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车到站了，下车后我俩又步行了差不多十分钟，到了昨天跟外公约好的招待所。外公已经来了，一个人坐在包间里，戴着老花镜，慢慢翻看着菜单等我们。

“姥爷！”我带着晓宇走进包间，因为只有我们三个人，姥爷还特意让服务员把大桌子撤掉了，换上了个小圆桌。

“哦，小凯来啦！”姥爷放下菜单，笑着说，“来，快进来……”

“晓宇，这是姥爷，快叫人。”

“姥爷好！”

“诶，你好！小凯，这就是你那个小兄弟啊？给我介绍介绍？”

“姥爷，他就是我弟弟，叫林晓宇，破晓的晓，宇宙的宇，住在我隔壁。”

“晓宇，好名字！来，坐…坐坐……！”

“姥爷，这是晓宇给您买的，您喜欢喝的竹叶青。”我把酒拿给外公，带着晓宇坐下；我跟外公面对面，晓宇坐在我右手边，因为我用左手晓宇用右手，为了避免拿筷子的时候打架，这几个月我们总一起吃饭已经形成了习惯。

“你怎么还让你这小兄弟破费啊，这可不对啊！”

“姥爷，不怪哥哥，是我要买给您的！”晓宇乖巧的主动帮我解围。

“好好，那我就收下了，晓宇真懂事！长得又俊！”姥爷笑着，对晓宇夸个不停，“小伙子想吃点什么？不要客气，今天姥爷请客。”

“姥爷您定吧，我什么都吃，不挑食的。”姥爷说的是昆明方言，我跟晓宇却都是标准的京腔，晓宇虽然有时候会听不懂，但还是努力跟我们说着话。

姥爷开了一瓶白酒，“小凯，陪姥爷喝点吧？你这小兄弟喝吗？”

“姥爷他还太小了，到年底才十四岁，您就别让他喝了，给他要一瓶可乐吧。”

“哈哈，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会喝酒了，云南的醪糟又香又甜，每次吃完都晕晕乎乎的；那时候我就学会偷偷喝家里大人的酒了……”

“那也不行，哪有随便把人家小孩带出来喝酒的，让我回去怎么跟他家长交代。再说了他还在长身体，喝酒对她不好，还是我陪您喝吧。”

“嗯，对了，先说正事。疗养院我帮你打好招呼了，你们这两天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到那找你徐叔叔，你小时候去北戴河见过他的。有什么需要就跟他说，都是老熟人没关系。”

“谢谢姥爷，来，我先替晓宇敬您一杯，您能安排我们去实在太好了！”我举起酒杯，给姥爷敬酒，晓宇也有模有样的学着我们，把可乐拿起来跟我们碰了一下，“晓宇，瓶子拿低点，给长辈敬酒可不能这样……”

“么得事，姥爷不是那种爱挑理的人；饭前不训，睡前不教，懂吗？你知道他在长身体就要让他吃好睡好。再说又没有别人，吃个饭哪来那么多规矩？”姥爷啊姥爷，我才是您亲外孙啊，怎么向着他说话……

菜很快就上来了，有鱼有肉还有虾，满满的一桌；服务员关上门，只留下我们三个人在包间里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因为我左手受伤了，右手用的十分不习惯，晓宇便不断地帮我夹菜，还时不时的直接用筷子夹起来喂给我吃。

“你们兄弟俩感情还真好啊！”姥爷抿了一口酒，“小凯，从小到大你就总跟我念叨说想要个弟弟，现在终于如愿了吧？”

“嗯！晓宇他听话又懂事，我特别喜欢他！”我看向晓宇，晓宇笑着露出他那对浅浅的小酒窝。

“那你就更应该真心对他，别去管别人说什么。我知道家里聚餐你总不来是不想听他们说教，但姥爷跟他们可不一样，以后有空就多带着晓宇来看看姥爷，有什么心事可以跟我说。”

“姥爷……我懂……可是！……”

