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哥哥，你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直到被你彻底杀死的神明复活以前，诸神的秩序将把你排除在外。直到你弥补，直到你赎罪，直到你……找到更好的选择为止。”

　　他的弟弟，秩序与支配之神对他降下惩罚，从此他便被驱逐出自己的神殿，变成了无名的流浪者。没人能看到他的模样，没人能记住他的名字，于是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再也无法积累自己的信仰和回应信徒的祈祷。

　　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用粗布袍子裹住自己身体的兽人，人们只知道他的毛发是黑色的，只知道他身形高大，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因惩罚而被遗忘。

　　也因此，见到他的人都叫他“布袍人”。

　　此刻，他正带着一群流浪途中遇到的难民在荒漠中行走。

　　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星期，食物与饮水全都已经在途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但是他们还在行走，有人已经逃离，也有人继续留下。并非因为他们早已在途中死去变成了行尸走肉，而是因为曾有一位自称命运铸造者的狼布袍人给予他们神谕：

　　“你们将遇见一只流浪的野兽，触碰他黑色的利爪并说出他的身份，他便会作为绿洲使者为你们引路。你们要向沙漠里前进，在荒漠里的第一只鸟儿落下的地方，倒入黄沙地水会成为你们的新居所。”

　　为他们引路的布袍人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力量，除了那些无法忍受缺少食物与水的恐惧而逃跑的人，每一个跟随他的人都陷入了某种不会死去的状态。

　　饥饿在他们的腹中作妖，干渴也占据了他们的口与咽喉让他们痛苦不堪，长久缺乏睡眠让他们萎靡，他们还是在往前走。痛苦，他们的前行满是痛苦，看不到解脱也找不到终点，他们只感觉到被抛弃，就连死神也不愿前来为他们带来解脱。

　　选择逃跑的人都在逃走的路上死去，饥饿、干渴、疲惫……以及种种早在等着带走他们性命的事物。死亡并不是没有对他们虎视眈眈，而是在等待他们远离这布袍人。

　　“看，鸟在飞。”被他们叫做绿洲使者的豹子伸出布满黑毛的手，用爪子指了一下天上掠过的鸟儿。

　　这是他们这些天见到的第一只鸟，一只秃鹫。似乎是闻到他们身上死亡的气息，在他们头顶上盘旋着等待死神愿意将他们捡走以后大快朵颐。

　　所有人都看过去，然后没能带走他们的死神收走了鸟儿的灵魂。

　　他们看着鸟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看着绿洲使者忽然间出现在那里，看着一壶水被打开然后浇在鸟儿死去的地方。

　　他们只感到一阵麻木，没有预言被实现的喜悦，没有对于这一切神迹的惊叹，甚至就连对于这位引路者私藏饮水的事情都愤怒不起来。他们累了，太累了，绝望已经填满了他们内心，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欲求的话，大概就只有——

　　“水、食物、心灵的解脱。”

　　绿洲使者就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一样，对着地上的水说。

　　地上的水变成了泉眼，涌出的清流把沙地变成了清澈的湖。在湖周围，耐旱植物围绕着湖生长起来，只用了一会就长大结出果实。

　　在鸟儿死去的地方，绿洲使者按照命运铸造者所说，为他们创造了属于他们的绿洲。

　　难民们只是在释放这些天压抑的欲望，没有向绿洲使者道谢，没有狂欢，只是抢夺果实，狂饮湖水，然后在树荫下沉沉地睡过去。

　　“这就是赎罪的开始吗……我的哥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布袍人安静地站在那里，而后，发出一声叹息。

　　他看到了难民们心中的绝望正在化作混乱生长的动力，他并不在乎这些人们是否感谢。惩罚让他被遗忘，他现在不再是绿洲使者，绿洲使者变成了这里日后的传说，与他无关的传说。

　　?

