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了。

　　仿佛飓风横扫过境般，以城郊发电厂为中心，黑暗迅速席卷了城市。

　　最先暗下来的地方，是南区边境的检查站。

　　在帝国和奥奇内斯交恶之后，为了防止奥奇内斯境内的亚兰人作乱，共和国在有大型亚兰人社区的城市里建造了了隔离墙，以防止境内亚兰人大规模动乱——只要动乱扩大，帝国就有借口开战了：“拯救暴政下的帝国子民！”

　　而当意外发生时，亚兰人和共和国双方的游行队伍正隔着隔离墙对骂。当哨塔上的灯熄灭时，双方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轰！”

　　突如其来地，一枚手榴弹在亚兰人的游行队伍中炸响，惨嚎声，哭泣声和尖叫声刺破了漆黑的夜空。

　　“奥奇内斯的刽子手屠杀亚兰人了！”

　　“快跑啊！”

　　而在奥奇内斯人不知所措时，远处亚兰人的记者已经借助火焰的光拍下了亚兰人逃窜的景象——事实上，帝国主流媒体已经写好了报道，就差一张照片就能印刷了：

　　《残暴的奥奇内斯军警屠杀手无寸铁的亚兰民众！》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为死难的无辜同胞祈祷！》

　　《帝国外交部：已无外交斡旋之余地！》

　　《帝国总参谋部：帝国军队做好了战争准备！》

　　《帝国安全部：深度解析空军设计院泄密案》

　　突出的就是一个先射箭后画靶。

　　仅仅过了半分钟，数辆推土机从远方的亚兰人营地冲了出来，这些推土机全部用钢板加固过，玻璃也全部换成了制式的防弹玻璃。驾驶员踩足油门全力撞击，厚重的水泥墙瞬间被撕开大洞。

　　紧随其后的是大量全副武装的亚兰民兵和社区警察，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哨站瞬间被端掉，紧随其后的就是临时集结的几十名奥奇内斯士兵，他们英勇迎战，但寡不敌众，很快全军覆没。

　　有人试图联络市政府当地军警，但电话线却再也接不通了。重要的信息枢纽在停电的时候被一并破坏了，现在的北地城，虽然还有上万军警驻守，但已经失去了互相联络的可能，在事实上被分为多股，各自为战。

　　而在隔离墙附近，可怕的屠杀发生了。

　　远方的北政，不安的情绪正在蔓延。

　　隔离墙虽远，可宵禁之后，西区很安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枪炮声和哀嚎声。

　　教室的门被撞开了，一名学生跑进来，高喊道：“南区的亚兰人动手了！”

　　就像是加热到临界点的水一样，随着这块沸石落入其中，教室里瞬间吵翻了天。

　　爱德华兹跳上了讲台，高声呼唤道：“同学们，是时候了！作为奥奇内斯的未来，我们该拿出自己的行动了！”

　　“我们该做些什么？”

　　“走，我们去游行！”

　　“？”听到这话的西里斯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爱德华兹的面容。亚兰人的军事入侵可能已经拉开帷幕，这时候去游行，如果撞上了亚兰人的民兵，何异于一场屠杀？

　　“爱德华兹，你疯了吗？”施密特大声呵斥着，“现在有可能已经进入了战争状态，你带着同学们上街游行，有考虑过与亚兰民兵相遇的可能性吗？你考虑过那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情吗？你正在将大家带入危险中！”

　　“你们几个低调俱乐部的奥奸，等着人民的审判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走！”

　　爱德华兹根本不想多聊，转身回收，一大群人跟着他冲了出去，边走边喊着口号：

　　“消灭入侵者！荣耀归于奥奇内斯！”

　　好在还有几个人留在原地，安娜也有点手足无措，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西里斯。

　　“别去了！”西里斯烦躁地捂住头，说道：“施密特，你开一下收音机，听听有什么新闻；安德烈还有徐彦，你俩能联系一下你们的父亲吗？第224步兵团和173步兵团我记得就驻扎在北地城郊区吧？能请他们快速进城吗？我们可能需要他们来保护游行的同学们，以及平叛！”

