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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档]冬•明末边城,4

小说: 2025-08-18 14:45 5hhhhh 7360 ℃

  江白很少看见爹爹长吁短叹,那是为数不多的一次。当时,爹爹坐在席子上,擦着剑喃喃自语,说这大明之大,竟是无可用之人,无可造之材了么?

  所以这偌大的边城内,名义里的“两万大军”中,能打仗的,也只有爹爹那由家丁和亲军组成的江家军,以及自己对他拙劣模仿出的全部由飒爽女子组成的红缨军了,二者加起来,不过区区几千人而已。

  而建奴每次都是上万上万地来,爹爹调过来三年,守了三年,从坚壁清野到车轮战,没有一次被攻破过城,没有让任何城中百姓遭人屠戮,在这不断有朝廷命官投敌当奸的世道里,真是老天开眼。

  “如此惨状,也非一日两日了,今我将士远不复太祖朝时天威,连百余名倭寇海贼都可抢遍沿海,杀入富庶江南,如入无人之境后悠然扬长而去……小姐也当不必太在意了。”

  江白身后,方照晴轻声安慰。

  只是这安慰听起来,有些泥中取烂的意味,但江白又能说什么或是反驳什么呢,大明三百年江山,卫所糜烂,军备不整,官场混乱,这都是铁打的事实,难道还能像那群只会扯嘴皮子的文官那样避之不谈而又夜郎自大吗?

  没有任何人比她们这些驻守边关之地的兵将更清楚,清楚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而文官们拿她们这些武人的命去填长城填关口,隔着十万八千里没有后顾之忧,当然不怕一觉醒来鞑子的马已兵临城下。他们当然可以吹嘘,当然可以安然靠着贿赂与灰色勾当赚来的不义之财,在一座座雕梁画栋的豪宅里煮茶焚香谈笑风生,闲到整天只剩下内斗送礼,你弹我劾玩女人。

  所以江白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点头,继续前行,在一片闪亮的刀光中走上女墙,身后照常跟着方照晴一人。

  说是监军,其实她来这里,也心知肚明没什么用,只是图个安心罢了。如果没有爹爹的威名,那些兵丁看都不会看她一眼,敌人来的时候,他们也是最先逃命去的,别看现在一个个半死不活,逃命时,那腿迈的,可是比兔子都利索。

  不杀一些震慑,根本拦不住。

  城墙并不高,很快,江白就和方照晴走了上去,站在鹅城城墙上,迎面是茫茫一片北国大地。

  灰暗的天,灰暗的地,灰暗的风,三者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天地交接的地方,或者说在这个寒冬里,天和地,根本就是连在一起了?

  好像老天爷故意给人一种走过去就能走到天上的错觉。

  江白已经不信天圆地方的那套说辞了,因为她知道了比天圆地方更“科学的理论”——在来大明境内跑商的弗朗机人那里,她第一次看见弗朗机国用的舆图,听他们讲天地万物所有人不过生长于一个名叫“地球”的星体之上,真实的宇宙比天庭要高,玉帝老儿也管不到。

  弗朗机人的理论说,这脚下的“地球”是一个圆球,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那终有一天就会回到出发的地方来——这不是异想天开,无数弗朗机人的船队正在出发,努力这样做。

  爹爹对那些弗朗机人很是尊重,向来重男轻女的他,对其中两位金发碧眼的西洋女子也是一视同仁,因为只有他们会造弗朗机炮,会造红夷大炮,还会西洋的很多神兵利器。爹爹想借他们之手,来将江家军练成一支精兵,所以从不限制江白闲暇时与弗朗机人交往。

  从此,江白知道了大明并不是中央之国,知道了星体运转的规律,知道了水手们远渡重洋的大航海,知道了很多很多。她越发重视起大明身边的危险——那些被困在京城的皇帝和文武百官们根本,也永远不可能察觉到的危险,西洋人在她看来比建奴危险百倍,可大明就是连区区建奴都解决不了。

  只要一直走下去,终有一天会回来的,终会。

  不知道爹爹率军回城时,是否也从那天路上来?

  又或者,他们会一直走下去,走遍整个“地球”,坐着船,从琼州岛登岸?也许是广州府?也可能是辽东?爹爹会顺便去拜谒一下戚少保的故乡么?

