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墟和道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原本安放在车后座的鹿时和奚舞也不见了，他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陌生的小区里。

周围的楼都是一片漆黑，唯有一家亮着灯，宛若浮在夜空中的小船。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记下那户人家的位置，随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栋楼走了过去。

电梯上行得很快，站到门前，是密码锁。

他在门口简单思索了片刻，随后输入了密码，门应声而开。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打开门的瞬间，首先传出来的是道人狼嚎一般的嗓音。

“离离原上草野蛮生长，这野火燃烧不尽我！”

道微正在那里唱着卡拉OK，他没有手，麦克风悬浮在他的嘴边。

陈歌被震耳的声浪冲击地几乎耳鸣，他皱着眉头寻找着墟的身影，发现在餐厅里，墟和一个男人相对而坐，男人也发现了陈歌这个不速之客，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陈歌，发现他是个凡人，便不再关注了，随口说道：“外卖放门口吧。”

对面的墟阴沉着脸，友情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有点外卖吗？”

男人皱了皱眉，墟对着陈歌一指，陈歌脑海里瞬间被植入了画面，这些都是他睡醒之前，墟和面前这个男人的对话。

三十分钟之前。

墟带着道微来到云巢的门前，最后，墟还是认为只有这个男人可以带给自己答案。

门打开了，面前出现一个跟上次相见的时候消瘦憔悴了很多的男人。

也不过才两天的时间而已，他消瘦地这么厉害？墟带着道微直接进了门，道微在客厅的沙发上随便一坐，便开始打量起面前的电视机来。

墟单刀直入：“奚舞和鹿时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男人怪异地笑了：“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啊？”

果然是吗，那么手段呢？墟正要思考云巢真正的身份，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如同道道惊雷。

“啊，抱歉，我以为你已经发现了，但其实没有，你在想的还只是鹿时和奚舞的死。”云巢有些失望：“她们的死和我没有关系，她们是自杀的，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她们的死会让阮落更加完整，这样我就可以感应到她在哪里了。”

“自杀？阮落？那个新入会的女孩儿？完整？她也是投影？他在说什么？”墟完全搞不懂面前这个正在转身向客厅走的人在说些什么。

“硬要说的话。”云巢转过身，指着墟：“她们会死，是因为你。”

看着墟愣在原地的样子，他叹了口气：“看来你身上理智的投影已经让你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我真没想到泽的死会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他又走到墟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泽死去以后，你就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的变化吗？”

除了感觉到自己慢慢失去人类的感情和投影的能力之外，墟没有其他任何感觉。

云巢懒得跟他废话，他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下，看着墟，宛若世界的主人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作品一样。

“你出现地比泽要早。”

不可能。

墟清楚地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面前仰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泽。

“所谓的开始，和结局，是你们权能的具现，而不是本身。”他敲了敲桌子：“所以你一直以为先有了泽再有了你，其实不是的，她在大泽中醒来，唤醒了天地间的一切，因为她代表着‘爱’。”

他就这样说着，好像这个世界是他创造的一样，而一旁的道人听着他不断说出让墟都震惊莫名的话，却没有丝毫反应，他打开了卡拉OK，正在挑自己要唱的歌。

“那你现在想想，你在醒过来之前，在成为墟之前，你是什么存在呢？”

并没有给墟思考的时间，云巢直接揭晓了答案：“你是‘怀疑’。”

他耸了耸肩：“很正常，你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第一道意识，算是一种保护机制吧。”他接着说：“后来，泽出现了。你逐渐成为了现在的你。”

“很简单的逻辑关系吧？所以我最讨厌理智这种东西了。”他看向墟的眼神变得极其怨恨：“所以我才会如此孤独！你没发现吗？你的世界里的那道‘爱’的投影，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存在！泽？呵呵，姑且就叫泽吧。”

“鹿时和奚舞？泽死了，‘爱’的权能被夺走了，你变成了什么？你变得越来越像理智了，你以为你没了泽变弱了？不，其实你变强了，你越来越像最开始的那个自己了。你失去了感情，你连为泽，一个陪了你这么久的人，都没有流下哪怕一滴眼泪。”

“她们两个受你的影响最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是最开始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人。”

“你出现在她们面前，两个凡人，在‘怀疑’的投影的影响下，心里产生了怀疑的种子。所以，”云巢捏起大拇指和食指：“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她们就会分崩离析。”

他放下手：“看来契机来得很快，因为她们已经死了。可能是落落做的吧。”

云巢说得没错，阮落在奚舞踏出门的瞬间，把她拉入了轮回绝境几分钟。那几分钟让鹿时觉得，奚舞已经离开了自己。

道人扯开嗓子，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那首歌。

接着，便是陈歌打开密码锁进来的画面了。

很合理的解释。

陈歌来到桌子前，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那你又是谁？你是谁的投影？”

“我？”男人颇有兴趣地打量了陈歌一眼：“我叫云巢。”

“云端之上，世界之巢。”

“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云巢没有在说话了，墟皱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陈歌则摘下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只有那个道人接着唱他的歌：

“你我枉费心机，貌合神离，世故人情，爱恨分明，知己难寻，知己难觅，装疯卖傻，知天乐命。”

云巢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激动地站起来，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从容，他匆匆忙忙地跑出门，随后门外没有传来任何动静，他已经消失了。