　　“到这一步了吗？”施密特打开了收音机，表情严肃。

　　收音机中只有电流声。

　　“我们都清楚，之前的亚兰人闹事是什么规模，说是暴乱，但充其量就是几个暴徒开枪噶人，但这次呢？轻重武器一应俱全，甚至可能有专业的特种部队突袭发电厂这样的重要设施……”

　　“停水了，西里斯。”一名学生走进教室，告知了这个消息。

　　“看来自来水厂也在攻击范围内。”西里斯叹了口气，“我现在无比确信，帝国的大规模入侵开始了。”

　　事实上，西里斯是对的。就在他们讨论局势时，北起北原省的雪原，南至东方省的阿克莱特港，在超过一千四百公里的边境线上，620万帝国军队已经进入了攻击阵地，超过4万门各式火炮正在开火狂轰滥炸；而在海上，亚兰帝国海军（Aland-Imperial-Navy，简称AIN）的战列舰正在用406mm的舰炮攻击奥奇内斯的各大港口，掩护海军陆战队的登陆；在空中，携带着2000磅普通航弹和等重jdam的K3轰炸机已经发起了第一波进攻，而从K4B轰炸机上发射的狩猎者-3型巡航导弹，大多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蛇形机动阶段。

　　五分钟前，正式的宣战书已经送到了奥奇内斯外交部的手上。议会以绝对多数紧急通过了12号法案，但这来的有些太迟了。

　　总统已经签署了全面动员令，但是征调预备役需要时间，按照参谋部几位高级将领的意见，“北境四省已经保不住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山北省和中原省的防守，以及要不要按照备用计划进攻帝国的雄鹰州。”

　　和“悲观主义谋士”们想的有些出入，奥奇内斯并不是毫无准备，只不过最先准备的并不是北地四省，而是临近核心地带的滨海省。在过去一年里，总参谋部已经动员了55万人秘密集结在滨海省，计划是同当地驻军一起进攻雄鹰州，彻底消弭帝国开辟第二战场的可能性。

　　这个计划的问题在于，滨海省的省会，临海城市关东城正在AIN的406重炮和2000磅jdam下颤抖，港区的钢筋混凝土要塞在大威力钻地弹的轰炸下变成了一堆废墟——在传出这一情报后，关东的安全部门和政府机关就失联了。

　　要知道的是，关东港的吞吐量约等于北方其他港口的吞吐量之和！

　　最终，总统拍了板：“按照原计划发起进攻吧！北境已经守不住了，命令边境守备队一步不准退！我们需要一些有战略意义的胜利，至于关东，就让周边地区的预备队进入城市，另外从山南省和中央省各抽一个集团军，划入滨海指挥部。”

　　“北境怎么办？”

　　“按战前的计划来吧，在三条铁路干线上的重要节点布置防御，至于沦陷区的工作就由安全部来负责吧。”

　　正当北政的“低调俱乐部”焦急地联络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

　　“什么玩意儿炸了？”

　　“应该是市政厅，你们听！还有其他地方在发生爆炸！”

　　一群人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只见一颗颗拖着尾焰的“流星”划过夜空，其中有几颗流星已经开始做起了蛇形机动。

　　“应该是狩猎者巡航导弹的衍生型号，”了解军事装备的徐彦说道，“7年前帝国镇压地方叛乱的时候用过这种武器，成功干掉了抵抗军的高层。但是那时候狩猎者-2只有几十公里的射程，不足以从边境线打到北地，所以要么是帝国的工程师把它搬上了飞机，要么是换了新式发动机。”

　　“看来武器代差正在增大，北地可能会更快沦陷。”施密特点评道，“徐，我们的武器有什么更新吗？”

　　“没有。这个问题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唯一改变的就是武器轻量化，现在的装备参数和二十年前基本没什么区别。”

　　“我们还是去防空洞躲躲吧？”徐彦提议道。

　　“有jdam和巡航导弹，亚兰人还用得着自由落体炸弹吗？”

