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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流淌

小说:主竜短篇集 2025-08-18 20:05 5hhhhh 5790 ℃

龙司问他喜欢晴天还是雨天。莲思索几秒,说:“我喜欢雨天。”

“雨天?感觉也不错,但我觉得还是晴天好!”龙司接上他的话,低头继续对着手机屏幕发笑。他的嘴角还有一点面包渣,莲寻找着合适的时机提醒他,他也可以直接伸手替龙司擦掉。

和龙司认识的那天下了雨,莲那时候正在大街上。雨如银毫轻柔地划过他的脸,他允许自己享受一会淋雨的感觉。镜片溅满雨点,模糊了视线,于是他摘掉眼镜,妥帖地收进包里。

雨水落在他干涸的眼睛和睫毛上,像泪水。莲很少哭泣,这属性从他初入人世起就伴随着他。据他母亲所说,莲出生时不哭不闹,在医生拍打下才发出第一声啼哭。他对此毫无记忆,觉得这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没有记忆就约等于没有经历过,他一直这样相信。

行人和他擦肩而过,有的打着伞相当从容,有的急匆匆寻找庇护。莲立在雨中,自在得仿佛这场雨是为专门为他准备的淋浴,天地是一个透明而无边无际的浴池。

雨渐渐大起来,大得他终于有必要像没有伞的人那样奔跑。他把包护在怀中,打湿的衬衫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往左还是右?他思忖着,听见有脚步声在往这边接近。头顶突然蒙上一层阴影,把他和不断落下的雨隔开。莲回过头,一张鲜活的脸直刺进他眼里。“你没带伞?”举着伞的男生眯起眼睛问,他看起来和莲同龄。

莲点点头。男生的眉毛松懈下来,即使在伞的阴影下,他的双眼还是很亮。这双眼睛流露出惊讶:“哦!我见过你,你是秀尽的。”

“我们见过?”莲一头雾水。

“我也是秀尽的啦!和你同级。”男生脸上绽开笑容,转头望向湿滑的路面,“你去哪里?”

“我去车站,”莲说,希望能早点结束对话,“有点赶时间。”

“雨这么大,没有伞肯定去不了啊。”

“是啊。”

“既然你着急走,那这把伞借你。我得去兼职了,下次见面再还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把伞塞到莲手里,拉起卫衣兜帽罩住脑袋,“再见喽!”

莲的推辞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从伞底下冲进雨里。

“你叫什么名字?”莲拿着他的伞,在男生消失之前朝他喊。

“坂本龙司,请多指教!”男生头也没回,清亮有力的声音穿透雨幕,像一支箭。

莲在原地站了会,坐上电车回家。他把伞放在阳台晾干,雨伞是藏蓝色的,很旧,锈迹在伞骨表面蔓延。他哼着歌,去浴室换掉湿衣服。毛巾盖在湿漉漉的黑发上,他从镜子里看见一张了无生趣的脸,只有眼神还显现出活气。

莲边擦头发边在脑海里搜索有关坂本龙司的记忆,结果一无所获。他惊骇自己和坂本在同一层楼上了一年多的课却对他没有印象,更震惊于坂本居然记得自己。他明明是如此的乏味,说完“初次见面,你好”后不出十秒就可以接着说再见。

窗外的天色逐渐黯淡,像一场默剧走向落幕。餐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一个邮包,旁边还贴了张橙色的便条。莲不用看就知道便条上写了什么,只坐下来小心地拆开那个薄薄的包裹。塑封里是一叠风景和动物的照片,还附带一张印有北极熊的明信片,背面写着“YOLO”——“You only live once”的缩写。莲默念了一遍,他父亲很喜欢这句话,每次寄照片回来必定会写上。比起看父亲拍的北极熊、棕熊和麋鹿,他更想和父亲一起去钓鱼,不必去遥远的北极,只要在离家二十分钟车程的钓场就好。

“很出色,雨宫,继续保持这个成绩的话保送肯定没问题。”川上老师说。她办公桌上的阳光被窗格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细小的灰尘随着她翻动成绩册的动作飞舞。“你父母一定很为你骄傲。”

