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海而生，与海同存——这是守护者的使命。

开端源于某位既是爱神又是母亲之人的唐突要求。

“塁ちゃん，将我们的纽带切断吧。”

“诶……？”

纽带——是巴珠緒与自己的孩子秋風塁手腕上蓝色的缎带状蝴蝶结，纽带有形有实，也可无形却不断开，连接着两人，可以从中感受到对方的感情与想法，寻常之物是无法切断这份由爱神赋予的纽带。

“不知不觉间，你不再像我遇到你时那样稚嫩，哪怕没有我，你也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才对。”

显眼的蓝色宝石镶嵌在剑柄的正中央，这是一把造型精致的短剑，很显然不是战斗用品，更像是仪式所用的器具。

“为什么……珠緒さん要突然说出这种话！”

她将短剑放在塁手上的那一刻，也没有错过收入自己孩子惊慌与错愕的神情。

“可爱的我之子啊。我为你能够来到我身边感到喜悦。可是，我并不想将你束缚，以纽带的形式留在我身边。”

“这是什么都能切断的短剑，我希望由你来切断这道羁绊的锁链。”

塁想要抽回手，不愿接受这个请求。却被珠緒抓住了手腕。

“没关系。即便纽带断开了，我也会注视着你获得幸福。”

“请，请不要这样……我会认为您要抛弃我了……”

三言两句就被吓哭的孩子，畏惧着倒映在瞳孔中的短剑，她知道如果珠緒想的话，现在就可以用短剑断开两个人的纽带。

“不是哦，我只是希望塁ちゃん不为了我，而是自己决定自己的未来。现在无法鼓起勇气也没关系，我会等待塁ちゃん做决定。”

珠緒摸了摸塁的脑袋，轻柔地替她抚去了泪水，那手心的温度，渗入脸颊的肌肤，温和如暖流的目光，滋养着尚且年幼孩子的悲伤神色。

“不用那么伤心，塁ちゃん。”

“我无法舍弃珠緒さん赋予我的存在意义……那是我活着的理由。”

“但是，塁ちゃん应该去往更遥远的地方不是吗。”

“我不想离开您的身边！”

珠緒闭上眼叹息，作为母亲的责任感让她无法下狠心说出残酷的话。

“塁ちゃん……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短剑最终还是由母亲强迫孩子收下了。

……

自珠緒的请愿之后，塁经常把委屈挂在脸上，如表达自己不满的狗狗，试图让主人改变心意。

不过比起处理两人间出现微妙的距离感，今日的珠緒还有更重要的事。

一年一度的祭祀之日已经来临，每到这时海岛上的城里会举行盛大仪式，作为信仰中心之神，爱神巴珠緒有义务去见证她那些虔诚的信徒们，理所当然以往她唯一的孩子也有带着去。

“早安，塁ちゃん。”

“早安……珠緒さん……”

珠緒边举起梳子边将塁拉过来，为她整理睡乱的长发，梳顺后聚拢一束，由指尖熟练快速地编成辫子，最后在发尾系上丝带，就算打扮完成。

坐在椅子上，抿着嘴垂着眉头的塁，镜子里的样子依旧精致得像个白瓷娃娃，可惜气色并不是那么好，红瞳比以往少了些许精神。

珠緒知晓她失落的原因，没再提起，摸了摸她的脑袋。

“塁ちゃん，如果觉得累的话不必跟着我去也可以哦？”

“不要……我想待在珠緒さん的身边……”

“好，我知道了。”

出门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着，异样的氛围感在蔓延。见到塁心不在焉，珠緒主动牵住了她的手，略用力握紧。

“塁ちゃん，小心不要走散哦。”

“对，对不起……”

从她们的住所前往城镇的道路并不远，穿过一片海很快便到了。

由于庆典，这片地方即便是早晨也异常热闹，远远就能感知到城镇的生气，人类的气息非常浓郁，而两人从海上来，一下子引起了所有岸边人的注意。

那毕竟是被誉为爱与美之神的存在，仅仅是稀松平常地走过街区，便招引了全数人的注意力。

海蓝色的长发，恰到好处的卷既不会显得凌乱，又透露出柔和气质，黄金与珍珠发饰点缀其中，衬托其华贵，世间独一无二的完美身段，出众的气质，天生惹得人不自觉细细打量。

任谁看了都会迷恋上，男人投出灼热的爱恋目光，女人传来羡慕与憧憬，一切焦点汇聚于此，宛若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塁悄悄挪了一步，挡住了部分令她不适的目光，并且每当有人打算靠近时，都会被她狠狠地瞪回去，眼神仿佛在说：那么美好的神明不属于你们，所以由我来保护。

