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椿的慰灵碑修好了，就在寺庙院后的古树下。

那棵树，是桔梗和椿二人练习弓术时，常用的标靶。

椿的遗体经过高僧的悉心清理和装扮，恢复成了平时她睡着时的样子，然后在乡亲们的注视和僧侣们的吟唱中，架上火葬台，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桔梗并没有出席椿的葬礼。

“身负四魂之玉的巫女，不应出现在这送别死者跨往冥界的场合…”

——至少，俗语是这么说的。

桔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几天的。从僧人们闻讯赶来，看到血泊中的椿、满地的怪物尸身和神情空洞的自己，到大家努力修复被损毁的田舍，再到自己丢了魂一样穿梭在街角桥头。她早就应该带着四魂之玉离开，开启各地的巡游了，但是她这辈子难得地首次承认了一件事：她做不到这么快走出来。

夜里，桔梗露宿在了椿的墓碑前，古树好似撑起了一把大伞，为二人挡住了洒落而下的星光。

“椿，也许现在说已经太晚了，但是…谢谢你，你做得真的、真的很出色了…”

桔梗一边拨弄篝火，一边游神地念叨着。

“椿啊，你经常穿着那件青色的道服，师父说我们两个就像阴阳两极互补，但就是对比太强烈了，有一种故意作对的感觉…不知道他所说的这个故意，是谁的故意呢？呵呵…”

篝火发出噼啪的声音，桔梗映在古树上的影子晃了一下。

“…虽然和这枚强大的玉相处很不容易，但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我体内有了你灌注进来的灵能…我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似乎我一个人就能直接联系到万物之源，似乎我一个人就能召唤出无尽的灵能…有了这么强的灵力，我现在觉得四魂之玉顺眼多了呢，呵呵…”

椿的墓碑在火光下静静地伫立着，就像一块吸音石，将桔梗自顾自的倾诉全部吸收而入。

“椿，都说，四魂之玉是万能的许愿机，只可惜其中蕴含的曲灵太过强大，导致玉总是和邪祟之徒互相吸引，而加重了这一恶性循环。但是有没有可能，将它彻底净化掉之后，我就可以拿它来做任何事情了呢？记得我们俩也就这个问题争论过，当时你想许的愿望是…希望你比我更早拜师成为一号大弟子…哈哈，真是单纯可爱呀。现在…这枚玉就在我手里…它甚至能听得到我的心跳，如果我拿出全部的灵力向它许愿，能不能…能不能把你…”

桔梗带着说笑般的神情，伸手将玉掏了出来，手腕和嘴角的颤抖证明了她在用力强作镇定。

“你最好别那样。我无法帮你完成那个愿望。”

一个声音划破夜空响起，在这四下无人的庙后空地上显得格外诡异。桔梗一激灵，四处查看声音的来源。

“巫女啊，望向你的手心吧，吾在这里。”

桔梗手里的四魂之玉发出了粉光，照亮了桔梗的面颊。

“难道…四魂之玉？”

“正视你的内心吧，迷途的巫女，你高洁的灵力和你此时混乱不堪的心绪并不相称。”

“怎么可能…玉怎么会有会说人话的具体人格…”

“不要逃避你对自我的内在审视了，吾虽可以说是玉，但也并非是玉，是你们的灵能使我得以浮现…吾是那曲灵背后的直灵，依照能够压制玉的邪气的人的本心而发声，但也仅仅是发声而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父从没说过…”

“忘记你们人类的浅见吧，巫女桔梗，事实就是自巫女翠子之后到今天为止，尚未有人具备足够强的基础灵能来压制曲灵，单纯的净化四魂之玉，只不过是从万物之源借取自然的平衡力罢了，如果说善有源头，那么恶一样有…你们一代代人借助一方对付另一方，就像水车上的水桶，舀起来又倒下去，吾和曲灵就这样在宏观上的正邪缠斗中，失去了透过一个具体的个性与人类发生对话的可能，直到如今…”

桔梗这才发现自己跪坐着捧着玉太久了，腿酸了起来，她扶着膝盖站起来，摇晃地向古树走了几步，一边看着手里的四魂之玉，一边疯狂地转着脑子。

“…也就是说…你是，四魂之玉的直灵，在我的灵力强到压制曲灵之后显露出来，且还能说出我心声的存在？”