　　◇神殿

　　黑暗中燃起烛光。

　　眉心处画着血色菱形的信徒们在讨论着神所留下的箴言。

　　“我们的神失踪太久了……久到火神已经占领了地上的一切。他的野心正在失控，他正在变得无比强大。如果没人阻止，野心之火会把这个世界烧尽。”

　　祭司说。

　　“相信终结与变化常在，无论有多少辉煌，最后一切都会终结，正如同正午之后是黄昏。他们的一切不会长久，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看起来像是学者的人说。

　　“我会为他们带去终结，让他们明白野心之火终究会熄灭。那些侵略者、那些恶徒、那些……人，我就是他们的终结，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变化。”

　　高大强壮的信徒说。

　　信徒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自己的主张，各式各样的理念在这里出现。他们说出的内容有的彼此矛盾，有的彼此呼应，有的毫不相干，但最后全部都会推演到同一个终点。

　　那就是，终结与变化。

　　神殿在他们侍奉的神明失踪以后被别的神用神力沉入地下。地上的人们再也无法找到地下的神殿。但，总有办法能来到这里。那位为保护自己兄弟神殿而让神殿下沉的神，留下了唯一的进入这里的钥匙，那就是——

　　怀着对于终结与变化的信念祈祷并打开自己身旁的门，倘若祈祷是真心而虔诚的，那么门外就会是通向神殿的道路。

　　信徒们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为神殿上面的世界祈祷终结。

　　在神殿上方，有座繁华的大城市。

　　它有着用火神栖居的火山出产的花岗岩做的城墙，护城河并非河流而是滚烫熔岩，这都是火焰之神赐予自己子民的礼物。城里的都是装饰有各种金属与有色玻璃的低矮石质房屋，唯一高大的建筑物是这里的地标，也是这城唯一的神殿，属于火焰与野心之神的神殿。

　　神殿奢侈又美丽。外墙上有着用各种罕贵金属熔合之后做出的浮雕，浮雕的内容都是关于火神的传说。工匠在神殿的窗框与把手上雕花，最好的宝石镶嵌进神殿窗框还有每一扇金属门的把手里，玻璃匠和艺术家们用有色玻璃在神殿玻璃穹顶上创作出对于火神的赞歌。

　　在野心与火焰之神成为此地唯一信仰那天，他的信徒们一同用最好的矿物与宝石为他建造出这份奇迹以赞颂他的伟大。

　　现在，信徒们每日采集矿物，用火焰之神赐福过的火焰冶炼矿石和熔制玻璃器皿，用这些货物与铸造之神的信徒交易武器与工具。

　　火神为了满足自己更加无节制扩张的野心，用这些交易来的武器侵略周边的城市与村庄，无辜的人们被信徒献祭给火神，让火神的火焰更加旺盛。

　　“你听说了吗，在几百里之外的沙漠里出现了一座圣都。被伟大火神焚毁城市的异教徒们在一个叫做‘绿洲使者’的神使指引下去到那里，似乎在谋划对我们的反攻，我们要不要……”皮肤如炭一般漆黑的亚兽人士兵说。

　　“我并不觉得如此。吾神的神谕指出，那只是其他神出于对自己信徒怜悯创造出的绿洲。而且我们现在还不能赶尽杀绝，否则其他神，尤其是该死的秩序之神会出手干预我们，那时候就麻烦了。现在吾神还在等待时机，当他的力量焚毁足够多的城市与神殿之后，他就能因此而得到毁灭的权能，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够胜过吾神，无论秩序还是命运，在毁灭面前都无能为力。”

　　毛发红得像是火焰一样的狼兽人祭司说。他穿着白色的祭祀长袍，脖子上挂着一颗里面燃烧有火焰的红宝石。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与红宝石里一样的火焰，这是被火神选中以后赐予的特征，他们不需要任何吟唱与手势就能释放火焰法术，只用意念就能驭使火焰元素。

　　“我很担心。”士兵说。

　　“你不必担心，吾神有命运与铸造之主作为同盟。你身上的这些盔甲与武器，是用我们最好的矿石加上他们最好的锻造技术所打造，有了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凡人能够阻挡我们前进。”祭司试图打消面前士兵的忧虑。

　　“你忘了吗，曾经与我们一同在这里的那些终……”士兵刚刚想把“终结与变化之主”这个名号说出口，就想起这里的禁忌而改口道，“终究被伟大火神毁灭的肮脏异教徒们曾经说过的话：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一直兴盛，当你成为正午的太阳，等待你的只会是接下来的黄昏。”