实际上珠緒对于人类的崇敬很是受用，爱美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对于她的认可——这世上最纯粹的美之神，她也不介意塁小孩子一样的保护行为。

“看来时间还早呢，塁ちゃん，陪我逛逛吧。”

她笃定塁一定会跟着她，招招手便把化身人肉守护屏障的塁喊了过来，两人悠闲漫步在人类的街道。

珠緒不时去挑选各种金银与珍珠的装饰品，不论哪一个戴在身上，塁都回以无数的夸赞语句，

“塁ちゃん有什么想要的吗？”

虽然珠緒希望塁能够开口告知所求，但毕竟塁还只是15岁的孩子，觉得自己不适合那么多的装饰品，因此什么也不愿索要。

“我有母亲给的这个就够了。”

塁摸了摸自己颈上缎带绑成的蝴蝶结，露出了腼腆又幸福的笑容，那是每天珠緒都会替她打扮系上的装饰，对她来说比一切装饰品都好看。

“是呢，就算不用特意装扮，塁ちゃん也很可爱。”

珠緒对于拥有一个这样纯真的孩子感到骄傲，阳光下一同露出笑容的两人，这样的日常重复了十年，美好到希望永恒不变。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流逝，珠緒看了看天色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在墙壁一样的塁保护下，两人来到了祭坛，珠緒踏上了最高的地方，塁在她下面几节台阶，做好忠诚的护卫角色。

爱神站在这个城镇的最高处，看着下面无数为她而来祈祷的人类个体，祭司们一面念出爱神听过千百次的赞赞词，一面作出祈祷状，朝向祭坛，再朝向天空。人类需要信仰填补精神的支柱，所以需要神明，因而永远都带着崇敬的目光仰视神明们。

至少在塁的眼里，与太阳重叠的爱神珠緒，比起高高在上的神祇，更像是回应人们期待的魔法使。

“人之子们啊，若强烈祈愿，尊敬于吾，吾自然会为你带来幸福。可背叛爱之人，也会由吾降下惩罚。”

神的声音传遍整个城镇，威严却又柔和，让人联想到记忆中的母亲身影。

同天空降下的热情阳光一起，爱神迈出步子，在任何人都无法触及，仅有她的顶点起舞着。

深蓝色的发丝被风吹起，金色的饰物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把一切视线都夺走了。化作梦幻般的色彩的鳍与尾，在名为天空的蓝色里，轻盈得如同在海中游动。

谁都无法思考，那神圣的光辉胜过太阳，不属于这世间的美好不接受任何人的抵抗，深深烙印在人的心中。

这也是她来祭典的理由——她会为城镇里的恋人们献上祝福的舞蹈。

塁遮掩住被热气弄得通红的脸颊，频乱的心跳像是要把自己弄窒息一般，一切都只是因为除了那个人以外，什么都映射不出的瞳孔。

“神啊！恳请您再一次，爱着我们！”

“感谢海之女神大人！请永远，永远庇护我们的船只！”

“啊！伟大的神！请让我们的幸福永存！”

在人们祭拜与赞美环绕中，爱神微笑注视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享受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爱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

祭典结束之后，爱神与她的孩子一起坐在最高的祭坛顶上，眺望着夕阳将半个城镇染成金色。

人们在欢笑，三两人聚成家庭，熙熙攘攘人流，太阳离开之后升起的是火把。幸福的表情常驻于人们的面容，塁对着那片不属于她的世界发呆。

“塁ちゃん，渴望人类的爱吗？”

“我……”

塁的脸颊被这个提问染上害羞的赤色，不好意思的别过头，没有明确答复。纽带传递的感情不会骗人，巴珠緒清楚地收到了来自她的孩子那份确认的想法。

“原来如此呢，也对，塁ちゃん也到这个年纪了呢，是‘人’的话，理所当然本能会对爱情产生憧憬。”

