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现在乘坐的地铁，是市里唯一一条全天24小时运行的。这条地铁线路连通了几个互联网产业园，个个都是加班的圣地，无论几点都能接到下班的苦逼打工人。

　　今天又是疲惫的一天，徐源如往常一样在座位上闭眼假寐，而他的右耳那一侧却时不时传来节奏紊乱的抽气声、喘息声。这声音离他不远，已经持续了有段时间了，断断续续，有时夹杂着闷哼，仿佛声音的主人在隐忍着什么痛苦，且有间隔越来越短的趋势，扰得人烦躁不已。

　　“嗯——”

　　终于，在又一次闷哼的基础上听到难忍的呻吟声时，徐源睁开了眼睛，带着点情绪扫视车厢，很快发现了噪音的来源。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

　　能这么快锁定目标原因很简单，此时这节空旷的车厢里只有徐源和大肚子男子两个人。

　　每节车厢有四个上下门，他俩同处一侧，却相隔一整排横向靠墙而设的空座，徐源在这个门，男子在那个门。徐源很奇怪男子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却没有坐下，毕竟周围除了徐源和男子没有其他乘客了，到处是空着的座位。透过座椅边的扶手与车壁之间镂空设计，徐源能看到男子穿着牛仔裤配灰色的卫衣，背着双肩包。这种双肩包在产业园很常见，因为设计简洁，容量大，有专门放置笔记本电脑的区域，可以说是他们程序员的标配，而且这人从气质上看上去也像是同僚。

　　此时他正一只手紧紧握着扶手，一手撑着腰，双腿膝盖一曲一曲摇晃着身子，低着头看着地面，表情看不真切。忽然他像是遭受了什么痛苦，猛得挺起肚子，头也跟着抬了起来，徐源这才看到他脸色苍白，双眉紧皱，紧咬的牙关泄出一声闷哼。

　　“唔——哈啊……呃嗯——”

　　过了一会儿他稍微放松了一些，轻轻地发出一声喟叹，但好景不长，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忽得将原本撑着腰的手去捂肚子，却在手将将碰上肚子的时候僵住，他再次低下头，还是去撑住腰，另一只手则握着扶手用力到关节都发了白。

　　这种状态反反复复持续了好一阵子，男子直到身体完全放松下来，才微喘着气，靠在车门，看了一眼手表，眉头却依然紧锁，好像不舒服的余波依然在体内震荡。

　　徐源继续观察了一会儿，觉得男子的身形有些眼熟。

　　此时正好男子的手机响了，是一首徐源特别熟悉的歌的前奏。

　　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

　　脑内灵光一闪，徐源猛得站起来，看向他。

　　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男子，他下意识护住肚子，也看向了徐源。

　　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男子迅速移开了眼睛，而徐源则是确认了。

　　徐源借助车厢内的扶手，快步穿过摇晃的车厢，来到男子面前。

　　“你是……测试组的林……林……”最尴尬的莫过于明明想起了眼前的人是谁，却想不起人家的名字。

　　男子的神情有些失望，掐了电话没有接，对徐源小声说：“林颐。”

　　“对，对，林颐！对不起，瞧我这脑子。我是徐源，开发组的。”

　　“我知道，前天还一起开过项目会。”

　　他和他是同事，同一家公司，不同的部门。

　　“我都不知道你怀孕了。”

　　公司研发部开会用的会议桌很大，可供20个人同时开会，当时会议室坐满了人，林颐坐的位置与徐源的是对角线，加上徐源风风火火的开完会立刻就走了，根本没注意到林颐的身形。

　　“你没事吧？”

　　徐源近距离观察才发现林颐额头沁出了细汗，额前浅棕色的发丝贴在脑门上，衬得皮肤苍白。眼下淡淡的乌青，显得整个人有些憔悴。

　　“没事……孩子太闹了。”

　　徐源低眼看去，林颐的肚子巨大，宽松的卫衣在他上半身松松垮垮，袖子很长明显不合身，但腹部高耸把衣服撑得异常饱满，还能清晰地看到他腹中孩子活跃的胎动。

　　“怎么不坐？站着多累啊。”

　　“……车厢，太晃了。”

　　言下之意应该是坐不下来的意思？

　　徐源有些诧异，怀孕了竟然能让人如此脆弱？

　　“我扶你？”

　　他微笑了一下，“谢谢。”