  那得多久才能回来啊。

  前几日,爹爹率军主动出战迎击那股南下的鞑子时,自己刚好不在城里,如今爹爹率领江家军一去就是十天,也不知战果如何了。姑且,就这样胡思乱想一下吧。

  算起来,今天,正是返程的日子。

  不知不觉间,想的太远了,直到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进江白修长的脖颈,被女孩温暖的体温融化成一线雪水流进那兵服下的锁骨沟乳之处、带来一丝刺骨的冷意时,江白才反应过来。

  “小姐,你又飘飘出神了,在想什么?”

  白衣谋士歪头,面带笑意地看着身边这位挚友,这位江大将军的爱女、女子红缨军的将领、同时也是她暗自发誓要辅佐一生的人。

  “嗯?”

  江白一愣,忽地回头,于是她那姣好的女子容颜就这样清晰地映在了方照晴澄澈的瞳孔里:

  五官精致,神情坚毅,眉宇如剑,是行军之人才有的英气。清澈的眸子总是让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好像那眼睛里藏着一把看不见的刀,只是看一眼,就会为其风发的锐气所折服。

  眉宇之下,双眸之上,那随寒风和她平稳呼吸而微微颤抖的长长睫毛上,挂着层淡淡的霜,令人莫名想擦了去。她鼻梁挺翘,有不同于江南温婉的,只有常年与寒风为伴的北方女子才有的骨感。

  开合的唇瓣与面容一样没有任何胭脂粉末涂抹,贝齿雪白,整齐小巧,像是只有画儿中才能走出来的美人,又像汉白玉刻出来的仙儿。

  脖子修长如天鹅,肌肤白皙如象牙,虽因常年风吹雪侵,皮肤并不太柔和,还有些淡淡的粗糙,但在那一身的飒爽英气面前,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江白身上,是一身火红色的铠甲。铠甲是明军常见的款式,并没有因身份而改变什么,或是平添那些绣花针一样好看却无用的累赘纹饰,每天出营,她都像这样穿着甲胄,坚持与军伍同操,没有寻常大小姐身上奇奇怪怪盛气凌人的毛病。

  腰间的刀鞘旁,系着缕火红的缨——那是红缨军的标志,一支全部由年轻女子组成的兵伍,由江白一手建立,每个人都在腰间系着一缕红缨以示身份。

  她就是那种生来与刀枪为伍的女子,生来就该与刀枪为伍的女子。她值得文人墨客倾尽才华赋诗作篇,也值得豪杰名流都闻其风流,对阵红缨枪前。

  当方照晴第一次遇见江白时,就这样觉着。彼时,江白硬要拉着方照晴入红缨军,方照晴不肯,她就挑起长枪指着方照晴,说:

  “爹爹说,大明的天下,是士绅与读书人的天下,是男人的天下,从来如此。

  “爹爹让我读秀词,学女红,我偏地不,我才不要做闺房里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找个素未谋面的贵族少爷潦草一生。

  “我偏不,我就要学那花木兰,下报父母,上效朝廷,而且我要让你们也学,此为红缨军!”

  虽然到最后,方照晴说什么也不肯进入当时人都凑不齐两个的所谓“红缨军”,但却在命运拨弄下,一步步成了江白的座前谋士,助她打理军中上下琐事,偶尔也旁列将军大帐,在一众军官对着战事苦恼时,谨慎小心地出谋划策。

  那三句话,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历历在耳。

  “啊,没事。只是又在想弗朗机人说的那些道道了,还有要如何才能彻底拔出建奴,自万历年来,彻彻底底地解决掉。”

  江白道。她裹在有些臃肿的甲胄和棉服里,只露出一个被头盔裹着的脑袋与颈,配上这愣神的表情,竟是有些呆萌。

  “说也简单,只要将江南士绅们杀一层就好了。”方照晴语带杀意,旋即却又恢复如常:“所以说也困难,登天一般难。”