　　“我觉得你们有些高估帝国军队的道德底线了，”徐彦眼神中满是焦虑和担忧，“这可是一场灭国之战。”

　　“反正学校里有防空洞，那边也能收到信号，进去躲躲吧。”西里斯也支持徐彦的想法，随着爆炸声响起，他的内心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十几个学生迅速行动，前往校内的防空洞。

　　在这一年的准战争状态中，为了防备亚兰人的空袭，共和国在边境省份的主要城市都修筑了一些防空洞，这些防空洞配有自主运行的电力设施，水处理设施和一些应急食物，除此之外还准备了一套完整的通信设备，以便能够维持运转。由于时间有限，除了几个重点设施之外，其他地点的防空洞修筑需要摇号——幸运的是，北政摇到了这么一座大型防空洞。

　　然而，当西里斯一行人来到防空洞大门前时，却发现防空洞的值班人员全部不在，从窗户外向值班室内看去，有些设施甚至积了一层灰！

　　“艹！没法开门了！”

　　“该死的，值班员呢？”

　　“这玩忽职守的行径多少值一粒花生米！”

　　“西里斯，我们怎么办？”施密特问。

　　“有人知道这该死的值班员有多久没来了么？”西里斯问了一句。

　　“上次见他好像是一个月前？”有人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道，“反正这半个月肯定没人！”

　　“直接暴力开，这值班员鬼知道是不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了，九位密码估计就是初始的123456789，我们先进去再说！”

　　尘封的大门缓缓打开，电力接入线路，通向地下防空洞的通道亮起了灯光，排气设施开始运作，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

　　“还好，没有彻底坏掉。”施密特松了口气，“我去接通水源和联络装备，徐，你来联系军队，我们需要帮助！”

　　天空中传来刺耳的尖啸，仿佛恶魔降临人间，带来战争，疾病，饥饿与死亡。

　　在幽暗的灯光下，徐彦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挥动着双手，扯着嗓子大喊着：“同学们快进防空洞！是自由落体炸弹！”

　　十几个学生连忙跑进防空洞，数十秒后，传来了无数炸弹的同时爆炸所汇聚成的轰鸣声，漆黑夜空也被火焰所照亮。

　　大地在颤抖，通道顶端的吊灯就仿佛这些学生的心情一样晃来晃去，抖个不停。

　　“电话能用吗？等会儿给我用一下，我给老爹打个电话！”西里斯问。

　　“不行！这边的通讯线路也无法使用！”

　　西里斯烦躁地点燃了一支香烟，望向了东区。

　　短短半个小时内，亚兰帝空军（Aland-Airforce，AAF）向这座城市投射了超过三万枚炸弹。

　　“轰隆！”

　　一枚炸弹命中了防空洞侧面的教学楼，玻璃渣子和石块伴随着气浪四处飞溅。

　　一枚炸弹在防空洞正对面的小花园炸开，无数“火焰”飞溅，将花园里那棵梧桐树化作了一支巨大的火把。

　　“该死的亚兰人！他们居然用凝固汽油弹轰炸平民区！”

　　施密特的身体颤抖着，他紧握着双手，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脸上青筋暴起，平日里宛如平湖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西里斯眺望着东方，那里的贫民区燃烧着熊熊烈焰。

　　“施密特，看好同学们。”

　　“你要做什么？现在轰炸还没有结束！”

　　“基本结束了。我的父亲还在东区，我要去看他！”

　　不顾施密特的劝阻，西里斯冲出了防空洞。

　　西区此时已经化作废墟，昔日平整的柏油路面上此时到处都是弹坑和烧成铁架子的车辆，高楼大厦或是化作一只巨大的火炬，或是已经碎掉了所有玻璃。刺鼻的气味伴随着些许令人作呕的烤肉味涌来，令人头晕目眩。

　　哭泣声，哀嚎声，远处的枪炮声，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和不时传来的房屋倒塌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汇聚成了地狱的交响乐，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就这样变成了一座还在燃烧的大型坟墓，埋葬着死去的人，即将死去的人，发疯的人和被悲伤淹没的人。

