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レルレラ【年齡逆流症】1

小说:[梅露可物語│萬象兄弟]短文 2025-08-19 07:50 5hhhhh 5870 ℃

¶|年齡逆流症

  關於那時候的故事,後來的艾因雷拉只聽雷爾哈爾尼提過一回。

  他記得他述說時的語氣如何平靜,如一場夏日午後的蟬鳴遠颺,也記得他神情溫柔的與春日第一朵花一樣,更記得他目光裡發散的慈愛和冬日晨星毫無二致。

  成為大人之後,屬於孩子的舊日時光便會褪去絢爛外殼,恍如深海落雪般夢幻的星點,化為午夜夢迴醒來凝結在眼角的一抹遺憾。

  嚴厲、強悍不畏外在困難的形式作風,以致後悔莫及是個在艾因雷拉身上很難讓人找出的形容詞。因綜合各種因素,在所有人眼底,他始終就是個奮力、邁開步伐往前進的一個人。

  不顧一切,莽撞、拼命努力地去伸手獲取他的渴望,是旁人給予他最中肯的評價。

  當然,這番評價並非空穴來風,即便艾因雷拉偶爾停下腳步,也絕非回頭凝視過往懊悔,而是全力思考要怎樣繼續前行。

  

  所以,除了他自身之外,無人曉得,原來藏匿於傲然眾人的強勢外表下的他,骨子裡根本是個膽小鬼。

  艾因雷拉深知,倘若他真的是勇往無畏的性格,那麼,猶豫不決、無法放開手腳的焦躁絕對不會存在於他身上。

  偏偏這兩種截然對立的特質確實並存在他身上。

  理由再簡單不過,每個人也都如此吧?甚至他的那個作為災難魔女的友人也與他落得同樣境地——在面對唯一重要且是生命不可替代的人時,饒是如何精明幹練,肯定會產生徬徨不安的恐慌。

  就算把話語說出口,收到那份情感的人在聽聞之後,還能朝他露出與往日無異的笑容嗎?

  假如,結果是最糟糕,他不想面對的——雷爾哈爾尼不接受的話呢?

  薛丁格的可能性,是艾因雷拉不願孤注一擲的主因。

  因而,明明很多場合都能向兄長坦白內心,年輕的他卻輕易地選擇了逃避與漫罵,無視被壓抑在兄長瞳眸深處的那份越來越黯淡的光彩,憤憤的、叛逆地背轉過身。

  他總是認為,時間很長,會有說清一切並再度緊擁彼此的機會。

  不曾料想,那份錯身而過的代價,便是他跌跌撞撞地在二十年後才能將曾遙遠如同光年的距離拉近——在差一點真正失去雷爾哈爾尼之前。

  要是他曉得隨著歲月積累在兄長身上的痛苦,會讓他自責到打算放棄一切觸犯家族禁忌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做出那種輕率的選擇。

  可是,時間並不能倒退。

  對於人類而言,冉冉光陰是不斷往前進的定理。

  是牢不可破的真理,是構築世界的基石。

  即便是抬頭便能仰望的遙遠光年外的那些閃爍,也是來自過去的殘跡。

  已然發生過的事實,沒辦法隨意更改。

  取而代之的是,人類會做夢。

  夢境深處,是人類奢望重新再來的鏡花水月。

  

  如果星星的奇蹟真實存在的話,就請讓我與當時的你相遇,就請讓我深深的、深深的擁抱獨自懷抱悲傷入夢的你。

  語言是世界上最蒼白而虛偽的排列組合,然而,肢體語言卻是直白毫無虛假的答案——沒有人,會去親近一個不愛的人,也沒有人,會不去擁抱他最深愛的那個人。

  

  艾因雷拉不由得眨了眨眼。

  等視野終於適應周遭的光線後,艾因雷拉這才發覺自身處於一個奇特的空間中。

  繁星斑斕,明明是夜色濃重的時刻,他卻能清晰見到四周的景色。

  以及,意識裡充斥著稚嫩、隱忍的泣音——熟悉的令他本能地四下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主人。

