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课老师们说，现代地球社会是一个和平文明、进步开化的时代。只有那些冥顽不化，仅仅是他人与自己观点不同，便出于自己的狭隘而无法容忍异见的卑鄙恐怖分子，才会使用劣质的炸药背心与AK步枪去袭击无辜的平民，破坏二十一世纪现代文明社会来之不易的和平稳定。

书上是这么教的，别人也是这么说的，电视里的新闻记者还是这么报道的，流行影视中英勇的士兵特工优雅地打败那些如地鼠般冒出来的邪恶坏蛋，虚拟游戏里夸张怪叫手持着AK步枪与RPG的土著如割不完的杂草般一波波袭来……

所有人都是这么表示的。

然而，一份与直觉和经历差异导致的困惑，犹如黑色的余烬，在卡比拉心中挥之不去……

直到最近亲眼目睹飞掠而去的战机投掷下的一颗颗重磅航弹，卡比拉才彻底相信，弹体装药中的化学物质与魔法元素的不稳定反应，两者杂糅混合后爆发的弹片、火焰与真空，真的能比什么所谓的人肉炸弹、AK步枪更高效地将无数生命屠杀灭绝。

哄哧——神圣王国的战机投放炸弹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好像刚才的所作所为只是吃了一片寻常的午餐面包。

王国战机破空的轰鸣令森林为之战栗，机翼划出的白线狂妄地将那无垠天空都自大地划分界限，好像在开化的文明人到来前，万千生灵共处的一片蓝天都是没有生命存在过的“无主之地”。

卡比拉对空袭已经不陌生了，光是远远地望见那冲天的火光，她就可以预估想象出来，刚才得到自己口信有说有笑的人们，缠着自己叫卡比拉姐姐的小孩子们，向她送来多年未见的儿子信件道谢的部落长老……

卡比拉脸色很差，她嘴唇蠕动了下，张了张嘴，没有声音。

罗莎莉淡淡说：“走吧，那里已经没人活着了。”

阿莉埃诺尔闭上了眼睛，在胸前比划十字，低头默默祈祷。

卡比拉抿紧嘴唇，不情愿地点头，那个部落的规模不大，有人在那颗重磅航弹下幸存的可能微乎其微，那个小小的部落，想必已经变成了极其可怕血腥的地狱场景。

曾经生机盎然的森林部落，一阵战机的破空呼啸过后，就只剩下一片扭曲烧焦的尸体残骸——随着对轰炸目睹的次数增多，卡比拉几乎要对这噩梦的景象麻木了。

没有报道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在没有网络、没有通讯的德意志大森林，这里无论发生了何等可怕的暴行都不会被外界视作存在。

不过就算这里的事情被外界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希望呢？卡比拉不太了解新闻行业，以前听葛鸣虚说，这是一门学了会饿死的学问。

卡比拉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她攥紧的双拳正激烈颤抖着。

觉醒龙族血脉后，自愈能力大幅增强的卡比拉·派西亚已经不需要通过魔法治疗自己了，然而这段时间自己治愈的魔法反而更加熟练了些许——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有那么一刻，卡比拉真希望世上从没出现过任何跟治愈相关的魔法、知识。

卡比拉犹豫片刻，轻轻说：“我要回去看看。”

罗莎莉说：“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卡比拉声音发颤地说：“可是，说不定，那里还有人活着……”

阿莉埃诺尔叹息：“唉……”

罗莎莉说：“那就去看吧。”

