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MyoSotis(勿忘我),2

小说:MyoSotis 2025-08-18 14:43 5hhhhh 6600 ℃

————这是少女与少女相遇、别离又■■■■的故事。

『第二十五天』

……

MyGO!!!!!的第一次live之后,五人时不时在东京各区的LIVE HOUSE里参加演出,从春意盎然的白日到秋风瑟瑟的傍晚,就这样度过了两个学期,直到十月末的某天晚上。

现在的她们正在LIVE HOUSE Galaxy里参加live,待一切都结束后,收拾好东西的五人告别了店长店员等人,一并走向车站,爱音和爽世走在最前面,立希、乐奈和灯紧跟其后。

“呀~今天的live实在是太棒了!Soyorin,你感觉我表现得怎么样?”

“比平时好一点,但你在最后一首歌曲开始之前抢先一步演奏,甚至去踩我的效果器。”

“因为今天的观众们都很热情嘛,Rikki不也是一样,她手中的鼓棒都快把鼓面敲破了。”

“我才没有。”

“诶——明明你在看到台下Afterglow的时候激动得满脸通红。”

“哈?!你找碴?”

“好了好了,立希ちゃん别激动,爱音ちゃん也别闹了。”

“困了……晚安。”

“流浪猫别趴在我身上睡觉啊!……话说你能边走边睡觉吗?”

“呼……呼……”

“真睡着了啊!?”

乐奈整个人倚在一脸不耐烦的立希身上边走边睡,爱音被爽世严肃说教后对其吐舌赔笑脸。看着这一幕,走在最后面的灯感到一阵欣慰。

这支性格各异的乐队在一起相处快小半年了,正在‘一辈子组乐队’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前进着,给灯以归宿的温暖感。这里有她最喜爱的朋友们,但是……

抬头望向逐渐染上昏黑的天空,她不由得放慢脚步。

“传达到了吗?”

脑海里回想起许久前在广场向她搭话的女性,爱音似乎认识,好像是一个超有名气的偶像。她们在天文馆偶遇过,灯也没有在意对方的名字,可是那个人所提出的疑问却让她记忆犹新。

传达到了,吗?如果是为了将立于悬崖边上的爽世和其他人给拉回来的话,她当然做到了,灯也确实这样点头回复了那位女性的问题。

可是一道厚厚的高墙伫立在她与某一个人之间,并无情地将她们隔开。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披上尖锐的长刺,裹紧全身,化身成为割裂空气的凶残猛兽。

祥ちゃん。

灯在心里小心翼翼地默念起这个名字,一同浮现出的还有音乐教室中的那个擦肩。双手拿着装满心意的笔记本想交给那人时,对方无视了她并说出四个字——让她心寒到头晕目眩的四个字。

……那一日的天气是怎样的来着?

想起来了,教室外阳光明媚,灯却听到淅淅沥沥的细雨夹杂着寒风拍打在窗户上,似乎将她干燥舒爽的校服和内心一并淋湿了。

回过神来,祥子已经走了。

爱音之后询问灯有没有事时,她也只是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由得回忆起初中毕业时围着她的同窗们痛哭流涕的情景,按照所谓的离别流程,灯应该同样难过痛苦到放声大哭,可她一点想流泪的感觉都没有。

现在也是如此,她能感到心里难过得滴血,但是……

当时的祥ちゃん,在一瞬间露出了比任何人都要痛苦、甚至在哭泣的表情啊。

那一刻察觉到的异样,让灯短暂性丧失了名为哭泣的情感,因为有人擅自替她将眼泪流干了。她只能把翻涌到嘴边的言语咽回肚子里,望着被身上的荆棘刺出千疮百孔的少女背对着她,走得越来越远。

爽世ちゃん说过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CRYCHIC了,我也一样,可是……

“呐呐,最近有一支很火的职业乐队又在卖演出票了,是那种在剧院里戴着假面的神秘乐队、超帅气的!我们之后要不要去看一看?”

“我拒绝,之后还有打工。”

为什么,感觉越来越追不上祥ちゃん了呢?我没有重组CRYCHIC的想法,只是不想看到她那么痛苦的样子。

“切——Soyorin和乐奈ちゃん肯定都有空吧,要不要去要不要去?”

“到时候再说吧,乐奈ちゃん已经睡着了哦。”

“呜哇,边走边睡……真厉害。”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祥ちゃん会突然退出CRYCHIC,从月之森转学到羽丘,甚至疏远了周围的朋友,包括我。

答案就算不知道也好,我只想帮助她,陪伴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rin……Tomorin!”

“诶?!”

灯被突然的喊话吓得浑身一颤,回过神发现走在前面的几人统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乐奈也因为支柱停了下来而睁开眼睛,爱音一脸担忧地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啊,我……”

“哪里不舒服吗?”立希也担心地问道。

“没有没有。”灯赶紧摇了摇头,“让你们多虑了,对不起。”

“这哪里需要道歉啦~”爱音蹦蹦跳跳地走到灯的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今天的live很成功哦,Tomorin的唱功也越来越好了!啊对了Tomorin,你有听说过都市传闻吗?”

“什么?”灯眨了眨眼,看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爱音,显得有些疑惑。

“哼哼哼,网络论坛上曾经有人发布过目睹到空无一人的电车里的照明灯一闪一闪的,甚至出现了神秘的黑影,有的人则是捡到了奇怪的——好痛!”

“不要随便吓唬灯。”给予爱音一记手刀的立希皱起眉头,低声制止她。

爱音捂住脑袋缩在灯的身后,大喊着“禁止暴力!”随后又被想给她一点教训的立希追着在站台上到处乱跑。直到爽世一边扶着昏昏欲睡的乐奈,一边面带微笑道出一句温和的“我不想对大家生气哦~”,才结束了这场小小的闹剧。

无论如何,今晚的夜空很美。

站在车站等候厅前,灯一边听着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天,一边抬起头看向完全黑下来的天空。这张天然画布上挥洒了数千点名为星星的笔墨,其中几颗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灯安静地望了一会儿后看向前方,发现等待旅客的电车正缓缓驶入站口。

“灯,该走了。”按照有人送灯回家的惯例,立希开口道。

灯这次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满脸倦意的乐奈,说:“不……今天晚上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爱音和立希顿时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爽世也露出很意外的神情。

“灯ちゃん你今天怎么了?先是在来站台的路上发呆,现在又说要一个人回家。”

“Tomorin,真的没事吗?”

