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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bye

小说:主竜短篇集 2025-08-18 20:05 5hhhhh 9910 ℃

01

龙司在电车上见过几个外形相似的人,乱糟糟的卷发,刘海长得几乎遮住眼睛。他先恍惚一瞬再仔细确认,然而那几张脸都令他失望。每当认错了人,他下车时的心情就会比上车前更坏。

他记性不好,但清楚地记得他和雨宫莲认识是在一个干燥敞亮的午后,那时他们大概七八岁。龙司的妈妈忙于工作,经常要放学半小时后才能来接他。他天生精力旺盛,选择在操场度过这段空白时间。玩也玩够了,龙司背起书包往校门走,远远瞧见树底下几个同级的学生正围着一个人,边说话边推搡他。那人只是低着头,侧着身,手藏在裤兜里。特摄动画片培养了龙司的正义感,他果断冲上前,朝那群人大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人扭过头,见来人是龙司,都愣在原地。龙司在同级生里出了名的脾气桀骜,体育课也永远冲在最前头。小孩子们默认体育好和力气大挂钩,力气大的人自然也很会打架。龙司虽然没打过人,却成功靠这误解把他们吓住,他趁这宝贵的几秒一把拽过被围在中间的男孩,头也不回地朝外跑,直到校门口才停下。龙司松开男孩的手腕,等他平复了呼吸才问:“你没事吧?”

男孩喘几口气,终于抬起了头。小孩的世界黑白分明,也分得清美丑好坏,就龙司的标准而言,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长得很好看,一双眼睛让他想起课上见过的火山玻璃标本。“谢谢。”男孩说,“其实你不用帮我的。”

“真的假的?他们比你高啊。”

“我有这个。”男孩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张开掌心给龙司看。是几块光滑的鹅卵石。龙司想象着那几个家伙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的画面,紧张道:“会挨老师骂的!”

“不会真的砸他们。”男孩安抚似的对他说,把鹅卵石放回裤兜。

龙司回头看看校园,那几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他们干吗找你?”

“都是些无聊的事情。”男孩盯着地面看。龙司越过他看见刚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妈妈,兴奋地挥挥手:妈妈!

他妈妈走过来,摸摸他的头,好奇地打量他身旁的陌生孩子:“这是你的朋友?”

男孩似乎要说什么,龙司抢先开口:对!妈妈,我们能和他一起回家吗?男孩惊讶地看着他。

“不行,龙司,”妈妈面露为难,“这个小朋友跟我们走的话,他的爸爸妈妈不就接不到他了吗?”

对哦。龙司睁大眼睛,可那些人要是又来缠着他怎么办?男孩摇摇头,说:“我自己回家。”

龙司保持着诧异的表情,问他家住在哪,男孩报了个地址。龙司重新高兴起来:那不是就在我们家附近吗!妈妈,就带他一起吧?

好吧。他妈妈叹口气,牵住龙司的手,龙司拉着男孩的手。男孩没东西可拉,只攥紧了书包背带。

在车上他和男孩坐同一排,想起还没请教男孩的名字,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雨宫莲。”男孩说。

“怎么写?”

雨宫莲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自己的名字,龙司合拢手指,好像要把那几个字牢牢抓住。龙司说:“我叫龙司,坂本龙司。要写给你看吗?”

莲笑了笑:“我知道怎么写呀。”

妈妈在对面看着他俩交换名字,笑着说:“莲君很聪明呢。”莲的脸有些红,别开脸去看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龙司不服气了:“那我不聪明吗?”

“好好,龙司也聪明。”妈妈说。

下车时他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三个影子被公交站牌切割成不均匀的两份。莲和他们道别后就朝西边去,龙司和妈妈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只看到莲逆着光的影子,像一只黑色的雏鸟。

妈妈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龙司叽里咕噜讲起来。其实没什么可说的,老师成天板着脸,同学也就那样,从坏孩子手里救下莲算一桩新鲜事,他简直就是动画里的假面骑士!然而莲不是面对怪兽手足无措的女孩子,也没有梨花带雨,所以他的成就感还得打折扣。

之后他们又在学校碰见,龙司自告奋勇要陪他一块上下学。莲嗫嚅着想拒绝,可龙司一脸正经:要是那些人又来找你怎么办?莲的眼珠转了一圈,同意了。于是他们约好每天早上在公交站台会合,脖子上都挂着公交卡,一起迷迷糊糊地等车来,下午放学照旧由龙司妈妈来接。