  不遠處,有個孩子在哭泣。

  眼眶蓄積的淚水自他頰面墜落,落在地上,碎裂成一顆又一顆,燦爛奪目的多角星星。

  隨著孩子每一次痛徹心扉的哭腔在腦海迴盪,目視所及落下的多角星星也越來越多,層層疊疊地,將孩子環繞在當中,斑斕剔透的炫彩頓時讓畫面染上不現實的童話色彩。

  凝視眼前所上演的不可思議畫面,艾因雷拉幾乎是霎那便理解一切。

  啊啊,是夢。

  唯有夢,才會讓他與他同處於一個空間維度內。

  甚至,僅在夢裡,他才能見到幼年樣貌的兄長毫無顧忌地向他人展現出軟弱一面,任由淚水如星星灑落。

  他在遲疑什麼?

  根本無須遲疑,這沒什麼好迷茫的。

  他早已下定決心了,不是嘛?

  他唯一要做的,從來只有一件事。

  艾因雷拉收斂起目光,堅定往逕自啜泣的孩子邁開步伐前行。

  人的性格自幼年便已定型,早期氣質會影響往後的行事作風,而幼年的生活經驗則無形中影響著人生命中的每個選擇。

  與成年後用笑容裝備渾身尖刺的人截然不同,小小的雷爾哈爾尼沉浸在自身的情緒中,渾然未覺逐步欺近的身影。

  艾因雷拉不禁嚥下苦澀的情緒,他再次確認了所處是夢境一隅,現實的兄長已將警覺融入每時每刻的呼吸中。

  身為維希特人,不能將自身軟弱暴露無疑,落人把柄。

  雷爾哈爾尼從行為到思維,在雙親的嚴厲鞭笞(或者,在艾因雷拉眼中看來,無異於洗腦)之下,舉手投足間都透露作為維希特人的氣質。

  從另一角度而言,他的兄長在實踐家規上,完美到近乎是個「範本」。

  事到如今,艾因雷拉已不會簡單把事情二分了,謊言當然罪不可赦,然而人與人的關係複雜的難以輕易地一言蔽之。

  他沾沾自喜、自以為窺探到的兄長不為外人之的弱點,不過是雷爾哈爾尼願意讓他窺探的部份,甚至,是經由他無意識的計算才顯現出的『性格』。

  獨占慾是人類繁衍生存的本能之一,是鐫刻在基因編碼裡,屬於人性一環的

衝動。

  演化到如今,成了具有親密關係的人們之間,另一種滿足感的來源。

  只有自己擁有某個人不輕易揭露的一面,是走近對方內心的證據,那份驚喜所帶來的無與倫比的喜悅,會使自己更顯得如此與眾不同。

  洞悉人性扭曲的雷爾哈爾尼自然深諳箇中道理,便給予了艾因雷拉作為『哥哥』或者『親密的特別之人』才能擁有的那一面,細緻地調整,填補了他飢渴的獨占慾。

  他有把這般徬徨失措的情緒毫無保留的對他展露過嗎?艾因雷拉閉上眼,酸楚從黑暗裡緩慢升起淹沒他。

  是啊,事實明擺著不是嗎?雷爾哈爾尼的展現出的行為全都是經過他潛意識精密計算過後的結果,因為,在和好以後,艾因雷拉沒再從雷爾哈爾尼身上感受到與那個星夜同樣絕望悲切的情緒。

  那卻已是對他信任的極限。

  艾因雷拉得承認一件不可動搖的事實,在他幼年早早離開家族庇蔭後,除了由於魔力被歧視嘲笑之外,那二十年間,他生活算是過得不錯的,甚至,沒有被人惡意利用。

  因為他家族的家規嚴苛到不近人情,連親生孩子都不能如普通孩子那樣行差錯踏,是由於身為御三家的位高權重與開國以來透過紀錄積攢下的成果實在讓人垂涎欲滴,導致想利用維希特地位的人不計其數,他們總是虎視眈眈,盡力攫取任何可用來威脅兄長的事物——包含他這個脫離家族的孩子。

  幼年時他沒想太多,只認為果真應驗了他逃避兄長的內心恐懼,自己終究是連價值也榨取不出的無能么子,不曾想,是早有人悄悄替他解決繁瑣事物,給他舖平通向未來的安穩道路。

  人心難測,即便是離開家族的孩子,終究也是維希特之裔。

  光是他作為直系血脈『存在』的這件事本身,就具備相當的利用價值。

  他怎麼會天真的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是呢?

