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景穿着一身蓑笠，在这个飘雪的夜里推开了篱笆做成的院门，木头刮过雪地，发出好听的声音。

雪落在院子里，也落在他身上，带着令人清醒的微微寒意。

瑶的房间门口悬着的那盏灯在风中轻轻摆荡着，透出的黄色的光晕给小灯周围飘落的微雪浸染上黄昏的颜色。

景藏在蓑衣之下的手中紧握着一个苹果，天有些冷，他尽量用身体维持着苹果的温度防止它冻硬。这可是他在市集里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一个红色苹果，它圆圆的，红红的，很像瑶的那张害羞的时候会变得红彤彤的脸蛋。

灯下没有出现瑶的身影，可能又是偷偷出去玩了吧。

景穿过庭院中的雪，轻轻扣响了瑶的房门，果然没有回应，他将门推开，看着桌子上的烛灯下放着一封瑶留下来的信纸。

“景，我跟着长谷川他们一起去山上杀妖怪啦，长谷川，就是那个前几天来到这个村子里的武士，你还记得吧？他们说是来猎妖的，我要去看看，要是他们受伤了，我也能照应一下！”

最后是瑶娟秀的落款。

开什么玩笑！景心头涌现出巨大的担忧，那只狐妖？几个半吊子的浪人要去猎那只狐妖？

他思考了瞬间，拿起瑶桌案上一只普通的毛笔，用嘴唇抿化了笔尖，就在面前的空气中画了几笔，那墨在空气中画出古老的纹路，随后慢慢如同落在水中一样洇散开来。

他一只手握着那个苹果，一只手提着剑冲出了房门，他穿着蓑衣的身影很快便融化在黑夜里。

晚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探进瑶的房间，无聊地翻了翻桌上的信纸。

庭院又回归了安静。

瑶这一行一共有六个人，她大摇大摆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好像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勇者，她的腰间也有一把剑，那是已经死去的总司留给她的。

那天，一个叫阿秀的武者带着几只大妖去和另一个大妖决战，整个时代最后的有武士之心的人们都响应了她的号召，随之一同征讨。

负伤的总司为了保护她，在她面前被袭来的魔将斜着劈做了两段。

当她透过总司上下被切割开的身体中间看到面前的妖鬼那张狰狞嗜血的脸的时候，她却全无惧色。

总司的伤口一直延伸到左下腹，她斜上半的身体里被切成两半的脏器哗啦啦地掉落下来，切断的肠管在地上很快流成一滩，浸泡在血泊里。

她的下半身还跪在地上，随后屁股无力地坐在小腿上，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不断有肠子从断口溢出来，挂在伤口边缘。

总司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来，就被妖鬼杀死了。

如果不是为了我，总司不会死的。

身上是总司飞溅的血，她拿起总司的剑。

她早已经长大了，高挑颀长的身姿单手紧握着剑，血从她凝视着妖鬼的眼睛前面滴落，她无动于衷。

长发飘在妖鬼嘶吼出的腥风里。

妖鬼已经是人的形状了，说明她是一个修为极其高深的妖鬼。

医疗站已经被攻陷了，总司在一人先后独战三个魔将之后，重伤的她被送来这里，仅仅是过了一夜的短暂相逢，她便追杀了过来。

七个魔将被一个人斩杀了三个的耻辱，她无法回去跟大妖交代。

她疯狂的眼中露出一抹欢愉，终究是人类，生命就是这般脆弱呢。

随后，她把目光锁定在了总司保护的那个女人身上。

她很美。

值得被自己切开身体。

总司死了，这个医疗站的所有人将化作自己与身后群妖的血食。

面前的这个女人，将是独属于自己的。

她目光扫过瑶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眼中满是欣喜，吃了她，我就可以变成她的样子，我将成为目前为止最美丽的女人。

正在她在畅快地构思着未来的时候，瑶提着剑像她冲了过去。

完全是门外汉呢。

妖鬼带着不屑一顾的嘲笑，随手便提着刀撩了过去。这一刀会直接把她从小腹最下面开始把肚皮全部撩开。

但是情况不对。

她的刀被手挡住了。

不，其实是她挥刀的手被面前的女人握住了。

好快！她心里一沉，直接侧身闪过了瑶刺过来的一剑，随后右手一发力，妖鬼的强大力量挣脱了瑶的手，她正打算抽身离开，但是瑶的身形仿佛叶借微风般再次欺身而进，同时还有一道刀光。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总司的哥哥总道正在大哥二哥和老五围攻，景被老大打成重伤，人类当中不可能还有能与我战斗的剑士。

瑶的剑术是从竹取、月轮、总司和景那里学来的。

此刻，她仿佛明悟了剑的真谛。

总司死了，她的魂还在剑里。

在剑身对撞的一声声里，在剑刃破开的一道道风里，她握着剑的手仿佛触碰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那其实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