　　“我就知道，你，是他们的人对吧。”狼祭司笑起来。

　　“我，我不是！我只是在担心，我对伟大火神从未有过异心，求求你，放过我！”士兵刚刚说出的话语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叛徒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你忘了吗？任何说出终结与变化之人思想的家伙，最后都会因此成为他的信徒。也许你今天只是忧虑，可后来当这忧虑主导你的想法时，你也许就会被这思想控制成为我们的敌人。终结与变化之人的思想只要出现在这块土地上，就必须被焚烧。”狼表情狰狞起来，面前士兵的肉体被从灵魂深处燃起来的烈火烧成一团灰烬。

　　这里不允许提及其他神明的教义，尤其是神殿被沉入大地的终结之主的教义。

　　变化之主的神力让每一个无意中想到终结与变化人会一点点被自己这一刻的想法改变。他们一开始只会思考，后来会开始试图做点什么，最后会为了更多的改变和一切的终结而加入对终结与变化的信仰。

　　曾有人留下预言声称，终结与变化的教义会结束火神的辉煌。因此火神与他们的信徒们展开了一场对信仰终结与变化的人们的猎杀。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即使代表终结与变化的神明失踪已久，祂的力量仍旧在庇护自己的信徒。

　　火神信徒的每一次猎杀最后都以某种奇怪的方式结束。

　　有的时候是命运开了个玩笑。他们曾经不止一次计划发动战争歼灭那些信徒，但是命运总是在这个过程中加入一些意外让这些计划变成笑话。

　　有一次，准备进攻的军团因为前一天晚上喝了被腐烂动物尸体污染的水源而集体病倒。动物尸体是军团长之前打猎时候没能杀死的猎物，猎物没死在军团长手里，而是死在几天后他们饮用的水里。

　　有的时候是机缘巧合导致的失败，他们曾经试图从这个世界上抹掉所有有关于终结与变化传说。只要烧得干干净净，那么教义就无法威胁到火神。可是，他们每一次焚烧终结与变化之主的传说都会冒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错误。

　　有的时候是把运送火神信仰研究的书籍的车和运送终结之主传说的书籍搞混，把火神的传说烧得干干净净；有的时候他们直接对收藏有终结神教义的图书馆放火，但发现这个地方已经在前一天被卖给信仰火神的商人做仓库；有的时候他们直接去抓信仰终结与变化教义的人们，可他们刚刚冲进屋子，就发现屋里的人早已出门。

　　到后来，忍受不了这些滑稽行为的火神叫停了自己的信徒。

　　他只在自己的土地上禁止其他神的教义，只迫害自己土地上的异教徒，只在自己的土地上焚毁终结与变化的教义。

　　他败给了终结与变化之神留下的神力。当计划里的变数被无限制地放大，那么他的任何行动都无法顺利实行。除非他能够蒙着眼睛旋转五圈以后冲出去伸手用火球烧死一个自己想要烧死的人。他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到，就算是去做，也会因变数而弄出更滑稽的情况，甚至烧死自己的信徒。

　　◆降临

　　用粗布袍子裹住自己全身的布袍人在欢庆的人群中穿行。

　　他从收到消息就开始寻找，但是一无所获。

　　今天是布袍人将自己创造的圣都交给农林之神的日子。

　　被布袍人带到这座圣都的人越来越多了。

　　火神在得到野心这个权能以后，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城市因他的火焰而沦陷。

　　起初，被他引领到这里的人们建立了一个避难所来收容那些因为火神侵略而失去家园的难民。后来因火神野心无度地扩张，更多的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园，他便继续作为绿洲使者将无家可归的人们引领至此。

　　人在这里越聚越多，避难所也成了现在被称为绿洲圣都的城市。

　　布袍人的力量轻易就能把周围沙漠变成绿洲，于是人们便建立起来对绿洲使者的信仰。可来到这里的人越多，清楚绿洲使者并不是任何神的神使的人就越多，人们对于他真实身份的质疑就越多。