说得跟真的一样。他父亲正背着相机在阿拉斯加追白鲸,母亲只在他不在家时才回家,天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川上老师除了学生名册上他父母的名字和职业外一无所知,莲不能为此苛责她。

“我会的。老师还有其他事情吗?”他神情如常,瞄了一眼手表。

“没事了,去吃午饭吧。”

莲鞠了躬,走出那间散发着淡淡霉味的办公室,拿起门边的雨伞。方形廊灯投下苍白的影子,他往左转,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莲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坂本,他正和几个人靠在储物柜前聊天,隔着五米远都能听到他们聊的内容。他朝坂本挥挥手,坂本头一歪,目光越过跟前的人看向他。

“嘿,”坂本走过来,“你还挺讲信用的嘛!”

“谢谢你的伞。”莲把伞还给他,“昨天你说你见过我,是在什么时候?”

“我想想,应该是上个学期,在礼堂演讲的就是你吧?你还真是能说。”坂本看着他,眼睛闪亮。

“意思是我废话太多?”

“是在夸你的意思!”坂本咧咧嘴,在莲要转身走开前叫住他,“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为什么要对刚认识的人这么好?他几乎要怀疑坂本接近他有什么目的,那场雨会不会是个错误。

他犹豫一阵,答应邀约,拎着便当盒去了坂本的教室。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没人注意到他这张陌生面孔。坂本中途出去了一趟,拿着两罐饮料回来,他把其中一罐往莲手边推。

“给我的?”莲有些惊讶。

坂本随手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啊,本来只想自己喝来着。不小心买多了,就给你吧。”

便当刚放进微波炉加热过,热气给他的镜片罩上一层白雾。坂本嚼着面包,时不时猛灌一口饮料。“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莲突然想起这回事。

“不用,我知道你是谁啦。”坂本摇摇头,腮帮鼓起来又瘪下去。

他们交换了聊天软件的ID,莲的袋子里原本还有一小盒切片苹果,直到午休时间结束都没来得及吃。苹果片自顾自散发着甜香,在他们漫无边际的聊天里悄悄氧化。

从那之后他们就熟了起来,有时一块吃午饭,偶尔结伴去车站,对彼此的称呼也从姓变成了名。龙司来找他玩,出于尊重和无需多言的默契,他则在隔天去龙司的教室。龙司坐在走廊靠窗的位置,莲敲敲窗玻璃,引来教室里其他人的注目,打瞌睡的龙司也跟着惊醒,睡眼惺忪地对他笑一笑,出来和他碰面。

“感觉你身上有种让人想说出一切的魔力呢。”聊到心爱的田径社时龙司说。

那是因为龙司很好懂,莲想,但嘴上不说,他不清楚别人有没有发现这一点。如果他真有这种魔力,估计也只对龙司有效。他只需要顺着龙司的思路去回应,龙司就会主动吐露出更多东西,像是放学后会留在社团参加训练,有空还会去体育用品店兼职。

莲选了周六那天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找到那间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商店。玻璃门朝两边滑开,莲把双手揣在裤袋里,以一种有明确目标的沉着姿态走进去,尽管他没有要买的东西。

龙司戴着棒球帽,在柜台后伸长脖子。“莲!你怎么在这?”

莲乐于看到龙司脸上那种自动感应灯似的,一见到他就发亮的神情。

“我来买东西。”他说,手往口袋深处沉了沉。他不能说自己来这是为了在周末也能见龙司,更不能把龙司头上那顶傻气的帽子摘掉说“别在这站着了,我们出去玩怎么样”。

“哦?为体育祭做准备吗?随便看,有问题就叫我。”龙司对他的心思浑然不觉,两条手臂撑在柜台上。莲装模作样将每个分区逛遍,在货架前停留几分钟,挑剔地把商品取下来再放回去,最后在龙司的注视下拿了对负重腕带。

龙司散漫地晃过来,从挂钩上摘下另一副灰色的。

“这个更适合业余的。”他热心地解释。莲看不出任何差别,但还是听从了龙司的建议。

结账完龙司把腕带递给他。“没想到你会买这个,”他打量着莲瘦削的身体,“完全看不出锻炼痕迹。”

他特意在接东西的时候去碰龙司的手指,说:“一个人很容易懈怠嘛。”