随着云巢的离开，天一下子就亮了。

“我就知道，我不会睡那么久的，”陈歌抚摩着镜框，淡淡地开口了：“你信了他说的话？”

墟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他说的东西，可能是对的，也符合我的推理。”

墟看向陈歌，这其实并不是他想从陈歌那里得到的答案。

“第一，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他是在那天降临在这片原本不存在的小区，并且当天就被泽发现了。”陈歌接续说：“第二，他对你有恨意，如果他真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那么他应该可以轻易地抹除掉你和那个道人才是。”

“这点很关键，说明他并不能随意更改这个世界的一些因素，比如时间，你和泽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法复活已经死去的人。”

“最后，他给你隐藏了信息，说些什么理智和怀疑这种话，你想想。”陈歌看着墟的眼睛：“如果你本身是怀疑，在没有泽的情况下，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陈歌放慢了语速：“怀疑与信任，共同成就了你的存在，你相信了泽，相信了爱，你才成为了墟，你和泽在一起不是一加一的关系，而是糅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爱让你学会试着相信别人，而你让泽远离疯狂。”

“至于你为何没有被他抹杀，我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其实也并不完整，云巢只是祂的一部分。”陈歌学着墟之前单手指天的样子：“祂没有任由自己胡来。”

“还有，他说的那个阮落。”

墟开口了：“阮落是同好会的新成员，我也是刚刚知道她的。”

“时间呢？”

“昨天。”

“应该是前天，因为她参加同好会的前一天，就应该和那个叫夏木的室友说好了加入同好会。跟云巢出现的时间是一样的而且”陈歌说道：“那天，泽死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他仿佛洞悉了一个真相：“泽其实并不是死去了，而是这个世界的‘爱’有了名字。”

“那个叫阮落的女孩，占据了这个世界的‘爱’。”

“但是我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墟提出了疑问。

“因为她主动隔绝了跟你的联系，这个做得到吗？”陈歌向墟验证这自己的猜想。

“我不知道，泽从来没这么做过。”墟停顿了一下：“应该做得到的。”

陈歌扶住额头，他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着。

阮落在大街上逆着人流行走着，她好像要去一个地方。

无瑕、鹿时、奚舞。

确实如云巢所说的那样，她在她们身上，得到了自己的碎片，她们好像被拆散的自己，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一部分的影子。

对了，还有程澄橙。

在看到程澄橙切腹自杀后的尸体以后，她醒在了这个世界。与此同时，世界上多了一个叫阮落的女孩。

她突然出现在故事里，如同每一个登场的角色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开始是怎样的，从登场开始，大家就在等待这个女孩的结局。

但她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是自己的另一道投影。

泽受到她的影响，开始失去权能。

其实，接受‘爱’的，应该是这个少女才对。

她是被深爱的那个阮落，而自己是被深深伤害的那个阮落。

但是她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自己已经完整了。

走着走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剩下她最后一人。

“落落！”她的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她慢慢回过头去，身后却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表情激动，好似认识自己很久了。他好像在大声和自己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到，也无法作出回应。但是很奇怪啊，自己刚刚明明听到了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感觉得到，在他喊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自己的名字真正变成了阮落。

他的头上是一片黑夜，他走到哪里，黑夜便蔓延到那里，他朝自己奔跑着，确永远无法靠近，明明自己就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过。

少女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后，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她对着那边好像在努力地大声说着话的人，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随后转过头，接着往前走。

她的身后，街道随着她的脚步崩塌，那道裂缝逐渐化作了深渊。

云巢绝望地跪在深渊的另一头。

他看着阮落渐行渐远的背影，回想起自己从天上坠落的那个时候。

他笑了，笑声变得无边癫狂。

他的心脏那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口，从里面慢慢流出了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一般的绝望的黑色血液。

血液化作一条笔直的线，坠落进面前的深渊里。

随后，他感觉到，深渊里正有什么东西快速地升了上来。

那是冲天的，黑色的血的瀑布。

血流倒挂入长天，穿过了云层，到达了更高的地方。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太阳。

随后，这道血的瀑布消失了。

在这个城市遥远的另一边，出现了一道无比巨大的，城里的人们只能看到一双高耸入云的小腿的身影。

整个城市一下子暗了下来，因为整座城市都被覆盖在那道身影的影子里。

感觉到周围的异常，墟、道微和陈歌三个人同时看到了那道身影。

“云巢那里出状况了，这个世界要结束了。”道微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变了。

“不会的。”陈歌静静地倚在窗户上，他此时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一位。

他向墟索要秦书的车钥匙，墟没有说什么，直接带着他来到了楼下，随后道人也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的陈歌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又多了几分把握。

从墟手里接过钥匙，陈歌直接启动了车辆离开了。道微和墟对视了一眼，双双消失在原地。

打开秦书家的密码锁，陈歌慢慢走进了屋子。

来到卧室，陈歌看到了秦书倚靠在床头的尸体。

外面的冬天的院子里，盛开着满树的桃花。

他温柔地把秦书流在体外的肠子塞回了她的小腹，为她穿好身上的衣服，然后轻轻地把秦书的身体平躺下来。

秦书是刚刚死去不久，身体还没有僵硬。

多么美丽的女孩儿啊，陈歌凝视着秦书的脸，他确信，这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美丽的一位。

“果然，”陈歌喃喃道：“思念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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