  他怎麼會愚蠢的認為,所有一切眼見為憑呢?

  配合著幼年兄長的身高,艾因雷拉放緩了動作,俯身蹲伏在毫無防備的孩子身側,並依著腦海模擬無數次那般,他伸出手輕輕攏了攏因哭泣顯得雜亂的前額頭髮。

  「為什麼哭的這麼難過呢?」

  突如其來的溫柔觸摸與詢問與讓孩子愣得止住了哭泣的嗓音,連帶,淚水也緩緩止歇。

  「是誰讓你感到傷心了嗎?」

  不待回答,艾因雷拉又問。

  小小臉龐精緻如洋娃娃的雷爾哈爾尼眼角是未乾的淚液(望著此景,艾因雷拉不禁為哥哥自小便是高顏質這點用力點讚。),或許是初次收到除了雙親責罵之外的關心,他僅是眨了眨通紅、圓潤的一雙大眼,結巴道:

  「我、我、我沒、沒有……」

  聞言,自責的疼痛掠過心頭,但艾因雷拉並未表露半分,他凝視幼年兄長的目光無比柔煦。

  「可是,你哭了。」

  小小的兄長眼睛張大,似乎不理解他話裡涵義,只認為是自己說錯什麼,兩隻小手食指不安的碰著,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瞼,囁嚅著道歉。

  「對、對不起……」

  這回,艾因雷拉沒說話了。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節輕輕揭去雷爾哈爾泥眼角溼潤的淚水,並下意識地把承接淚水的指節靠近嘴邊舔了口。

  又鹹又澀的濃重苦味瞬間麻痺了艾因雷拉的感官,讓他幾乎感同身受一個天性充滿好奇的孩子,如何在重重壓抑的環境裡逐漸乖巧生活的滋味。

  「啊!」小小兄長被他舉動嚇得伸手要阻止,但孩子與大人在時間與空間感知差異極大,加上身高差,幼年的雷爾哈爾尼伸出的手自然是撲空。

  他又想起幾分鐘前他們的對話,其實是曉得滋味吧。

  他目光憫然地掃過表情僵直的孩子,那是謊話被無情掀開時,雷爾哈爾尼經常表露的不知所措。

  也就是在伴隨苦楚擴散在味蕾的時刻,艾因雷拉腦海浮現那時他們對話的內容。

  『你嚐了?』

  『嗯。因為是星星,所以,我以為應該是甜的。』

  他這一番話令艾因雷拉直覺想起在星星慶典會在街上販售的星花糖,用糖漿逐漸包裹核心形成晶狀球體的五顏六色糖果粒,一顆便可以讓人獲得極大的欣悅感,深受大人孩子們的喜愛,一直是星祝祭時各個家庭必備的應節糖食。

  『那,味道是怎樣的?』

  彼時,兩人關於這話題的談話到這句便結束了。

  最終,雷爾哈爾尼並沒有解答他的疑問,他給予他的,僅僅是他溫和如午後微風的笑容。

  而今,不知幸與不幸,他在意料不到的境況下揭開了謎題。

  

  ——假若,未與你走過相同的坎坷,我就一定難以覺察,在你平靜的一如往昔的溫和笑顏下,是你為此努力與失去才得來的結果。

  「果然是傷心了,你的淚水很苦呢。」

  艾因雷拉從不自欺欺人,他如實地將感言告知滿臉慌張、由於撒謊被識破,渾身抖顫到不知所措的孩子。

  若非是深入認識過兄長,艾因雷拉想,僅從雷爾哈爾尼展現出的外在的行為與言語是不能明白他的深層思維邏輯。

  他說『我沒有(傷心)』,並非是刻意說謊,僅是這個年紀的兄長對怎樣處理負面情緒一無所知,所以他只能選擇說些能儘快結束對話的用詞。

  畢竟,無論他做什麼、說什麼,得到的永遠是雙親用最貶低、最鄙視的話語與表情。

  