老三的身形定住了，她被长剑扎了个对穿。

群妖见状，纷纷作鸟兽散，仓皇逃命去了，医疗站里只剩下呻吟的人，和无数的残肢断臂。

瑶把剑慢慢拔了出来，她痛得目眦欲裂，正想再做最后的挣扎，瑶一挥刀，她那颗美丽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但是妖鬼是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她甚至在想用头颅遁地离开。

但是瑶不会放过她，妖鬼的魂寄宿在腹内，这是景告诉她的。

她把剑刺入面前这具妖艳身体的上腹，随后往下剖开了她的肚子。

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肚子里，拽住肠子拉了出来，随后就这样握在手里，慢慢把手垂了下去。

她一只手提着总司的剑，一只手提着面前这具妖艳身体的肠子。风吹着她的长发，拂过她沾染着血迹的容颜。

妖鬼绝望了，她看着瑶的眼睛，她看到，瑶提着肠子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眼里是沉痛的怜悯。

瑶知道，面前的这具身体，本来是属于一个普通的女人的。

这具身体，本不该被这样糟蹋。

雪与月之下，山腰的一个平台上，站着一个穿着樱花色和服的女子。

她察觉到身后的来人，微微侧过脸来。

只是看到那只美艳的眼睛，长谷川便知道自己这行人已经找到了目标。

她便是狐妖，那只伤人的狐妖。

五个浪人立时抽出剑来，他们摆着各种起手式，在飘雪中沉默不语。

“妖，在下长谷川，特来诛你。”长谷川严肃地自报了名号。

“我是有名字的。”那狐妖开口了，她的瞳孔看向飘雪的夜空深处，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我叫无瑕。”她转过身来：“时生 无瑕”

这是景给她取的名字。

目光扫过面前的六个人，她最后把目光停留在瑶的身上。

“你还有点意思。”丝毫没有把那五个男人放在眼里的无瑕注意到了瑶带着的那把剑。

在那场讨伐战里，他们几个大妖和人类方面的讨伐军首脑做了会面。她记得，这把剑是属于那个叫总司的剑士的。

“她死了？”无瑕出声，试探着问瑶。

瑶知道她说的是谁，轻轻点了点头。

“多说无用！”长谷川握紧长刀，直接冲杀了过去。身后四人也一拥而上。

无瑕眼里只有那个女人，她随手握住长谷川劈过来的刀，然后直接扭断他的双手，把剑从他手里抢了过来。

只是随手一挥，一个人的双腕便被斩断。她并没有下杀手，五个人倒在了地上，都没有性命之忧 。

漫天飘落的雪花里，四个男人看着两个正在战斗的女人，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身上伤口的疼痛。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的剑术，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两个女人。

有此一战，无瑕心愿已了。

“邪魔歪道，都该去死！”终于，长谷川再也忍不住屈辱，大叫了出来。

无瑕身形一滞，瑶赶忙收刀，尽管如此，她的刀依然划开了无瑕的和服，她的衣服随着雪白光滑的身体滑落，露出一具完美的肉体。

她是狐妖，化作了人，便是最摄魂夺魄的女人。

她温柔地看着瑶：“他说得没错呢。”

她跪坐下来，笔直修长的双腿优雅地并拢在一起：“姑娘，可以拜托你为我介错吗？”

妖的力量来自于天地间的灵气，灵气寄宿在腹中，所以需要切开腹部，自散灵气，方能死去。

有的化作人形的妖怪在被厉害的剑士打败以后，为了避免斩杀的耻辱，便会选择自尽，随后被一些武士误传成了灵魂宿在腹中，切腹便是展示灵魂的方式，在武士之间传播开来，带起了一股切腹的风潮。

但是人类的切腹，除了会流出肠子，其他什么也不会有。

无瑕并没有可以用来切腹的短刀，她便将长谷川的剑折断，留下剑的前端大概二十公分的部分。

不想被男人看到自己的肠子，面前这个女子倒可以。

断剑入腹，并无疼痛。

这也是妖有底气选择切腹的理由，在妖力散开之前，这种皮肉的痛苦几乎是没有感觉的。

要尽快完成切腹，随后由面前的女人为我介错，在感受到切腹剧烈的痛苦之前斩断头颅，在妖力散尽以后便会很快死去，并无太多痛苦。

只是肠子啊，好像不得不流出来呢。

一道弧形的伤口出现在无瑕小腹部位，一小团粉嫩的小肠从肚子里探出了头，肠子在雪夜里散发出温暖的的雾气，有雪花飘落在滚烫的内脏上，很快便融化了，这种细小的清凉让无瑕感到有些舒服。