“说的也是,如果放学后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锻炼。”龙司抱起双臂朝他笑。

“那就说定了。”莲垂下眼,立起来的衣领藏住了他的微笑。龙司的话轻飘飘的甚至算不得承诺,但莲会让它成真。

“能在周末见到你真好,下次再来啊!”龙司快活地把他送出门。他的这份直率让莲有种被打败的感觉,龙司的情绪输出是条快行道,看到喜欢的事物会兴奋大笑,对着作业会愁眉苦脸,又在莲帮他解决难题时连声称赞。龙司说话纯粹是因为自己想那么说,一旦讲出口就绝无半点假意。

所以龙司也很高兴见到他。

他走出十几米远才敢回头,然而龙司还站在店门口。他辨不清龙司的表情,却相信龙司在看着这边。莲的呼吸错乱了一瞬,这才僵硬地扭过脑袋,加快离开的脚步。

他还能消磨一会时间,于是去了常光顾的咖啡馆。他平常爱喝黑咖啡,此时他更愿意点一杯香草拿铁,思考和龙司有关的事情需要配上一点甜的东西。

服务生在他桌前放下杯碟,对这位熟客摆出公式化的笑容:“请慢用,祝您心情愉快。”

“谢谢,你也一样。”莲的回应比往日更真诚一些。服务生一愣,又重新弯起嘴角,他从那笑容里看出了一点诧异。方才的心虚感被咖啡和糕点的香气消弭,与发间的汗水一并蒸发,他抿了口咖啡。

莲特地嘱咐要减一泵香草糖浆,可味道还是过于甜了。他皱着眉喝掉半杯,一边耐心回味体育用品店里发生的对话,像整理针线盒里的零碎东西,分门别类把细节理清。那副腕带是证物,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学长,能打扰一下吗?”

清脆的嗓音从身后响起,莲直起身,把手里的空饮料瓶扔进敞着口的纸箱。

“什么事?”他本想调整滑脱的眼镜,手上却还戴着沾了泥和草屑的卫生手套。

“学长和坂本学长的关系很好吧?”女孩单刀直入,笑容和语调一般明快。

“我们是朋友。”莲答得很快,大致猜到了女孩想问些什么,体育祭正是社交的好机会,比起着装统一的平时,穿得五颜六色的学生们似乎更放松,也更容易打成一片。

女孩听完羞怯一笑,低下头:“我想问……坂本学长有没有在和谁交往呢?”

他静默片刻,说:“没有。”

“那么他近期有恋爱的打算吗?”

“你喜欢他什么地方?”莲反问她。女孩表情变得微妙,说喜欢龙司跑步的样子,意气风发,让人挪不开眼。她说得大方,莲按着她的话开始回忆,正好上午有一场接力赛,龙司是最后一棒,正在跑道上紧张地关注搭档的动向。

莲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心情远比赛场上的龙司轻松,好像他早就预料到龙司会第一个冲过终点,他的呐喊淹没在更为高昂的喝彩和口哨声里。结果也确实如莲所想,龙司的同学们涌向他,围着他大笑大叫。龙司抹掉额头的汗,朝莲投来遥远的一瞥,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就站在龙司面前,近得能嗅到他身上的汗水味。

他和龙司的班级被划分到同一个团体里,因而龙司的胜利也是他的胜利。他没法挤过人群去龙司那里,只好向着龙司的方向比了个拇指。龙司会了意,挥挥手里的毛巾权当回应。

“不好意思,他有喜欢的人了。”莲说,掌心在手套里汗湿一片,“所以换个目标比较好。”

女孩不答话,眼里的光像窗边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曳。他怀着歉意,指着中庭那边:“那边有免费的章鱼烧,去试试看吧。”

“嗯……谢谢学长,打扰了。”女孩微微欠身,没多做停留。如果她没那么着急走,就能看见龙司也在往这里来。莲的心跳平复下来,耐心地把紧紧贴着皮肤的手套剥掉,一起塞进废纸箱。

“哟!”龙司和他四目相接,丢给他一根能量棒。

莲伸手接住。“谢谢。”

“如果融了的话就直接丢掉吧。”龙司说。

他捏了捏包装纸,还好,估计在他口袋里待上一会才会融化。龙司又系上了团体表演用的红头巾,露出几绺头发,莲盯着他的脑袋笑:“你看着真滑稽。”

“哈?你还笑我?表演的时候你不也戴着一样的东西吗?”龙司抗议道。

“至少我现在没戴。”

“都是那帮人,非要我戴着这玩意拍照。”龙司边抱怨边扯下头巾,团成一团塞进裤袋,“你呢?刚才怎么有蓝团的女生来找你啊,什么情况?”