“灯,竟然不用人送了……”

“我没事的,并不是立希ちゃん的问题……!那、那个,只是想好好构思一下新的歌词。”因同伴的狐疑再加上是临时想出来的谎言,灯开始心脏怦怦狂跳,见到立希一脸沮丧后又连忙慌慌张张道歉,“对,对不起!我没有讨厌立希ちゃん的意思。”

“没,没事。”立希听到不是她的原因,脸色明显缓和了不少。爽世则再次开口说:

“既然要一个人回去的话,我们也不会拦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嗯,嗯。”灯连连点头。

“记得到家了和我们发消息报平安。”

“嗯?嗯。”十分听话的乖小孩愣了一下,依旧点了点头。

“好啦好啦,Soyorin简直和妈妈一样。”爱音边说边把灯推搡送入车厢中。

“诶等等!”灯赶紧抓住扶手,防止身体摔倒。

“啊,抱歉抱歉。”爱音见状缩了回去,又遭到了爽世的瞪眼。

“真是的,灯ちゃん,明天见。”

爽世叹了口气,向电车里的灯挥了挥手,灯点了点头说:“明天见。”

咬合成一整块的玻璃门将她们隔绝分开,灯转身找位置坐时仍能隐约听到其他人的交谈——爱音询问爽世今天能不能去她家过夜,立希苦恼着如何把站着就可以呼呼大睡的乐奈送回去。

灯坐在可以观望到站台的位置上,目送着同伴们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变成小黑点消失不见了。

车窗外的街道牌楼朝着反方向飞速流逝,又伴随着电车走走停停,不少下班归家的行人踏入车厢中寻找空余的位置坐或者抓住扶手站好、待到达目的地,便起身走向门外。

灯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夜空中高高挂起一弯皎洁的弦月,和群星一起俯视着这趟电车之旅。

灯很喜欢看星星,这种小众的爱好让她很难找到一起探讨的同好,但这不妨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观察起这些来自天外的产物。比如现在能用肉眼看到的群星中有五六颗特别明亮,它们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W”的形状。

“……啊,是仙后座。”

灯下意识地小声念叨,回过神来后赶忙低头看向周围,发现身边乘客没有注意自己的突兀行为后心里一松。扭头想再次观赏星空时,视线变得一片漆黑,原来是电车穿梭进隧道中,强行将她从小小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等到电车终于从隧道中钻出来,窗外的景色早已被高楼大厦堆满。灯不由得小声犯嘀咕,一丝失望渗进内心。电车的速度越放越慢,伴随着电车喇叭里发出的清晰女声,车厢终于停了下来,玻璃门松开了嘴。

该准备下车了。

这么想着,她站起身,好巧不巧被过道上走向入口的行人撞到,借着力又跌坐回位置上。

“对,对不起!”明明灯是被撞到的人,她却下意识开口道歉,抬头后发现那人早已匆匆离开了。

见状,灯只好再次起身,拎好书包。视线随着行动移到脚边,地上多了一个折叠好的手帕。

这是刚才的那个人遗落的东西吗?

她捧起手帕、走出电车,可刚才的行人早已融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灯只好低头看向手中的手帕,材质是很朴素的白色布料,中心处有一处凸起,看上去和豆子一般大小,也不知道包裹着的是什么。

怀着一丝好奇心,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帕……一颗种子躺在白布中心,看样子是花种,却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类,透露着迷人的不寻常感。浅紫色的花种一时间吸引住灯的目光,让她难以自拔。

既然捡到了,就带回去种起来吧。

不知为何,脑海里自然而然地蹦出来了这个念头,并很快地成为了唯一选项。

为什么不按照平时习惯进行失物招领呢?灯也说不清楚——准确来讲,她根本升不起一丝分辨的想法,就像是有人在操控她的主观意识,使她情不自禁去行动。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灯已经将种子带回家,和家里人打完招呼了。她在储藏室里找到一个空花盆,用铲子从庭院里挖了些许土壤,放进花盆里堆好。

这应该是花种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总之先放进去吧。

这么想着,灯将放好种子的花盆抱回卧室,月光透过窗户洒落进昏暗的室内。她没有开灯,借着环境光将花盆放在窗台上,更衣洗漱完毕躺在床上,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

…………

………………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在幼儿园里时与形态各异的石头相处、翻动潜藏在土坑里的西瓜虫,看着虫子蜷缩成一团作出防备状态。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离开家、在上学的路上经过月之森女子学园时抬起头看到了蔚蓝白天,还有一群从头顶飞过的候鸟。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天桥上踮起脚尖、伸出手想抓住飞落在自己面前的花朵时,突然扑向自己并大喊着“不可以!”的身影。

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下雨天没有撑伞导致浑身湿透,独自一人来到练习室宣布退出乐队、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努力练习的身影。

………

像是幻灯片一样,穿梭于这些胶卷回忆之中,每一处似乎都有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无法触及,潜意识却十分确定就是那个人。

那个让自己感到安心和难过的人。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地经历着长达数年的人生经历,好似有成千上万个高松灯在做同一件事、说同一句话,在不成形的屏幕上为观众播放,因他们的选择而随即安排主角去经历哪些片段。

这种感觉好像在大海里遨游漂浮,被浪花一次次击中埋没进海水,又再一次次浮现于水面之上,一时沉重又一时轻松……直至某个明媚的白昼,在音乐教室里与她面对面接触。

灼眼的阳光照在那人身上,晃得完全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就算如此,自己也对那个弹奏出狂风骤雨的身影感到非常熟悉。

因为思念着她,所以花了一晚上时间把想和对方说的话写在笔记本上。

因为想与她和好,所以一下课就竭尽全力奔跑上楼去音乐教室找她。

因为想将她那残破不堪的内心用名为歌词的丝线缝合起来,所以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又十分紧张地呼喊她的名字、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