  不出所料,孩子臉上是不該屬於他這年紀的抑鬱難受——淚水晶瑩地再次從他臉頰滾落,以及聽在他耳裡便刺痛心臟的哽咽。

  「對、對不起,都、都是我的錯……」

  從出生,便得不到任何人的讚美,以及身限雙親所設下、永無止盡的目標(艾因雷拉以教師角度看待,那無異於是苛刻的精神虐待),幾乎是能毀滅掉一個人的人格自尊。

  「——不是你的錯。」

  話迄,艾因雷拉給予哭泣的不能自已的孩子一個很輕很輕的懷抱,以及,一句遲來的安慰。

  當艾因雷拉終於長成與兄長精神年齡相似的歲數後,他才從已然形同陌路的距離裡,體會到幼年仰視雷爾哈爾尼時,他所觀察與記住的那些表情與話語裡,存在著看似矛盾、毫無邏輯,卻彼此交織緊密的情感。  

與生俱來的天性,即便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裡成長,雷爾哈爾尼也傾向把所有美好的事物呈現給他。

  那是他珍惜、愛護他的展現。  

  始終如一,一如既往。

  這導致幼時艾因雷拉不曾想過,原來作為維希特長子、擁有非凡魔法能力的人,他的童年與他並不相同。

  可笑的是,幼年擁有一切、包含父母愛意的他卻暗暗嫉妒著實際上一無所有的兄長。

  在『雷爾哈爾尼』這個個體被認識之前,兄長首先是作為『長子』存在於世,他是『維希特家族的孩子』,更是『未來的維希特家主』,伴隨這層他人賦予的角色,他必須完美無瑕的毫無破綻,於是他所能擁有與被雙親允許的,僅是無窮無盡的學習,與學習。

  強迫該是天真爛漫的孩子禁錮於學習深淵中的理由簡單(甚至粗暴),雷爾哈爾尼生來擁有的龐大魔力,是會傷害他人與自己的雙面利刃,這是他從降生人世間便背負的原罪(艾因雷拉可以篤定,倘若不是顧及家族門面,那對男女恐怕會毫無懸念的犯下弒子的罪業),既然是『原罪』,那麼得不到雙親的愛也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情。

  兄長在他們雙親長期的漠視與情感疏離下,連向大人撒嬌的權利,都被狠狠剝奪、閹割了。

  而他本人卻從未對此產生任何疑問。

  直接跳過孩子角色進入大人角色的雷爾哈爾尼,順理成章的接受了來自雙親不合理的剝削。

  艾因雷拉能確認,他溫柔的令他心痛的兄長怕是給雙親不成熟的作為找了無數理由解釋。

  可笑的是,他那對不及格的雙親,為了補償冷淡自己第一個孩子與掩蓋自身放棄育兒的錯誤,把本該屬於兄長的那份疼愛,通通給予了他這個次子,用『因為是毫無魔力的孩子』這樣虛偽的理由加倍溺愛他,同時也給兄長傳達了一個隱形訊息——比起你,弟弟更可憐,不是嗎?那麼,你憑什麼獲得我們的關愛?

  毫無任何責罰的疼愛讓他看不清事情的真實樣貌,養成了他任性自為的驕縱,以至於自以為的嫉妒兄長對兄長抱有深深自卑的情結,最終引發了那次爆炸事故。

  如今回顧,一切都荒唐的讓他無言以對。

  他該要察覺到的。

  他明明該比所有人都要更了解雷爾哈爾尼。

  在父母名為『保護』的牢籠裡,被囚籠困住的他們明明比起任何人都要來得親密,更在彼此生命中具有重要意義,他竟從無察覺到存在於雷爾哈爾尼舉止言談裡的不協調。

  可笑的是,於父母與兄長雙重寵溺中成長的他,早被雷爾哈爾尼熟練的笑容與溫柔話語迷惑了,以至於在他們倆共同長大的八年歲月裡,哪怕不經意,他也未嘗留意到在雷爾哈爾尼一如既往的微笑之下,內心不住淌淚的那份痛苦。