莲转转眼珠,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偶尔离经叛道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他决定把话说得暧昧不清些:“来讨教情感问题。”

“什么!真的假的?”龙司蹿上前,探照灯似的眼睛想从他脸上寻出说谎的痕迹,“跟你?不可能吧!”看他不为所动,龙司又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

“快点告诉我啊!”

莲的笑声在摇晃中断断续续不成样子,他拍开龙司的手。“好了,我这就说。”他别过脸,担心龙司的眼神会让他装不下去,“她问我该怎么和你表白。”

“喂,骗人的吧……你回答了什么啊?”龙司的眉心拧出了几道褶,一点看不真切的红漫上他的脸颊。

“嗯,我说,应该像这样,”莲捉起他的手,松松地拢住手指,微笑在脸上闪烁,“然后说……”

“……坂本龙司同学,我喜欢你哦。”他学着女生的腔调说,然后放开手。龙司的手在空气里停滞了一秒才收回去,他红着脸瞪莲:“你模仿得也太差劲了!”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莲笑起来。他觉得自己实在恶劣,竟然会认为龙司的反应值得玩味,怎么也看不够。他想,他们之间的距离刚刚好,足够拿一句喜欢来当玩笑。

“你这家伙——!”龙司的拳头高高举起像是要打他,又无声地垂落下去,他大声地叹口气,“不过真是抱歉。”

“抱歉什么?”

龙司咳嗽一声:“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可能接受的。”

“谁?”

“这我就不能说了。”

莲宽和地笑笑,表示理解。

“我还有事情,那就明天见啦!”龙司说,甚至没等莲回话就跑开了。

尽管莲头顶有遮阳篷,日光还是照得他头晕目眩。他把手挡在额头前,远眺着龙司的影子变为一个小黑点。他对那个女孩的歉意还萦绕在心上,只不过失去重量,变成一团迟早会消散的云雾,他胃里那种打结般的感觉也不见了。他对女孩说的话并不是谎言,神不会因此怪罪他,他很高兴。

莲按响门铃,门很快开了一条缝,屋里的光线泼洒出来。龙司还穿着校服,光着脚,一脸惊喜。

“你是第一个来的!”他说,转身让莲进去。莲关上门,把一直藏在身后的袋子递给他。

“生日快乐。”莲笑着说。

“谢啦。”龙司没急着打开看,牛皮纸袋被他搁到了沙发旁边。

龙司家不大,扫一眼就能看尽全貌。厨房和客厅相连,餐桌上摆着用丝带捆好的蛋糕盒和一个大锅,莲觉得二者实在不搭,问他为何要在七月天吃火锅。“能让所有人都吃到饱的也就火锅了吧?”龙司说,吆喝着让莲帮他洗火锅用的食材。

之后门铃又响了两次,逼仄的空间立刻被说笑声填满。来人是龙司在田径社的朋友,一个中冈,一个武石,莲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也清楚龙司对莲的重视程度,和龙司聊天的时候顺带捎上了他,莲没由来地觉得中冈和武石有些畏惧他。

各种颜色的食物随着沸水翻涌,莲凝视着汤汁里此起彼伏的气泡,偶尔才附和一句。他们的话题净是和田径有关的事情,莲无从插嘴,只好安静地照看锅里的动静。龙司的坐姿不怎么端正,岔开的双腿几乎和莲的膝盖靠在一块,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莲夹起一片牛肉,开口问:“龙司的家人呢?”

中冈和武石都停下筷子,从他们的神情来看,莲似乎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他们奇怪地瞅着他:“龙司没跟你说过啊?”

