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初华猛地睁开眼，很快察觉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段螺旋楼梯的最末端。墙上那仄暗的烛光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照明，这意味着来者必须忍受昏暗里的行动。

为何在这种状况下能做到迅速判断自己的方位，不假思索地选择拾级而上?这大抵不是初访此地的人会有的反应。周围的照明条件是如此恶劣，以至于初华一直不清楚这一带的全貌。

身处的这一切仿佛未被完全加载的游戏，一部分贴图丢失，一部分贴图犹抱琵琶半遮面似地模糊呈现。楼梯栏杆上巴洛克浮雕花纹的精美乍一眼看是多么惊艳华美，可假如凑近点细看，烛光就捣乱似的唤回阴暗，到底不让初华一探究竟。

甚至脚底下那楼梯的材质都是个迷，到底是木质还是铁质?照明的真是烛光?没有固定的正解，答案似乎总是在变。

梦总是荒诞的，也无法掏出所有想看的细节。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一种怪诞的昏暗基调，这便是初华的梦了。

初华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之前演艺圈的前辈告诉她调整疲劳状态的诀窍是利用后台待机时间小眯一会。近来初华多次实践所得到的其中一个结果便是「这个梦」。从科学角度来讲，每次浅度睡眠很容易做梦，或是说“记住梦”。初华原本不怎么做梦，利用碎片化时间的小憩是她得以多次来访此地的请柬之一。

初华仍记得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她心里怀揣着不安，但身体却莫名地被什么牵着不断前行。她踩着仿佛在无限延长的楼梯向上走，半途却因为设定的闹铃唐突结束了探访。

第二次再见到楼梯，初华心里的恐惧就失了大半，她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梦，虽然梦里的自己无法自主醒来，至少不用太担心什么。第二次来访，只是在楼梯底端，初华便听见了顶楼传来的钢琴声，演奏的似乎是肖邦的葬礼进行曲。自己离的顶楼有那么远，琴声却像是摆在自己身边演奏一般清晰。

第三次又没了琴声，在一片寂静里初华总算顺着楼梯抵达顶楼。顶楼有一扇大门紧闭，门上的浮雕亦华美复杂却不可细究。

又是数次来访，紧闭的大门总算敞开。门后出现的事物除了窗外高悬的月亮，其余皆非固定。时而是一架钢琴，时而是长桌与宴席，时而是耳畔断断续续却不含实意的呢喃。

那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仍正体不明的时期——弹奏钢琴的是一团黑雾中伸出的双手，落座者的外轮廓被头顶本就幽暗烛光刻意疏离，呢喃的源头自然也是无处可寻……

到底又过了多少次呢。伴随着这位主人的形象逐渐安定，初华也逐渐开始对她的这个梦甘之若饴。

今夜的她双手交叠置于小腹，静静地躺在祭台的红布之上。初华登上祭坛的三级楼梯，凑近身子默默端详她的面庞——这还是初华第一次有机会自由观察她。不似诡谲的烛光总是刻意掩盖细节，月光慷慨地倾泻在她的身上，仿佛引导初华进行更多探索。

月光让她的面色愈发苍白起来，这种白与她所穿的红黑为基调的服饰产生鲜明的反差。裸露的肌肤除去未被假面遮覆的面部，就只剩下手肘、及部分未被纯黑手袖遮挡的小臂。交叠的双手受蕾丝手套所覆，在月下呈现一种朦胧而柔美的灰。束腰马甲之下延伸的裙中露出被丝袜包裹的双腿。

严密包裹的装扮却莫名点燃初华的心火。优雅从容却也暗藏娇媚，她仿佛一朵被置于初华眼前的带刺玫瑰。

「oblivionis……」

初华怯生生地轻唤。

oblivionis意为遗忘，这是她自己取的代号。之前她曾向初华解释，这既可以指她一直被初华遗忘在内心的某一角落，也可以指初华梦醒时总会遗忘彼此间发生的大部分事。

呼唤没得到回应，胆大起来的初华用指尖轻轻拂了一下裸露的手肘，体会到白皙肌肤的弹性。对方依旧没任何反应。初华总算开始心疑。盯着小腹上交叠的那双手好一阵子，也未见此处规律地起伏。意识到蹊跷，又用手指在她的人中试探，也没触到温暖的气息。