但是,只有寒冷刺骨的空气回应了自己,刺激着陷入空白的大脑,过了良久才感到狂涛骇浪的悲伤拍打在身上的阵阵苦痛。

可是自己没有哭出来的迹象,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要拉着自己组建乐队又擅自离开;为什么会买票来看自己后来加入的乐队补位上台的演出;为什么她在最后一刻会说出那四个字。

自己想不明白,也可能是不愿去想明白。

见她哭的时候,自己也会心痛到哭泣;见她笑的时候,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和她牵着手的时候,自己才能学会如何作为人类来活着。

现在的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人类,可那个身影却不在了。

所以每到夜深人静时,人类时不时会回到封箱里,变回一动不动的人偶,为了感受因思念重要之人而隐隐作痛的心脏的跳动声,好让这副身躯能够再一次成为人类,理所当然地离开黑匣子、在社会中与同伴们欢声笑语生活下去。

哪怕她不在了也没关系,因为自己早已在她的引领下蜕化成人了。

可是,她。

————到底是谁啊?

『第二十四天』

……

耳边传来嘈杂尖锐的闹铃声,被子里的人发出不满的呻吟,伸出一只手想去关掉打扰她睡眠的噪音,察觉来源在下面的书桌上后叹了口气。

灯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把握住木梯子挪动身体踏上地板,然后用力拍了一下闹钟使其闭上嘴巴,再拿起来查看时间。

六点四十,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接下来的安排应该是去洗漱、享用上夜班回来的母亲做好的早餐。不知为何,灯像是长时间四处奔走了一番,精神上感到极其疲惫,而且能感觉到她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梦到了什么……

灯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奇怪的梦。”一脸睡眼惺忪的灯下意识嘀咕道,不经意转头看向窗边,意外发现窗台上的花盆里伸出一棵紫色的幼苗,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闪耀。

刚种下去的种子能在一夜之间发芽吗?而且还是紫色的嫩芽。她一边拿起水壶往花盆里浇水一边思考这个问题。

“灯,起床吃饭了。”

“啊,这就出来。”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和母亲的呼喊,灯赶忙换好衣服打开屋门,小声说了一句“我出门了”。

伴随着愈发遥远的脚步声,无人留意的嫩芽变得更加鲜艳了。

“爱音ちゃん,早上好。”

“早上好。”

爱音走进教室,热情地与擦肩而过的同学打招呼。她注意到灯趴在桌子上,于是将书包放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灯的后背。

“Tomorin,昨晚没睡好吗?”

“唔……?”灯抬起头看向爱音,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昨晚很早就睡了。”

“身体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困。”

“对了对了,昨晚没收到你顺利到家的消息,Rikki以为你走丢了,在群里说要出门去找你。最后还是Soyorin给你的家人打了电话,得知你平安无事才冷静下来。”

“添麻烦了……对不起。”

“啊啊!没事啦,这又不是Tomorin的错。”见灯露出歉意的神情,爱音赶忙改口解释,“不管怎样要打起精神噢!实在很难受的话就请假去医务室吧。”

“嗯。”灯点了点头。

上课铃很快响了起来,爱音立刻溜回位置上坐好。待老师进屋点完名,她们便开始了今天的第一堂课。

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老师讲述知识和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声音。

灯平时一定会认真听讲,可现在身体变得十分沉重,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她索性单手托着下巴支撑脑袋,以防它垂到桌面上。

好想睡觉……

深层意识发出了抗议,想要回到那个未知的梦境里去,可是真正落入温柔乡的前一刻,又会被老师严肃的授课声硬生生给拉回现实。

灯终究没有睡着,意志绷成一条线,拽住了疲惫不堪的身体。

上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直到中午休息时间,爱音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询问前桌的灯:

“Tomorin,能陪我去一趟便利店吗?”

“嗯……”

灯刚站起来想迈开第一步,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从下而上的无力感使得她向前倾倒。

失去意识前,最后传入耳中的是周围同学的惊呼声。

……

…………

………………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各类片段如胶卷一样一排排竖起映入灯的眼帘。

由远及近的钢琴声跟随着风的轨迹传入耳中,是谁在独奏?还有那熟悉的歌词,让灯好生怀念,忍不住跟着一起开口唱起来。

世界摇摇晃晃。

鞋带又松开了。

明明像大家一样交到了朋友。

明明和大家在一起,却还像孤身一人。

明明好想像大家那样活着。

好想成为人类。

……

…………可是这首歌所唱的,不再是高松灯了。

早已成为人类的玩偶从暗箱中苏醒,本该握住她的手的主人却不在了。

『第二十二天』

……

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

结束了在医院的体检,溺爱孩子的父母将灯带回家里,帮她今天请好假,随后各自去上班了。

灯手持浇水壶一边给逐渐长大的植物浇水、一边拿着手机在群里回复朋友们的关切讯息。

前几天在教室里突然昏倒把爱音和其他同学吓够呛,灯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医务室,还被一群担忧的同学们所包围。医务室的老师也没检查出什么异样,于是在同学们的劝说下,灯申请了早退,并通知家里人来接她回去。

父母开始每天带着灯拜访医院,可一番折腾,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如果硬要说哪里出了问题——灯这个月瘦了不少,因此母亲顿顿烹饪出营养丰富的料理,尽管灯根本吃不下太多。

最近乐队成员都没有聚在一起好好练习。灯在群里发完长条道歉信息、看到其余四人都表示没关系的时候,又带着愧意叹了口气。

【灯ちゃん有没有在回家的那晚遇到什么,还记得吗?】较为敏锐的爱音打字询问道。

遇到什么?灯歪着头回想了一下,记忆有时清晰有时混沌,不过那一天经历了什么还是记得的。

【记得,那天和平时一样回到了家里,因为很困就直接上床睡着了。】

嗯,和平时一样,什么也没遇到。

这么想着,灯再次看向花盆中的植物,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奇怪,这株植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完全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买回来的了,会不会因为最近太劳累导致记忆力出现了退化?灯揉了揉太阳穴,发出一声充满苦闷的叹息。

反正今天不用去上学,索性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临摹花盆中的植物吧。

这么想着,灯再次凝视起盆里的植物,才不到三天,就已经从幼苗状态长到要开始抽芽了,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伸展出主干里的嫩叶。