他困惑地摇头。龙司敲敲桌子,满不在乎地对着他们说:“我是没说过啊。”

“我爸妈早离了,家里就我和我老妈,她工作很忙。”他对莲说,将纸杯里的汽水一饮而尽,“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同情我啦。”

莲什么情绪都没有,心里针刺似的抽痛了一下。他低下头吃肉,却被烫得倒吸一口气,龙司在旁边嘲笑他,短暂的尴尬就这样翻了篇。

好在龙司买的蛋糕尺寸适中,四个人经受完火锅洗礼还能留出一点胃部容量给它。他们在一片漆黑里注视着房间里唯一的光亮,龙司那张锋芒毕露的脸在蜡烛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柔和许多,他闭上眼许愿,莲和另外两个人都不愿意唱俗套的生日歌,只在蜡烛熄灭的瞬间共同欢呼起来,烟雾的气味庆祝坂本龙司安然来到了十七岁。

夜色愈发深沉,中冈和武石穿上鞋先后告辞。龙司刚在卫生间洗净被他们涂上奶油的脸,和他们挥手道别,手掌按在从沙发起身的莲的肩头:“莲留下来帮我收拾。”

“又是我。”他认命一般说道。

“今天我生日就得听我的!”龙司嘿嘿地笑,抽张纸把脸上的水渍擦干。

“遵命。”莲耸肩,反正他本就想找借口多磨蹭一会再走。

龙司倒也不急着清理,盘腿在地板坐下,拆起他们带来的礼物。他举起莲写的生日贺卡,拖长了调子念里面的字句:“Y-O-L-O,这是什么意思啊?”

莲第一次听父亲说这句话时也这么问,那时候父亲还没有到处跑,母亲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忙碌。他熟背字母表却不知单词这回事,短短一句英文被他复述得磕磕绊绊。父亲把他抱到膝盖上,说:“意思是人只能活一次,所以要不留遗憾。莲以后想做什么呢?”

年幼的他认真地想了想。“我还不知道。”

“我们莲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想到。”父亲哈哈大笑,拿起百科全书教他分清海豚和鲸鱼的区别。没等莲给出答案,父亲就背着相机开始了他的全球之旅,难得回来一次。

他将父亲的解释原样告诉龙司。“嗯,不留遗憾啊……”龙司朝他挤挤眼,若有所思道,“挺有道理的,我喜欢,礼物我也很喜欢。”

莲嗯了一声,默默地把纸杯和纸碟叠起来扔进垃圾袋,手指上沾了些许奶油,黏乎乎的。他对龙司真是太好了,莲心想,不仅送他生日礼物,还给他当了一回免费男仆,龙司不至于连锅都要让他洗吧?

他站在水槽前,往手上挤了点洗洁精,柠檬香气和指缝间的泡沫一样留不长久。龙司没头没尾的话语和流水声同时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我也是。”莲说,庆幸自己背对着龙司,这样他就不会看见自己脸上寂寞的神色。他真的很想拥抱龙司,但他只是让这股冲动顺着水槽里的迷你漩涡流进阴暗的下水道。

莲听见龙司站起来,把地板跺得咚咚响,还有袋子窸窸窣窣的摩擦音,而后就没了声息。“怎么不说话了?”他扭过头本想打趣龙司,发现龙司靠在厨房门边,表情严肃得过分。

“龙司?”

龙司脸黑得如同酝酿一场暴雨时的乌云,猛地弯下腰,手朝莲的方向伸过来。“请雨宫莲同学和我交往吧!”他说得响亮、激动,甚至变了调。

“……啊?”莲盯着龙司颤抖的手掌心,喉咙只允许他发出单音节。

他吸气,呼气,可心脏还是搏动得快要突破肋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零碎的记忆容不得他仔细回想,也没必要回想,并非所有的事都和理科题目一样,答案有迹可循。

他用湿淋淋的手握住龙司的手,力道很大,抚平了颤动,水珠亲密地渗进两只手间的缝隙。

“好,我同意了。”他突然又学会了说话。

龙司抬起头,两只圆眼睛里写满错愕:“你认真的?”

