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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窗外的风景千篇一律，不同的只有天空的色彩，说话声淹没了聒噪的蝉鸣，莲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回课桌。他的手机总会在下课铃响起的第一秒振动，而龙司的头像永远会出现在信息列表的最上面，以“你在干什么？”开头，结尾是“快过来找我吧”。

他简短地回了话，提包走出教室。放学后的走廊热闹异常，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龙司独自一人的身影在其中格外明显。莲佯装整理额前的头发，往龙司所在的方向短暂地一瞥，又克制地收回。

“嘿哟。”龙司靠在楼梯间，像往常一样抬手和他打招呼。“等你半天了，你这家伙不会没看信息吧？”

谈笑声依然不止，莲忽略其他人往这边投来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朝他走过去。一个沉闷的转校生，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不良少年，好一对怪胎，大家估计都这么想，连他自己也是。

“嗨。”莲说。只这么一个字，龙司就凑上前，好像故意要让莲看清楚那双因他的出现而发光的眼睛。龙司的眼神游移不定了一会，然后集中在莲的下巴上。他在紧张，又不想让莲发现。莲微微一笑，等待龙司接下来的举动。

“陪我去吃文字烧吧？”龙司眼里流露出恳求的神情。晚上要向惣治郎请教怎么打理店铺，快到归还期的DVD还没看完，想钻研今天做的英语阅读……各种待办事项在莲脑子里闪过，但他很难对龙司说不。

“可以啊，走吧。”

如他预料的那样，龙司眯起眼睛笑了。

龙司喜欢弓着背走路，像随时准备攻击的犬类动物，还总摆出一副不好惹的臭脸。莲怀疑自己身上有种气场或魔力，龙司一靠近他就变得温顺而热情，他甚至有种想抚摸龙司那头毛刺金发的冲动。他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龙司并不是他的宠物。

“你盯着我干嘛？”龙司皱起短短的眉，怀疑地打量着他。莲沉默着，用手指推了推根本没有滑落迹象的眼镜。

上了电车，人多得几乎让他们无从落脚。两个人被迫挨在一起，好在他们中间还隔着莲的书包，使得境况没那么尴尬。龙司身后的座位坐着个和他们同龄的男生，戴着耳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真是个幸运的家伙，莲想，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直接扑到了龙司脸上。

他立刻小声道歉，龙司难得没和他计较。“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龙司眼睛瞟向车门，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除了我老妈以外只有你知道。”

莲的目光落到他身上，龙司今天的异常表现有了答案。

他是唯二知道龙司生日的人，这是否意味着他对龙司来说是特别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种正在呼吸的感觉”，龙司说过的话又一次出现在他脑海。具体的日期他已经忘记，但他记得龙司说完这话之后，他们哈哈大笑，然后一起去吃拉面，那天的拉面也特别好吃。我对龙司来说很重要……吗？莲扮演过很多角色，老实本分的学生，被诬陷的罪犯，在异世界穿行的怪盗，但他从来没有成为过某人重视和在意的人。

“龙司……”莲无意识地说出“某人”的名字。

“啊？太吵了，你说大声点。”什么都没察觉到的龙司把手放在耳边，表示他听不清莲的话。

“生日快乐，”他迅速说，相当自然地掩盖了自己的心虚，“想吃多少都行，今天我请客。”

“真的！？谢啦，哥们！”龙司笑得很灿烂，认真思考起要怎样吃才能掏空莲的钱包。

不止吃拉面，不止是一起跑步，还有很多很多和龙司在一起的记忆，像贝壳深埋在沙砾中，被流水的日子反复冲刷。电子女声机械地播放到站提醒，莲置若罔闻，他想啊，想啊，直到一阵电流酥酥麻麻窜过脊柱，提醒他其实他爱龙司，直到龙司拽着沉思的他挤过人群下车。

“你跟傻子一样发什么呆啊？别忘了是你要请我吃文字烧的哦！”

“没什么。”他说，咽了口口水。

莲真正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想对龙司诉说的欲望如潮水起起落落，他舔了舔干裂的上唇，尝到血的味道。说出来就会毁了一切，心里的声音说，他会被你吓到，把它藏在心里，你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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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司毫无顾虑地饱餐了一顿，也没有在意莲为什么吃的这么少。他凑近莲，故作神秘地让莲看包里的东西。

“你从哪里弄来的？”莲盯着他包里的酒瓶，神色复杂。龙司的包乱得像战场，酒瓶旁塞了漫画书、边角起皱的运动杂志，还有钥匙和零钱。

“家里偷拿的。”龙司露出狡黠的笑容，“来比酒量吧，等你醉了，我会像在宫殿偷秘宝那样偷走你的秘密！”