莲鲜少提起自己家的情况,龙司只知道他有一对不怎么回家的父母和一个负责做饭清扫的佣人。龙司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人纠缠莲,学校里总有人爱找文静的学生借永远不会还的零花钱。可莲算不上多乖巧吧?他还记得莲给他看鹅卵石那会流露出的狡黠笑意和眼里一点点幼兽般的光。

孩子的残忍来得莫名其妙,未必包含深刻的恶意,但总是直白得让人受伤。不知是谁先在班里散布龙司家里的事,看不惯龙司的人便开始拿这些事当武器,一遍遍刺他:看吧,有个暴力的老爸就会有暴力的小孩!龙司忍不了,要用拳头堵他们的嘴,每次都被莲劝住。

“要是和他们打架,不就证明了这些话能伤到你吗?”莲说。午餐时间他们坐在树底下,莲把家里带来的饭团分他一个,继续说:“只要你表现得无所谓,时间长了他们就不会再讲了。”

龙司撕开保鲜膜,仍有些委屈:“总不能被欺负了也不还手吧!”

“嗯,所以要悄悄地反击。”莲咬一口饭团的尖角,“比如在他们路过座位的时候把腿伸长一点。”

“还是你有办法!”龙司被他说服了,哈哈大笑,伸出拳头却不是要揍谁。莲会了意,默契地和他碰拳。

毕业考试前夕他第一次去了莲家,理由是要莲陪他一起复习考试内容。龙司煞有介事地在头上扎了条必胜头巾,莲则安定得多,边看书边转着笔。他们一口气从白天复习到窗外倦鸟归巢,期间龙司无数次躺倒在地毯上又被莲拽起来。他清理战场般用手把桌面一扫,书本纸笔全落进包里,又伸个懒腰。这下好了,记住的单词和公式都在这个动作里灰飞烟灭,什么也没留下。

“完蛋了。”他垂头丧气,“刚看的东西全忘了。”

“嗯?嗯。”莲合上书,“我可全记住了。”

“知道你聪明啦!”龙司撇撇嘴。

莲用笔杆在下巴敲两下,仿佛在思考什么,然后放下笔,凑过来,认真地将嘴唇贴在龙司的额头上——当然,隔着块薄薄的红布,他的吻正好落在“必胜”两个字中间。

龙司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莲在干吗?但莲瞳孔里亮着几分笑意,说:“这样我学到的东西也传递给你了,明天一定会顺利。”

龙司茫然地瞪着他,后知后觉,哦,哦……莲把自己的知识分给他,还挺慷慨的呢。他不讨厌这种感觉,字母和数字吹着口哨在脑子里归了位。龙司正常地收拾好书包,正常地和莲说再见,除了推门时往玄关镜子瞥的那一眼,他发现自己的脸红得不正常。

最后成绩单下来,莲得了优秀,龙司也全科过关,甚至混了个良好。他不知道该感谢自己出类拔萃的体育成绩还是莲那个传递智慧的亲吻。总之,那个吻比同学教他把课本压在枕头下睡觉的方法有用多了。

02

升上国中,龙司顺理成章地进了田径队,放学后就在操场跑步,莲还是陪着他。龙司跑圈时他就坐在看台上看书,时不时抬头看眼龙司。暮色西沉,他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龙司也跑了许多圈。龙司脱了力,瘫坐在跑道上喘气,额头冷不防被一瓶冰镇饮料冻一下,沿着他额头流下的不知是汗还是瓶身的水珠。和饮料一起递过来的还有莲的手,莲的脸上还是那种小河一样平缓流淌的笑容:“辛苦了。”

从学校到他们家所在的街区要经过一条河,橘色的云轻盈地浮在空中,他们沿着河道往家走。龙司脚边有几粒小石子,他随意地踢飞其中一颗,石子骨碌碌滚了十几米远,他赶上前再踢一脚,石头失控地沿着河岸滚进水里。梦想这个词原本只存在于作文题目里,现在开始出现在他们的闲聊中。

教练告诉龙司既然他喜欢跑步,也有天赋,不如就靠田径闯一片天,他未来的路就跟这条河道一样笔直向前。莲只说他想读法律系,龙司大声说我知道!你妈妈就是律师,听起来就好厉害。莲不可置否地一笑,说很辛苦呢。