普通的妖怪，这一刀就足够了。

但是她是一只大妖。

是时间仅存的两只大妖之一。

她需要完成十字形的切腹。

下刀的位置，她选择了肚脐。

为了有尊严地死去，她其实从化作人形的那天开始，就开始练习切腹了。

切割肚脐的时候会产生欲望，她贪恋那种感觉。

她眼神变得温柔，看着自己的肚脐。

剑身突破脐心，她一直期盼着的快感没有让她失望，而且由于妖力逐渐消失，切入肚脐的时候，一种从来没体会过的痛感刺激了她小腹深处升腾起的欲望。

她娇喘着，把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缓慢而优雅地切开。

如同粉玉一样的小肠在她的伤口簇拥成一朵盛开的，升腾着热气的，斑斓着五彩色条纹的血肉的花。

肠子升腾起的雾气让这一切看上去有些缥缈的神秘感，仙女一样的无瑕的肠子，果然也像仙家的物事一样呢。

完全没有感觉到内脏的恐怖和恶心，无瑕的肠子显得干净玲珑且剔透，似乎都没有沾染上血，看上去全是肠子本身粉嫩软腻的样子。

瑶从未见过这样的肠子。

无瑕惊喜地看着自己从小腹里流出来的肠子，作为一个女人，她本能地喜欢可爱的东西。

她发现，自己喜欢上自己的肠子了呢。

双手拖着自己的肠子，感受着她们的蠕动和温暖，她甚至想抱起来亲一口。

然后，她真的这样做了。

她闭着眼睛，一开始只是轻吻着自己的小肠，再后来，便尝试着用舌头去舔舐，最后，她仿佛在和手中的肠子做着最深情的热吻。

过了几分钟，无瑕开始感觉到逐渐剧烈的痛苦，她看向瑶，虚弱地说道：“帮我介错吧。”

瑶没有动。

无瑕虚弱地侧倒在地上，其实痛苦不痛苦的，她也无所谓。

她喜欢痛苦。现在看来，她也喜欢肠子。

那些浪人互相搀扶着走开了，无瑕已经十字形切腹了，救不回来的，他们赢了。

瑶却并没有离开，她走了过来，慢慢将无瑕的肠子塞回肚子里。

她很熟练。

但是不会有用的，因为人是救不了妖的。

“痛吗？”瑶关切地问道。

无瑕点点头，又摇摇头。

景看到了沉默着离开的长谷川一行人，继续朝着山上飞奔而去。

看到躺在地上的无瑕时，他愣住了。

他一只手上还握着的那个苹果，是今晚平安夜，无瑕给她的。

西方传过来的节日在现在的日本逐渐流行起来了，他在街道上偶遇了无瑕。

无瑕笑着拿出来一个苹果，放在他的手里，和他说，过了今夜，她便会离开这里。找一个真正没有人的地方，切开腹部静静地死去。

“来我这里吧。”景说着：“我这里，有很多温柔的人哦。”

无瑕歪着头看着景：“你打得过我吗？他的诅咒会让我杀了你也不一定哦？”

“我当然打得过你啊。”景爽朗地笑着，“除了瑶，我谁都打得过。”

景和瑶在平台上生起了一团篝火。

无瑕变成了一直小狐狸，伤口被瑶包裹好了，静静地躺在泽的怀里。

她微眯着双眼，记下了身边的人。

瑶坐在篝火的对面，阿秀站在她身旁。

景和另一个男人坐在旁边，她听见景叫他墟。

自己被一个女人温柔地抱在怀里，她感觉生命从她身上如同涓涓细流一样流入自己的身体。

“阿泽，她还好吗？”

“没事了，只是要沉睡一段时间。”

听到泽温柔的声音，她渐渐睡去了。

深夜，景带着瑶回到院子里，瑶拉着景的手进入了房间。

“景。”

昏暗的烛光在窗口映出飞落的雪。

雪更急了。

“我不想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了。”瑶转过身来，她和景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很长。

“那天，我看着竹取师姐在你面前切腹，我看着你们抱在一起，我看着你们分开，我看着竹取师姐死去。”

“那天，我看着总司姐在我面前被那样杀死，她甚至连最后的话都没有和你说，你便失去她了。”

“刚才，我看到你最后的朋友跟她们一样，就那样突然地离开了，我好害怕。”

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的眼里满是泪水。

“景，我想嫁给你。”

五十年后，阿秀，泽和墟再次碰头了，这一次，阿秀也将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东瀛，不，现在应该叫日本了。

他们在景和瑶合葬的坟前坐着喝酒，他们都很开心的样子，倾诉着重逢的喜悦。

渐渐地，渐渐地，风带走了声音。

他们三个人枯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再愿意说话。

直到黑夜取代了黄昏，他们才从坟前离开。

一枚花瓣飘落在杯底，很快，另一枚花瓣飘在它的身边，紧紧地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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