  而他一股腦的憎恨,只因兄長從未在他面前落淚。

  哭泣是作為人暴露情緒的直接呈現,它是宣洩、悲傷、恐懼、痛苦的負面集結,卻也是人展現感性的一面。

  

  即便當他們爆發爭吵的那會,他感覺到兄長的眸底因慌張而起的痛苦漣漪,可終究,他也未曾見過他流下的淚水。 

  他可以回憶起的幾個幼年時光,其中一個便是位於高處的雷爾哈爾尼眼睜睜、不知所措的望著他由於魔力積累引發的瞬間爆炸從房間墜落時那張臉。

  從高樓墜落而下的艾因雷拉並未理解,不是每個人的幼年會在充滿愛的環境裡成長,也不是每個人微笑就不代表不悲傷,人生歷練闕如的他只感覺被親近的人狠狠背叛的惱怒。

  倒在雪地時,八歲的他由於無法負荷怒火,難受地哭了,與此同時,他滿腔憎恨起披著欺人微笑面具,口吐甜如密的溫柔話語,給予他在牢籠裡泡影似的希望,實則冷血無情的哥哥——親手他傷害的人竟然一滴淚都沒有落下,原來,他倆相處八年的時光都是精心構築的謊言嗎?是以最後,讓雷爾哈爾尼連假裝流淚都不捨得。

  眼見的「事實」過於深刻,當時的艾因雷拉深信,那就是真相。

  作為報復,他離開了家族,住在他人居所,不再承認雷爾哈爾尼是他的『哥哥』。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離家後的他與兄長在外偶然遇見時,艾因雷拉始終保持警惕。

  十分詭異的現實卻是,他的警惕並非是真的討厭他的靠近,比起厭惡兄長刻意靠近他所展現出的討好笑顏,艾因雷拉更加警惕與恐懼失去屬於雷爾哈爾尼的溫暖。

  毫無邏輯,也毫無證據。

  沒辦法向人敘明的第六感,艾因雷拉僅是直覺認定雷爾哈爾尼對待他的友善行為彷彿是玩笑與謊言的複合體,他不能確定身前披著微笑面具的人口裡吐出的芬芳花語的含金量究竟有多少。

  他唯一確信的是,雷爾哈爾尼一旦實現某種目的,就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一切。

  是的,一切,包含他。

  每當兄長微笑如蜜、靦腆的用盡各種方法欺近他時,那樣的恐懼便加劇盤旋在腦海,讓艾因雷拉渾身顫抖地無從承擔,只得惡言惡聲的攆走人把恐懼擱置在一旁。

  因為,在艾因雷拉眼底,兄長的所作所為都像是將要遠行的徵兆。

  假如他把恐懼全數吐露,他可以想見恩師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畢竟,連恩師對兄長的評價他珍惜國家的盡忠職守。

  是真的想離去他嗎?

  這樣的疑問盤旋在艾因雷拉的心尖多年,從而也造成他無法再如過去那般靠近兄長的心。

  直至那夜的擁抱。

  自年少便無法剝開的謎團在這一霎那終於明朗。

  當雷爾哈爾尼無法再依循自幼受到的限制去壓抑情感,只能在那個星夜裡束手無策地泣不成聲從背後用力抱住他時,艾因雷拉纔終於明瞭了一件於旁人很普通,對他們兄弟倆而言卻是只能在二十年後才觸碰到的答案——他眼中看起來優秀無比,可說是家主典範的人,其實掩藏著足以毀滅一路建立起來地位的祕密。

  每個人都存在著一份祕密,祕密一旦被揭曉,便不再是祕密。

  為了埋葬掉那份祕密,自此每個幼童該有的無拘無束與恣意揮灑,在雷爾哈爾尼的生命史裡是完全不存在的臆想。

  但,人類的肢體語言恰恰是最難以用謊言覆蓋、直至心靈深處的真誠,即使是細微枝末,也能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事情的真相。