他还是不怎么提起自己的父母,偶尔也会说几句。莲家里的佣人请假,龙司便热情地拉他到家里吃晚饭,龙司母亲照旧欢迎他。席间,莲平淡道:没事的,他们之前经常出差,现在每周有三天都在家。龙司母亲听完没说什么,默默地给莲夹了几筷子菜。龙司有样学样,忍痛把他爱吃的肉往莲碗里送,莲碗里的菜渐渐堆成了小山。龙司和他妈妈看莲像根孤独的小白菜,但客观来看,莲除了家庭生活有缺憾外,其他方面都完美得令人羡慕。龙司想,他身边理应为这样一个人留有位置,一个特别的位置。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班上陆续有同学谈起了恋爱。学校附近有一条号称情侣必走的小径,在学生中间流传甚广。龙司好奇得心痒,一个人去未免太可怜,索性拜托莲一起走。两个人别别扭扭、慢慢吞吞地跟在一众年轻情侣后面,龙司左顾右盼,扯着莲大呼小叫:“这不是我们班的小泽吗?居然跟隔壁班的美女在一起了!叛徒!”莲拍拍他,叫他别那么沮丧。

小路弯弯绕绕,走过茂密的小树林,还要途径一片人工湖,卖小饰品的商贩们早早在周边支起摊子等情侣光顾。情侣手拉着手在湖边絮语,停在摊子前挑挑拣拣,龙司看得冒火,拉着莲走得更快了。

终于来到宽阔的大街,龙司如获新生,坐在街边掉漆的护栏上,欲盖弥彰地咳两声:“真是无聊。”

“确实很无聊。”莲也同意,站在自动售货机前研究里面的饮料,回来时把其中一罐递给龙司。是他最喜欢的牌子和口味,龙司喝了一口,舔舔发干的嘴唇,心情恢复愉快:“等我成为知名选手以后就要代言这个牌子的饮料。”

“期待那一天。”莲说,挨着他坐下。护栏嘎吱作响,不断有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学生潇洒而去,远处的房屋逐渐暗淡下去,成为一片剪影。数到第九辆车的时候龙司开口:“虽然无聊,但跟恋人一起做应该也很有意思吧?”

莲微微颔首,弯出一抹微笑:“龙司有喜欢的人吗?”

龙司抬起头,陷入思考。他喜欢的人很多,凡是对他好的他都喜欢,老妈、教练、温柔的保健室老师都在此列,当然也喜欢莲,但是说出来肯定会被他笑。嗯,嗯……龙司随口道,没有,你有吗?

“……没有。”莲垂下视线,漫不经心地说。

“哦哦,那就好。”

“那就好?”莲侧过脸看他。龙司低头捏扁空易拉罐,说:“那样我会很寂寞的。”

莲没答话,兀自站起来往前走,背影看起来有点生气。龙司急忙把空罐丢进垃圾桶,莲走得很快,他得跑起来才能追上他。

第二天班里就传出流言:有人看见雨宫和坂本在情人路上呢!跟龙司关系好的同学来问他:“你们什么关系啊?”

龙司和莲交换眼神,莲耸耸肩。莲是两个人里充当大脑的那个,龙司则是发声器官,所以龙司梗着脖子反问:“什么什么关系?”

“就是好得能去情人路的关系。”同学看他俩默契得要命,调侃着说。

“朋友啦,朋友!谁规定朋友不能去?”龙司涨红了脸。莲的话像一把刀凭空插过来:“搞不懂这点的人真可悲。”

同学一脸扫兴地走开。所以他们是什么关系呢?大抵是互为形体和影子的关系,人没有影子那就成了鬼,而没有形体影子也不复存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消失都会引来质疑。

午休时间龙司无事可做,去阅览角随手捞一本杂志,兴趣缺缺地翻看。他终于发现一个有意思的测试,莲趴在桌上打瞌睡,龙司敲了敲他的脑袋,莲那头卷毛因此变得更乱。被惊扰睡眠的他咕哝一声,不高兴地眯起眼:“什么事?”

“一个碗里装着很多葡萄,有可能全是酸的,有可能全是甜的,也有可能一半酸一半甜,但吃的人事先不知情,如果是你的话会吃吗?”