“心声…最底层的声音，灵魂的响动，本能的偏向，一瞬之间决定的价值观，当然，更重要的是，显露出那些符合阴阳平衡的部分…”

“那…”桔梗立马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莫非对你毫无隐私可言了？”

“我不是你的十二个时辰观察记录机，巫女桔梗。我是你灵魂的镜子，你可以透过我看到的不一定是你自己的全部，但也不一定只是‘你自己’的全部，你将在关键时刻重新审视自己看待世界和生命的方式。”

“所以，就像曲灵能够引导妖魔的妖力增长，你这个直灵是通过这种方式隐晦地引人向善的咯…？”

“话虽可以这么说，但吾世俗意义上的引导力并无法同曲灵相提并论。因为任何一个恶徒抢到四魂之玉，都可以触发恶性循环获得力量，但要想让我浮出水面，成为善念者的镜子，这个善念者首先就必须具备…并非一个人能具备的程度的灵力，去把曲灵压制住。这个前提，你，巫女桔梗，是自四魂之玉诞生以来的第一个。你知道为什么其他人不行吗？”

“啊…”桔梗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似有所悟，“因为我身上…不只有我自己的灵能，还吸收了椿…”

“不错，你们之间罕见的阴阳自解，使你们两个的灵能都极大的增长了，这和一般通过仪式从万物之源召唤来的平衡力并不相同，现在这两份灵能合二为一，都是属于你的了，而我，四魂之玉里的直灵，现在可以代表你个人灵能的源头与你进行对话。迄今为止，没有僧侣或巫女做到过这一点，他们追求的往往都是向世界的万物之源借取力量，然而现在世道上的尸气太重了，单凭这一点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如果没有你这样打通了自己的灵能源头的人诞生，这世界恐怕很快就会迎来天道主宰下的阴阳大洗牌——对人类来说，大概就是尸气爆发引起生态大混乱然后灭绝一切物种，天照大神按下再启动开关的结局吧。”

“我自己的…灵能之源。”

桔梗轻抚自己的心口，仔细感应着。除了心跳，她好像确实感到了什么别的东西，那东西很难捉摸，像是一团云雾，从心这口井的井口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外飘洒着，带着一种潮湿的香气，还有某种甜腻腻的感觉…

“看，巫女桔梗，你已经感受到了。这样便好，从此你就不会忘记这种感觉了，用这种感觉去支撑你的旅行，你的人生，你的使命去吧。”直灵那清晰而不带感情的声音，似乎要把话头停在此处了。

“等一下，那…那我…”桔梗重新摊开手掌，有些害羞地问道，“我的愿望，你也知道了吗？”

“巫女，你的愿望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不知道。”

“我…我想…我想让我的妹妹…！”

“错了。”

“什、什么？！”

“那是你表层的想法。”

“可是我真的是想…！”

“巫女桔梗，我能看到的是多年之后的你，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充满了悔恨，但是却没有诅咒这个世界，而是将自己也化为最后一束光，试图去打破黑暗。”

“！！！”

“那个破碎的、始终无法得到心爱之物的巫女桔梗，她的愿望是…”

“如果那是我的未来，那我现在就希望你这颗破玉消失！”

桔梗不由分说地一挥手，把玉掼在地上，止不住地粗声喘息着。玉则仍然微微地发出粉色的光芒，仿佛略微带点满意。

“说对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怎么，赶快实现我的愿望啊！虽然从小就在师父和众人的耳濡目染下听说过，守护玉的人们的下场多么悲惨，但现在…！既然连你这直灵都这么说，既然我这个巫女联通了灵能之源，我为何不立刻就把这悲剧的循环关闭掉呢，也好告慰椿和小枫的在天之灵…！”

“一切事情都会发生在他们该发生的时候。”说完这句话，直灵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四周万籁俱寂，什么都没有发生。

桔梗胸中充斥着惊喜、悲愤、恐惧与惜别，整个人疲惫不堪，再次坐到了地上。

“呜…椿…小枫…”她用袖口掩住面容。

“那个~我说啊。”

唰地一下，一道会说话的红色身影闪过，桔梗刚才丢在地上的四魂之玉不见了。

“这玉你不要了的话，我就收下啦！嘿嘿！”

犬夜叉用手指捏着四魂之玉，得意地向桔梗挥了挥手，然后从树上跳开，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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