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萝蜜雅甜蜜恋情所面临的现状，却也恰在此时终于摆在了众人面前。

人鱼和人类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在萝蜜雅等待的时间里，基奈早已死去，现在站在这里和他们说话的只不过是名字相同的，基奈的孙子罢了。

卡缪为了担心他而找出来的时候，他确信他肯定是在卡缪面前露出铁青的脸色了。

他要怎样去回复那个教给了他什么是恋爱的美丽人鱼呢？

是说出真正的真相，还是放她继续等待下去？

伊莱文坐在基奈小屋外边那片宁静的沙滩上，手里托着那顶被托付交给萝蜜雅的头纱，不管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同伴们都已经在做着出发准备，他感觉有人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是知道这种安慰人的方式的。

果不其然，卡缪坐在了他的边上。

“果然你还是决定不了要怎么做吗？”

“嗯……”

伊莱文垂下头。

“如果是卡缪会怎么做？说还是不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向搭档征求了意见，他后知后觉自己把这样的难题就这样下意识抛了出去，甚至卡缪当时也没下到白色海湾去一起探索，其实在此之前，是根本没有和萝蜜雅说过话的。

“我的话？我的话，会说出真相吧。”

然而卡缪却毫不迟疑地回复了他，就像一开始心里就有了答案似的。

“若是因为我的错，而让重要的人一直那样孤独的话，我一定原谅不了我自己吧。”

当卡繆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目光越过了海面，伊莱文想起卡缪偶尔是会像这样，遥望着某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的。

他在看着哪里，他在想着什么？

为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卡缪总是看上去那样寂寞？

他最终还是选择把真相告诉了白色海湾的萝蜜雅，然后，他们目送着戴上头纱的萝蜜雅，化作泡沫，消失在了基奈坟墓前的海水之中。

就好像那些坊间最喜欢的悲剧爱情故事那样。

不久前还在宴会上喜笑颜开的伙伴们，一个个都沉默下来。就连一向态度爽朗，一路上鼓励着说出真相的卡缪也是其中的一员。直到他们读完基奈留下的信件，在白色海湾的礁石上找到萝蜜雅为他们留下的竖琴的时候，他才感觉到卡缪像是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一样，结束了他那不寻常的沉默。

仔细想想，这和萝蜜雅离开后躲在船舱里哭过一场的维罗妮卡恢复过来的过程其实极其相似的，但是这个过程中，他完全没有见到过卡缪的眼泪罢了。甚至于，在卡缪稍微振作过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还是来宽慰做出了这个选择的伊莱文。

“那是萝蜜雅本身就已经有的觉悟，而且毕竟，我也在你做下决定之前给了你那样的建议……所以，你也别太懊悔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卡缪要把这讲得像是自己的错似的？

他们当夜出航了，没有与纳吉姆那村的人们做更多告别，西尔维亚号划开水面，迎着月光驶向大海深处，伊莱文趁着月光偷偷看着身旁的卡缪，看着他望着海面，潜藏在半明不明的夜色里，才时不时流露出寂寞神色的侧脸，终于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啊，他喜欢这个人。

八、少一味的食堂菜单

而在那之后，他的感情却没有更多进展了。

勇者也会有踌躇怯懦的时候，若是让伊希村的人们知道他们的小调皮鬼竟然会在发觉自己喜欢谁之后不去告白，兴许能惊掉这么几个人的下巴吧。

伊莱文做事向来是堂堂正正，直来直往，说得上是任性妄为的，比如当他过去看到有啪呋啪呋的姐姐抛个媚眼，挤着胸朝他飞吻，哪怕维罗妮卡用法杖狠敲他的膝弯，他也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当然大多数时候这都是付费化妆练习或者正骨按摩，要不就干脆是本人不上手的仙人跳，但是小年轻还是色心不死。

他为何会执着于这个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收养他的冒险家爷爷提欧，实在跟他讲了不少的风流史，啪呋啪呋在那其中实在也是比重很大的一部分，不过从结果来看，他的体验确实是和爷爷差了一大截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想来每个带着他去啪呋啪呋的姐姐，每次和他交谈之后的反应或许才是重点吧，为什么那些姐姐总是笑上几秒就穿上衣服，然后做些和色色毫无关系的事，就窃笑地把他往门外等着的卡缪那里推呢？