莲彻底清醒过来,睡意朦胧的眸子恢复了通透。他揉揉头发,撑着下巴答:“我不会吃。”

龙司吃惊地往前倾:“为什么?”

“吃到一颗甜的就会希望下一颗也是甜的,就算吃到酸葡萄也会赌下一颗是甜的。”莲声音平静,“就跟赌博一样,欲望开始了就没有尽头。不愿止步在酸葡萄或者甜葡萄,会不断想要更多,我宁愿不吃。”

“真深奥啊。”龙司感慨,低头看测试结果,惊奇地睁大眼睛,“恭喜你,你是……审慎型人格!挺准的嘛!”

莲的起床气姗姗来迟,他懒得和龙司解释杂志上的性格测试全不靠谱,只没好气地瞅一眼龙司,趴回去睡了,任龙司怎么戳他都风雨不动。

后来龙司不怎么跟莲一起回家了,并非产生矛盾,只是近期要准备比赛,教练逮着他一直训练到太阳落山,他不愿意让莲等太久。龙司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却还得自己挣扎着找水喝,每到这时候他就想起莲的好处,他望向看台,熟悉的人影不在那里。教练的口哨声让他打了个寒战,龙司爬起来在刮起的风里继续跑。

离开操场时他和其他队员都表现得好像再多走几步就要散架,生怕被教练看见自己一身轻松的样子,再被喊回去加练。

田径队的前辈走在龙司身侧,拍了拍他肩膀。“坂本,教练很看好你。”

“太看重也不是好事吧?”龙司打个哈欠,随意抱怨几句,“累都要累死了。”

“都是教练的爱啊!”前辈咧嘴大笑,“下周就要比赛了,加油吧,明天操场见。”

说完他就朝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走,龙司径直出了校门。

夏天在最后一声蝉鸣中结束,舍不得离去的温度被晚风吹得流动,一天的喧闹过后长街逐渐沉寂。夜色沉沉地压下来,龙司边走边打第二个哈欠,嘴巴张到一半就保持不动了,愣愣地看抱着一堆纸壳的莲从便利店走出来。

莲泰然地和他打招呼,努努嘴:“要来帮忙吗?”

“啊。”龙司闭上嘴巴,糊里糊涂地跟着他钻进便利店旁边的小巷。墙角放着莲的书包,剪刀和胶带散落一地,几只猫缩在水管后面,探出头朝他们喵喵叫。莲好像早就料到龙司会跟着来,用脚尖点了点胶带,然后拿起剪刀裁纸板。龙司蹲在他旁边,借着昏暗的灯光撕胶带,刺啦一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龙司觉得无聊,抬头看看被两边建筑挤成一长条的天空,再看看莲专注的侧脸,低垂的睫毛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看不出你这么有爱心。”龙司说,缺氧般喘口气。呼吸,你要记得呼吸呀,龙司。

莲的剪刀利落地一开一合,他把胶带贴到逐渐成型的猫窝上,勾起嘴角:“想为这里多做一点事。”

“我可是又累又饿还来帮你的忙啊,等会可要请我吃东西。”

“行。”莲答应得干脆,“龙司快要比赛了吧?”

“对啊。”

“什么时候?”

“下周六。”

莲的动作顿了顿,低着头说:“加油哦。”

龙司用力地点头:“嗯!”

莲一口气做了好几个,纸箱猫窝在墙边整整齐齐地排了一排,他们给屋顶铺上防水布,这样就大功告成了。猫咪们围过来,在新家门口嗅嗅闻闻,几双大眼睛打量着他们,比街灯更亮。

龙司只是被叫来帮忙的那个,表情却比莲还满足,他嘻嘻哈哈地举起手掌,莲也把手伸过来,与他响亮地交会。

他俩站起来,拍掉一身的月光。莲请他吃了根热狗,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家走。一片漆黑里看不到街道末尾,但再长的路也总会走到尽头,尤其是身边还有个能谈天说地的人,这路更显得短了许多。

龙司只看当下,不怎么回想过去,偶尔畅想未来,他希望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像现在这样,即使孤零零一个人也能不经意就碰到莲,然后跟他结伴走上一段。他希望只要一想,莲就能出现在视野里的某个角落,宛如神明显灵。