　　西里斯又想起文学社的学生们讨论什么是人间，什么是地狱，什么是天堂。他们只知道人间大概是什么样子，天堂或许是什么样子，地狱可能是什么样子。但和现在的惨状相比，文青的幻想只不过是被截肢者手上的一处小伤。

　　这就是无底线的战争么？

　　西里斯一路狂奔，塔班河上的4号大桥此时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从东到西的车道更是被直接炸断，检查站也被炸平，老马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嘴里叼着一只香烟，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见西里斯狂奔而来，检查员提醒道：“东区着了大火。”

　　“我知道。”

　　克勒斯诺达尔大街11号。

　　当西里斯抵达时，看到的只有一座被炸成废墟的房子，闻讯而来的老约翰逊正在废墟中奋力地刨动着。看到这一幕，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上。

　　老约翰逊回头，看到了西里斯，说道：

　　“孩子，你来了。”

　　“我父亲……怎么样了？”

　　“孩子，让我看看你。”

　　虚弱的声音从废墟中传来。

　　西里斯踉跄着走了过去，那个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的男人下半身被压在废墟下，双手无力地摊开，他苍老，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皱纹。

　　“父亲，你……”

　　“腰以下应该是压扁了。”男人笑了笑，“让我摸摸你，可以吗？”

　　西里斯眼睛一酸，蹲了下去，一只粗糙的手拂过他的脸颊。

　　“很高兴能见你一面，但也很抱歉没机会弥补你的童年了。”

　　“这其实不重要了。”

　　“是啊，都结束了，属于我的恩恩怨怨。”男人从上衣口袋掏出了一枚银戒指，塞到了西里斯手里：“如果有一天你能见到你的母亲，记得把这个交给她，另外请替我对她说声抱歉，我爱他。另外……”

　　他说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银项链，项链上穿着一枚蓝水晶十字吊坠：“来，让我给你戴上。”

　　西里斯没有拒绝，俯下身去，让男人给他戴上项链。

　　“本来想当做成人礼物送给你的，但是最终没有勇气去看你——毕竟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祝你未来平安无事。”

　　西里斯沉默着。

　　“起来让我看看吧。”

　　浅蓝色的学生装，白色的衬衣，黑色的长裤，这就是西里斯现在的装扮。

　　“真好看啊，”男人笑了起来，“孩子，永别了，祝你好运。”

　　说完，男人闭上了眼睛，头一偏，停止了呼吸。

　　老约翰逊站起身来，垂下头，向老友默哀。

　　“你先回去吧。”他如是说，“我来操办老朋友的葬礼吧。”

　　“你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我建议你多考虑考虑，你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冷静下来再说吧。”

　　“我很冷静，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条路可不能后退啊。”老约翰逊说道。

　　“我懂。”

　　他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递给西里斯：“格兰特路，17号，把戒指递给他，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西里斯接过戒指，转身离开了。

　　老约翰逊看着远去的青年，转头看着死去的故友，叹了口气。

　　“老伙计，看来我得把我的棺材借你用用了，就当是利息吧。”

　　西里斯行走在东区的废墟中，哭喊声也好，惨叫声也罢，都从他的耳朵中消失了。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诧异，为什么面对这种事情时自己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按理来说这会儿正是感情丰富的年龄，就像是言情小说里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青年男女，多少应该掉点小珍珠，哭个昏天黑地的。

　　可他现在心如止水，没有亲人离世的悲从心来，也没有下定决心做点大事的心潮澎湃。

　　就像只是决定了早餐要吃什么。

　　格兰特路17号，一间小酒馆，挂着“威尔士酒馆”的牌子，大门紧闭，看起来很久没有营业了。

　　西里斯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叩响了大门。

　　敲了三次之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隙，伸出了一只粗糙的手。西里斯把戒指放到手里，手缩了回去，片刻之后大门打开，一个小老头走了出来。

　　“我知道啦，来吧孩子，我们聊一聊。”

小说相关章节：暗夜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