“你试试看。”莲对他微笑，搁下筷子，一脸准备迎战的沉着，他永远不会在龙司面前说出自己糟糕的、羞耻的、关于爱的秘密。

——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不止，莲解锁屏幕，惣治郎给他发信息说自己有事提前关了店，让他别太晚回去。这个夜晚会很漫长啊。他抬头看着夜色，没有星星，漆黑一片。便利店前的台阶有些冰凉，薄荷绿混着淡蓝色的灯光打在地面上。

龙司从便利店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印有便利店logo的纸杯和一瓶碳酸饮料。他小心翼翼地朝纸杯里倒酒，把杯子往莲那边一推。莲捏着纸杯，透明的液体表面映出灯光和自己模糊不清的五官。

“干杯！ ”龙司把纸杯伸过来，与莲的杯子一碰，然后咕噜咕噜地喝一大口。莲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默默地啜饮酒液，被液体的苦涩和辛辣刺激得面目扭曲，龙司的表情比他还狰狞十倍。

“呸呸！难喝死了，成年人怎么爱喝这种东西。”龙司后悔不迭，伸长了舌头，又拧开碳酸饮料的瓶盖灌下一口。看他的架势，莲或许不会赢多少，但龙司会是这场喝酒比拼中绝对的输家。

“你许生日愿望了吗？”

“咦？我都忘了，应该对着生日蛋糕许愿才有用吧？”

“心诚则灵。”

“说得真深奥啊，让我想想……”龙司放下纸杯，闭起眼睛静止了十几秒，“我许完了。”

“许了什么？”

他的手臂挨了龙司一记肘击。“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我这个人比较贪心，许了很多呢。”

“让我猜一下，和田径社有关？”

“嗯，是有啊……”龙司双手撑在身后，若有所思，“这生日是寒酸了点，不过和你一起过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你啦！”

“我也很开心。”莲微笑着，察觉到龙司似乎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头晕……”龙司扶着额头，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喝醉了。他猛地歪倒在莲肩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莲看见他头顶的发旋，似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钻进他鼻子。两个原本分开的影子融到了一块，莲被酒精弄得略微迟钝的脑子此刻清醒无比。

“在这睡着的话我就不管你了。”

“别啊！”龙司把手搭在他右肩，温热的皮肤与他的脖颈相触。他用只有莲能听到的音量嘀嘀咕咕，“这里快冷死我了。”

“我送你回家。”

“等一下，我可不想老妈看到我这个样子。”龙司搂紧他的脖子，咕哝道。

“那，卢布朗？”

龙司没有回答。莲扶他站起来，清理好他们制造的垃圾。龙司的双腿成了装饰品，莲只能半拖半拽把他带回了咖啡店。惣治郎走前已经把店打扫了一遍，空气中熟悉的咖啡味道舒缓了莲绷紧的神经，但看着瘫在沙发上软泥似的龙司，他又叹了口气，顺便用手机搜索能解酒的东西。

他从超市买了两盒酸奶回来，龙司依然一动不动，正对着天花板发愣，看不出在想什么。听到阁楼地板的响动，龙司侧过头，能看出他在努力地想和莲对视，但涣散的目光和莲的视线根本交汇不到一起去。

醉得很厉害啊。莲无奈扶额。

“喝吧。”他把插好吸管的酸奶盒递给龙司，拉过床边的椅子，在龙司面前坐下。喝了酒的龙司显得特别安静，沉默得让莲都感到意外。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龙司说话，莲做包容的倾听者。房间里死水般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古怪。

龙司呆呆地拿着酸奶，一口也没喝，似乎丧失了把吸管凑到嘴边的能力。莲紧张地注视他，担心再过几秒龙司就会把今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到地板上。

“喂，莲，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听完就当没发生过吧。”终于，龙司开口说，带着浓重的鼻音。

“你要说你的秘密了？”他有点想笑，没想到龙司刺探他的秘密不成，反而要把自己给暴露了。

“啊啊啊啊！”龙司嚎叫起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你先答应我听完以后就忘掉。”

“好吧，我答应你，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

“嗯，嗯……你别那么认真地盯着我看啊！”龙司又抗议道，于是莲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鼻子和嘴唇上，这样比较礼貌。

龙司做了个深呼吸，眉毛耷拉下来。

“我想说，我喜欢你。”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自信，脸颊红得厉害，“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所以才叫你和我过生日……你可能没这种感觉，但我觉得你是个值得爱的家伙。”

什么？

莲仿佛被冻住似的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捏住酸奶盒，丝毫没注意到粘稠的酸奶正沿着吸管往外溢。他想说话，语言组织系统却早在他有所反应之前就罢了工。