珠緒只当是塁进入了青春期产生了不少新鲜的想法。

“那，珠緒さん……有爱的人吗？”

“有哦。塁ちゃん。”

珠緒的视线转动到塁身上，紫色的瞳孔在金色的黄昏下亮如水晶。

“我不是说过吗，塁ちゃん是我最重要的孩子。”

“啊，啊，嗯，这个意思吗……”

“亲子的爱也是重要的爱，我是这么认为的。”

塁没有接话，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她来说只有苦涩，她选择逃避，静静地听着珠緒讲述。

“但是呢，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是恋爱吧。然后人与人之间诞生的感情，孕育的后代，被称为爱的证明。”

“爱是羁绊，爱能够填补空缺，爱无所不能。人类的文明也是因为爱构筑起来的。”

比任何人都沉迷于追求爱的美好，爱神执着于赞颂爱的伟大，像极了空谈理想的哲学家。

羁绊……塁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纽带。

未尝恋爱滋味的爱神，既是狂热的爱之信者，又是迷茫的朝圣者。

“希望塁ちゃん总有一天也能理解爱的美好呢。”

“但是比起我，珠緒さん喜欢的人更重要……”

出于私心冲动说出了真心话，如果真的有塁大概会直接哭出来。

“塁ちゃん不用那么担心我啦，虽然很高兴。”

根本没听出人家话里意思，珠緒当成了家人之间的关心，对话是连续的，却不是同一频道的。

那么执着于爱的珠緒さん，会因为爱抛弃我吗？

塁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心却在扭曲着。负面的情绪搅动着内脏，快要发作，但是很快又被手腕上传来的温暖羁绊所镇压。

“话说回来，使用金箭的话，想让任何人喜欢上塁ちゃん都是可以的吧？”

爱神之子的箭拥有能让他人产生爱的能力，若她所愿，可以让任何人爱上她。

“我并不想用这种手段获得“那个人”的爱……”

塁难过的表情倒映在珠緒的紫色瞳孔中，珠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略显消沉的孩子。

“嗯，塁ちゃん是温柔的好孩子呢，我也会为了你的幸福而祈愿的。”

只要……那孩子能够幸福就够了吧。

珠緒始终不知道塁所喜欢的人是谁，她也不愿去问，逃避得到答案。就如同可以阻止仿佛要失去什么造成的内心空洞，用海水的潮声掩盖那涌出的悲伤。

夜空的星座在眨眼，注视着她们。

……

夜已深，城镇的喧闹止息，宣布着这一日的结束。月光照亮了海面，波浪如同流动的星河。

珠緒和塁两人漫步在海面，这条路是回家的最短路径，夜色已深，生机平静了不少。

珠緒突然顿住脚步，看向身下的海面。

“塁ちゃん，抱歉哦。看来要让你陪着我进行额外的工作了。”

“啊，随时都可以奉陪！”

顺着珠緒的话语，塁也看向海面之下，数量众多的鱼群围作一团，簇拥着什么。

珠緒握住塁的手，蓝色的光辉从手掌亮起，缓缓延伸包裹住两人，渐渐沉入海中，靠近混乱的中心。

时有彩色的鱼类被甩到鱼群之外，珠緒接住了一只撞向自己面前的晕头转向小鱼，温柔的将它放到一边。

“啊……这个鱼，跟珠緒さん的鱼形态有点像呢。”

塁提取出记忆中见过的类似的生物，不由自主发出感叹评价，在珠緒眼里却像是开起了玩笑。

“不要提那个啦！”

一想到自己那蓝色小鱼形态，珠緒就开始脸颊发烫。因为塁小时候又怕生又怯懦，珠緒经常会变成那样子陪她玩，也幸好见过那副姿态的只有眼前这位单纯的孩子，不会故意去宣扬。

“对，对不起！”

聊天的同时两人靠近了冲突的中心，鱼群正在混乱而喧闹着进行大乱斗。

“塁ちゃん，这里好像发生了骚乱，先帮我一起镇压它们。”

这片海的守护神，怜悯她的海里一切生物，只要有需要便会出现维持秩序，不会让任何生命被无缘无故伤害——在塁的眼中，珠緒就是这样的形象。

“好的。”

塁拿出了巨大的刀型兵器，这是除却弓箭之外，珠緒送给她的另一件武器，毕竟为了维护海里的秩序，有时也需要适当的武力。

“都给我住手！”