  雷爾哈爾尼熱燙的淚水浸潤了他衣肩,熱氣與濕褥讓他的背部很不舒服。

  艾因雷拉並不喜歡與他人產生親密肢體連結,倘若是他人這般親暱,他老早推開並揮拳回敬了,但那瞬間,向來倨傲的艾因雷拉總算是終於抓住了飄忽不定的風箏線,如釋負重地長舒口氣——他從來都難以理解兄長在思考什麼,少年時代展現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氣度,成為大人的雷爾哈爾尼更猶如在人世間行走的小丑,他的微笑與冷冽目光,令人捉摸不定,難以定奪,使他無法有方案去應對將要發生的任何狀況。

  即使先前雷爾哈爾尼朝他展現出無數親暱、討好的靠近,艾因雷拉隱約察覺到在兄長表面誇張的舉止裡存在著不可踰越的隔閡,或許能這麼說,兄長預判了他的焦躁應對與拒絕,才故意為之。  

  他越是誇張的用語言刺激他易怒情緒,就越是讓他拒他千里外。

  

  『我總是不能理解你在思考什麼。』

  被哭到崩潰的人抱著,艾因雷拉毫無掙扎,他靜靜閉上眼,從喉嚨發出的嗓音安穩的出乎他自己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因為,這一刻,他的內心平靜無比——他終於抓住了,他想要的那份未來。

  回應他的,是兄長晶瑩珍珠般淚水的真心,以及相隔多年後,在重重壓抑下再一次靠近、終於擁抱住他的溫度,化為難以遺忘的星星奇蹟。

  在一切真相都攤開的奇蹟星夜後,回歸到日常生活的艾因雷拉常在夜裡忖思,假如時光能倒流,即使是夢境也好,他想好好擁抱那個總是獨自咬牙承擔一切的孩子,憐愛地親吻他眼角淚珠,給予他理當獲得的贈禮,把從他那裡獲得的愛,毫無保留的饋贈回去。

  

  正如此刻。

  隨著悶在懷裡漸漸增強的哭聲以及不經意的依賴舉止,艾因雷拉露出安祥、踏實的表情,便加大力道,把小小的雷爾哈爾尼緊緊地抱個滿懷。

  肌膚接觸是人與人產生情感連結的初步階段,這是由於人的恆定的體溫與心跳具有安撫的功能。

  無論是人類或動物,母性被激發的瞬間,作為母親的那一方都會伸出雙臂,將虛弱、輕盈的小生命埋入世界上最安全的所在。

  但從未感受到雙親疼愛的兄長,恐怕也未曾感受過透過擁抱所帶來,毋需擔驚受怕的信任與不被拋棄的安心。

  都說孩子是模仿世界成長的,父母是孩子幼年唯一的世界。

  這不是說父母該將孩子當作寵物疼愛,而是為人父母是孩子人生第一個教師,因此該教導的是孩子們生命漫長的道理。

  人生存於世總無法避免競爭與壓力,問題是當在面對壓力時,要如何去宣洩與轉換。

  但他的父母,或者,受限於魔法國悠久文化思維的影響,認定生來就擁有龐大魔力的兄長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災星,他們做的,只是把枷鎖一層又一層,以愛的名義,以責任的名義,以任何幼年的哥哥不能理解的單詞將他牢牢栓緊。

  

  艾因雷拉可以想見,那時雷爾哈爾尼說他以為淚水是星星糖時,幼年的兄長究竟是抱持何種心態,以及,在他驚喜地品嚐後,如何因蔓延在口腔裡的苦澀緩緩地將他童真的心殺死的過程。

  總是這樣說,人與人的悲傷並不盡然相通。

  請原諒當時毫無用處、又自負的我。

  你就像是故事裡的銀幣姑娘,為了自己以外的人付出一切,而我又怎麼,怎麼能不去憐愛這樣的你。

  然而,如果我能與那時的你相遇,請允許我靠近、陪在哭泣的你身邊。

  也請允許我擁抱你。

  是的,人與人的悲傷並不相通,但是,我可以(我想)與你共享那份無法與他人傾訴的悲怯。

  理由簡單且明晰。

  僅僅是因為,我愛你。

  直至懷裡的幼年兄長聲嘶力竭地把一直以來承受的痛苦都宣洩後,艾因雷拉才捧起雙眼哭腫但柔軟的臉頰溫柔地凝視,他發出極盡柔和的聲線解釋道:  