真是一株十分稀奇的植物。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嫩叶,房间陷入一片宁静。长时间不眨眼的注视让灯眼眶发干,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陷入了呆滞状态,手中的笔绘画出的素描像也不成形。

窗外站着的麻雀似乎张嘴打了个哈欠,灯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目光随着鸟雀扑扇翅膀飞走而收回,手中的笔也放在窗台上。

嗯,睡一觉吧。

身体强烈渴望回到温暖的被窝里,想再一次体验感受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梦境。哪怕记不得了也没关系,哪怕全部会忘掉也没关系,能在梦境中一次又一次相遇,她就心满意足了。

就这样,高松灯闭上了双眼,心甘情愿地沉溺于名为梦的无尽海域,伴随着让人留恋的浪涛起起伏伏。

『第二十天』

……

人偶转变为人类,持续她的日常生活。

长到一定大小的植物抽出花芽了。

『第十六天』

……

人类开始时不时短暂性变回人偶,可从暗箱中离开时又会忘掉一切。

植物伸展出了叶芽,长势愈发良好。

『第十一天』

……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人类还是人偶了,到底处于现实还是封箱之中呢?

已经发育出花骨朵了,很好很好。

『第九天』

……

『第七天』

……

………我究竟,是?

『第四天』

……

…………

『第三天』

……

…………

………………[[rb:祥ちゃん > 好想见你]]。

『第■天』

……

少女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不如说她从十月末开始就一直在做梦。

梦境中的自己所处的视角并非她本人,像是附身于其他生物般,有时候变成了在土坑里蜷缩成一团球的西瓜虫;有时候变成了在天空中翱翔的群鸟中的一员;有时候变成了在水族馆的水箱里游来游去的企鹅……这一切让她放松下来,全身心去体会消失已久的自由。

直到美梦被屋外飞驰而过的车辆引擎声所惊扰,瞬间烟消云散。

她看向昏黑的破旧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被拉回糟糕不堪的现实中。耳边传来了隔壁屋里邋遢醉汉的呼噜声,一下子将有些混沌的头脑刺激清醒。

充满灰色的一天又开始了。

她走过房间,把从门口到屋内零散堆积成一座座小山的啤酒罐依次拾起来扔进垃圾袋里,系上结拎好,头也不回地对屋内睡得如同死尸一样的男人轻声说了一句“我出门了”。推开门,走出去把垃圾袋扔进回收桶里,随后快步走向附近的车站,以免错过即将到站的电车。

天气越来越冷了。

她吐出一口白色浊气,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下意识裹紧单薄的夹克外套,边走边利用时间安排好今天的行程:

准时上电车到学校,中午买一份面包然后利用剩余时间去练琴,下午放学、先去音乐教室练半小时琴,再回事务所和乐队成员聚在一起练习之后在live上要弹奏的歌曲,晚上到便利店抢购被剩下的饭团或者便当后坐电车回家,周六日的话……需要一大早去兼职的公司上班。

就这样按照繁杂的排表活过每一天,完全不像是普通女子高中生该有的日常啊。

她在心里苦笑着自嘲道,路过一个个上班上学的行人,随着人流挤进电车,抓住扶手才勉强没让自己碰撞到其他人而摔倒。

电车门很快合并在一起,车厢里响起了轻快的纯音乐。她看着门外一闪而过的电线杆和植被,突然注意到了映照在玻璃上的面容。

面无表情的憔悴脸庞,和其他上班族一样麻木不仁的瞳孔。这一瞬间不止她自己,周围的人也是这副模样,如同集体被装进冰冷坚硬的罐头里拥挤成一团、等待任人宰割的死鱼。

旁边有两个学生在叽叽喳喳讨论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话题:万圣节去哪里玩了、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出门逛街、计划寒假去哪里旅游……这些悄悄话落在她耳中震耳欲聋。可听到企鹅这个词的时候,她的心脏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回想起之前做的梦。

那些能让她将一切重担抛之脑后的美梦。

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从来没有特别注意过这些事物,更别说去水族馆了——现在对她来说这也算是很奢侈的消遣行为。

况且……

在那些幻梦的尽头,似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每次探向那个人所在的方向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随后画面中断,便被迫睁开双眼回归现实。

她难免会产生好奇心,到底是哪个拥有超能力的人在这座城市里和她产生了奇妙的联系;还是夜晚的脑电波在空气中偶然对接出化学反应,让她闯入陌生人的梦中。

不管怎样,现在的她很是期待深夜入睡后要经历的事情,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奢侈的体验,劳累了一天可以获得一个令人放松的美梦,何乐而不为呢?

疲惫不堪的人偶日复一日进行着机械化的生活,待世界沉眠下来,她才能夺回变成人类的权利,尽情放声唱着、笑着,自由自在地张开翅膀翱翔。

不过这几天的梦,有些不同寻常。

她在梦境中能逐渐看清那个人的大体轮廓了,是一个短发女孩,自己看着这个女孩从纯真懵懂的幼年一步一步成长到少年时期,重复循环这些片段,她所看到的事物也愈发清晰。

作为西瓜虫在土坑里爬行时被石子压住动弹不得,被还是幼儿的女孩出手相救。

作为飞鸟跟随同类一起在高空上飞行时,能感知到地面上的女孩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目光。

作为身处水箱中的企鹅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荡时,与玻璃外那面容越来越清晰的女孩四目相对。

就像是梦境回应了她想了解那个人到底是谁般,将对方身上的模糊碎片一点一点扣除掉,她也感到心脏随着每一次梦中相遇而跳动得愈发强烈。

所以今天的她也和往常一样,按时写完作业,收拾好明天要用的东西,铺好被褥躺在上面,充满期待地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梦境中的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身处于水族馆,本该是双手的部位变成了有如薄桨的短翼……看来这一次的视角似乎一只企鹅。

她抬起头,四处张望着外面的游廊,希望发现不一样的存在。

——和心里预想的一样,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过量的好奇心和紧张感刺激着她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就连身边游来游去的小鱼都被忽视了。

