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型嬌小的鳥通常會群居。

特別是在繁殖季的時候。

因此在這一時期，看見兩隻落單的何方雀，是件很稀奇的事。

其中一隻何方雀是白變的吧？

顏色比一般的何方雀還淡。

那是對很恩愛的何方雀，跟他認知的何方雀不一樣。

為什麼……自己會認為那是對很恩愛的何方雀？

那對何方雀很親近人，特別是他。

「聽說還不能見他們……我好想見他們喔……」伸出手摸著何方雀的頭，小巧的頭很溫暖。

你出生的時候，全村的人就全抱過你了，那時米克里歐還天天跟別人搶你。

「欸？」

「艾斯特，夢該醒了。」褐色的何方雀開口說話，「艾斯特，我還活著。」

還活著……誰？

再仔細看，褐色的何方雀的眼睛顏色是綠色的。

這種綠他只在一個人的眼裡看過。

一般何方雀的眼睛顏色是略帶咖啡色的黑色。

彷彿生機盎然，綿延不絕的翠綠森林。

「媽、媽媽。」

「夢該醒了，我們在等你。」白色的何方雀也跟著開口。

「可是……」

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靜下心來，好好去想，好好去思考……我們以前是怎樣教你的？」白色的何方雀跳到艾斯特的肩上，伸出翅膀拍著他的頭，「你媽他睡了那麼久，他可不是只是在單純睡覺而已……你最清楚不是嗎？」