　　大家开始猜测绿洲使者到底是哪一位来到这里拯救他们的神。为了保证这些信仰不被其他图谋不轨的神明抢走，布袍人找来农林之神。他告诉对方，只要对方愿为这些人提供庇佑让他们远离其他神的侵害，自己会将对于绿洲使者的信仰全部交予她。

　　农林之神欣然允诺，由树木自发长成的神殿在城市里出现。农林之神降临于此，祂来接受自己的新信徒，也为布袍人带来自己兄弟的下一个预言。

　　“就在今天，混乱与绝望将生于感情间毫不相干的地方。人们会满是笑容地环绕他们身边听他们的哭泣。混乱与绝望之人，诞下混乱与绝望之神。我的兄弟，只有你才能阻止火焰之神，当烈火失控，唯一能让它停下的就是熄灭。”

　　“我真的受不了大哥，为什么每次都要说一堆想半天不如等半天的谜语折磨人。”

　　布袍人对于自己兄弟预言的如此评价。

　　他得找到刚刚降生于此的神祇，为他祝福以完成赎罪回归自己的神位，然后去解决一些现在看来已经开始失控了的问题。

　　“求求你……帮帮我的孩子……”一股力量粗暴地把某个女人的求救塞进布袍人的脑子里。

　　这是对他的挑衅，也是向他发出的求救。

　　被庆祝农林之神降临而狂欢的人群围住的布袍人忽然间汗毛倒竖。他知道这力量属于谁，他曾将这力量的主人杀死并永久逐出生死轮回以保证世间的安宁。

　　那是混乱与绝望之主，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成为良善抑或中庸，他就如他的名号一般邪恶。他曾经将混乱与绝望藏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企图某一日把整个世界拖入绝对的混乱与无尽绝望中。

　　“我……”布袍人沉默了。

　　他并不希望让混乱与绝望之主回归。但如果布袍人不回归自己的神位，这世界就会因布袍人的缺席而导致火神侵略更多地方，致使更多人无家可归。

　　布袍人陷入犹豫，他不知道该选择让恶神回归，还是选择让火焰之神焚毁更多地方。

　　“我真的必须如此吗？”他问自己。

　　“你必须如此，我的哥哥。”秩序之神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我做不到看着世界再一次被混乱与绝望笼罩。”布袍人背对自己弟弟，他不想看到对方的脸。

　　“如果这是必然的命运，那么我们要做的并不是阻止，而是塑造它，让它以真正该有方式到来。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切，有些事情是必然的，一如正午之后必然迎来黄昏。”秩序之神说。

　　“为什么要做出选择的是我……算了，如果我再犹豫下去，可能会发生更多无法预测的变数。没有混乱，就不存在对于秩序的需求，混乱注定打破秩序，可世界终究会回归平衡以形成新的秩序。”兽人别无选择，他犹豫只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如此冰冷的现实。

　　他必须亲手把自己抹杀的邪恶送还这世界。混乱与绝望的缺席，远比那些城邦与村落的毁灭更加严重，他不能为了阻止黑暗，而让更多人流离失所。

　　“对的，一切都有自己的规律。如果违反，那就会付出代价。”秩序之神说完以后就消失了，他在走之前抱了一下自己的兄长。

　　布袍人凭着对于混乱与绝望之神力量的感应来到阴暗的巷子里，他看到的场面让他心里一紧。

　　刚分娩的雌兽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她的孩子被丢在地上，带血的脐带上鲜血未干。这是她悲剧的最后一幕，在她被兽人看到的时候，精神崩溃的她选择了用剪断孩子脐带的剪刀刺破自己胸膛自杀。

　　布袍人抓住她的灵魂，从她的灵魂里得知了她的遭遇。

　　她是第一批跟随绿洲使者来到这里的难民中的一员，她的家人死在火神信徒手中。她除妹妹以外的亲人都被火神烧死，妹妹则是被献祭给火神成为他为得到毁灭权能而献祭的祭品中的一员。