企鹅慢慢游到玻璃边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水箱外的人影。对方每走近一步,企鹅的嘴里便吐出一个泡泡。距离越来越近,她自己都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音。

——直到模糊感尽数散去,她完全看清水箱外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因对方的视线而化为破碎的玻璃,在水中胡乱飞舞。

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躁动,对方的眼神快速掠过她看向了其他动物,但她的这副身体也因此僵住不动了。

她好庆幸这只是梦,现在的自己也只是一只企鹅,内心的悲痛不会显露出表面;她也好无奈为什么这只是梦,对方完全听不到她的呼唤,仿佛她从来没存在过。

一直以为这是能让她安心歇息的温柔乡,没想到其实是对她自作坚强的内心进行拷打审问的牢笼。

灯、灯……

这个名字只能在心底循环。如果诉之于口,或者伸出手去,这几个简单的音节便会变成一团烧灼的温暖灯火,将那藏于黑暗的躯壳烧得体无完肤。

本来应该携手共进的,本来应该被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少女照亮前行的道路,但是她用锈迹斑斑的剪刀亲手切断了二人之间的丝线,不让少女轻易靠近,对方也很识趣地没有再来找过她。

她以为已将少女忘却于过去,没想到深层意识把丢进深潭里的记忆捞了回来,使得她一次次在梦里与其相遇。

期待的心情顿时化为虚无,她恨不得冲撞面前的水箱,让疼痛刺激她立刻醒过来,甚至想去质问所谓的造物主为什么要给予人类做梦的生理现象。

可是她做不到,僵直住的身体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盯着水面发呆,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了,一时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良久,对方转过身,似乎被谁叫走了。她感到心脏突然被揪紧,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挽留——但这举动太慢,没有被对方看见。她只能停留在水箱里,目送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

消失在过道尽头。

下一秒,不可抗拒的失重感席卷而来,像是水箱漏了一个大洞,她毫不挣扎,任由身体顺着水流向下坠落。

直至无尽的深渊。

一睁眼,视野范围里依旧是破旧的天花板。

她扭头打开手机,今天苏醒的时间比平时早半小时,按理来说她可以再睡一会儿,可是她现在完全没有困意,甚至有点厌恶睡眠。

一想到这段时间梦到的人是高松灯,她的心情像是被巨石压着般沉重复杂。

自己明明是想忘却那段过去的,明明不想与她再有任何瓜葛……现在看来,这副身体浑身上下都在抗拒自己的想法,实在是糟糕透顶。

如果有能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组建乐队,也不会多管闲事跑去‘救助’那个只为了抓住花朵的少女。

她和往常一样穿好衣服拎着垃圾出门丢掉,上电车前往学校,凝视着一排排掠过的景色,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想要和她见面,想要和她说话。令人厌恶的愿望在心里浮现出来,让她感到胸口一阵苦闷。她闭上双眼深呼吸,企图让自己忘掉绝不能属于现在的思念情绪;她甚至怀疑一开口说话,或许会直接哭出来。

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她在心中无声地向本能投降。

她不想打扰对方,便抱着等到中午休息时去高一A班门口偷瞄一眼的想法下了电车,步行几分钟穿过人群进入校门,静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等待上午课程的结束。

下课铃声响起,空气也随之颤动。

老师吩咐课余时间多复习今天所学习的内容后推门离开,周围同学分别找到一起吃饭的友人并有说有笑起来。她依旧坐在课桌前,单手托腮看向窗外,目送从教学楼里快速跑向便利店的学生们。

就一眼,经过门口时用余光看一眼就走。

这么想着,她站起身来迈开腿向门口移动,没走几步就听到隔壁班传来一阵躁动。

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感到十分惶恐不安,忧心下一秒会看到非常糟糕的画面。就快到门框处了,但——

她突然停了下来,呼吸也在这一刻滞止了,像是被泼了一头冷水,里里外外凉了个透彻。

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失去了意识的少女毫无生机般昏睡着,纯洁通透的双眸在此刻紧紧阖上。其他人表情担心焦急,一起搀扶着少女在过道里穿梭前行。

等到回过神,发觉自己已经偷偷跟了上去。

大脑一片混乱,她有点不敢置信。高松灯的身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还是说之前就有隐情?

她不敢多想,待学生们将灯带到医务室门口,只留下爱音同学搀扶着灯进入医务室后,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其他人经过,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屋内人的对话。

“她又昏倒了?”

“嗯,是的。”

“已经是这个月第六次了吧,这症状从上月末就有了,她的家里人没带去医院检查吗?”

“Tomorin说她的家里人这段时间经常带她去医院,而且我们也陪她去过……没有一个医生能查清为什么。”

“那可实在是太奇怪了……好了,你去准备下午的课程吧,高松同学留在这里就好,我稍后帮她请假。”

“好的,谢谢老师。”

听到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她赶忙躲到拐角处,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灯生病了!?上个月末——那也是她开始循环做梦的时间……难道和那些梦境有关联?

大脑一片混乱,她不敢多想,深呼吸几轮让自己归于平静,等出来的人走后又重新来到医务室门口,敲了敲门。

她现在不为别的,只求高松灯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

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像是太阳照耀在肌肤上,让人沉醉于心的味道。

真奇怪……这次的梦从来没经历过啊。

感受到那温暖的手掌正在抚摸自己的脸颊,灯不由得放松下来,甚至下意识蹭了蹭,惹得对方轻颤了一下。

好真实的梦,是那个人来了吗?自己又梦到她了啊。灯好想睁开双眼仔细端详那人的面容,可意识再活跃也被身体所箍住,只能思考杂七杂八的东西。

“对不起。”

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事啊,搞砸一切的人不是我吗,这让我完全不理解啊。

好想睁开眼睛去安慰她不要难过,不要再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了,也不要再一个人独自前行,我明明就在这里啊,让我陪伴在你的身边吧。

请给我一个能够与你并肩前行的机会。

“……祥ちゃん。”

意识在这一刻冲破了身体的禁锢,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温暖所带来的触摸瞬间消失不见,不知所措的空虚感由内而外包裹住灯的全身,她想挣扎坐起来,可是沉睡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啊啊,看样子她又选择离开我了,就算在梦里,也做不到好好相处吗……

仿佛悲伤的雨水一滴一滴掉落在脸上,灯突然也想哭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灯终于重获身体的行动权,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务室,边上的白色布帘挡住了她的视野,于是她坐起身将帘子掀开,发现医务室老师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书。

对方注意到她的举动后抬起头:“你醒了啊,今天中午你又昏倒了,要不要再多休息会儿?”