  “你不是读书人么?怎地也说起这会让秀才们嚼舌根的话来了?”江白来了兴致,她也看不惯那些文人许久,同样的官阶,身为武官的爹爹总是要低文官一头,令她非常不爽。

  可现实就是文重武轻,杀士绅什么的,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朝廷的税大多都在江南收着,士绅和官员们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如同趴在朝廷身上不断吸血的虫子,慢慢将命都和朝廷绑到了一辆车上,若说有人想为了社稷杀士绅,皇帝怕得先把他给杀了。

  经历过西洋学识的开导,江白对这些看的很明白,并非只会舞刀弄枪的粗女子。

  “只是年幼时跟着家父游历江南,曾亲眼看见本属于朝廷的钱,是如何一点点被那些大户攥在手里罢了,加之在下跟着小姐和将军多年,官场上的那套游戏也是看的很明白了。只靠嘴皮子和笔杆子,终究是打不过建奴的啊,那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能做到今天这步,在下可以说毫不意外。”

  方照晴叹息。

  “唔。”江白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她也只能表示同意了,二人这些话私下里说说可以,要是被那个厂内的阉人或者小人听去了,爹爹头上又是一阵不得安生。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气氛一时沉默。

  城外的大地还是一如既往地荒芜,萧索,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这灰暗的色调阴郁起来。前几年建奴大军兵临城下时,曾将盐巴撒进土地,令土地根本没法种出东西,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让他们即便攻城不下被迫撤走,也不让爹爹占了便宜。

  连坚壁清野都省了,只有那些星星点点的垛台还在爹爹坚持下保留且经常修缮着,作为城墙防御计划的一部分。

  此刻已是午饭时间,垛台里很快飘起缕缕长烟,驻守的明军小队正稀稀拉拉地走出来,煮着勉强果腹的汤糊吃,在爹爹治下,这可能是全大明为数不多还能让大头兵吃上一日三餐的地方。

  “对了,照晴,你说,爹爹这次率大军去了十日之久,会剿灭那股来犯的狗鞑子么?”

  最终,还是江白打破了沉默,她上前,将手搭在颇具年头的墙垛上,感受着那浸入骨髓的冰冷寒意。

  真冷,似乎下一刻就要冻住。

  “兵事无常,照晴不好说,”方照晴语气真诚,也同小姐那样将手搭在墙垛上,看北风萧瑟,听北风悲嚎,“但当今天下,若说我大明众军中还有谁能与建奴一战,或是让那群贼人感到惧怕,想来也只有你父亲,江明佑大人了,早些年还有所谓的关宁铁骑,现在么,呵……”

  都付笑谈中。

  “就是那胜少败多的关宁军?杀几百人都能称得上大捷,啧。”

  江白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已经烟消云散的关宁军的不满,她多方探听过关宁军在辽东的战况,也找来军中以前在关宁军中任职的兵问过,得出的结论是:每年从朝廷那里拿着巨额的辽饷还能把仗打成那样,祖大寿那帮孙子就是群废物,浪得虚名的废物。

  也不知他们没有降清之前,哪来的勇气敢腆着脸吹嘘自己“五年平辽”?

  方照晴只得耸肩陪是。小姐有些时候还是过于耿直了,有些话能直接说,有些话可不能。

  忽地,远方那些垛台上的烟,都乱了,正等着开饭的明军急忙跑进垛台,片刻后又急忙拿着武器出来,迅速列队。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那是……”江白探身眺望,却只能大致看到远方地平线上的一队人马,他们正快马加鞭地向城门这边赶来。

  “爹爹他们回来了!”

  江白喜上眉梢,向来眼尖的她很快就看见了一面火红色的明旗,除了爹爹他们,这个方向上还能有谁?还能有哪只明军?

  “方照晴,快快下令开城门,随我去备马迎……”

  可下一刻,江白那句还没说出口的“接”字就被她硬生生截断了,因为她看见,那面明军旗帜飘了几下后,很快倒了下去,似乎有几个人也随之栽下马身!

  “那是……”

  方照晴难以置信,将军出发前最担心的也是最坏的结果,竟然真的发生了。

  “敌袭!”江白原本飞扬的神色瞬间凝重了下去。

  咚咚锵!

  咚咚锵!

  咚咚锵!

  震耳的锣鼓声混合着盖天的唢呐于垛台中接连响彻云霄,飞快蔓延整座大地。那是明军的警报声,意思再明显不过,敌人正向县城来犯,而且是规模庞大到足够威胁到所有人的大军,远非小打小闹!