　　她居住的村庄发生这一切时，她正在不远处的城市里做丝绸生意。

　　那天丝绸卖得格外好，她包里的金币能让全家人明年过上富裕一些的生活，也因此，她为妹妹买了个妹妹吵着要很久的毛绒玩具。

　　她回家的半道上就看到自己从小居住的村庄被火神的力量付之一炬，一切都在为了得到毁灭一切的力量而放出的大火中烧尽。

　　后来的日子，她成为因火神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中的一员。

　　没有家人保护的她受尽欺凌，她手里的金币在某个流浪的夜里被人偷走，甚至到后面她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出卖自己身体。她在这里诞下的孩子，不属于她任何一个客人，而是即将降临此地的神对于她命运的回应。

　　混乱与绝望之神，降临与混乱与绝望之人的腹中，由此完成自己的重生。

　　“你是混乱与绝望之神，终将为这世界带去混乱与绝望，让他们感受你母亲的痛苦，让他们的绝望成为你复仇的一部分。你必然向世界报复，你会让世界体验你今天所见的黑暗。混乱与绝望的孩子啊，听天由命地成长吧。”

　　布袍人抱起婴儿，说出与诅咒无异的祝福。

　　巷子外的世界，是人们在庆祝农林之神的降临，在歌颂农林之神赐予他们的绿洲与城市，在狂欢，在幸福与快乐的世界里沉醉。

　　巷子里的世界，是一个被混乱的世道与绝望的心灵逼上绝路的母亲，一个为这里带来一切却不得不拱手相让的神明，一个必将为世界带来绝望的神祇。

　　人们的悲喜并不相通，一切都如此之吵闹。

　　完成祝福之后，布袍人听到了信徒们的祈祷。

　　他放下婴儿，然后消失无踪。

　　他的一切都被遗忘，他的事迹都变成了其他人的故事。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回归

　　信徒们看着面前象征终结与变化的黑豹神像。

　　再一次开始自己的祈祷。

　　“求求你，杀了火神吧。我已经无法再看着人们流离失所。如果你真的是终结与变化之主，那你一定能够为那些无辜者复仇，阻止这一切……”

　　用粗布裹住自己身体的布袍人应着祈祷出现。

　　他注视眼前跪拜的信徒们，意识到他们都是没有跟随他去到绿洲圣都的难民。这些人怀着对于终结与变化的信念来到这里，祈求神明为他们失去的家园复仇，向地面上肆虐的野心之火复仇，让地上那建立在他们流离失所上的辉煌得到终结。

　　“我会的，这是我很早就应该做到的事情。抱歉，我的信徒，我来晚了。”

　　他向自己的信徒单膝跪下，为自己的缺席致歉。

　　沉入地下的神殿因他的回归而升起。

　　“‘终结与变化之主’恩坦纳，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因为畏惧我而逃远了呢。”

　　在神殿重回地面之时，早就已经等在外面的火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只身上穿着华美的精金装甲，全身鳞片因为火焰力量而红得鲜艳的龙兽人。

　　“你野心已经失控。弗拉姆，我会为你带来终结，让你和你的信徒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布袍人想起在那个巷子里发生的一切，想起这些年他所带领的难民们脸上的绝望。他站起来，冷冷地向火神弗拉姆说道。

　　说完，布袍人和弗拉姆就被传送到神殿之外的广场上。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杀死你将会成为我获得毁灭权能的最后一步，当我能毁灭你的时候，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再存在我无法毁灭的事物。”火神弗拉姆的手心燃起一团火，那些被他收集来的祭品们被他用火焰焚烧殆尽，他们的灵魂作为强化力量的祭品让火神此刻变得无与伦比地强大。

　　布袍人听到那些祭品死去时的悲鸣，愤怒的他冲向弗拉姆想要给对方一拳。

　　弗拉姆没有给布袍人任何机会，伸出手用力一抓。

　　从四面八方聚拢的火焰把布袍人由外而内地吞噬，布袍人消失在火焰中。

　　弗拉姆对自己的火焰很是自信，他觉得布袍人只需片刻就会被自己的火焰焚毁。只要这个曾作为终结与变化之主的家伙在火焰中灰飞烟灭，他就能得到他等候已久的权能——

　　“毁灭”。

　　可一切并不会顺应他的幻想。

　　火焰中响起布袍人的声音。

　　“我是终结，我是死亡，我是一切变化的必然，我是一切必然的终结，我是世间万物必须面对的时刻。永燃的火焰在我面前熄灭，自以为永燃的火焰在我来到之后只剩下灰烬，野心与贪婪都会在死亡面前退散，你认为你的火焰能够烧到什么呢？”布袍人身上的粗布袍连同他过去的肉体一同被火焰烧尽，在火中涅槃重生的他露出自己真实的模样，一只漆黑的豹兽人。