大地上，那溫柔的氣息。

這裡的母親沒有那種氣息，可是眼前的何方雀卻有。

「為什麼……」

「為了把詛咒從你身體裡拉出來。」

「那……」

「身體很虛弱，快點，不想讓他那樣繼續擔心你的話就快醒來。」

仔細想想，褐色的何方雀飛不好。

白色的何方雀總是擔心的在褐色的何方雀周遭跳著。

「媽媽……你……」

「我不要緊的。」

不要緊是母親最常說的謊話。

「騙人。」鼓起臉頰，「大家都說，媽媽的不要緊是在騙人的！」

「去面對那些人。」

艾斯特先生，你要記住一點。

把人困在幻象中的美夢，往往是你最恐懼的一件事。

他為什麼會離開何方？

為什麼會以見習司祭的身分待在阿爾托琉斯的玉座裡？

西蒙的詛咒。

詛咒他會親手殺死史雷─自己的親生母親。

「去做自己不會後悔的決定，艾斯特。」

捧起綠色眼睛的何方雀。

很溫暖，何方雀應該是看不出表情的，但他知道，這隻何方雀是用著一種很溫柔的表情，在看著他，等著他。

現在就把手收緊，就會捏死這隻何方雀。

「夢……只要不醒……」

「依然是夢，只是在夢裡是現實而已。」

然後？

母親看著世界地圖，雙眼閃閃發亮，開心的說要跟父親和他一起去哪裡玩的樣子。

何方雀在等待著他的選擇。

「我……」

「順從詛咒，讓詛咒實現。」

殺掉這隻何方雀，或是殺掉臥病在床的史雷。

「天族……生不了孩子……」

「做過實驗了……因為他們也想試試奇蹟，天族是Ｏｍｅｇａ。」

不只是人類，連天族也予以祝福。

因為有艾斯特這個例子，所以他們想試試看。

算成功，但流產了。

身為母體的天族無法承受半實體的胎兒。

成為母體的人，一定要人類才行。

「媽媽……」

「我在。」

「生下我……很開心嗎？」

「我們本來不抱任何期待。」十分傷人，但卻是實話。

不是並不期待他的出生，也不是不想要孩子而不抱任何期待，而是自知兩人之間種族的差異，早已放棄兩人之間會有孩子這件事。

父親也跟他說過很多次，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抱任何期待，自己會有孩子這件事。

也因此，當母親出現懷孕反應時，所有人才會以為搞錯了，史雷可能因為自己下意識地想要孩子而導致自己有了假性懷孕的反應。

「所以……」

「很開心喔，知道自己身體變化是因為懷了你，所以再怎麼辛苦，都會忍著。」

母親的身體本來就很不好，他懂。

因為他一直跟天族相處，所以身體才會恢復到與正常人無異。

孕期期間母親都是在跟孕吐奮鬥，所以在生他的時候才會有些困難。

再次懷孕時，因為遭到襲擊導致幾乎都臥病在床，史雷依然期待地等著他，一家三口看著書與地圖。

「我知道了。」

「艾斯特，去做你該做的事。」

父親，白色的何方雀蹦跳著，跳到綠眼睛的何方雀的身邊。

「我想吃媽媽做的飯……蘿潔、艾莉夏他們每次都說媽媽做的飯很好吃。」

「好啊。」

「約好了。」

做出選擇了。

這裡的史雷沒有做過飯給他吃。

因為才剛生產完，所以他也不以為意。

他沒看過母親收拾打掃的模樣。

父親說過母親的家其實非常凌亂，唯一整潔的地方是廚房兼餐廳的空間，畢竟是用火的地方，東西隨便亂放一個不小心就會引起火災。

父親和村裡的水之天族嚴厲的教導自己如何使用天響術。

父親比起天響術，更拿手於白刃，應該說當年的訓練，父母的武術訓練完全是以導師的標準在進行訓練。

唯有這點，何方的天族們絕不妥協。

父母的鶼鰈情深，在他們回到何方時，就看過很多次。

但現在，就能察覺到許多不自然之處。

因為自己在逃避母親的死，手足的死，與父親的離去。

默默地走到父母的家，天族們已經擋在他面前。

「因為嫉妒媽媽能生下我嗎？因為我是人類與天族的混血兒？」

媽媽，從一開始就不抱任何期望與希望，選擇了是天族的爸爸成為他的伴侶。

所有人都知道，人類為了種族的繁榮，會選擇伴侶繁衍下一代，這是所有生命會追求的道路。

天族則不，因為他們自虛無中誕生，也會回歸於虛無。

所以他們沒有性的衝動。

性愛之於他們而言，就跟學人類吃東西一樣，只是個嗜好品。

自然而然，在母親選擇了父親的那一刻開始，所有人便放棄將來會抱到母親的子嗣的機會。

因為本質的不同，不管怎麼祈求，都不會生下孩子，所以他就在這樣的概念下，生出來了。

「我想吃媽媽做的飯……爸爸做的點心我也想吃……可是他們一次也沒做過吧？」感覺到面前的氣息在動搖，「已經一個月了吧？聽說我一個月後才被允許抱出禪雷曾爺爺的家。」抓緊衣服，「我的名字……是曾爺爺和爸爸媽媽在爭吵中取的……我的乳名是因為媽媽的名字意思是閃光，所以爸爸乾脆的取作萊特……明明爸爸的名字意思是小獅子，我也可以叫雷歐的。」

你應該在這裡。

「那我的弟弟妹妹呢？沒人抱給我看對吧……因為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們兩個！你做不出來他們的幻影！」

父親米克里歐據說長得非常像他的舅舅，母親史雷則長得非常像他的母親，他看過他們一家三口映照在鏡子裡的倒影，他們沒有家庭合照，因為還沒研發出可以捕捉天族身姿的照相機，因此他們說好，會請擅長繪畫的天族過來幫他們畫一家五口的家族肖像畫。

父母……艾莉夏後來找到一個有資質的畫家，母親本來就留有幾張肖像畫的草稿，在蘿潔締結臨時從士契約的時間，那名畫家畫下米克里歐的素描，與那些草稿合在一起，畫出了那兩人的畫。

那幅畫被那兩個前從士笑著，送給了何方，說是第一件祝賀新婚的禮物。

後續，是母親用的Ｏｍｅｇａ婚禮首飾，模仿當年父親與其他水之天族製作的婚禮頭冠製作而成的首飾。

這是鶺鴒之羽所有的成員一起合送給母親的結婚禮物。

瑟爾蓋是以娘家人身分自居，山上的家畜種類變多了，有一大部分那是他以娘家人的身分為母親置辦的嫁妝。

他們選用的嫁妝，都是可以留存很久的嫁妝。

「爸爸跟媽媽……媽媽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相處……但是他還是很努力地跟我說話……」隨著訴說的話語，幻影逐漸模糊，「媽媽直到最後一刻都想救災禍的顯主！但是被詛咒扭曲的人類！只能給予死亡的安寧！」

災禍的顯主赫爾塔夫本來就是靠著詛咒，才會成為史無前例的最凶的災禍的顯主。

那時只是短暫的驅逐詛咒，畢竟長年成為接納汙穢的容器，如果繼續活著，又會再次與馬奧特拉斯產生聯繫，成為容納世界汙穢的容器，再次互相汙染彼此，那樣不死的絕望命運只能不斷的反覆。