他难道并不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吗？

自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卡缪以后，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思考模式。

接下来的这一段日子，没有了来自迪尔卡达尔的追捕，这样的，纯粹在寻找宝珠的过程中冒险的日子，每一天都出乎意料的快乐，尤其是当真的去到海底的王国，去到壁画中的世界。

世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是还在伊希村的时候他也许永远无法得见的东西，就是收养了他的爷爷在外边一生冒险，应该也没有到过大海的最深处和壁画内的世界吧，也许有一天他们还能到天空上去，据说很久之前，还有人在天空之中的岛屿上生活……

每当这个时候，他兴奋地转过头来，就能看到卡缪也一样是睁大了眼睛，像是出远门的小孩子一样，四处望着。

从大哥一般可靠的举止底下，有时候会渗透出一丝丝的，犹如隔雾看花一般的东西，但当伊莱文每次想要去细看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忽地一下没了踪影，卡缪不是又在分析队伍前进的方向，就是又在用照顾成长中的搭档的态度，揉乱他的头发。

他们沿着怪鸟山谷一路向新大地的北边走，每个晚上在露营地，他总是只能看到卡缪的背影，这是从卡缪一开始和他旅行开始就有的习惯，他知道卡缪面向外面的那侧枕边总是放着一把匕首，为了防备或许会突然窜出来的追兵或者魔物，卡缪总是睡眠很浅……

“伊莱文？睡不着吗？”

然后，卡缪总是感觉很敏锐，就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果然被卡缪察觉到了啊，没想到在这山谷中找到的宝物会是银色宝玉，我好像，有些太兴奋了。”

“嘿嘿，兴奋吗？有什么不好，这就是冒险的感觉啊。”

“常年旅行就会习惯吗？这种感觉。”

“习惯啊……”

他瞧见卡缪转过了身来。

“和勇者大人一起的冒险，哪里是习惯的来的？我也是第一次在这样，可以说是魔物巢穴一样的山谷里露营……一般的旅行者可不会做这么刺激的事情啊，搭档。”

“那……那卡缪，以前旅行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嘿，大晚上的，怎么开起故事大会来了？勇者大人？”

卡缪这么说着，却从来不会拒绝搭档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他望了望不远处守夜打着哈欠的雪妮雅，慢慢挪得离伊莱文近了些。

“我呢，一般非必要不会走可能有魔物出没的路。如果一定要走，也尽量会走不需要过夜的……硬要过夜的话，我大概也是一晚上都不会睡吧？”

“身边有女神像也一样吗？”

“你忘了吗搭档，我以前可是被通缉的盗贼啊，虽然为这事儿自满不是什么好事，赏金其实还蛮高的呢。“

“是了，戴克先生说过卡缪以前是个大盗……！”

“大盗……咳咳，总之，为了赏金来的人在露营地附近埋伏，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后来野外的魔物一年比一年猖獗，倒是少了很多这样的家伙。但是，毕竟那些魔物也不再是一人旅行所能轻松应付的量了，所以我被抓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迪尔卡达尔下层行动，结果因为偷的有钱人多了，露了行迹，对红色宝珠下手时，就被那帮士兵抓了马脚。”

卡缪说到这里有些皱眉，看得出他对于被逮住这事并不大服气。

“卡缪偷了很多的有钱人……吗？可是戴克先生贿赂士兵用的却是他自己做生意赚来的钱？”

“啊，那些贵族，利用国家大量征兵的噱头，背着皇族平白给底层穷人加收税金，那种钱，当然是要回到它们该待的地方去……我虽然过去是个靠偷盗维生的贼，有些钱能用有些钱不能用，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等等搭档，你那什么表情啊？”

伊莱文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这就是迪尔卡达尔的下层，总是有人热心喊着卡缪的名字，愿意帮助他们逃脱的原因吧？

“……就只是，突然觉得能够在地牢遇到卡缪真的是太好了。”

“这我也一样啊，搭档。”

他们在营火的背面，就这样唐突对视了。

伊莱文瞧着卡缪那双，在火光的微弱映射下，一下显得透明了许多的蓝色眼睛，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在那里头的投影，他心跳得一下快起来，两人之间有某种氛围在弥漫着，一些不同寻常的氛围，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卡缪的允许，下意识想要靠过去，却发现在他动起来的那一刻，卡缪的瞳孔猛然一缩。