塁大喝一声，用刀刃指着正在打架的海族们，然而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见口头无法说服，珠緒也下定了决心。

“战斗……不可避免了呢。”

珠緒抽出剑，将纽带当做绑绳缠绕在手腕与剑柄上，用力一挥，剑刃划破海水，激起一层波浪。

她在海中舞动着，不受重力的束缚，挥手间产生波浪，连泡沫都配合着宛如盛开的花，赏心悦目的体态，观赏性高得如同大庆典的舞者演出。

“小心一点，塁ちゃん。”

她回身挽住塁的手，侧身贴近与塁背靠背，看向自己这一方的敌人的同时小声地进行交流。

“数量太多了有些棘手，容易误伤那些鱼儿们。”

“那我来掩护您，珠緒さん请安心去解决敌人的主将吧。”

「好」的回答从纽带之中传递过来，两人贴着旋转半圈，珠緒锁定了鱼群统领的方向，慢慢靠近着，顺便解决路上的敌人。

越来越近，鱼群显然乱了阵脚更加涌上来阻止两人却也无济于事，接二连三被揍晕沉了下去。

「就是现在。」

纽带的连接，不用言语也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珠緒蓄势用力向前挥剑的那一刻，塁很自然地以攻代守护住她身后满是破绽的范围，巨大剑刃扫过的地方水流都宛如被切断，无物胆敢靠近她们一寸。

剑尖涌出的波浪直指最大的一只海族，路途的障碍生物全都被卷入漩涡冲飞，最后威势不减撞在了那只为首的海族身上，一下子将它击飞出去后，又被赶来的珠緒抓住了尾巴，扯过来用剑柄一顿敲。

海族头领深知自己完全不是对手，想要逃跑挣扎得更剧烈，结果又被揍了好几下，失去身体控制能力才被放开提溜起来扔了出去。

浪潮渐渐平息，之前被双方争夺的玫瑰也从漩涡中心落了下来，为了避免伤到玫瑰，珠緒收剑同时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接住了它。

海色玫瑰，落于手指间，周围的波浪恢复和平，蓝色的身影伴随花瓣定在海的中心。

“好美……”

秋風塁不由自主对这幅光景发出赞叹，只有她自己知道夸奖的并非美好画面，而是画中人的姿态。

散落的花瓣并非它们自身的错，即便寻回珠緒也没有能力将它们置回花芯，干脆让它们就此去往海底沉眠。

珠緒收起武器，笑眯眯地看着两边被揍了一遍的鱼群。

“下次再因为这种理由打架的话，把你们当成球扔到海面上去哦。”

鱼儿们惶恐地甩了甩尾巴表示知道了。

世间就是如此，总因细小无趣的事掀起名为冲突的浪潮，一旦爆发便失去了开始时的本意。

待鱼群散开之后，珠緒才松了一口气，两手捧着玫瑰花来到塁身边。

“放在这里的话，说不定又会有好事的海族争夺它们，果然还是将玫瑰带回去吧。”

“好的——”

塁不打算揭穿珠緒撇足的借口，她最初就猜到这次珠緒也会带奇怪的东西回家，特别是爱神异常中意花朵，陆地上的奇珍异花也经常会被珠緒好奇地采摘带回家作为装饰品。甚至曾经她本人也是被珠緒捡回家的一员。

珠緒朝塁甩手，塁本能反应用双手接住了珠緒递过来的玫瑰，仰着头不解地看着她。

“感觉这朵玫瑰很适合塁ちゃん，所以就送给塁ちゃん吧。”

“嗯……”

两人就这样带着意外之喜回家，结束了今夜。

…………

对神来说，最无价值的便是时间。

不久前捎回来的花被珠緒装饰在一个漂亮的花瓶里，在凋零之前它们还有很多时间相互依偎。两朵玫瑰靠在一起，枝叶交错，宛若同根，密不可分。

塁在盯着桌上的短剑发呆，珠緒从纽带上只能知道塁现在在考虑很复杂的事，具体无从感知，只能开口询问。

“塁ちゃん。”

珠緒从背后轻拍塁的肩膀，把塁吓到惊起转身“呜哇！”的一声，看来确实在发呆根本没注意到外界变化。

“塁ちゃん，在思考什么吗？”