初华打消了想覆胸确认心跳的想法，开始犯难——自己在这个怪梦里算得上欢乐的时光都是由oblivionis所主导的，可现在她却毫无生命体征地死在这里。初华迟疑片刻，最后还是以一只手抚上oblivionis的脸，拇指在她的唇瓣上不住地描摹。

「呐…莫不成oblivionis今天是想跟我演一出睡美人? …………求求你快醒过来吧……不然我可要吻醒你咯?」

似乎是想让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正当化，初华心虚地喃喃自语。句中提及的宾语依旧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

初华屏住呼吸，带着激动与忐忑交织的情绪凑过身去——

「呜呼。如此入戏的您，我并不讨厌」

「ッ！！」

领带突然被猛地一拽，虽然双手已下意识撑在祭台边沿，但初华的重心还是猛然朝发力的原点靠近。拥有一对魅惑黄宝石的主人轻笑一下，主动抬起头填补了唇与唇的剩余距离。

「可您瞧，穿着这身跟我接吻是否有些……不解风情呢?」

不过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但足以让纯情的初华牵动无数神经去回味这须臾的震撼。oblivionis松开拽领带的手，抛出被吻打断的后半句。

初华如梦初醒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是sumimi的演出服。也难怪，毕竟这次也是在sumimi的后台打盹，初华心想。

「看来oblivionis对这我这身颇有意见呢」

「更准确来说，这是您自身对其的看法」

初华没能立刻反驳出什么。在来访次数累加的过程中，初华逐渐意识到oblivionis正是自己内心深处思想的投影，抑或是她潜意识的具象化。

我为什么要对sumimi的衣服感到抗拒?——初华疑惑。

「您大抵是产生不解了。坦诚地说吧，您对您的这一身份感到了烦躁。」

「……愿闻其详」

「您成就这一身份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某种原动力在一年前销声匿迹，使得您在这条路上愈是前行，却愈发迷茫不安」

「唔……」

「因此提议在我们短暂的相会里，您不妨卸下负担，以便更好地沉溺于遗忘」

oblivionis掩嘴轻笑，以眼神示意初华更衣。初华接过一套凭空出现的衣服，它与oblivionis的衣着风格一致。

「原来的耳饰就请留着吧，请将其看作米诺陶诺斯迷宫里的那个线团」

初华硬着头皮，被迫在oblivionis心满意足的注视下当场更衣。说来奇怪，但更衣时初华心里涌现的确实是一种莫名的解放感。

待初华更衣完毕，oblivionis亲呢地迎上前，刻意学着初华先前的举动以手抚脸，同样以拇指描摹对方的唇瓣。初华意识到这种报复后一下涨红了脸。

「您是否已将方才的刺激抛之脑后?无妨。长夜无边，只要您乐意，在离去前还可以让您回想起很多次……」

黄宝石的眼眸越眯越细，oblivionis的另一只手已经勾住了初华的脖子。

「那种感觉」

炽热的气音喷打在耳际，接着初华明白，自己的抵抗会被oblivionis尽数瓦解。

………

……

…

「小初醒醒，已经到点了哦~」

「哈啊！」

三角初华猛地睁开眼，很快察觉到自己眼前的人是sumimi组合的搭档纯田真奈。

「抱歉打扰你休息。刚刚的闹铃好像没叫醒小初」

「…该道歉的是我啦~」

初华扮出偶像的招牌笑容。

被打断的梦，其内容正以惊人的速度从脑内遗忘。在初华答复的片刻，先前的记忆已烧除殆尽，只剩真伪难辨、缺少要素的朦胧残渣。

刚刚梦里发生什么了…………？

能帮助初华回忆的只有星星点点的炽痛暂留在唇瓣、锁骨、颈部、小腹……初华下意识捂住脖颈做确认。那里明明传来一点刺痛，但现在却摸不到任何痕迹。说起来，腰也有点莫名的酸胀……

「小初莫非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见初华帐然若失地扶着腰，真奈担忧地追问。

初华只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只是有点睡迷糊了。我们走吧」

炽痛感消失，宣告着有关梦的大部分回忆皆被遗忘。果然这次也不例外。既然享受了不安定的浅度睡眠带来的梦境，那梦随时会被打断的风险自然也难以回避……初华努力将遗憾与失落努力摁杀在心底，一面与她的搭档离开了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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