然后，卡缪就把身体转了过去。

“快睡吧，伊莱文，明天还要赶路呢。”

那种微妙的氛围一下便散去了。

伊莱文大睁着眼睛，巴巴地看了卡缪的背影很久，在意识到自己心意的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能分辨自己想对卡缪做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在一直以来都仿佛能够洞悉他想法的卡缪的，如此的举动之前，即便是他，也不禁产生了一丝色心暴露的罪恶感。

被察觉到了吗？还是只是单纯地困了？

他茫茫然瞧着卡缪的背影，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如卡缪了解他那样了解卡缪。

“晚安……卡缪。”

他好半晌轻声喃喃一句，在后半夜才终于勉勉强强进入了梦乡。

而这就是洛特泽塔西亚的勇者大人，清晨时分和同伴们一起走进徽章女学院大门时，带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的原因了。

“怎么了伊莱文，你没睡好吗？真少见啊？”

做出如此感慨的是维罗妮卡，旁边的西尔维亚和玛尔蒂娜也投来有些担心的眼神，他只好打哈哈说了一句昨晚晚饭吃多了糊弄了过去。

然后就独自在这学院内四处逛了起来。

乍看之下似乎只有一栋建筑的学院，内部却要比伊莱文想象得要更大的多，女学生们嬉笑着成群结队地放学，从教室涌向校园各处，他才惊觉已经在这里从早上逛到了下午，他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想着要找找哪里有可以吃东西的地方，于是开始四处看起周围的指示牌。

然后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教室门口，站着一个正手抚着后颈，摆着一副别扭表情的卡缪。

“卡缪？怎么了？”

“伊莱文？啊，不，就是，刚刚走在那边，这里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声告白，还给我塞了一封情书……”

“情、情书？”

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学院的女学生们，接受着与外界隔绝的教育，自然也有着和外界的女性有些不一样的恋爱观念，哪怕收下过青梅竹马的护身符的勇者，也还没有听谁直接说过自己的心意。

他看着卡缪手里的那封情书，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输了的感觉。

“对、对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吗？你答应下来了？”

“你说什么呢，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姐，但我已经拒绝了。”

“那这封情书是怎么回事……？”

“勇者大人啊……有时候就算是没有那个意思，也有接受对方心意的义务，不然可是会把鼓起勇气的女孩子搞哭的喔。”

每次卡缪有事没事说勇者大人的时候，多少都是带点揶揄的，他酸溜溜的心情下讲出来的话，看来还真的有几分傻气，伊莱文想到这，心里一阵不服气又涌上来。

“不过，没想到居然会向我这样的人告白，这个学院的学生们还真是够不谙世事的了……如果她们知道面前的人偷过不少像她们这样好教养的女孩的首饰，想必会看到我就跑了吧？”

卡缪笑着这样说，眼睑垂下来，手上轻轻执着那封情书，本来伊莱文还顾着心里发酸，因为他刚刚的揶揄而升起几分不服气，听到他这样说，举起手来握成拳头，模仿着卡缪鼓励人会做的那样，抵在了卡缪的肩膀上。

“卡缪过去做过什么事情我确实不清楚，但是，现在的卡缪是我的，是勇者的搭档，这难道不值得一封情书和一句告白吗？”

卡缪很明显没想过会从他这里听到这样的话，在他的鼓励下有一时失语，然后在伊莱文说出他可以传输啪呋啪呋经验让卡缪更受欢迎的时候笑出了声来。

“哈哈，是啊……”

卡缪捂着笑弯的腰，抬头看向16岁的勇者。

“你说的没错，勇者的搭档，确实被人告白也不奇怪呢。”

他这样说着，却不知是不是笑得厉害而有些微蹙着眉头，伊莱文被笑得涨红了脸，却在注意到卡缪的表情后，下意识把手伸向卡缪的眼角，那里似乎存在着一点潮意，可是在他更深入地去感受之前，卡缪已经触电一般躲开了。

而恰在此时，伊莱文自己响起的肠鸣拯救了这个场面。

“怎么了伊莱文？传输啪呋啪呋能量用力过度，饿肚子了？”

“卡、卡缪！”

“嘿嘿，好啦，不笑你了，我们一起去食堂吧？听说这里的食堂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鲜？”