　　包裹黑豹的火焰在他涅槃的同时熄灭，终结之神的力量杀死了火焰。

　　豹兽人的金瞳里满是杀意，如果现在的他不是全裸而是像以前一样身披战甲，那么一定能震慑住面前的火神。

　　他头上有两个重叠的金色菱形纹样，胸口上则是有个被烙上去的倒A印记。他在流浪过程中蓄出的长发被烧得干干净净，新身体长出的灰白色短发让他看起来很精神。

　　他没时间洗澡，就让向他烧来的火焰为他清洁身体。只要把肮脏发臭的衣服和满是污垢的旧身体烧掉，那么身体肯定会变得干净起来。

　　“你的兄弟已经与我结盟，你是无法打败我的。”法拉姆亮出铸造之神用火焰为他打造的炎形长剑，似乎是在炫耀自己的盟友。

　　“我的兄弟在骗你。他为你提供武器导致你野心失控，你就会为了更大的权能四处侵略。无节制的侵略导致混乱与绝望在我创造的圣都里富集，所以，混乱与绝望之神才能提前回到这世界上。我会在你得到毁灭权能以前阻止你，就是因为我的兄弟明白只有混乱与绝望回归之后，我才能变回打败你的神。他帮助你，是为了加速预言的实现。只要混乱与绝望之神在你得到毁灭权能以前降生，我就能阻止你。”

　　终结与变化之主，名为恩坦纳·维什的豹兽人说道。

　　“那来试试看吧，看看是你兄弟背叛了你，还是我真的会输给命运。”弗拉姆举起火焰剑朝恩坦纳冲来。

　　用纯粹火焰打造的武器没有任何盾牌可以防御，它会熔解一切挡住自己的东西，而全裸的恩坦纳只要被斩到就一定会受重伤。

　　“终结就是我的武器，正如你手里的火焰一般。”恩坦纳用手抓住炎形长剑，将这把剑折断。汇集于他手心终结之力熄灭了火焰，而由火焰打造的利剑，在火焰熄灭以后剑就会被折断。

　　“火焰，焚灭此地。”弗拉姆丢下长剑，在手上汇聚火焰向恩坦纳打去。恩坦纳周围出现的火焰与弗拉姆同时进行攻击，能够焚毁一切的烈焰将恩坦纳包围起来，准备与自己的主人一同烧尽恩坦纳的性命。

　　“你真的认为火焰能够来到我这里吗？”弗拉姆的拳头被恩塔纳抓住。所有火焰都在靠近恩坦纳时熄灭，恩坦纳轻蔑地笑起来，“所有的火焰都会有熄灭的那天，正如同被野心左右的狂妄会被自己毁灭那般。我是终结，是一切火焰的熄灭，所有火焰靠近我的时刻都会到他们熄灭的时刻。”

　　在恩塔纳说话的同时，弗拉姆感觉到了恐惧，这座城市里所有的火焰都因恩坦纳的力量而熄灭。

　　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战胜眼前的神明。

　　只要他还是火焰，那么他就无法打败终将熄灭的结局。

　　“不，火焰是不灭的，它们会重燃，会将你这狂妄者燃烧殆尽——”弗拉姆气急败坏地咆哮，他怒吼着使用出自己的最后底牌。

　　他的野心让他狂怒，他不接受眼前的一切，他要用更强大的火焰来证明自己的伟力。

　　他交换毁灭权能的祭品并不只有那些被抓来的人，还有自己的每一个信徒，每一个接受他力量的人，还有他出生地方的每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当一个神明毁灭自己所有的信徒与血亲之时，他也能成为毁灭之神。