“谢谢老师,我没事了……”

灯摇了摇头,老师露出关切的神情继续说。

“最好还是再躺一会儿吧,你正在被人挂念着啊。刚才又有一个学生来探望你,正好我要出门扔垃圾就叮嘱她照料你一会儿,回来时在门口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诶?”从床上站起来的身体猛然一顿,灯愣住了。

“是你的朋友吧,怎么了?”

“啊,我……”

是谁?祥ちゃん?不可能吧,她为什么会来看我?

灯的大脑一片混乱,抱着试探心再次开口问道:“老,老师,请问是不是一个用缎带扎了两个双马尾的女生?”

“是哦,你果然认识的吧。”老师点了点头,“我打开门回来时就看到那个孩子在床边露出了非常悲伤的表情,如果不是关心你的朋友也不会那个样子,你可要健健康康的哦。”

“嗯,嗯,谢谢老师的关心。”灯向老师鞠了一躬,“不过我还是想先回教室。”

“好吧,快要到放学时间了,回家多注意休息。”

告别完老师,灯快步走出医务室,心里充满了焦躁感。

因为我突然昏倒,祥ちゃん来医务室看我了,可她不是在回避我吗?

灯虽不理解,却能从对方的到来中捕捉到一丝惊喜之情。

〖回来时在门口听到了她的哭泣声〗

……啊,对啊,祥ちゃん哭了。

灯想起老师说的话,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触碰到一线干透了的泪痕。

开在内心的鲜花一朵朵地凋谢了,束缚已久的伤痛猛地释放出来,痛得她弯下腰,任凭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地板上聚集成一团,映照出她那残破不堪的模样。

是啊,你在哭泣,所以我也跟着一起哭了,可是……

我是多么希望易碎的心之声能够带回原来的你啊。

回到教室之后不久,下课铃响了起来,新的一天又结束了。

灯收拾好书包正要起身离开时,爱音拍了拍她的肩膀。

“Tomorin,一起回家吧?我送你回去。”

见到爱音脸上写满了担忧,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今天就算了,爱音ちゃん。”

“诶?可是你今天又晕倒了,万一再……”

“有人,会送我回去。”

没等爱音说完话,灯抢先一步开口发言,语气充满坚定。爱音睁大双眼,被惊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什……!?是谁是谁?你什么时候交到了新朋友。”

“不,不是……我不能说。”

难得见灯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爱音也不好说什么,盯着她许久后叹了口气。

“算了,但是!”爱音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然后重重地抓住灯的肩膀,“我们都不想再看到Tomorin出事了,身体健康第一重要。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五个人在一起组一辈子的乐队,我不允许你第一个违约!”

“嗯,嗯!”

“到家了记得在群里报平安,不然我今晚又要看见Soyorin拿着手机给你的家人打电话了。”

“嗯…嗯?”

灯察觉到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但是她不敢问出来,索性将疑惑咽回肚子里。

爱音见灯点头答应后,便放心地笑了起来,露出那一颗白净的尖锐虎牙。

“那么路上注意安全,Tomorin明天见啦。”

“嗯,明天见。”

与爱音挥手告别,灯拿起书包离开教室,避开往来的学生,穿过学校大门,独自一人往车站所在的方向走去。

太阳逐渐躲藏到高楼大厦的身后,温暖的霞光将行人的影子拉长了好几米。

因为还没到社会在职人员下班的时间,灯步行到车站时只看见站台上零零散散几个行人,她独自一人站在站台边上,用些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书包,抬起头望着夕阳发呆,似乎没有意识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和她同款校服的学生一直在注视着她。

很快电车驶入站内,灯在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快速走了进去,找了一个背对着入口的位置并倚靠在隔板上站好。

能听到某个熟悉的脚步声,但是她并不打算回头,把目光停留在窗外,看着外面的景色从一动不动到转瞬即逝。

电车里的把手摇摇晃晃,灯的心也开始跟着节奏晃来晃去,明明难得十分宁静的时光,她却感觉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厉害了。不敢看向别处,生怕蓝色的发映入眼帘后会让自己保持不住平静、当场陷入慌乱。

再怎么拖延时间,灯也要面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之前她鼓起勇气主动找了对方,可现在对方来找她时,她却停留在原地,不敢伸手去抓住再一次表达内心的时机。

时间过得好慢啊。

她在心里忍不住嘀咕着。之前在书籍里经常见到描写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的话语,当时的灯并不能理解。

现在她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度日如年。再加上心情越来越紧张,如果现在有人来和她打招呼,那她肯定会被吓得发出尖叫,甚至当场晕过去。

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灯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仔细闻了闻发现来自袖口。衣料里夹杂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事物——是一片叶子,已经有干枯的迹象了。

看上去是那株花朵今天掉在窗台上的残叶,自己明明是把这片叶子放进口袋里了,怎么会在袖口处?

灯摩挲着手中的叶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叶子再次放回口袋,正好听到电车到站的声音。

该下车了。灯正准备转身离开,却感到一阵习以为常的眩晕。

诶,怎么突然又要……!?