他的手被卡缪拉着，然后两个人便在走廊里跑了起来，身后的教室里出来的老师在后面喊着什么“走廊上不许随便奔跑！”，却传不到两个人的耳朵里，伊莱文被卡缪带到了楼下，穿过好几道他记不大清的门，等到视野再次开阔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有着漂亮落地窗的大食堂。

女学生们三三两两坐着，那其中他们还看到了几位同伴们的身影，卡缪在窗口点好了单，拿到一个号码牌，就和伊莱文一起在窗边找了个空座。

“真令人惊讶，这比我们去过的城镇餐厅都要来得像个餐厅。”

结果反倒是带人过来的卡缪在发表惊讶感想。

而这里的套餐更让人惊讶。

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再次看到了过去在别的地方吃到过的东西。

主菜是索尔提科风味水煮鱼，主食是柔软的白色圆面包，有来自于纳吉姆那村的热带水果拼盘和达哈鲁内的小蛋糕作为甜点，从地理上来讲，在这里吃到这些东西还真是够令人结舌，但是在负责担当食堂服务生的学生会成员上了菜后，却首先给两位来自校外的食客献上了道歉。

“很抱歉，我们的菜单不够完整，最近提供前菜食材的克雷莫兰突然和我们断了联系……实在是，缺那一道，味道就做不出来。”

“克雷莫兰？”

“是的，我们前菜用到的海鲜，只有在雪国寒冷的洋流里才能捕到。”

雪国……

伊莱文回想起过去也听大人们讲过世上存在有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智慧之国，却没想到那般寒冷的洋流是怎样不被冻结，生出可以吃的东西来的，他有些兴奋地想把自己想到的问题分享给对面的搭档，却突然注意到卡繆脸上他从未见过的，阴沉的神色。

“卡缪？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先吃饭吧？”

然后，没有等他，卡缪就动起了刀叉。

水煮鱼是和索尔提科一样的味道，不过鱼的鲜度当然比不上当地刚刚捕上的，少了些许弹性，伊莱文猛然想起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时候，也是他烦恼之源的那个吻发生的时候，所感受过的，人类嘴唇的弹性。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瞄向卡缪吃着东西的嘴唇，食物给那柔软的唇瓣染上了一些油光，光是瞧着他心脏就砰咚砰咚跳起来，最后连这顿饭是怎么吃完的都不记得，光记着卡缪咀嚼时嘴唇的动作了。

“伊莱文。”

“欸，啊？”

卡缪的声音把他从绮思中拉了出来，他猛地回神，发现卡缪神情凝重，交叉放在桌上的双手紧握着，就好像准备去面对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

“我们现在，只剩下蓝色宝玉还没有找到了对吧？克雷莫兰和圣地拉姆达被同一块大陆相连，那里或许会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嗯，那边和女学院的断联也很让人在意，我也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们下一站就去那里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卡缪的双手好像握得更紧了。

“克雷莫兰有什么让卡缪在意的东西吗？”

伊莱文的两只眼睛直直望向卡缪，对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看起来是有些奇怪，他闭上眼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只是想到可能就要集齐所有的宝玉了，大概是有点兴奋吧？”

说完，站起身来。

“我在门口等你，搭档，出发的时候直接来找我就行。”

然后就这么走掉了。

只剩下在桌边对着吃空的碗碟发愣的勇者，半晌有些恍惚地靠在椅背上，他抬头被窗外的阳光晃了眼睛，举起手臂，把双眼拢进手臂的阴影里。

刚刚卡缪是不是，对他说谎了？

九、普瓦恰特牛肉干

有雪花落在他的鼻尖上。

卡缪抬起头，不知何时，放晴的克雷莫兰城外又有些飘起雪来，勇者一行人打败了为祸城内的冰之魔女，将被冻结的人们解放了，而他作为勇者的搭档，却不一起在城内行动，反而选择一个人待在城门外。

他和这副景象，竟然已经阔别五年了吗？

故乡的空气是干冷的，他呼出一口气，就瞧见白雾消散在空中，他很小的时候就适应了这种寒冷，即便身上是那件早穿惯了的单薄的绿衣，也不会在寒风中发抖，上一次他像是这样站在克雷莫兰的城门外，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那时候他们俩的身高差不多，现在呢，现在他该是要比她高一个头了的了吧？

“卡缪！”