  嗡——

  恰在此时,悠长的海螺吹笛声响从地平线的尽头响起,如同层层波浪那样扫过整个天空,让江白,方照晴,城门驻防的明军乃至于半个县城的人都清晰可听,似乎要与明军的警报声一较高下,分庭抗礼。

  对很多人来说,那是他们一辈子最恨之入骨,最为之惧怕,也是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了——

  建奴的军号声。

  “去找你们的长官,迅速通知所有人集结!”江白三两步冲到离她最近的一个守城明军面前,大吼着下令。

  “是…是是…是是!”

  那明军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扔下兵器跑开,驻守城墙的其他明军也是从松散与懒漫中反应过来,大呼小叫地准备防御,刚刚随着江白到来而好不容易平静一次的城头又恢复了那种菜市场一般的嘈杂。

  弓兵立刻带着箭袋上城,检查手中弓箭的同时防御布阵,步兵慌忙穿戴甲胄,临阵磨刀,或者颤巍巍地取出火铳,放置起弹丸。

  虽然这些兵做起来都很杂乱,也有不少错误,但最起码像些样子了。看来爹爹之前对他们的训练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的,最起码不像很多地方的明军,听见建奴来了就斗志涣散一溃千里,连最基本的防御都组织不起来。

  这令江白安心不少,就是眼下还不知道爹爹他怎么样了?

  至于江家军中对守城至关重要的火炮兵,一时半刻还无法赶来,那些弗朗机炮好巧不巧大多都在修缮,光是运过来就要花不少时间。

  “小姐,快走吧,红缨军那边还需要你调遣,留防的江家军也需要你说话!”方照晴上来,想要直接拉江白走。

  “等等!”

  江白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眺望远方那支人马。她在等一个身影,她得等一个身影,那身影从她小时候起就骑着高头大马,稳若泰山不可摧折,亦不可倒下。

  “小姐!”方照晴劝阻。

  城墙上的明军越来越多,有人慌忙打来水,沿着城墙的面细细泼下,天很冷,那些热水很快散出朦胧的雾气,又很快随风飘散,让那些明军的身影忽隐忽现,犹如雾来。热水冷却狗,就会变成一堵极为滑手的冰墙,至少短时间内,让敌人无法直接从城头登岸。

  “再等等!”江白趴在墙垛上,白净的手指死死抠着冷到能把皮肤粘住的石砖。

  “这是为了小姐你的安危着想!眼下小姐你还看不出来么,就那些人数,说明将军已经败了,那是支残兵败将!建奴的战法很多变,如果他们一意围城,短时间内我们是得不到任何援军的!”

  方照晴拽住江白的手腕,速来平淡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焦急,“现在必须组织全力防城,同时按照兵棋推演的那样,将城中百姓和族中家眷们从密道送出,能多送一点是一点!”

  “我说了,再等等!”

  江白甩开方照晴的手,大声吼道。

  直到视野中终于出现那匹她再熟悉不过的马,她曾很多次拿着野草去马槽里逗它。可马上的人,却是趴着的。马,跑起来也是一瘸一拐,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那是将军。

  那是江明佑,江白的父亲,大明将军。

  如同巍峨的泰山,塌了……可,泰山怎么会塌啊,泰山不应该一直都是……

  恍惚间,那队人马越来越近,这时人们才看清,出发前原本浩浩荡荡的几千大军,此刻只剩下不到两三百人。两三百人围绕着断裂的将旗聚拢在一起,无人不是身上带伤,无人不是带着颓废。

  长时间的长途奔逃加上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很快就有人从马上一头栽倒下,在坚硬的碎石地上滚了几下后便不动了,再也爬不起来。有人倒是还能站起来,可前面的人根本无法去救他们,因为建奴大军就在身后,死死咬着尾。