她捂住脑袋,下半身不听使唤直接跌落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即将要向前倒下去。

“灯!!”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为即将碰撞到坚硬的地面而绷紧,可取代撞击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意料之外,但稳稳当当。

同时听见了那人万分焦急的呼喊声。

啊啊,本来是想着这次一定要和你好好沟通,可是这种接触方式又会让你觉得我有所欠缺吧,不要,我不要再被…………

凭借着最后一点意识,灯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面前人的衣袖,哪怕意识陷入沉睡也没把手松开。

………………

丰川祥子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一直拽着自己不松手的高松灯斜扛在肩膀上,拖着她一并走出电车。

在等候厅找了个长椅坐下后,祥子终于得以泄力喘息。又担心肩膀上的灯会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便尽可能柔和地移动,让她的头枕到自己的大腿上。

自己没怎么见过对方熟睡的模样,像个摆在展厅里的做工精致的洋娃娃。祥子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灯的脸颊,棉花糖一样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嘴角上扬,可指尖很快就顿住,在柔软脸颊上顶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我以前都做了些什么,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啊。

“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而且你生病了还敢独自一人回家,真是不让人省心。”她一边埋怨一边恢复手指的动作,轻轻捏了一下。

下午从医务室里出来后,自己便联系经纪人和初华她们请了排练的假。回想起队友们接连发送慰问“病情”的短信,祥子感到五味杂陈。如今的她本不应该浪费宝贵的时间,但不知为何,潜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对眼前这位睡美人放任不管。

她来回扫视着,视线在对方口袋里冒出的一抹绿色前停下。祥子有些好奇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来了一片枯叶,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很好闻的花香。

灯有收集创可贴或者石头这类东西的癖好,现在改变喜好去找树叶了吗?

祥子望着手中的叶子,那不同寻常的绿色让她心中生疑。有种莫名的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

就在这时,祥子感受到大腿处传来一阵颤动。低头看去,她与她四目相对,宛如镜子的瞳孔映照着二人的身影。

世界变得极其安静,连空气都停止流动,耳边只剩下她们的呼吸声。

“对,对不起!”

终究还是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灯好似一只受惊到尾巴炸毛的松鼠,一下子松开被她拽出褶皱的衣袖,快速坐起来,满脸通红。

灯担心过于亲近的距离会让祥子感到不满,于是向一旁挪了挪看到祥子手中的绿叶后停止挪动,支支吾吾开口解释。

“那,那个是……”

“嗯,这就还你。”没等灯说完,祥子将叶子塞回灯的手中,随后将出褶的衣袖整理平齐。再次抬起头时注意到了那副神情——如同即将被抛弃掉的小动物、让她曾经多看一眼就会狠不下心来的表情。

所以祥子又皱起眉头抿紧嘴唇,快速扭头,一个劲地盯着地面,手指在不经意间用力抓紧平整的衣服使其扭曲褶皱。

现在的场景可以说是祥子一手造成的,可真到了该开口的时候,她自以为坚强的内心产生出了早被抛弃于过去的胆怯。

“祥ちゃん……谢,谢谢。”灯似乎并没有看出她的内心所感,说出了祥子不敢想的话语。

她知道对方只是在为电车上发生的事情而道谢,真听到的时候又感觉很不理解。之前的所作所为深深地伤害到了身边的少女,为什么少女还能一如往常地向她道谢……

“为什么你还能和往常一样对待我……”

“诶?”

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灯似乎没有听清楚祥子的不安,很是疑惑地歪了歪头。祥子猛地拉回快要爆发的情绪,摇了摇头后板起脸,逼迫自己直视面前的人。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灯思索了一会儿,道出让祥子认为如同谎言的话语。

“不记得了?你……”祥子感到荒谬又可笑,在心里自嘲对方原来会对自己撒谎。但这时注意到了那十分认真的眼神,刚要说出口的讥讽瞬间卡在喉咙处,随后咽了回去。

“去医院没有查出来任何病情,是真的吗?”

“嗯,是的。”灯点了点头,“没关系的!我这段时间除了突然昏倒没有受过任何伤。”

“……”

看着对方努力解释的样子,训斥的话语是一点也说不出来。如果是原来的自己,说不定会出资带灯去国内甚至海外各地有名的医院仔仔细细检查一番,但时至今日,祥子哪有帮助他人的资本?

她自己都要精打细算地度过每一天。

所以,没法向他人敞开心结的祥子在面对灯时,只能说出那一句“祝你幸福”,不得不心甘情愿背负起失败者的身份,仓皇逃离现场。

“祥ちゃん?”

见祥子陷入了沉默,灯试探性地喊出她的名字。祥子轻微颤抖了一下,从回忆里醒来,打理好裙摆拎着书包站了起来。

“你没事就好,那么我就先行告辞了,贵安。”

“等,等一下!”

祥子浅浅鞠躬后,就要转身离开。灯立刻提高音量大喊,留住又要走掉的少女,随后很紧张地颤抖着声音继续说。

“祥ちゃん,你,你的膝盖……”

膝盖?祥子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右膝盖上居然有一块通红出血的擦伤。察觉到伤口后,疼痛感才向上延伸传给她的大脑,使她轻微皱起眉头。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

鼓起勇气的话语紧张又拘谨,包含在内的关心慢慢地向她靠近。祥子一瞬间回到了那个风和日丽的暖春,身上受伤的位置和之前如出一辙,眼前的少女也是熟悉的模样,让她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终于,她决定先将过去的一小部分重拾起来。

跟着灯来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家里,这一次没有见到灯的父母所以不用再打招呼。祥子穿着灯帮她找好的拖鞋,踏上前往二楼的台阶,看到久违的室内环境后,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还是那个可爱的房间,完全没有变过。

祥子在灯翻箱倒柜寻找创可贴的期间环视起房间内部:令她怀念的上床下桌、摆放在最下面的收纳箱、里面堆满的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如果翻开纸张,能看到那些动人心弦的语句吧。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编织出一条婉转动人的伴奏溪流,一个个排列成歌词的文字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在这个美好温暖的世界里溅跃起名为歌曲的浪花。

当然,这些早已成了陈旧往事,祥子和灯不再是同一支乐队的成员,更不可能聚在一起再一次合奏演出,所以祥子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双膝跪坐好,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个包含了她美好回忆的小小收纳箱。

不能看床下,于是她把视线转移到窗台上。那里摆放着一盆奇异的花朵,散发出和那片叶子相似、又更加浓烈的芬芳香气。

嗯?灯竟然开始养花了吗,怪不得会在她的身上发现叶子。祥子回想起之前看到的残叶,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株略微熟悉的植物。

整体看上去比平常见到的种类大了不少,壮硕的主干上长出带有些许尖刺的枝叶,枝叶根部由深紫渐变成浅绿色。花朵的质感厚重又黏稠,花瓣从中心点以逆螺旋式舒展开来,点缀着零零散散的深黑色短线,随两边拉开的窗帘而摆动。

凉风连带着夕阳的残光倾洒在上面,将它的影子延伸拉长到祥子的身边,不知为何祥子感觉花瓣上的短线时不时在颤动,像是在眨眼一样,使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与其说是奇异,不如说是邪门。

空气变得浓重压抑,祥子开始反复地深呼吸,想让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平静下来。额头上也冒出几滴冷汗,顺着侧脸滑动至下颚处,滴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几乎听不到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短线一下子张开了框架在内的事物,像是眼珠一样的深色圆点齐刷刷地盯着一动也不敢动的祥子,好似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看了个透彻。

“——!”