突然有谁在他沉思时叫他，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厚重的东西被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茫茫然回过头来，发现是伊莱文给他罩上了一件加厚的斗篷。

“刚刚的状况下也找不到什么适合取暖的衣服，现在终于可以给大家都加上了，这是卡缪的份，啊，别动，这个结有点复杂，我来帮你扣上。”

伊莱文说着，帮他扣上了斗篷的前襟，一下被与寒风阻绝，卡缪甚至有些不大适应，然而他看到伊莱文垂着眼睛，微笑着帮他整理衣服的模样，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了，搭档。”

伊莱文身上也是一件差不多的斗篷，看来觉得扣子难扣是他的亲身体验，他发现伊莱文身后并没有跟着其他人，然后感觉被轻轻推了推肩膀。

“走吧卡缪，我们做下露营的准备。”

“什么？”

确实城门外是有一片露营地没错，卡缪本来也因为不想跟城内可能认识他的人见面，计划着今晚就在那里过夜，却没想到伊莱文也放着城内好好的旅馆不睡跑出来。

“喂伊莱文，城内的旅馆是房间不够吗？在这么冷的地方露营可是够呛的喔？”

实际上为了解决这冻结事件而横跨雪原的时候，这个生长在温暖山村的少年人也确实很不适应，抱着手臂牙齿咔哒咔哒打战了好一阵子才睡着不是吗？

“可是卡缪应该不愿意进城里休息吧？你也打算露营不是吗？”

“伊莱文……”

“偶尔也让我做点像是搭档该做的事吧？”

他已经抱起了四周可做柴火的枝条，言下之意，不由分说，卡缪真的受不了他在这种时候从不回避的直直便望过来的眼睛，那双勇者的眼睛……伊莱文是还在成长，但他也确实越来越像一个勇者了。

“……随便你吧，别冷得跟我撒娇要抱抱就是了。”

“欸，不行吗？”

“喂，你认真的？”

他俩一个整理着行李，一个准备着柴火，卡缪猛地因为伊莱文的话转过头，却发现对方并不像往常那样脸上挂着坏笑，反而是摆着有些瞧不真切的，说不上是表情的表情。

他的心跳停了半拍。

“那种事情你还是找啪呋啪呋的大姐姐去做吧，克雷莫兰还是有的吧？啪呋啪呋……”

“嗯，确实是有的。”

“就这么短短进城一会儿的功夫还真就找着了啊……”

“不过比起来，我还是觉得卡缪的怀抱更好。”

“少贫嘴了。”

他用包里的木勺子敲了勇者的脑袋。

“再说我这里可没有你想埋的那种软绵绵的东西。”

他拉开领口，直直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却发现伊莱文根本没有回嘴的意思，只是盯着他裸露出来的肉色，面上还泛着点红色。

又来了，那种有什么要脱轨的感觉。

“……你不会说真想试试吧？这可是男人硬梆梆的胸口喔。”

他竭尽全力地，想维持住朋友插科打诨的氛围，几下把要用的厨具扒拉出来，却发现行囊里的食材只剩下一些土豆了。

这正好给了他岔开话题的借口。

“喂伊莱文，你那边还剩下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吗？”

“欸？还有两根胡萝卜。”

“真假，那不是没什么能煮的了吗？”

“啊……还有之前罗爷爷在普恰劳村买了放在我这儿的牛肉干。”

“真的吗？有多少？”

“一背包。”

“呜哇，他那么喜欢那个吗？明明是个老头……”

那个牛肉干，要说的话卡缪都嫌硬，虽然确实也是非常之香……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干制的，也真亏罗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个牙口。

他挠了挠头发，那边的伊莱文就一敲手。

“那来煮牛肉锅吧？把剩下的土豆胡萝卜一起丢进去……”

“听起来不错，就这么办吧。”

夜色慢慢浓烈起来，像这样寒冷的地方，总是比旁的地方天黑得更快些，与之相比，萨玛迪的夜晚简直是短暂得不像话，锅里的被煮得纤维全数软化的牛肉干被翻滚而起的气泡顶得一沉一浮，散发出肉味和酱香，卡缪被这香味刺激着，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负责这一锅的是伊莱文，他坐在一旁，瞧着搭档专注在锻造之外事情的模样，升腾的雾气朦胧了勇者那张秀气的脸庞，16岁，正介于孩子和大人之间的那一线，他还能再长，若是过了五年十年，伊莱文会长成一副什么样子呢？