所以只能趁那個時候，以死終結一切悲劇。

「萊菈……馬奧特拉斯都跟我說了……那個時候……即使妳成功的懷孕，也沒辦法平安生下……因為是天族的混血兒……天族的血脈會吸收汙穢，那個孩子會直接在妳的肚子裡墮轉成龍！」

自己被綁架的時候，因為被汙穢所玷汙，身上已經開始浮現出龍鱗，混血兒對汙穢承受度是跟天族同等的。

蘿潔為了救他，特地在山裡住了將近半年，將他身上的汙穢全數淨化掉才放心地下山繼續旅行。

自己被生下了，因為不抱任何期待的原因是未曾有過前例，自己生下後，父母才會為了取名這件事，跟曾爺爺吵架。

父親一天到晚到處去搶人，因為所有的天族都想抱抱自己，身為第一個天族與人類混血兒的自己。

收藏在曾爺爺家裡的那組婚禮首飾，艾莉夏與蘿潔一起送的夫婦畫像，約好要一起畫的，一家五口的畫像。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聽說媽媽做的麻婆咖哩非常好吃，還有烤肉、燻肉，母親的拿手好菜都是很家常的料理，但吃過的人都說很好吃。

爸爸為了媽媽學了非常多的點心的作法，自己也吃了很多次。

自己還收集了很多繪本，為了跟弟妹們一起看。

「為了讓我們活下去……媽媽才會付出那樣的犧牲與覺悟。」

知道史雷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創造出可以讓艾斯特活下去的世界後，知曉內情的人也不遺餘力地協助著。

為了他，為了日後有可能會出現的，其他的混血兒。

「像媽媽那樣的孤兒，不該再出現了！」

早產，沒有奇蹟就活不下來的孤兒。

媽媽，心性像個小孩卻又早熟的媽媽。

沒有他，就不會引發一連串的奇蹟。

你要怎麼做？

「讓詛咒完成，從一開始就是如此……我還要殺掉爸爸……對吧？」狠毒的詛咒。

殺死那對何方雀，他就會永遠的被封閉在這場幻境裡。

殺死現在在屋裡的那對父母，就可以逃出這場幻境。

不管是何種選擇，都一定會給他自身帶來無以言喻的傷害。

因為要殺死父母才能做出選擇。

媽媽……也是那樣做著一定要做的選擇。

該怎麼做，才會是最好的選擇，為了引導到大家都是幸福快樂的結局。

媽媽選擇殺人，那是他第一次憑自己的意志選擇終結一個人的生命。

據說，母親第一次殺人，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

古雷剛德盆地第一次會戰，母親不分敵我雙方的攻擊，所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即使極力減輕攻擊力道，還是殺害了不少人。

艾斯特殺過人，他殺過盜賊，殺過罪犯。

因為自己一個人旅行，所以一定會碰上這些事。

「我要回到我的世界裡。」平靜地說出宣言。

周遭的水分開始凝結成冰晶。

據說新生的天族在剛開始會不知道該如何運用自如，自身的元素。

他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

他沒法吟唱特定的詞語引發攻擊，但卻可以像這樣操控水氣與溫度。

媽媽跟爸爸相比，略顯嬌小，這也難怪，媽媽在沉睡前，身體依然處於成長期，爸爸憋著一口氣，硬是讓自己長大。

即使如此，還是比自己高壯，因為自己現在的成長停滯，是想見到媽媽，天族的部分影響著他。

「唯毀滅，得新生。」

自己經歷這一次，身體也會跟著改變吧？

是人類，是天族，是Ａｌｐｈａ，是Ｂｅｔａ，是Ｏｍｅｇａ，那都無所謂了。

天響術的發動，是要抓住在心中浮現的話語，那話語會把元素拘束住，成為我們的力量。

艾斯特你要學會這件事。

你沒有話語卻依然能操縱天響術。

你可以用意志驅使水。

沒辦法做更精緻的操縱，自己就只能操縱水，但這就已然足夠。

「史雷？」

「我沒事。」憐愛的撫著自己的孩子。

「艾斯特已經很久沒有長大了。」

「但對我來說，艾斯特長好大了。」

「因為那個時候艾斯特還在學說話啊。」

「結果學會的第一句話是爺爺。」

「一天到晚聽我們在叫爺爺，自然而然地學會的吧。」

「爸爸和媽媽……是同時學會的。」

「是啊……接下來就是認人……都是在學名字。」邊說，邊把艾斯特移到自己的懷裡，「下定決心了……接下來……」

「不要緊嗎？」米克里歐擔心的看著史雷。

此刻他還是與艾斯特意識相連，米克里歐堅持自己也要維持現況，所以他們雖然清醒著，但還是有部分的意識化作那對何方雀，在艾斯特的家裡等待著他。

「不要緊……當時……」

「嗯，家裡的畫……後來是拜託一位興趣是畫畫的天族，幫忙把我們的家族肖像畫出來。」當時描繪史雷的手稿最後也全數帶回何方，根據這些手稿，接受委託的天族，畫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家族肖像。