  「淚水是苦的,那很正常。因為你感到難受了,自然流出的眼淚就很苦。」

  「不是因為我是壞孩子嗎?」

  實在難以理解雙親的眼睛被什麼蒙蔽,瞥除長年文化導致的偏見,明明幼年的哥哥可愛到讓他心痛的無法言語。

  竟然讓這樣可愛的孩子傷心慟哭,甚至,讓他誤會自己哭泣是需要說謊掩蓋的錯誤。

  「不是。」艾因雷拉語氣堅定地給出答案,「那是因為你很傷心,很傷心,於是變成了淚水。」

  「所以,這讓我感到沈重的黑呼呼,是所謂的『傷心』嗎?」

  「嗯,那就是『傷心』。」

  「原來這就是傷心啊。」

  懷裡的小小雷爾哈爾尼儘管由於稍早哭泣導致他整張臉濕漉漉得很悽慘,但他卻露出了艾因雷拉未曾見過,十分美麗的笑靨。

  正當艾因雷拉表情溫和凝視眼前小人兒的笑容時,沒曾想,小小的哥哥下一秒便靠近了他,並在他臉上留下奶香的一吻。

  「謝謝你告訴我。」

  幼年時代的雷爾哈爾尼露出真誠笑容,用著很可愛地嗓音將道謝的話語說給他聽。

  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詫異的要說些什麼表達內心情緒時,艾因雷拉卻倏地張眼,映入濃墨般的寂靜黑夜中,是淅瀝淅瀝地清脆落在森林各處的雨聲,如同音樂之神指尖洩漏的珠玉曼妙。

  於此同時,殘留在口腔的那抹苦澀過於真實的不像是夢境,甚至讓他無意識地吞嚥了口唾沫。

  等視線適應位於森林深處的古老公館在夜半雨幕的幽暗後,他這才悄悄翻過身,就著雨絲間隙裡滑落的微光,深深地將面向他熟睡的容貌仔細刻入腦海。

  那是與夢境所見別無二致的容顏。

  然而,夢裡的雷爾哈爾尼並不認識他——即使他的容貌是大人,可用盡生命過於愛他的兄長是不可能認不出他。

  因此,這只說明了一件事。

  『十四歲?』

  『一定是。』

  『既然你都這樣說,那肯定就是了。』

  他並非質疑雷爾哈爾尼主張的意思,畢竟作為當事者,應該比他這個作為弟弟的人更清楚自身的狀況。

  只是,他總有不協調的突刺卡在思維中,像是放錯位置的齒輪,乍看邏輯沒有出錯,細想卻越讓人感覺不舒服。

  

  「果然是六歲呢,」手指摩挲著雷爾哈爾尼猶如孩子般細嫩柔滑的臉頰,想起幾天前事情發生後,他們在晚飯時的對話,他忍不住輕聲笑道,「你怎麼會以為,你是回到了十四歲呢?」  

  是由於六歲的你被迫披上知書達禮、友愛手足的角色設定嗎?

  換句話說,彼時身體年齡十四歲的你,在身體內側存在的是依舊是那個會哭泣的六歲孩子。

  那麼,我才會夢見,夢見六歲的你獨自在星海裡嗚噎哭泣。

  落雨微冷,敏銳感受到孩子不由自主的顫抖,在思緒之前,艾因雷拉的身體已經先行動,他把兄長往自己懷裡緊抱,皮膚接觸那一秒,屬於孩子特有的體味,以及兩人共有的沐浴品香味滲入嗅覺之中。

  他倆共度的那些親密過往像是一面落了灰的鏡子,每當擦拭乾淨之後,總能換發出奇異的光彩。

  這一刻,艾因雷拉欣悅地含笑入夢,一如幼年時代,當他和哥哥在黑暗中一塊入眠時,恍然發現他們身上散發的香味竟是相同時的那般喜不自禁。

小说相关章节:[梅露可物語│萬象兄弟]短文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