  连明盔上那向来如火焰一样跳动的红缨,此刻也是黯然失色,同风尘浸灰。

  建奴大军就如同一道海潮那样,从他们身后排山倒海而来。这一幕是如此令人绝望,便如一座即将倾覆的山,山前是蝼蚁般疯狂逃命的人,整个世界都为之震动。

  转瞬间,建奴大军分出一支全部身披白甲的骑兵,如同一群矫健的狼,快速逼近明军。江白认识他们,建奴军中威名远扬的白甲兵,成员有后金的,也有蒙古旗出身的,无一不是出生入死,与阎王爷擦肩的精兵,有甚者从老奴在建州打天下时就跟着了,战斗力自然非比寻常。

  眼下他们战斗力强,马术优秀,胯下马也好,精力足,很快就咬到了明军的尾巴,用弓箭将几个吊在最后面的人给射下马去,再由后面的人补刀,一击即脱离。

  不过那马上骑着的,到底是江明佑的亲卫,比白甲军毫不逊色的战士,他们始终紧紧跟在江明佑周围保护着他,没有一个人擅自离队或逃命,手上反击与反应也是同样迅速,一来二去将白甲骑兵逼退不少。

  咚咚锵,咚咚锵,铜锣与唢呐声越发急促,沿途垛台里驻防的明军奉命拦截建奴骑兵——这就是当初江明佑让他们驻防垛台的意义所在,出能快速集结人员,御能分散整个战线。

  可他们身为步兵,训练又一向较为松弛,哪里是建奴骑兵的对手?

  很快,那些明军便被飞掠的战马和建奴手中的斩马刀齐齐砍翻在地,如同一颗颗被镰刀割掉的麦草,老旧的甲胄和护颈根本挡不住建奴的刀刃,一时间漫天都是泼洒的血浆,乱飞的人头,明军的断肢与丢弃的刀剑。

  在喊杀与惨叫声中,马蹄无情地踩碎那些苦命明军的头颅,脑浆子如同绽放在这苍茫大地上的一朵朵白花,与尘土合为一体。

  如果张三斤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讶此情此景与昨日场面之相似,历史就是这么一遍遍地重演,只不过是换了人。

  被白甲骑兵这么一激,马上明军的鞭子也是挥到最快,一个斥候飞快从明军脱离而出,马都累到口吐白沫了也不松开缰绳,很快就先人一步到了城墙下,马匹再也支撑不住,连人带马一起滚出老远。

  “将军如何了?!”早已在城门等候多时的江白飞快上去,顾不得那斥候快要累瘫过去的伤势扯住他的衣领大声问,唾沫星子喷到那人脸上。

  “将军…将军他……”亲卫几乎喘不上气来,心疯狂跳动的声音每个人都听得见。

  “莫急莫急,你慢慢说慢慢说。”方照晴鼓励。

  这时,几队最近的红缨军小队从内城赶来,英姿飒爽的女儿们和江家军一起紧贴着城墙,飞快巩固沟壑,布置拒马等守城器物来,好在早有准备,防御工事还算充足。

  “将军…将军没死,他被……他被鞑子的炮打中右臂,昏过去了……咳……”

  那斥候说完这句话,猛烈地咳嗽了一生,便是昏死过去,也不知能否再醒来。

  ……

  “豪托,你带人马去左边包抄,撕开他们的队形,我去截留那明军将领,务必在进城前钉死他们!”

  萨格然大吼着俯身,长枪捅穿一个躲在土堆后面正准备放火铳的明军士兵,将他硬生生在地上拖行了近七八尺,等后者半个胸膛都在颠婆之中被枪尖撕裂,内脏滚了一地后才噗嗤收枪,继续追击。

  他是这队白甲兵的领头人,武艺高强者,马背上的好手,同时也是一位有地位的甲喇额真。

  片刻前,萨格然受主子之命带一队白甲骑兵先行脱军拦截明军将领,本以为手到擒来,却被亲卫疯狂反扑,眼下冒进不得,只得分而破之。

  真是不知明国又从哪里冒出来这样一支队伍,先前后金军中对他们的记载,也仅限于他们很会守城而已。除了这次,双方并没有正面交锋过,也多亏昨天那误打误撞的一炮,直接将那明军将军给打落下马,免了场恶战。