他说喜欢我。莲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他幻想多次的场景成了无法否定的真实。

莲的人生里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原本平淡的生活被一场见义勇为打断，紧接着被流放到一个陌生的大都市，再被同学认定是有前科的危险人物。好吧，无所谓，反正他是不祥的乌鸦，是一块石头，一座孤岛。

礁石感觉不到痛，孤岛也从不哭泣。他曾在老家的音像制品店听过西蒙和加芬克尔的这首歌。莲就这样说服自己。

我不需要友情，友情会带来伤痛。龙司不一样，龙司看见了清白的、真正的他，气势汹汹地拆掉他筑起的高墙。在外人看来转校生雨宫莲和害田径社解散的老鼠屎坂本龙司臭味相投，可他清楚他们成为朋友不只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不要谈论爱情，我曾听说过这个词。它沉睡在我的记忆里，我不会惊扰它的安眠。龙司见他缄默不语，自嘲地笑了笑：“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们还是朋友……应该？”

莲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再迅速调整，变回龙司熟悉的那个温和自持的倾听者。

“我也喜欢你，龙司。很久以前就开始了。”表白从莲嘴里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好像早已演练过很多次。

“咦？真的假的？”龙司睁大眼睛。

“真的。你要我再说一次吗？”

“那你再说一次。”龙司咕哝道，“不然我会觉得是喝多了幻听。”

这次莲摘掉眼镜，主动靠近龙司。龙司的瞳孔骤然放大，喉结不自主地耸动，就这么无辜又期待地看着他。

鼻尖相触，呼吸交融在一起，莲用力亲吻他，靠嘴唇重复他的表白。一个混着咖啡味和酒味的奇怪初吻。龙司的手臂像小狗爪子一样搭在他颈侧，先是眨眼，再闭上眼睛享受莲舌尖长驱直入的挑逗。他箍住龙司烫得吓人的手腕，不让他有退缩的余地。龙司的体温在急剧升高，他缓而有力地加深了吻，直到彼此的唇都湿润。

贴近的两具身体终于分开，他们都出了汗，气喘吁吁的。房间沉寂了几秒，龙司一副大脑宕机的表情，好半天才迷迷糊糊地说：“可以确定了……”

微的狂喜混着酒精在血管里游走，莲的耳尖被方才的长吻染得绯红，他重新戴上眼镜，将闪烁着满足与惬意的深灰眼眸隐藏在镜片后面。

——

天花板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莲平躺着，疲惫不堪却睡意全无。两个人挤在单人床上实在太过逼仄，龙司已经睡熟了，蜷缩在他身旁轻轻打着鼾。悬在天花板中央的小灯像眼睛似的盯着他们，仿佛洞察了房间里发生的所有秘事。

莲侧身观察龙司熟睡的脸，他大概在做梦，眉毛皱了起来。他一时竟记不起龙司眼睛的颜色，只记得那是一对明亮又机灵的眼睛。还有龙司的嘴，两片柔软的嘴唇，很适合亲吻。

龙司睡着之前把头埋在他颈窝，用含糊的声音不停地说，莲啊，莲，你这家伙特别帅气，在你旁边感觉生活也没那么像狗屎了，莲，我超级喜欢你啊。声音越来越小，一直说到入梦，呢喃变成了梦呓。龙司不一定记得他说的这些醉话，但莲静静听着，替他记住。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种正在呼吸的感觉。

人活着就要呼吸。人们习惯了呼吸，往往就会忘记自己是活着的。在龙司身旁，他感到自己鲜明地存在着，无罪而轻盈。

莲在黑暗中握住龙司微微张开的手，与他十指交叉，再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体会与龙司心跳同步的奇妙感觉。

——

20XX年7月4日 12：26

龙司：我在中庭，要见个面吗？

他很快就在自动售货机附近找到了龙司，桌上摆着喝了半瓶的饮料，龙司向他挥挥手。

“生日礼物。”莲把小礼品袋放在饮料旁边，龙司立刻扑上前，揭开袋口的贴纸，对着礼物笑弯了眼睛。

“莲！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

“猜到的。”莲记得龙司浏览杂志购物目录时对某个手环的渴望眼神。

“谢啦，我真的超级高兴！”龙司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响亮地“啵”了一声，接着似乎意识到什么，嘿嘿一笑。“我们这样会不会很引人注目啊？你不是想要低调行事吗？”

“想低调也做不到了。”莲说，勾住龙司拨弄他校服纽扣的手。他们本来就是大家眼里天生一对的怪胎，成为恋人也只是发生在怪胎组合身上的又一桩奇事而已。

——

“这么说，雨宫同学过得相当辛苦呢。你提到坂本同学很多次，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丸喜老师瞄了一眼手中摊开的笔记本。

“是的。”

他承认，他一团糟的人生是在遇到龙司的那一天才重新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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