“啊……嗯，是的……”

是肯定的回答，却在与珠緒对视一眼之后红着脸别过了头。

“有些事，想对珠緒さん说……”

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态度，与这孩子一向直白的性格不符，所以珠緒擅自猜测是关于断开纽带的事。

“我呢，真的希望塁ちゃん不再被那份纽带束缚，去得到真正的‘爱’，所以……”

爱神又在祈愿着，自己的孩子能得到幸福。

“我知道！珠緒さん一直都是那么温柔……”

塁打断了她的话，声音的尾调急转直下，附上沉重。

“可是！可是……我爱的人是您！”

“啊？”

下意识脱口而出不解，珠緒不由自主开始观测起塁说出这话的神情——除了认真别无其他。

“嗯……塁ちゃん也和大家一样对我……”

用擅长的逃避法迅速曲解话语的真意，珠緒猜到了含义，可是不希望事情往那个方向发展，她只期望这是一如既往的尊敬与仰慕——唯独塁对她说的“爱”应该是才对。

“不是那样的！这份感情是特别的。不是憧憬，也不是欣赏，这是只对您的‘爱恋’！”

从纽带上传来了让珠緒陌生的感情，一瞬间她被迫接受了这个“爱”字的重量。

“不是因为您有着最美好的身体。”

塁抚上珠緒的脸，手指仔细触碰轮廓。

“也不只是因为您一直对我温柔。”

塁手掌用力强迫珠緒与她对视，认真过头且毫不动摇的神情侵占珠緒的视野。

“我感受到了非珠緒さん不可的心跳。”

紫色和红色的瞳孔，第一次如此暧昧的靠近，珠緒突然意识到，这也是她第一次仰望塁。不知不觉间曾经娇小的孩子已经可以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了，因果轮换，该是欣慰还是感动，又或许是略不满。

气氛已经到了顶点，塁脸颊泛红，瞳孔燃烧着情欲火焰，嘴唇的位置在接近，珠緒缓缓闭上了眼。

齿轮却在这一刻卡住了，姗姗来迟的敬重心压倒了名为“冲动”的情感，面对从幼年看到现在不变的脸孔，塁向后退开一步，捧起珠緒的手掌朝向自己，在手心轻轻的一吻。

“珠緒さん，对不起……”

对于没有发生的行为道歉，无异于证实了她在脑内勾勒过与对方嘴唇触碰的光景。

珠緒重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不知为何方才一瞬失去了拒绝的想法，竟不否定接吻的发展。

“塁ちゃん。”

纽带显现实体，塁在一个愣神之下就被珠緒用蓝色的绳子绑住了两只手腕。

“塁ちゃん先冷静一下吧。我可是你的母亲，这是不会被人类伦理允许的‘爱’啊。”

珠緒依旧做好温婉但是威严的母亲角色，塁也没有继续反抗下去，只是坐在地上望着她。

“只要……纽带还存在……我们就只能是亲子吗……”

那么明显的哭腔珠緒自然不可能忽视，她没有任何能够抚慰对方悲伤的方法，这双手能够守护一切，却无法创造别人想要幸福，她也没办法接受脱离塁的母亲这个角色。

“塁ちゃん，怎么变得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了呢。”

“珠緒さん……”

珠緒没有再说什么，她对哭泣的孩子没辙，也编织不出这种时候该传达的心意，只是半跪下默默地抚摸塁的脑袋。

爱神无法容忍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没有爱，深海也好，冥府也罢。她被所有人爱着，也爱着所有人。虽是名为爱之神，真正拥有产生‘爱’的能力的人是她的孩子，她将自己放在天平之外。

同时她也敏锐察觉到了，动摇的理由。

理论上秋風塁的能力会对她生效，却并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所以只有纽带这一种可能性。纽带不单能传递思考，还有感情——过于纯粹，热烈的爱。

不仅仅她教导给予了塁对于世界的认知，自我的成长。她也从漫长的相处之下于纽带上得到了塁所拥有的‘爱上她人’的能力。

看着这样的塁，珠緒不由自主回想起过去。

约莫十年前，暴风雨的夜晚，有船只不慎没能预测风暴停留在海面上，珠緒出于守护的责任心靠近了那里，也因此命运发生了改变。

水手们在甲板上努力应对风暴，船长拼命下达各种指令，最终在幸运的眷顾下从巨浪中逃生，没有人死去，也没有到需要珠緒出手的地步。

可劫后余生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在狂风暴雨里，曾有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出现在甲板上，在风暴中抓着一串绳子，想要将它递给大人，大概是想要帮到别人，可娇小的身躯哪能承受住强风，船只被大浪击打剧烈晃动是，她一下便被吹入海中。