回到不久前还充满生活气息的蛮族部落，木桩围墙燃烧的温度炙烤着空气，简陋的房屋变成了燃烧的废墟。

空中弥漫着肉类烧焦的味道，大大小小形状扭曲的焦黑残骸，依稀能看见他们生前痛苦绝望的表情与姿势。

咔嚓——卡比拉不小心踩碎了什么东西。

卡比拉从烧焦的灰烬中夹出一副肮脏的老花镜，镜片已经碎裂，灰烬与残渣沾染在镜框上。

“呜……”精灵少女攥着手中的老花镜，喉咙发出艰涩的啜泣与悲鸣，泪止不住地从脸庞淌落。

此时沉浸在自己心情中的精灵少女没有察觉，密林深处，一个神情冷漠的蒙面男人正默默注视着自己。

罗莎莉伸手抚摸还残留着炽热的温度的地面，思索着其中的意义，突然，她双眸一厉，猛然转身！双眸如利剑般穿透身后的密林深处——

如芒在背的视线来源已经空无一物了。

收敛起惆怅的情绪后，卡比拉三人又花了段时间，在已经化为火焰炼狱的部落废墟中搜寻生还者的迹象。

这次很不幸，这个部落没有活着的人了。

更糟糕的是，她们被加沙旅伏击了。

裹着阿拉伯头巾、只露出双眼冷酷目光的加沙旅士兵们，他们隐秘的身影逐渐从燃烧的密林深处出现，将手中的AK步枪对部落燃烧废墟中的卡比拉三人，以半包围的残月阵型站在周围。

罗莎莉冷眼看着面前逐个出现的伏击者，握紧了早已在察觉来者时取下上膛的“李恩菲尔德步枪”。

阿莉埃诺尔静静看着来自阿拉伯的战士们，没有动，女骑士不擅长在空旷地带对付拥有火力优势的敌人，但她可以强化卡比拉的魔力屏障，在枪林弹雨中坚持到让主人手中的利剑触及敌人身体的那一刻。

“无情的烈火将我们的家园付之一炬，刻画殇痕的灵魂本应感同身受，这片土地与我们家乡一样饱受苦难，我们为何要在这里彼此伤害。”

卡比拉翡翠的碧眸流露出柔弱的神色，她缓缓摇头，精致的容颜几乎要哭泣，她拔剑在手，声音颤抖地向众人抚胸质问道。

“你们的心肠，已经冷硬到只剩下对金钱的贪婪了吗？”

对面没人回答她。

接着，她们后方也出现了更多枪手。

这些来自遥远东方的日本战士戴着方巾蒙面，他们冰冷的眼神被世态炎凉所麻木，使用非元素的能量屏障的他们将手中的AK步枪对准前方。

两边战士的合围，彻底将卡比拉三人包围在土著蛮族燃烧的废墟中。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时——

“已经够了，收手吧。”

蒙面的日本男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沙哑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奈与疲惫。

来自日本的战士们，手中的步枪目标并非卡比拉三人，而是与他们正对面的阿拉伯战士们。

对面阿拉伯战士的首领平淡地问道：“你们要走了？”

日本战士的首领平静回复说：“当年我们远渡重洋来到阿拉伯战斗，与你们并肩作战的情谊是我最宝贵的回忆……然而现在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也是出于跟当年同样的理由。”

“还是为了‘正义’么。”

“没错……从现在开始，我们‘日本赤军’将终止与加沙旅的合作，退出在德意志针对精灵族的集资活动。”

说完，蒙面的日本男人下令，让部下给卡比拉三人让出一条离开的路。

卡比拉神情柔和，说：“谢谢。”

卡比拉与阿莉埃诺尔两人没有犹豫，沿着日本人让出的道路离开。

罗莎莉仍然戒备地注视着这些突然倒戈的敌人，见卡比拉她们走远，也只能选择相信跟了上去。

在卡比拉三人离开的路途中，日本的战士们仍然与阿拉伯的战士们遥遥对峙着，稍过片刻，前沿的几名战士朝前方丢出烟雾弹，很快浓厚的烟雾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当烟雾散去，卡比拉她们已经与日本人在密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面面相觑的加沙旅战士们面前，只有被航弹毁灭的部落残骸仍在散发杀戮者的丑恶余温。

卡比拉与这些人起初见面时，这个男人因为星火的关系，一时从加沙旅的枪口救下了自己，却仍然在参与他们的精灵族狩猎行动。

如今再度见面，他选择了与自己的盟友彻底翻脸。

卡比拉不禁疑问：“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只是因为星火的关系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你是我老师的朋友，我老师的朋友不会是坏人，可如果说我当时还只是在犹豫，现在的我则彻底失去了在德意志战斗的理由。”