“教练也太恐怖啦,一来就让我们跑十几二十圈,这个不让吃,那个也不让吃。”龙司猛地想起热狗也在教练的违禁食品清单里,咽了咽口水,“我们出来的时候都装得半死不活,怕被教练发现还有力气又得回去跑圈……”

龙司像座开闸泄洪的水坝滔滔不绝,莲也就耐心听。他明知龙司的话里有夸张成分,牢骚也只是嘴上说说,可还是诚心地回应,认真地纵容他说下去。

“龙司觉得辛苦吗?”莲问。

龙司若有所思:“嗯?还好吧……因为是喜欢的事所以不觉得辛苦,累的话睡一觉就好了。”

“这就是明星选手要有的觉悟啊。”莲笑着说。

“就是说!”龙司乐呵呵地勾住他的脖子,“你也觉得我会拿第一名对吧?”

“那当然了。”

到了路口,不远处是他们熟悉的公交站台。“明天见。”莲略略侧向西边,如儿时那般揪紧书包带子。

龙司露出轻快的笑容:“明天我会先去见你的。”

龙司听从教练的嘱咐,在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没摄入任何垃圾食品。他的田径服提前洗过,晾在阳台上,干透的布料让风吹得飘动。他去阳台把衣服收下来,被衣物柔顺剂的香气扑了满怀。龙司习惯性地往阳台外一瞥,以为产生了幻觉,复又眨眨眼,然而站在公寓楼下的莲是真实存在的。

昏黄的路灯照着莲苍白的脸,他意识到自己被发现,朝龙司招了招手。

“莲!”龙司的音量大得足以打碎夜晚的宁静,“等我一下!”

他退回屋里,将衣服随手甩到床上,在老妈充满疑惑的质问声中溜出门,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下楼。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龙司不着边际地想,如果他没看见莲,莲还会在那里站多久?

莲还在原地等他,龙司蹿上前,问:“你怎么过来了?”

“给你,”莲把藏在身后的小袋子递给他,“就当是第一次比赛的纪念。”

龙司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啊!这个不是你很喜欢的卡带吗?真的要给我?”

他记起卡带的来历:莲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两个人一起挑的。可莲算不上游戏高手,偏偏这又是款考验操作的游戏,他总把手柄的攻击按键当成跳跃,结果成功死上许多次。龙司笑得直捶地板,说看莲玩游戏比自己玩还有意思。

“真的。”莲微笑着,“祝你比赛顺利。”

莲伸长双臂搂住他,这拥抱来得出乎意料,龙司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莲力气大得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龙司喘不过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的好意我收到了,不用这么用力!”

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其实我……

啊啊?龙司笑起来,有话快说啦。

被他这么一催促,莲反而摇了头,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加油。”接着又说:“晚上有点冷呢。”

穿着背心的龙司完全感觉不到冷意,他不明所以地挠挠后脑勺:“那快点回去吧,可别感冒了。”

“再见。”莲挥一挥手,转身沿着寂寥无人的小街回去。龙司看他的背影显得落寞,隐隐约约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莲!”龙司突然叫住他。莲的影子轻轻颤了颤,他回头看龙司。

龙司急切地喊:“我跟你全世界第一好!”

“是啊。”莲向他投来一个明亮的笑,身影退出龙司目之所及,静悄悄地没入黑暗。

03

龙司竭力维持严肃,接过评委手里的奖状和奖杯。他略微低下头,等评委把奖牌挂到他脖子上,那枚奖牌带着他的脖颈沉甸甸地往下坠。镜头对准了颁奖台上的三人,龙司完全克制不住,对着相机笑得见牙不见眼,男子一百米第一名!巨大的幸福如同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得他晕头装向。

他回到自家队伍的休息区,队里其他人乌泱泱地迎上来,每张脸都挂着汗水和笑容。他们没征求龙司的意见就抓住他的手脚,在龙司惊慌的嚷嚷里把他高高举起。他离太阳更近了,好像伸手就能抓住那灼热夺目的光,底下人在欢呼:坂——本——!教练的宽手掌按在他肩头:“干得漂亮。”龙司把奖牌奖杯郑重地放进包里,像把太阳收入囊中。