　　徐源有一瞬怔愣，林颐笑起来还挺好看，五官没有特别惊艳，但组合在他巴掌大的脸上就很秀气，很耐看。

　　也就从车门到座位这么短的距离，可能徐源一个大跨步就坐下了，林颐却步履笨拙。巨大的肚子挂在身前，看着又沉又坠，扯着腰弯曲出一条弧线，双腿似是并不拢一般，有些外八的步伐很小，移了好几步才到。等要坐下时，林颐先是挺起肚子放开一直撑着腰的手，脱下背包放在一边，然后一手拽着扶手，一手托着肚子，双腿微颤十分艰难且缓慢的往下坐去。如果不是徐源扶着，林颐似乎是真的会扛不住车厢的摇晃，一屁股摔到座位上。

　　“嗯……呼……”

　　巨大的肚子卡在他两腿之间，坐下之后显得更大了。地铁上的座椅又窄又硬，林颐并没有舒服多少，但至少比站着好一些。应该是挤得难受，他不得不把腿又张开些，给肚子再让些地方，但这样反而腰部更加难受了。

　　“你肚子好大啊，几个月了？是双胞胎吗？”

　　“不是，就一个，足月了，预产期是上周。”

　　“那你还不休产假？等等，你不会和我一样是加班到现在的吧？”

　　徐源确认了一眼时间，晚上11点半了。

　　林颐看着徐源苦笑了一下，“项目离不开人，本来以为上周能上线，我正好能休假安心生孩子了，结果项目没上成，孩子也不肯按时出来。”

　　徐源叹了口气，当程序员已经够苦了，当怀孕的程序员简直人间英雄。

　　“你丈夫呢？他不来接你吗？”

　　林颐眼神暗了暗，没有马上接话。

　　徐源立马后悔了，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情商这么低，大晚上的让一个临产孕夫自己坐地铁回家的丈夫，不是有苦衷就是渣透了。

　　“那个……”要是不想说，咱可以换个话题。

　　“我没有结婚。”

　　“……原来如此。”原来是没有丈夫。

　　徐源欲哭无泪，自己怎么能聊天聊成这样，上来没说几句话就戳到别人痛处，未婚生什么的，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隐情肯定是炸裂的。

　　正在两人之间弥漫着些许尴尬的气氛时，林颐捧着自己的肚子闷哼起来。

　　“呃——嗯……”

　　巨大的腹部伴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明显收缩，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无情的向上推挤，从圆形变成椭圆，紧绷的卫衣冒出纷乱的褶皱。林颐难受的扬起头，白皙的颈部抻出优美的曲线。似是痛到忘了呼吸，整个眉眼纠在一起，让人看着都心疼。

　　待肚子稍微放松下来，林颐没来得及喘口气，肚子也还没有恢复到原先的大小，就又紧缩了起来。

　　“唔……嗯呃——”

　　同时腹中的胎儿也跟着狠狠踹了一脚。林颐立刻捂住被孩子踢疼了的上腹，希望阻止胎儿的乱动。原本柔软的肚子孩子能踢出一个鼓包，此时变硬的肚子，胎儿更像是踢在一块木板上，足以让他疼到眼前一黑。

　　“啊——哈……哈……呃——”

　　期间徐源看着林颐剧烈收缩的肚子震惊不已，一句话都不敢说，怕打扰到他，手足无措又全身僵硬，仿佛林颐的肚子里住了一只怪物。

　　终于完整的一轮宫缩过去，肚子涨回原样，重新沉沉的坠在林颐两腿之间，他粗喘着气看了眼表，阵痛的间隔已经缩短到了5分钟，估摸着大概持续了有一分多钟。

　　“你……你没事吧？”

　　林颐瞥了一眼身旁怔愣的徐源，扯了扯嘴角。

　　“……没事。”

　　“可你的肚子……”都变形了。

　　“宫缩就是这样的，只是我是比较明显的那类。”

　　“哦，这样啊……”徐源像是被糊住了脑子，反应迟钝，“宫缩？！你，你这是要生了吗？！”

　　林颐看着又石化了的徐源觉得有些好笑，便弯了眼眸。

　　“你怎么还笑？！该怎么办？要不要我叫救护车？啊不对，这是在地铁上，我们去站台找工作人员！走，我们下站下车！”

　　“你别着急。”林颐握住徐源激动得乱舞的手，“不用叫救护车，也不用找人帮忙，我本来就打算在家里生的。”

　　徐源震惊。

　　“其实我下午就开始疼了，大概到了6点快下班的时候就疼得有规律了。本来我想直接回家的，没想到你们部门反馈了BUG过来，就加了一会儿班。你看，一天下来我还能自己坐地铁，所以不用担心。生孩子没那么快的，有的人头胎生三十多个小时的也有。”

　　徐源瞳孔地震。

　　他无暇吐槽林颐阵痛了还能加班这样的工作狂魔属性，主要是林颐加班是因为他部门提了很急的BUG，标红需要立刻处理。而提BUG的人，正是他。

　　“所以，是我害你加班的……”徐源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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