾不會把狗處理掉就算是沒問題了。就是最見不得人的研究項目曝光後會帶來不只一波衝擊。輿論譴責倒是還好，如此有助於極地研究人員排解寂寞的新商品說不定能吸引更多贊助者。到時候不僅僅是我的存在感會日漸稀薄，還有可能導致研究主題大改。

　　不需要太擔心。

　　我提醒自己，最終決定權在我這邊，雖然上面還有個評議會，就一群神秘兮兮的傢伙，實際上幾乎只是裝飾作用。

　　他們鐵定會有些微詞，十之八九還會對團隊的未來表示悲觀。很多預定好的投資項目會因此增加許多不確定性，但我永遠記得，在一開始，陪伴正是這些小傢伙設計重點。名義上是去極地協助作業，在那種過於沉悶的環境，許多不到德的展開都不難預見，甚至不該受到限制。

　　但在同時，我也相信，無論哪個研究員想強調自己完全處於被動，那一定不老實。狗是很卑微的，人類帶來的影響永遠是最主要的。這甚至用不著基因調整，不少狗本來就常對人發情。似乎早在石器時代，選擇對人類發洩性慾也是一票犬科動物的本能，多麼難以啟齒的真相。

　　差點忘了，評議會的建議是要求我更換團隊，或者參與更多討論，狗的去留則由我決定，不因為別的，就那些小傢伙的主要投資者是我，要轉移還是銷毀都有我決定。

　　我的決定是不轉移也不銷毀，就這麼簡單。

　　比較麻煩的是選擇參與更多討論就意味著我得住下來，我行李箱中的衣物不見得夠用。

　　特別是在會議結束後，幾位研究員看來是無心工作了。雖然我的出現意味著只會帶來好消息，且即便我的態度和措辭都極為嚴肅，從外人的眼光看來，我不僅時時袒護她們，還顯然早就有心要成為共犯。

　　無奈團隊的士氣還是受到打擊，其中有個特別年輕的還說自己「嫁不出去了」。她顯然玩得最瘋，連身上的套裝都滿是縫補痕跡，腿上更是有一堆精液乾掉後形成的薄膜。

　　兇手是二號工作犬，一隻看起來最蠢的狗，牠的秘密備註剛落到我手中的研究平板中。我故意不去看，先關注能否把我房間內的投影裝置直接換成大螢幕，順便把浴室內的洗髮乳和沐浴乳都換成巧克力味的。

　　第一天

　　一早起來，一號工作犬就過來跟我撒嬌。秘密備註上強調牠不是最友善的一隻，但特別喜歡諂媚胸部大的女性。都已經會主動舔陌生人的手，還常常用鼻子蹭口袋等處，已經比黃金獵犬還要熱情了，很難想像比牠更友善會是什麼樣子。

　　看不出來有什麼戒心，就是就是眼睛比較小，嘴巴又方又鈍，簡直像小孩畫出來的狗，看不出來哪裡像工作犬了，除了比較大隻，又沒事就把兩條前腿放到餐桌上之外。

　　「太沒有教養了！」我說，示意要周圍的研究員管管。但他們都忙著照顧其他狗，根本分身乏術。研究所內不過五隻狗，研究人員則有十位，不應該特別忙不過來才對。

　　但真相是，一票人都很愛賴床，需要這些狗來取代鬧鐘。一個看來特別纖細的美國女孩還需要狗狗幫忙遞上浴巾才肯去洗澡。她也是最後一個過來吃早飯的，不僅還穿著睡衣，頭髮也是亂到極點。

　　至於其他狗，不是跑到中庭去和幾位研究員玩傳接球，就是在地板上和某個研究員又抱又蹭的。

很溫馨的畫面，就是過於散漫了，簡直像孩童療養院那一類的，還明顯讓她們更晚上工，讓人懷疑先前傳來的工作進度是否有造假之嫌。

　　直接把這段影像紀錄丟給評議會，那幾位向來不懂浪漫又總是躲在巨型面具之後的傢伙一定會提出抗議。更不用說研究人員中有人今早多用了一次浴室，是因為二號工作犬在她取餐前就上了她，沒花多少時間。她還故意忍著不高潮，直到排出精液的瞬間才腿軟，精液與淫水混合，看來更為滑溜，把大眾淋浴間的小角落給染白不少，沒有讓排水口堵住真是奇蹟。

　　幾個人主動來跟我道歉，我假裝沒聽見。說真的，我也無法完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是一間研究所，內部成員以後多半都要前往極地。我對她們的縱容帶來不少尷尬，道德問題其次，工作效率的不重視可是一大問題。

就算研究核心沒偏，浪費經費和擅自把工作場所布置得像度假中心可不行，更別提那一票工作犬顯然也不夠正經。牠們被寵壞了，和那些自願成為牠們姘頭的研究員一樣，都需要幾次高強度的訓練才有可能讓回到正軌。

　　不意外的，評議會傳來通知，要我試著搞定幾個名嘴。我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幹太多骯髒活，乾脆就承認紙包不住火，然後任憑輿論發酵。研究員在極地需要什麼溫暖，我們給就是了，這在一開始就獲得同意，每個把預算案蓋滿章的成員也都清楚這之中當然包含性需求。

　　這算是最不可怕的勾當，只是很不堪，所以才派我出面處理，對外，我的形象足以稀釋種種責難，且就像我跟評議會強調的，只要有嘻嘻哈哈的空間，很多問題就不再是問題。

　　很合理，但稱不上正直，大家常說我的思考方式太像政客，真沒禮貌，說像小孩我還開心一點。我瞥見平板上的一行訊息：「此事大家不會淡忘的，還會不停被拿來複習……」

　　因為有娛樂價值啊，我想，乾脆把平板關掉。

　　九點一到，全部的研究員都已就位，工作犬也回到牠們的專屬活動空間，全部的閘門封閉，雖然都使用透明設計，規格只達醫院標準，但已經足以擋住幾隻狗。

　　與研究員隔開，牠們沒有發出哀鳴，也沒有大搞破壞。幾個小傢伙只是靜靜的留在原地，看來是有些無聊，但還不到沮喪的地步。

　　我乾脆負責陪伴他們，就是窗外的風景缺乏綠意，室內的植物等又是投影出來的，讓我不得不選擇在飯後再多來幾杯麥茶，也許再試著給自己泡一壺焙茶，讓鼻腔內的味道能更清新一點。

　　這是我犯下的第一個錯，飲食區和工作犬活動區重疊，中間沒有閘門，剛打開冰箱的我，沒注意到編號五號的小傢伙躲藏一疊罐頭後。轉眼間，我被牠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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