他坐上回校的班车,外面阳光明媚,车里飘浮的尘埃颗粒毕显,车窗边沿积了一层厚厚的灰。龙司顾不上脏,好玩似的在灰里画了个笑脸。他把指头上沾的灰搓掉,把奖状拿出来又端详一遍,心想要先给老妈看,再去给莲看,最后要抱着奖杯绕着商店街跑一圈。

莲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转来转去,他们生活在这里的痕迹都被悉数剔除,被装进大大小小的纸箱里运往新家。父亲催促他两三次,他才从房间走出来。

门口堆着几个行李箱,母亲张开嘴还没说话,莲就先默默地提起行李,帮忙抬进敞开的后备箱。父母还在车边交谈,莲站着,久久地凝视东边,目光含着虔诚和期待。但那个方向还是没有人来,连一个路人都没有,他们都去哪了?他父亲给门落锁,母亲绕过来,把后备箱门盖上,问他:“莲,你还在看什么?我们该出发了。”

“什么也没有。”莲看得眼睛发酸,也失了望。他心说:如果真有神的话,那就让他不要看见龙司。他机械地上了车。莲的父亲坐进驾驶座,调整后视镜时从镜中看见莲垂着头,一路都不曾抬起过。

龙司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母亲未见其人,先闻他响彻楼道的脚步声,她笑着打开门。龙司笑嘻嘻的,母亲逐一看过他的荣誉,摩挲他的头发:“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我去找莲!”他把东西收好,掉头准备出门。但龙司母亲犹豫地说:莲君说他要搬家了。

龙司睁圆了眼:“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他说不想影响你比赛,要我等你回来再说。”她看一眼挂钟,“现在去说不定来得及和他道别呢?”

他夺门而出。

兴奋劲消退以后他的腿开始疼,但他咬着牙,几乎靠着本能往莲家赶,背包在身后左摇右晃,叫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最终他站在雨宫家门前,门上的锁明晃晃地宣告主人一家已经离开。龙司摸了摸锁,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一个拎着购物袋的老太太路过,瞅了他一会,说:“哎呀,这不是龙司吗?又来找小莲玩?”

“啊……对。”他嘀咕道,失落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来晚啦,他们一家刚搬走。”

“搬到哪里了?”

她把购物袋从左手换到右手。“听说是东京呢,大城市啊。”

“不打算回来了吗?”龙司追问,顾不上讲礼貌。老太太没和他计较,依然和蔼:“他们家都打算把房子卖掉了,应该不回来了吧。”

他道过谢,离开那座令他难过的房子,去了他们上下学必经的河边。夕阳落在水面上,河水橙红一片,如同燃烧了起来。龙司坐在堤岸上,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他头一次明白了一个真理,那就是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他身边,他太理所当然了,以为他们能一直在一起。没人教他寻常朋友是怎么相处的,超出了友情的那部分情感又该被称为什么才合适。

龙司从包里掏出奖状,纸张厚实,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它折成纸船。他蹲在河边,把纸船放进水里。龙司注视着它漂走,他不知道这条河通往哪里,但愿它能一路漂到东京去,告诉莲他拿了第一名。河水载着霞光和纸船奔流向前,龙司说:“拜拜啦。”

新家收拾妥当,莲像被子弹击中一样朝床上倒。陌生的床,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景色,灯光太刺眼,他抬手遮住了眼睛。房门规律地响了三声,莲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神色恢复正常。

一家人出去吃了顿大餐来庆祝搬入新居,父亲说搬到这里工作就方便多了,母亲说物色好了一所私立高中,让莲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择校考试。莲皱着眉,他们甚至没问过他,就这样蛮横地把他从土壤里刨起来移植进新的花盆,至于是否伤了根须,那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他听不下去了,借口要上卫生间,跑出餐厅透气。

莲站在路边,看着这条灯火通明的街,行人来来去去。他瞄见街对面有几家拉面店,一家门口排起长队,一家门可罗雀,两个穿着制服的高中生勾肩搭背,掀开门帘进了后一家。

他盯着招牌上那碗巨大的拉面看。探访拉面店曾是他们周末的一项重要消遣,他住了十来年的地方是个小城市,大大小小的拉面店全被他和龙司造访过。“大城市的拉面店肯定更多吧!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把各种拉面都吃一遍,要答应我哦?”龙司说。

好笑的是莲想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记得他们当时都很开心。

莲从裤袋里掏出新家的钥匙,在灯下显得崭新、光亮,现在他想把钥匙扔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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