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雙手摀著嘴巴，忍下極欲衝出口的哭喊，衣櫃還是被拉開了門，一名年輕男子身上沾滿鮮血，他向少女微笑。

　　『乖，把嘴巴張開。』男人輕柔向少女要求。

　　女孩擁抱著雙腿牙齒顫抖，她不由自主放聲大哭：『不要...不要...殺...我...』

　　男人趁著女孩張嘴的同時把手裡帶血的肉塞進女孩的嘴裡，壓住她的下顎逼女孩吞下。女孩嘴裡還殘留著生肉的血腥味，急著想要挖喉嚨吐出。

　　『吐出來也來不及了，這下妳就犯下了食人之罪！』男人淺笑。

　　※

　　雲惠紋又從惡夢驚醒，今天又夢到失去父母那天，那個殺死她父母的男人總是想忘都忘不掉，一切歷歷在目。

　　雲惠紋雖然至今依然沒搞懂男人對她做了甚麼，但是拜男人所賜，她從那以後有了通靈眼，雖然說是通靈眼，但她只看得見妖魔鬼怪，並且常常被壞東西跟隨。在孤兒院發生大火後，雲惠紋幸運被雲永光先生領養，改了名字叫雲惠紋，帶來觀山修行。在這神佛匯聚的地方，雲惠紋始終看不見降臨至觀山的佛神，但她終於不用與妖魔鬼怪打交道，過了好幾年心靈滿足的日子。

　　但是，每個在觀山修行的孩子13歲的時候，必須經歷成為神差的資格考試，如果成功通過考試將以神差的身分下山，幫助眾生為己任，替人消災解厄。如果失敗，修行者可以選擇繼續待在觀山修行或者廢除所有與佛神及鬼怪相連的能力，回到常人的社會生活，避免因半吊子的能力遭到闇物糾纏。今年已經16歲的雲惠紋經歷過３次神差的資格考試都沒有順利通過，她雖然對通過神差考試沒有野心，但也不想下山生活，乾脆自薦成為觀山的事務人員，以工作換取在觀山生活的理由。

　　雖然已經不用像以前一樣按表操課，但雲惠紋依然凌晨1點起來練武及修行法力，早上6點到事務組辦公室報到，開始處理見習生及神差們的生活雜務，包括打掃、食膳、採購、維修、訓練場的設計整理...等等。然而，他們的工作時常會輪換工作岡位，每個人都要對全部的工作內容熟悉透徹，雲惠紋憑藉在觀山的年歷很快就對事物上手，不過，其他人都是神差的大前輩們，雲惠紋不敢輕忽怠惰。

　　雲惠紋從道館回到宿舍，先沖個涼澡，換套衣服，她想趕在永福伯之前走到前院門口，永福伯卻總是能早她半個小時吃完早餐坐在圍牆邊等著雲惠紋，而時間明明才凌晨四點。

　　今天是巡山的日子，大概要花掉三天的時間，事務人員分組從觀山主建築群的不同出入口出發，然後穿越許多針對暗物設下的結界及連結其他神差據點和天界的神仙道，每組人員都有自己負責的區域，要維修結界加強力量，把神仙道整理通暢不讓神差或神明誤入幽世迷路，如果不小心碰到異狀要立刻排除問題。雲惠紋雖然法力不強，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勝認這個工作，但是大家都叫她不要介意拿出自信，事務總管還派過去傳說能斬百鬼的永福伯與她組隊。

　　但是，今天碰到的問題連永福伯都皺起眉頭，長者仰頭看向掛在神木上的死者，拉長了舌頭，臉部扭曲，身軀隨著風稍微擺盪，用來上吊的繩子還被漆成紅色。這條神道充斥著死者的怨氣，瘴氣汙染了蔓延到神界的路邊植物，本該鮮豔翡翠的花朵綠葉全都褐黑乾枯。

　　「真是啊...這條神仙道不能用了...」

　　永福伯小心翼翼地解開繩子，割斷繩子的那刻抓住斷點，謹慎放下屍體。

　　「一般人能到觀山來嗎？而且還是自殺？還是說有人...」雲惠紋思考任何可能，她以毛巾摀著口鼻，這個死者的怨恨很深，被鎖在身軀裡的魂魄正在剝落，就快化成惡靈了！

　　「這裡是神仙道，別說一般人了，連能通過的神差都沒幾個...」永福伯知道年輕晚輩的心思，難料會不會有人跑到神差的領地殺人，但是進入神差領地可不是一件易事，中間有好幾道關卡，又或者是結界遭到破壞了？

　　「永福伯，如果神仙道被汙染了會怎麼樣嗎？」

　　「如果神仙道被汙染了，那麼那位神佛就不能與人間連結，既不能來返也不能觀察人間，神佛也就不能『降世』了。」

　　「那麼，這條神仙道的所有者是哪位神佛呢？」

　　永福伯困擾的瞇了眼睛：「是天帝啊...」

　　屍體突然轉動脖子，發出令人雞皮疙瘩的嚎啕，一隻惡靈從屍體的口部竄出，朝雲惠紋攻擊，作勢要掐住少女的脖子！雲惠紋立刻把法力集中在手背，山斜往下擋住攻擊，順勢挪移手掌的力道，轉身挪步到惡靈懷中，以能量微弱的淨化法力瞄準惡靈散發穢氣的脖子刺入！