他们得到了蓝色宝玉，前往大树的旅程也近在眼前，若是能得到足够击败邪恶的力量，或许这个世界的和平也就不远了吧？

那样的话，他的赎罪……

他的这份心情……

“卡缪，饭好了喔？”

“噢。”

卡缪很自然地掏出碗来分装这锅炖牛肉，普瓦恰特的牛养在山地上，肌肉健壮，所以这锅炖菜里并没有太多的油脂，竟还有几分清澈，不过干制时用的调料味道全到了汤里去，酱香和肉香，揉进了土豆块里，伊莱文煮东西比卡缪要慢一些，材料也焖煮得更烂些，虽然火候不算到家，却也成色可人。、

好吃。

卡缪喝一口汤，原本紧绷的神色松缓下来，牛肉干的纤维被煮得一条条软开了，再没有那么威胁牙齿健康，当然这肉质还是相当有嚼劲的，他一边咀嚼，一边喝汤，感觉嘴巴里和胃里都暖和下来了，即便是他再怎样地不怕冷，也没法改变——在冰天雪地里吃热汤真的是一件享受这件事。

“搭档，你的手艺进步了啊。”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着。

那边的伊莱文则摆出个有点得意的表情。

饭后自然就是睡觉的事，卡缪从行囊里整理出铺床的东西，伊莱文负责收拾吃完的餐具，在这样冷的地方清洗碗碟确实有些折腾，卡缪想到自己更有经验一开始想要代劳，却被伊莱文严词拒绝了，也就只剩了铺床的活可以干，他铺好床铺，又取出磨刀石磨了磨最近和魔物战斗砍钝了些的匕首，直到洗得两手通红的勇者悄悄站在他后面，把冰块一样的手贴在他的后颈上。

“哇！等等，你干什么啊！伊莱文！”

“嘿嘿，拿卡缪的脖子取暖。”

“那边有营火吧！等等，等等，好冰，好冰！不要把手往下伸啦！”

卡缪的匕首掉在了地上，两个人一起从横木上滚到了旁边的铺好的的寝具上，一下子把几块布揉乱了，最后那双不安分的手停在了卡缪挣扎间散开的胸膛上。

“卡缪的明明也是软的。”

“？在说什么。”

“胸部。”

“真是服了，你还在纠结这个呢？都是肉当然不可能真的硬梆梆啊，我是指和啪呋啪呋的姐姐比？”

他一把揪住了在他胸口乱摸的伊莱文的手。

“可是还是卡缪的更好。”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喜欢卡缪。”

卡缪好像一下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只知道眼睛睁大的时间太长，空气从眼球的缝隙里灌进来，害得他眨了个超级用力的眼，他怀疑自己耳朵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可能是，这是某种幻觉？他们是不是，还在冰之魔女的魔法之中被困着呢？

“我喜欢卡缪。”

但是和他所期待的所相悖，伊莱文又说了一次，从僵住的卡缪那儿抽出手来，撑在卡缪身上，这使得卡缪把他的表情尽收眼中，他的脸红透了，一向清澈明亮的眼珠也覆盖着一层水光，不知道是为了这样一句顺势表白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这害得卡缪的瞳孔也摇曳起来。

“你，你别开这种玩笑。”

太糟糕了。

这太糟糕了。

“我是认真的，现在也，看到卡缪就心跳得停不下来。”

快停下。

“……想要触碰卡缪，想得不得了。”

别再说了。

“卡缪呢？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

他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一些不该说的了，脑中却闪过记忆最深处那只伸向他，他却没能抓住的手，他的指甲因为紧捏着的拳头，嵌进肉里，那痛楚和记忆，就像是向头上猛泼一盆冷水一样，他浑身一战。

“……抱歉，搭档。”

然后，他终于是把拒绝的话说出了口。

“抱歉。”

他狠狠咬一咬牙，向着伊莱文的方向望了回去，然后他看见了伊莱文的表情，惹人心生怜爱的红晕褪去了，那眼神中荡漾着的水光也消失了，方才嬉闹时的笑容和做饭时的微笑也不复存在，他没有看到失望或是难过一类的情绪，伊莱文只是闭上眼睛，嘴唇似乎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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