  不过命令就是铁令,在后金军中更是如此,萨格然无法接受失败,他要截住那明军将军的马,砍下他的头去大汗那里受赏。

  “奴才得令!”豪托很快领了几人去了,他们要像一把尖刀那样,将那支逃命的明军一刀分开,然后剁成肉泥。

  豪拖果然不负所望,很快逼得明军兵分两路。萨格然打起精神,夹紧双腿,感受着胯下马儿的呼吸,接连杀翻五六个明军亲卫,离那将军的马只剩短短几十步,简直近在咫尺。

  明军将领趴在马背上,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过那都不重要,只要有人头,死活都可以接受。

  “你,归我了。”

  萨格然收枪,就那样在剧烈颠婆的马背上拉弓,看也不看,仅凭直觉瞄准将军——他在后金军中向来以优秀的弓术闻名,能在百尺内射下飞掠而过的鹰,大汗皇太极都曾赞赏过他的弓术。

  所以他有信心取下将军的人头。

  松手,箭出。

  嗖——

  咣!

  却被一柄长枪挡住,箭矢猛地打在那缀着红缨的枪尖,箭身猛地弯曲下去,而后被弹入大地,箭尾剧烈颤动。

  “你们快送将军进城,剩下的交友红缨军!”女子披着火红的披风杀入战局,腰间的红缨抬眼看去,是一缕跳动的火焰。

  “大小姐!”

  亲卫爆发出一股欢呼,大小姐亲自来了!他们已经看见咫尺之距的城门,城门大开!

  无暇废话,江白拽拉缰绳,在胯下白马猛地停顿转身的一刹那夹紧双腿,将半个身子连同手中的红缨枪都刺了出去,枪尖狠狠命中那就要二次开弓的建奴!

  如此近的距离加上马匹高速奔跑所带来的力量,让这一枪犹如长虹贯日般,瞬间就刺破那建奴的甲胄,将他狠狠从马上顶飞了去!

  “唔!”萨格然滚出老远,只觉得被一顶攻城锤击中了胸膛,身体都要碎掉了似的疼。

  没有了马匹,武器也脱手而出,惊骇之下他刚想要爬起来,就看到了一抹血红的身影,还有一张冷漠至极写满杀意的脸蛋。

  那么惊艳,美的令人惊心动魄。

  萨格然愣了一瞬,常年在刀尖上磨练出来的、狼一样机敏的身法和对危险的嗅觉立刻让他反应过来,翻身滚过马蹄去抓住枪柄,向着那袭来的女子横扫而去!

  “找死!”

  在萨格然暴喝声中,枪尖擦过女子胸膛,在破开甲胄的同时,也让棉服下美好的肌肤滑落而出,两团圆圆的奶球在寒风中随她策马的动作幅度而剧烈弹跳晃动,粉嫩的乳头是那么好看,简直像朵盛开的缨!

  “拿命来!”

  不料女子并没有因玉体走光而分神或惧怕,她旋马,夹紧双腿从马肚旋转一圈而后挑枪,萨格然来不及收枪就被一枪挑走了脑袋!

  红缨拂过他喷涌着血泉的脖子,红得妖冶。

  “红缨军听令,伺机而行!敌有犯者必斩而破之!”

  江白看也不看那建奴,白马扬蹄,重重踩了下去,一如他们之前虐杀明军那样。旋即,她才拉紧衣服,盖住自己的私处,胸乳,似乎被甲胄的锐片给划开了一道伤口。

  “是!”

  江白身后,三十多红缨女娘策马奔跑,保护着最后一个明军进入城门,一时间,叫人满耳都是女子干净利落的架喝声。

  她们就这样白甲骑兵对峙。一队火枪兵迅速出城,躲在简陋的拒马桩后瞄准白甲骑兵,不过方照晴让他们出来只为震慑一下宵小而已,双方都骑着马高速运动,火枪远一些,准头就几乎没有了,根本打不到。

  双方都留下几具尸体后,终究是建奴的白甲骑兵先撤了。远方的建奴大军停了下来,分出几路兵力向左右两侧包抄整个县城,主力则就地扎营,蝼蚁般窸窣的包衣在建奴皮鞭下赶制盾车来——这玩意儿对付明军弓箭与火铳屡试不爽。

  看来是要摆明攻城。

  “回城!”江白无暇再想,捂紧白花花的胸口,大喝一声也策马入城。

  在那红色披风飘然消失的瞬间,城门轰然关闭,茫茫天地又宁静下去。

  