“那你是认真的吗?”莲弯起嘴角。

“当然是认真的!”龙司走近了几步,垂下的手仍和莲的握在一起,像拔河结束后松弛的绳子。

“为什么要今天说?”莲问。他们在沙发坐下,龙司的腿抵着茶几边缘。

“今天我生日嘛,不说的话多浪费。要不留遗憾啊,这不是你说的吗?”

莲仰头瞪着天花板,镜框两边的刘海也跟着撇到泛红的耳朵旁。“如果我拒绝了呢?”

“那你还得和我做朋友。”

“很霸道呢。”

龙司的笑容占据了大半张脸,他得意地说:“都说了今天我生日,当然随我高兴。”按莲私底下做的功课来看,这时候他应该用嘴把龙司那份沾沾自喜的劲头堵回去。他捏住龙司的下巴,龙司合上眼皮,睫毛轻轻地抖,样子和许愿时没什么差别,他凑过去吻了一下。

龙司舔了舔嘴唇说:“看来你也不是全能的优等生。”

“我还在学习中。”莲也笑了,肩膀和龙司紧挨着。

电子钟无情地宣告深夜已至,龙司把他送到门口,莲像普通朋友那样和他说晚安,独自走上回家的路。地面还很干燥,他却已经闻到将要落雨的味道,彼此靠近的街灯看起来像在相爱。一场雨从他们相识起就一直下到现在,淅淅沥沥淹没了排水系统失灵的城市,如今他终于能在水下痛快地呼吸了。

莲看着窗边的两滴雨汇聚成一滴,被重力牵引着滑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他眺望远处原是想缓解看书的疲劳,回过神来发现龙司依旧在偷瞄他。龙司的视线在他身上到处飘,偏偏不在教科书上多停顿,莲暗自发笑。

“明天就要考试了。”他第三次提醒龙司。

“我知道!”龙司咬着笔盖,面露痛苦,“但是下雨天根本不适合学习啊!玩游戏或者睡觉才合适吧?”

天气越来越阴晴不定,还得面对期末考试,对莲来说这些都是小事。放学后大家背着沉重的书包各回各家,龙司在他下楼前拽住他说要一起复习。好啊,去哪里?他在没人发现的角落悄悄勾住龙司的手,龙司触电般把手缩回裤袋,恼火地压低声音:不是说好在学校不这样吗!

是,对不起。莲眨眨眼,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龙司的白眼翻到天上去,说那我们去家庭餐厅吧。

半路上他们眼看乌云遮天蔽日,云变成雨落下来,在手臂和鞋面溅起水花。最终他们到超市前面躲雨,龙司不耐烦地拧干衣角的水,莲比他平静得多。急雨把街道洗了一遍,下水口生锈的铁栅泛起灰色泡沫,他想起自己家就在不远的街区。“不然去我家?”莲提议。

“好吧,你带路,等雨小了就冲过去。”

在细雨里疾走的时候莲又想起他包里其实有一把伞,他假装把它忘了。

下雨天会带来什么?潮湿的地板,阴郁的情绪,晾不干的衣服。可雨天也有好事发生,比如此刻。

“再不学就要不及格了。”莲低声警告龙司,把倒扣的书翻转回来。莲家的餐桌大得足以让他们包里所有的书和笔记本都摊平摆放,龙司那杯可乐里的冰块不着痕迹地融化,他伸懒腰时顺带将莲的家也看了一遍。

“你家感觉空荡荡的啊。”

“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

“咦,你爸妈去哪了?”

莲的手不安地在裤腿上摩擦,在亲近的人面前袒露自己总是很困难。听完他的讲述后,龙司罕见地沉默了一会,说:“我们还是挺像的呢。”

“或许吧。”但龙司远比他单纯快乐。

“别那么忧郁啦!看着就让人着急。”龙司笑得阳光灿烂,“再说了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莲被他的笑容感染,一时不知所措。夜景在斑驳的窗玻璃外流光溢彩,他喜欢下雨是因为在雨里他才能感到和世界的联系,天空的眼泪能带走他不好的一部分融进大地。龙司替代了雨在他生命里的重量,更亲密,更血肉相连。

雨滴像数千只眼眸和莲对望,他目不转睛地看,直到眼眶泛酸,仿佛天地间的雨水都跑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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