“别想那么多，你们这一辈都是独生子女，很难体会到祖辈父辈那种兄弟情。所以你跟晓宇是情同手足也好，金兰之交也好，你们体会到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姥爷当然为你们高兴。”

“是啊…姥爷，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想跟晓宇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那就对了，很多事情没有对错，只有因果；你们俩既然有缘分在一起，就要随缘，要珍惜……”姥爷又喝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对我说：“我跟你表叔公的事你也知道，我们俩从小玩到大，结果谁能想到一场内战就把我们分开那么久，有时候眼前的东西才是最该珍惜的东西，别总想着以后会怎么样。”

“姥爷，谢谢您！我会好好待晓宇的，绝不再让他受伤受委屈！”

“姥爷是过来人，你那时跟阿明眉来眼去的你以为姥爷不懂吗？分开的时候你们俩那表情，话都说不出来了……”姥爷边说着，边看向晓宇，“晓宇，今天我说了点你哥哥以前的事，你不介意吧？”

“姥爷，哥跟阿明哥的事，他都跟我说了，我都知道。”晓宇把一只剥好的虾放进我碗里，“我跟哥哥之间，没有秘密。”

“嗯！那就好！小凯，你觉得你表叔公那时候选择跟国军远走他乡，错了吗？”

“姥爷，这个我可说不好啊，毕竟我不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表叔公他原本是有机会留在大陆的，结果却去了台湾。外人都觉得他不顾年迈的父母，不顾兄弟姐妹，甚至有人觉得他投敌。但真相是，在撤离之前，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官根本就不知道最后要撤去哪里。当时胡宗南的部队里盛传说要撤退到云南固守，你表叔公就是因为想要回家才选择了继续留在国军……谁知到最后…上船的时候，他才知道被骗了……但已经来不及反悔了……”

“啊…？…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想想，如果你们俩今天不去做想做的事，明天会不会就没机会了呢？你如果听信那些风言风语，强迫自己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你会快乐吗？”

“你们不像我，我生于乱世；在中国也好，在苏联也好，见多了身边的各种生离死别，那时候有多少年轻人还没来得及跟身边的人表明心意就匆匆上了战场……回来时只剩下一块勋章，连遗骨都找不到……”

“姥爷，谢谢您能理解我，我们不会辜负您这片心意的！“

“行了，我话就说这么多，往后的日子还要你们俩自己把握……吃饭吧，菜都要凉了…小伙子，多吃点啊，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北戴河游泳，要不要再来碗米饭？”

晓宇这半大小子很能吃，到最后风卷残云的干掉了两碗米饭，“饱了饱了，哈哈……真的吃不下了！”他拍拍圆鼓鼓的小肚皮，拿起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

“姥爷，那我们明天就出发了，因为我只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所以想尽快赶过去。”

“嗯，吃饱了就赶快回家去准备吧，我也不留你们了。八王坟每天有好几班直达北戴河的长途车，上车前给你徐叔叔打个电话，让他派个车去接你们。”

“您放心吧，北戴河我去过四五次了，那地方我熟！”

“等一下，还有件事。”姥爷转身从身后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卷轴，“你们兄弟俩今天既然给我买了酒，那我也得给你们回个礼；这是我新题的字，送个你们两兄弟！回家再打开！”

“谢谢姥爷！”我接过字，“晓宇，咱们走吧。”

“嗯！姥爷再见！”

“晓宇有空要常来玩啊，跟着哥哥回去吧！再见！”外公摆摆手，跟我们告别。

……

被外公开导了一番，我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想法，没想到全家上下最理解我的人，竟然是年纪最大的外公。公交车上，我搂着晓宇，心里默默回想着外公今天所说的话；晓宇却因为吃得很饱，上了车就靠在我肩膀上睡了过去…虽然压得我肩膀酸痛，但我并不忍心把他吵醒…哈哈，能吃能睡的！真好！我把头轻轻歪过去，贴在晓宇头上……

等我跟晓宇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我拆开了外公送我的卷轴，上面用苍劲有力的行楷赫然提着十个大字：

擔當生前事

何計身後評

外公！……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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