  

  

  

  【其三·鬼门关】

  入夜,江府。

  “爹爹,你醒了。”江白扑到江明佑身前,紧紧抱住他,头埋进江明佑向来坚实有力的胸膛,感受着那微弱但仍平稳的心跳。

  自从娘亲过世后,江明佑就成了江白的全部。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江白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虽然爹爹在炮火中失去了赖以挥剑的右臂,但能撑过一天一夜回到城里,还能被郎中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是万幸。连那郎中都说,将军能不能活的过来,全靠他自己能否撑住。

  好在,撑住了。

  江白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同时悄悄将被子盖好,盖住他空荡荡的右臂,也盖住伤。

  “呵呵,没见着女儿最后一面……阎王爷就是亲自来叫人,老夫,咳咳,也不能跟他去啊……”

  江明佑饱经沧桑却依旧坚毅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就像小时候一样。他能感受出来女儿的小动作,从小,她就是这样一个胆大又心地细腻的人。

  小时候,江白可是最爱这样缠着自己了,总是吵着要自己带她学剑,骑马,给她在睡觉前讲那些留名史书的兵家战事,和其实并不现实的江湖怪谈。每一次她都听的很认真很认真,不到一个故事彻底结束,是绝不肯睡觉的。

  兴许是受了自己常年戎马、征战四方的影响,也兴许是在军中的环境影响了她,江白对那些女孩子家该做应知的事是一点也不感兴趣,不喜欢诗词,不喜欢雅乐,总想着披甲上阵,在刀光剑影和游吟诗人的传唱中名留青史。

  江明佑托人从扬州买的好看衣裳,她扭扭捏捏穿了一次后就扔箱底吃灰,从此不再打开,在她看来,那些衣裳虽然好看秀气,但上了战场对上刀枪,和无用之物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大多时候都穿着小号的铠甲,即便有时铠甲重到走路都吃力发汗,她也绝不肯脱下,一来二去,竟也渐渐习惯了。

  幼时,府里阿婆耐着性子给江白讲女子应有的德礼,那阿婆教过江家三代人,辈分大,德望高,连江明佑见了也是敬重一份。

  可江白偏就不听,不仅不听还将练习刺绣用的绸缎撕的七零八落,扭头就跑出去和那些平民孩子们疯玩,玩到身上衣裳破破烂烂,小脸蛋脏兮兮地,才猫回府上吃饭。她总是能以一个小丫头的身段,加上兵营中照猫画虎学到的三脚猫功夫,将比她还大几岁的孩子王们打的屁滚尿流,然后自己当上孩子王,统领一方“兵马”——统领几十个鞋都穿不起的小孩儿,拿着折断的树枝当兵器,那就是她的手下,和她一起将城里闹的鸡飞狗跳。

  江明佑平日军务繁忙,见让女儿做个良家女子这条路行不通,干脆说那就去学着当个贵族吧,长大后可以帮助族里应付一些交际什么的,毕竟皇亲国戚们可不就好这套繁琐的么。于是乎就重金给她请了几位大师,从观赏用的剑道到应酬必会的茶道,一应俱全。

  事实证明江白是不会安分的,剑道老师教她舞剑,她就偷偷用石子在木剑上刻着“尚方宝剑”等诸如此类的字来,转头抽剑对着老师大吼“逆臣贼子拿命来!”,气的剑道老师差点没把真刀给拔出来。

  茶道老师教她沏茶,品茶,谈茶,她就坐在席子上托着腮打瞌睡,脚趾头在屁股后面打架,口水流进茶碗,或是无聊时把江南买的名茶磨碎了,然后猛憋一口气呼啦吹掉……

  江明佑知道后勃然大怒,问江白你一个女儿家毫无女子风范也不听长辈之言,到底想做什么?

  小江白就丝毫不怵这位不怒自威的将军爹,不怵他怒目金刚一样气的通红的脸,仰头就顶过去说我要当将军!我要做那花木兰!我要再为封狼居胥!我要成为千军万马的王!

  “呵,好一个王,好一个千军万马的王……还真像老夫。”江明佑愣了好久,最后却是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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