落入海中的孩子，看起来不擅长游泳，拼命划动自己的四肢，反而沉得越来越深。

因为是爱神，所以她一眼就看穿了——这孩子，没有被船上的任何人爱着。

并非被厌恶，只是单纯的没有人在意。孩子的亲生父母已经死去，孩子也是因为干着杂活被允许留在船上，这点劳力，大概等人们注意到她丢了之后也不会有多关心吧。

珠緒准备按照以往，救下之后会将孩子送回去。

可怜的孩子……珠緒内心无端生出额外悲伤，她是爱神，却不能左右他人的爱，是没办法让其他人爱上这孩子的，能做的只有叹息着来到了孩子面前，准备伸手抱住她。

出乎她的意料，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她。

红色的瞳孔，与碧蓝的海完全相反的颜色，一下子吸引了珠緒的全部注意力，她从未见过那么纯粹的红色，像极了火焰，现在微弱得要被水吞没。

“妈，妈……”

孩子的眼泪融进海中，只剩下因哭泣变红的眼角。这么幼小的孩子在水中是看不清她人面貌的，只是下意识喊着最亲近的人的名字。

莫名的心跳加速，催生了没由来的感情，想要这孩子的欲望占据了珠緒思考的全部，已然无暇顾及其他。

珠緒划破自己的右手手腕，凑到唇边吸入一口蓝色的血液，并未咽下，捧住孩子的脸，嘴对嘴将血液喂给对方。

神的仪式，分出一半力量与血缔结的契约，但是因为孩子已经半失去意识，只能由珠緒主动强迫孩子完成。

紧接着她再度划破孩子的手腕，把自己的手贴上去，伤口连在一起，血液交融，在神力的光芒下化作了蓝色的纽带，缠绕在两人的手臂上。

这孩子身体内流淌的血一半是我的，这样的话这孩子就是我的了吧……爱神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擦掉了挂在嘴角的血液。

……

距离上次的告白过去了三日，在这期间塁没有再做任何出格的事，甚至会在与珠緒目光相遇之时刻意将脸转向其他地方。

珠緒也没太在意，对于她们来说，哪怕是三年也不过是短暂的时光，她有的是时间等待塁冷静下来并成长。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天回家她便看到神情严肃的塁在房间里握着赠出的短剑等待她。

“珠緒さん，我决定了，我想要切断这份羁绊。”

想要前进的话，只有切断不可——这是塁经过深思熟虑得到的答案，她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扭曲着自己的感情忍耐下去了。

“塁ちゃん，终于下定决心了啊。”

珠緒欣慰地上前将手覆盖在塁的手掌上，就算不用纽带，不安与动摇也事无巨细从塁颤动不止地手掌传达给珠緒。

“我有……想要做的事。是不可以依赖珠緒さん，必须要我一个人去努力的事。”

“嗯。塁ちゃん就保持自己的风格就好。你是最优秀的我之子，永远都是不会染上任何污秽那般纯粹。”

宛如告别词一般，尽是不舍与决绝，珠緒伸出手臂，张开五指，将纽带裸露在塁面前。

“所以，塁ちゃん切断这份纽带吧。束缚了你那么久才让你能够自由地活着，这之后无论是怎样的因果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她会彻底失去一半的力量，再也无法找回，即便如此珠緒也并不后悔付出这份力量让塁在她身边活到现在。

刀锋抵在纽带之上，塁用力一下将闪着银光的刃从两人的道路中央划过，这一瞬间，由世界赋予两人的共享对方情感与存在的力量彻底消失。

“从今往后，塁ちゃん就能够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前进了吧，去往人之世也好，留在这里也罢。”

“祝愿你能幸福的活下去。”

残存的纽带如同手环仍然在珠緒手腕上，已然失去机能，仅仅是作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那分明只是微小的伤口，为何痛感强烈到让身体无法动弹，像是自己的太阳永远消失在地平线。