　　◆死亡

　　火红色毛发的狼祭司终于找到了机会。

　　他憎恨的那个躲入地下的异教神殿就在他面前，只要他冲进神殿大门放出火焰烧死那些异教徒，他就能被自己的神明称赞乃至赐予无上的权力。

　　从神明之间的战斗开始的那一刻，信徒之间的战争也同时在进行。

　　恩坦纳的信徒们在神殿里向自己的神明祈祷，而弗拉姆的信徒们在神殿外发动进攻。

　　终结与变化的神殿周围似乎是有什么祝福，让每一团靠近这里的火焰熄灭，使每一个试图进攻他们的人因莫名其妙的事情暴毙。

　　现在，狼祭司能感觉到自己的神明力量空前高涨。

　　只要趁着对方注意力都用在防御自己神明的伟力时攻进大门，那些妨碍他们的祝福就会减弱，他就能得手。

　　“你知道你有多愚蠢吗？即便你的神明成为地上的烈日，我也能让他在今天熄灭，不是因为我如何强大，而是因为我是规则本身，我是一切的终结，一切的死亡，是你们无法逃离的终点，火焰无法逃离的熄灭。现在，该你为自己烧死的人付出代价了。”

　　在狼祭司到达神殿门前的时候，恩坦纳的幻影出现在他跟前。

　　狼祭司尖叫起来，他看向自己伟大神明所在的方向，哭着问出一句：

　　“为什么……”

　　他的神明将他作为换取力量的柴薪燃烧，要烧死异教徒的他，被烧死在神殿门口。他也成为在进攻终结与变化神殿时暴毙的人。

　　他并不孤单，火神所有的信徒都在同一时刻成为他换取毁灭之力的祭品。

　　此刻，便是他们伟大神明最璀璨炽烈的时刻。

　　◇终结

　　“停下吧。”

　　恩坦纳像是弗拉姆之前要烧死自己时候那样，伸出手用力一抓。

　　弗拉姆信徒们在被献祭成火神力量以前就被恩坦纳杀死，于是他们全部从献祭中解脱，而后遁入冥府等待轮回。

　　弗拉姆的火焰因灵魂的流失而变弱。他想要抵抗终结，可是一团逐渐微弱的火焰是无法逃离熄灭这个命运的。

　　上百万的信徒都死了，无人再为他祈祷；上百万的灵魂都逃了，无人任他燃烧。

　　现在，他就是烧尽柴薪之后等待熄灭的火焰。

　　“这就是……终结与变化……？”

　　弗拉姆这时才明白，自己到底妄图打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神明。

　　恩坦纳的兄弟为他铺设道路，弟弟沉下他的神殿以保护对他的信仰，哥哥则是使用命运与计谋加速他的归来。

　　原本弗拉姆以为恩坦纳会因为滥用自己权能而永远无法回归，他能在恩坦纳缺席的日子里得到毁灭的权能与恩坦纳还有恩塔纳兄弟们开战并战胜他们。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早就已经被三兄弟设计成为恩坦纳回归的垫脚石。

　　他烧得越旺，熄得越快，火焰要熄灭的时刻，就是终结到来的时刻。

　　“就如同，正午之后，黄昏必然到来。”恩坦纳对他说。

　　“结果，我用自己的力量实现了这个命运。野心让我忘乎所以，我忘了，当火焰失控地燃烧时，它只会更快地烧尽自己的柴薪。没有了供它燃烧的东西，那它的命运就只剩下熄灭。”弗拉姆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快速衰退，野心为他带来的力量也在野心破灭的时刻消散。

　　他现在只是一个没有信徒的火神。

　　“准备好结束了吗，我是为你带来审判的。现在，火神该换人了。”恩坦纳向他宣告。

　　“不要，我不要！！！”弗拉姆灵魂里最后那点野心驱动他发出最后一搏。

　　他的周围被火焰环绕，他要和恩坦纳同归于尽。

　　他要——

　　“你知道吗？猫的爪子，就是他收割生命的利刃。”恩坦纳手里出现一把由他的力量汇集出的黑色爪刃。

　　他只是轻轻一挥，爪刃就切断了弗拉姆周围的空间，无论是火焰，野心，抑或者弗拉姆这位神明，都在同一时刻迎来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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