　　惡靈剎時散開了形體，趁著這個空檔永福伯食指與中指併攏，點上自己的額頭，向空氣撒上高粱酒，如同紫色火焰的法力包覆惡靈，不管惡靈如何掙扎，誦詠著經文。

　　永福伯唸完最後一字，大喝一聲，惡靈沒了穢氣，而是一個乾淨卻有點矮小的靈魂。

　　「去你該去的地方。」永福伯指著天上，散發著微弱光芒的靈魂慢慢往上飄升直到不見蹤跡。永福伯微笑看著雲惠紋：「真是可惜啊惠雯，妳操控法力的技術還是那麼精湛，如果有更強大的法力早就通過神差考試了吧...」

　　「別這麼想，永福伯。」雲惠紋大方微笑：「我就算成為神差也不能看見神佛，這樣子就算通過了神差考試下山，也不能普渡眾生，像現在留在觀山我就很滿意了。」

　　「別侷限自己，這世界上也有很多靈能者看不見佛神，但是他們也很努力用自己的力量完成使命。」

　　「但是，永福伯，我以前常常因為看不見佛神會懷疑自己，我總以為自己是因為信仰不夠虔誠所以佛神不在我面前顯靈，我總是責備自己前世必定犯了很多滔天大罪，所以才會被妖魔鬼怪糾纏，才會無法獲得神佛青睞，我是個被神佛討厭的遺孤，因此我沒辦法告訴其他人要相信神佛給予的奇蹟。」

　　「那麼現在呢？」

　　「我接納了不被神佛青睞的自己，雖然小時候過得不幸，但是現在能在觀山生活日子倒也輕鬆悠哉，世上還有很多人遭受苦難，我的生活沒有可以挑剔的地方，所以我願補償前世犯下的滔天大罪，一輩子在觀山服侍神差，我認為現在這樣就夠好了...」

　　「那麼妳還是認為自己不被神佛所愛嗎？」

　　「這樣說就言重了，不過...大抵如此，但是，神佛願意讓我來到觀山是我畢身最大的幸福。」

　　「能來到觀山難道不是神佛對妳的重視和關愛嗎？」

　　「不，那是神佛對眾生慈悲，就像殺人犯不一定會死刑一樣的悲憫。」

　　「真是...妳又不是殺人犯，怎麼可以這樣比喻！」

　　永福伯不知道該說甚麼反駁雲惠紋，這孩子雖然沒有對神佛的抵抗和不滿，卻暗自悲嘆著不被神佛所愛，想到惠紋幼時的經歷的確有可能會讓人對神佛產生質疑，但是觀山裡大部分的神差都曾經歷過不幸，正是這種不幸讓他們擁有了能力，並被年長的神差帶來觀山，作為未來的菁英培育。然而，卻也因為這些神差能夠看見神佛，所以，他們信仰神佛，相信神佛賦予的使命能讓世界更好。

　　但是神佛跟妖魔鬼怪卻不一樣，對看不見的人來說證明神佛的存在比證明惡鬼還來的難，因為『善』是很難被當作理所當然的事，常常證明不出原由，而且，就算是滿懷著善意做事卻也有可能導出惡果，『善』的因果比『惡』還要更難用常理判定。

　　無法獲得證明的東西到底存不存在，容易被錯誤的符號詮釋並且降下災禍，因此要在苦難中讓人信仰神佛的存在，就得引發奇蹟。這時候，『形』就是大部分人判斷的標準，要肉眼可視，要能聽其言，要有善報，要有神蹟，即使是神差也很難跳多這個信仰的環節。

　　但是，惠紋這孩子又到了信仰的另外一種階段，雖然相信神佛存在，但卻不認為自己被愛，對神佛保持著懷疑，如此的沒有自信。要是不認識雲永光，永福伯大概會揣測惠紋的家庭生活是不是被照顧者冷落了。

　　永光作為神差的管理者能力強大，還是天帝『降世』之軀，沒有娶妻卻領養了惠紋和常足兩個孩子，常足大惠紋5歲，雖然能力不及永光，但提前考試畢業，並因解決許多靈能者丟出來的燙手芋山在神差之中打響名號。會不會是身旁的人因此用放大鏡檢視惠紋，讓惠紋產生了壓力？

　　「成為神差讓妳感到壓力嗎？」永福伯猜想。

　　「永福伯怎麼會這麼想？」雲惠紋沒想過這個問題，反倒是長輩先提出來了。

　　「永光和常足都太優秀，妳是他們的親人會在乎旁人的眼光也是可能的...覺得自己不如人的忌妒和自卑，產生了不被愛的錯覺。」

　　「我在永福伯的眼裡有那麼脆弱嗎？」雲惠紋莞爾一笑：「放心吧，永福伯！我要是我介意這種事早就鬱積成疾了！但是我不是過得很愉快嗎？」

　　「別小看心病，我在江湖走跳，一堆妖魔鬼怪都是心病引起的。」

　　「永福伯，我沒這麼脆弱啦！而且觀山的人對我都很好啊！」

　　「難道是永光不夠關心妳？妳還沒來觀山的時候，妳都不知道他怎麼帶常足，哪有神差會背著三歲的娃跑去命案現場！」

　　「沒有啦！永福伯！叔叔對我很好！」

　　「那妳怎麼會覺得自己不被神佛所愛呢？能到觀山的每一個人都是因為受到神佛關心才會來到這裡！神佛沒有放棄你們每一個人！」

　　雲惠紋淺笑，她無法正面回答永福伯的問題。

　　「我自己心態上過不去啦！永福伯！觀山沒有問題！」

　　────因為那個男人餵她吃了人肉。

　　她犯了食人之罪，只配獲得神佛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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