後來何方的天族畫上癮了，幸好那位天族以前也見過禪雷，因此又畫了好幾幅家族肖像。

到最後禪雷的家已經變成畫室，裡面掛滿了何方的村民與艾斯特的肖像畫。

為了掛上新的家族肖像畫，他們也空出了空位。

這次是一家五口的肖像畫。

艾斯特現在正在跟他記憶中的天族對峙，幻象確實的模仿著艾斯特的記憶，所以艾斯特對付起來會很辛苦。

但那是他人在艾斯特的意識裡製造出來的幻象。

艾斯特只要認知到那裡依然是屬於他的領域，就能完全凌駕於那些天族。

「接下來就是艾斯特的戰鬥了。」

「你要做什麼？」

「麻婆咖哩……還有烤山雞……小野豬要拜託了。」

「知道了，兩隻應該就夠了。」

「麵包……還有捲餅……」抱著艾斯特，認真地想著要做什麼菜，「米克里歐呢？」

「你的狀況還不能吃冰的……所以我會做加了很多奶油的水果派。」

「那是艾斯特喜歡吃的吧？」

「他喜歡水果派。」

「他想吃什麼呢？」

「蘿潔經常說你做過的飯，她也試著要做給艾斯特吃……艾莉夏也是……」

「啊……」對曾吃過那兩個從士做的飯的史雷來說，可以理解。

「要她們作飯根本就是浪費食物……艾吉尤說的。」

「啊……」對於旅途上都是負責做飯的史雷來說，「沒進步？」

「蘿潔在煎蛋的時候已經會煎三種不同的熟度了。」

「嗯亨。」

「艾莉夏的鬆餅做的比我還好吃。」

「欸欸～」

「反正還是有在進步。」

「對艾斯特來說……她們比我更像母親吧？」

「是爸爸……畢竟我沒辦法做到的事，都是蘿潔幫我做的。」

「嗯。」

自己並不會有任何辯解。

自己做出的事，堪稱拋夫棄子。

那樣漫長的時間裡，自己沒能陪在艾斯特的身邊。

「艾斯特直到你醒來為止，一直都很喜歡直接睡在地上。」

「唔。」

「你醒來後，他睡過幾次就不再那樣了，他說大地的氣息沒有以前的溫柔。」

「這樣啊……」

「對他來說，你不曾離開過他身邊。」

「化為大地的唯一好處啊……」苦笑著，「我雖然不在，但無處不在。」

「托你的福……艾斯特很好帶。」堪稱虐待孩子的帶法，那卻是因為史雷在那時化身為大地，所以不管哪裡都透著他的氣息。

「艾斯特想做什麼……那都是他的自由。」

「你想做什麼？」

「繼續守護他啊。」

「也是。」史雷的身上一直都有著很強大的加護。

沒有什麼加護比起母親的思念更加強大的加護。

更別說除了史雷留下的思念，還有當年知曉艾斯特的事的人類，所遺留的思念。

消瘦的臉頰，原本結實的四肢和身體都薄弱到讓人心痛的程度。

這即使花上幾年都不一定能恢復如常，那次傷害的後遺症就是如此的嚴重。

更重要的是壽命，史雷本來是依賴著天族的力量才得以從早產兒成長成健康到讓人不敢置信的模樣。

天族傾盡心力與愛情去養育的人之子，照理來說應該是會與一般人類相比，稍稍長壽的享盡天年。

但史雷幾乎是用著生命力去供養那兩個孩子，比起那個時候，全村天族一同協助扶養艾斯特的情況，差很多。

因為那時史雷受制於本能，必須要平安生下兩個孩子。

「……媽媽……」

「嗯？」

「我想吃麻婆咖哩。」

「我知道了。」

「還有烤小野豬……」

母親的拿手好菜，想全吃過一次。

腦袋當機中的後記

博物館裡有時會有描繪一般平民婚禮的畫像，但其實在當時，這算是結婚證書，而且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證書，畫師把自己畫進去不是什麼路人甲或搏版面，而是以婚禮見證人的身分把自己畫進去，表示自己見證了兩人締結婚姻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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