“珠緒さん，我想要抓住我的幸福。所以我要再一次向您诉说我的感情——我爱着您，想要成为您的爱人。”

“塁ちゃん，我之前也说过，那是不可以的。”

塁咬着牙扯掉了手腕上残留的纽带痕迹，并且扔向远方，嘴中仍是恳求的话语。

“我们已经不再是亲子了，我还是不能够与您相爱吗？”

“……塁ちゃん应该很清楚吧，即使没有血缘，都在一起那么多年月，我们的感情已经与亲子无异了。”

塁脱力般重重跪坐在地上，无数次被否定，甚至是牺牲了过去的羁绊，依旧没能实现心愿。绝望感与孤独感代替纽带的温暖侵袭全身，世界变得空空如也，欲望愈发膨胀。

“您给了我全部。爱，温暖，责任心，甚至包括生命的意义。我要把一切都还给您！从您那里得到的生命，您教会我的温柔，您赋予我的力量！”

塁突然发疯似地用力握住短剑的柄，珠緒不忍自己的孩子作出伤害自身的事，将塁的手掌按在地上阻止了她。

“塁ちゃん，不要这样做。这是没用的……脱离了我的血，不再属于我，就像花与花瓣的关系那样。”

就算是对方近在跟前，也感受不到心跳与呼吸，由纽带而生的羁绊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怎么会这样，再也不可以回到以前了吗？因果——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显然塁预演过的破罐子破摔行为并没有任何用处，她开始惊慌失措，反抗的动作越来越轻。

“就算塁ちゃん的血全部还给我，神的力量也不会回来的。我们并不是一体，塁ちゃん是塁ちゃん，我是我。”

珠緒试图用温柔的语调让塁不再伤心，在她劝导下塁放开了短剑怔怔地听着她的话。

“送给塁ちゃん的力量，我也并不想收回。我只是希望塁ちゃん去寻找属于塁ちゃん自己的幸福，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就算是离开了我。”

委婉拒绝的话语，对塁来说是无尽的寒冰。她被扔回了那个雨夜，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自以为是的幸福，抓住的那一刻才发现是镜中花，再怎么拼命也不会属于自己，连空气都变得冷漠起来。

“不行啊！我对珠緒さん的感情……已经无法止于思恋！”

“塁ちゃん？！”

塁逼近珠緒，第一次失礼地狠狠抓住了珠緒的领巾，强迫对方看着自己的红色瞳孔，失去纽带之后，她从很久以前镇压在心中的情感已经爆发，即便是珠緒也无法阻止。

“想要看着您的样子，想要更加了解您，想要触碰您的一切！”

“塁ちゃん，你冷静一点。”

“不要！已经……再也不想离开您……！”

从捡到塁开始到现在，这是第一次塁对她发脾气，总是乖孩子的模样，对于请求言听计从，不会任性，不会过分，分明是那样顺从，却苦于爱恋无果理智沉没。

面对这样的塁，珠緒不知如何是好，没有纽带感情无法传达。

“塁ちゃん为什么会对我抱有这样的感情？我明明只是将你养育长大的母亲。”

“被您带走之后，您的温柔，您的美好，成为了我的世界的一切。活着的意义，想做的事，全都是您给予我的，让我感受到‘爱’的，不是爱神，而是‘巴珠緒’。所以我被您夺走了心神。从一开始……我就只能够看着您！”

“原来是这样吗，这也是我种下的因果吧。”

珠緒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像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懊悔，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塁更加生气。

“明明是您一次又一次允许我对您的‘爱’！明明是您总是给予我‘爱’！您总是不曾否定‘爱’——哪怕是现在也是！”

塁的泪水不知不觉间已经大量滴落在珠緒脸上，染湿了她的嘴唇，渗进口中的咸酸在舌尖挥之不去。

“对不起……让塁ちゃん这么伤心都是我的错。”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不喜欢我’而是‘不可以’啊！”

充满愤怒的话语下却是这样孩子气的悲伤表情，珠緒避开视线，从这个质问逃掉，连身体也想从这里远走高飞。

温柔只是借口，那本质是恶劣的自信，作为爱神的傲慢——分明察觉到自己的孩子对于自己不正确的感情，却在得到‘爱’的沾沾自喜中放任那份感情膨胀，最终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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