方巾蒙面的日本男人如鹰隼般冰冷的双目，流露出一丝积蓄多年的萎靡。

“我们是‘日本赤军’的残党，在以前的组织彻底沦为占领军的傀儡后，我们这些残党放弃自己的国籍和民族前往海外，发誓为解放全世界、打倒一切不义之事而战斗……”

“哪里的人民被压迫，我们就会去战斗，哪里出现不公的恶事，我们就会去阻止。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返回日本的家园，和还没有向占领军屈服堕落的同志们发动起义，将日本彻底从占领军的帝国主义屠刀下解放出来，实现平等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

“然而我们太弱小了，敌人太强大了，手中的力量完全不足以实现理想的未来，‘日本赤军’只能不择手段地存活下去。为了筹集能实现理想的资金，我们已经做了许多不堪入目的违心之事……可即使付出了鲜血与良心的代价，明明都做到这种地步了，支持我们的声音还是越来越少，步入千禧年后的世界也愈发丑恶得看不到希望，就连最初作为动力支撑着我们的‘正义’，都快迷失在对‘金钱’无底线的渴望中……”

“在见到你之前，我尚且还能跟同志们说，狩猎精灵族是筹措革命资金不可或缺的手段。可是卡比拉·派西亚……你的手段，居然如此歹毒！身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族，竟然也在为德意志人的正义奋不顾身……”

日本男人的声音颤抖了，兴许是激动愤怒，亦或是指责埋怨，蠕动的喉咙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在流露出深深的感慨欣慰后，他长叹一声，他转身背去，在倾诉了话语后，男人孤单的身影又疲惫的几分。

“我已经太累了，同志们也支撑不下去了……‘日本赤军’不会再参与狩猎精灵族了，对之前的事情，我深感歉意，我们很快就从德意志离开，从此不会再见。”

卡比拉摇了摇头，上前轻轻牵着男人的衣襟，微笑说：“不必道歉，也不用说‘不会再见’这种话，无论是精灵族还是地球人都拥有向往幸福的权利，哪怕出现了一时的龃龉，将来也未必不会成为朋友。”

“你不憎恨我这种卑劣之徒吗？我曾想把你当做商品卖钱。”

“呵呵~~为了美好的梦想犯下过错固然可惜，但为此失去抬头挺胸继续前进的勇气，才更令我为之扼腕呢。”

男人看着精灵少女没有丝毫虚伪的清澈眼神，不禁动容了。

男人说：“你的宽容我会铭记于心，如果派西亚小姐有需要，请别忘记，我们这些被时代抛弃的残党尚且还有余温。”

卡比拉轻笑说：“不必见外，星火是我的朋友，我相信她的学生也一定是正直的人，如果有什么是我这个不称职的外交大使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了。”

男人说：“还有请你不要怨恨加沙旅的那些人，他们也在自己的土地遭受了和德意志人同样残酷的压迫，为了让自己的家人同胞重获自由，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愿意舍弃……只是在不经意间，将他人的性命连同自己也一并漠视了而已。”

卡比拉叹气说：“我不会怨恨他们，我本来也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但我们不能继续再这样为了一点残羹剩饭互相伤害了。”

男人点头赞同。

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有件事情顺便告诉你吧，我们来到德意志后，就一直在搜集有关精灵族的情报，最近我得到的两份情报让我感到很奇怪。”

卡比拉问：“怎么了？”

他说：“当地的部落居民在两个南越北辙的方向，居然同时发现了精灵族的踪迹，出于资源有限的考虑，我们和加沙旅选择只追踪迹象最明显的那个方向——也就是你们，但另一边精灵族出没的消息是怎么回事，就没继续调查了。”

卡比拉眉头微蹙。

她以为在德意志的精灵族只有自己和罗莎莉。

难道自己还有其他同胞出没在德意志大森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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