诡异又迷人的花香重重地压在祥子的胸口上,使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被恐惧所支配的身体发出战栗。

祥子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挪开视线,可是丧失了指挥权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现在的身体早已不属于她了。

灯到底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么不合常理的东西?!

祥子的理智线快要断掉了,原始本能催促着她快点离开这里,赶快抓着高松灯的手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不然的话,延伸至祥子身边的黑影会将她笼罩埋没,连拖带拽陷入地板之中。

“祥ちゃん?”

一声清晰明亮的呼喊把祥子的意志拉回现实,诡异的现象也在此时此刻化为虚无。它又变回了那株普通又诡异的植物。

灯拿着几张印着各种企鹅图案的方形创可贴走到祥子的身边,坐在地上撕开包装。见到祥子失神呆滞地盯着窗台,她心里产生出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

“祥ちゃん,你怎么了?”

“……没什么。”像是重获新生般松懈下来,祥子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前的衣襟被她抓得扭曲变形。

恢复些许平静后祥子摇了摇头,一边看着弯腰帮自己处理伤口的灯一边发出声音微颤的疑问,“灯,那盆花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花……?”

刚要贴上创可贴的手停顿了一下,灯像是陷入沉思般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

“不记得了,那盆花在我的印象里是一直摆放在窗台上的。”

“——诶?”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后,祥子再一次愣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灯默不作声处理好她的伤口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抬手轻轻抚摸细微颤动着的花瓣,深邃的瞳孔里充满了对这株植物的喜爱。

……毛骨悚然,按频率跳动的心脏再一次加速躁动起来,一下一下用力地敲响了祥子浑身上下充满危机感的警钟。

“自从与这盆花朵相遇,我每天都做十分熟悉的梦,虽然醒来的时候都会忘记就是了……不过我很怀念在梦里的经历。”

“…………”

毫无疑问,眼前的重要之人被一株植物洗脑了,甚至到了疯魔的地步。

看着异于平常的灯,恐惧的黑影再一次笼罩在祥子身上。

牙齿止不住打战,想要转身逃跑的求生欲越来越强烈,余光能看到房间门半掩着,祥子完全有机会能离开这里,但是……

她做不到在这种危急时刻丢下灯不管。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灯的身边。忍耐着将要火山喷发的恐惧感,祥子拉住了灯的手,像是害怕对方彻底消失一般用力握紧,盯着灯那充满困惑的眼眸开口。

“灯,听我说,快点离……”

话语还未完全说出口,也许是因为与植物的距离过近,过浓的花香几乎与呼吸到的空气融为一体,刹那间塞满了祥子的嘴巴,呛得她连连咳嗽。随即而来的眩晕感把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抽干了,祥子不得不跪坐在地上,手与手的连接支撑着她没有完全倒下。

两秒后灯也倚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没有支撑点后祥子顺势倾倒在地上。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看清楚了灯的脸庞——毫无生机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感情,像是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一时间祥子分不清这到底是灯还是她自己,只能放纵无尽的黑色没过她们的双眸。

……

…………

………………无尽地下坠。

失重的身体毫无抵抗之力,一直在向下坠落着,仿佛时间都停止流逝。紧紧握着的手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连带着周围的声音将整个灰色空间变得无比安静,好像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那个孩子在哪里呢?自己不会又把她搞丢了吧。

无止无休的思绪在这个空间里积累蔓延,唤醒了麻木的心脏。巨大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回荡在她的耳边,强烈的躁动似乎将什么东西打破了。

最下面某一点出现了不属于这里的色彩,她眯起眼睛仔细查看,被突破壁垒的强光刺激到阖上双眸。

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光芒笼罩了身周的灰色,也罩住了她自己。

没过多久,强烈的白光一点点消散了,同时身体终于接触到了久违的地面。

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倚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翠绿的树木枝叶遮挡住泼洒在她身上的阳光,树荫伴随着轻柔的暖风来回摇晃。

我现在是在哪里……?

心中全是疑惑,她不由得环顾四周。

左边屹立着一座标准的学院建筑,面前的空地上的爬架和滑梯等娱乐设施是小孩子专用,还有一片能在上面跑跑跳跳的沙地。周围被低矮的栏杆围了起来,大门口有几个穿着校服戴好安全帽的小孩子,握住来接他们的家长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向回家的路。

周围的建筑样式让她意识到自己还身处日本,看起来是一所幼儿园。

想要站起来时,支撑在地面上的右手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手心,似乎可以握住。她低头看去,摊开的手掌里有一只蜷缩成团的西瓜虫,好在她刚才用力不大,差点就要将这个脆弱的生命无意间摧残掉了。

不过这只虫子的颜色和通常见到的不一样,是灰色的啊。

面对未知的虫类,她产生出一丝莫名的好奇心。手心里的西瓜虫察觉到没有危机后便将身体伸展成一条粗线,在这片对它来说格外宽阔的地面上一下一下爬行着,感受到突如其来的地震后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来抵挡完全不存在的敌人。

渺小又顽强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使得周围人的目光被其深深吸引,简直和那个孩子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伸手去戳了戳在瑟瑟发抖的小圆球,殊不知自己已经轻笑出声了。

回应她的则是远处传来的孩童啼哭,她抬起头看向声源处,幼儿园的正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人。

似乎是母亲的女性苦笑着对身旁的女孩子说着安慰的话语并摸了摸她的脑袋,而那个女孩子一只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摆,一只手不停地擦拭着流淌出体内的眼泪,张开嘴巴号啕大哭。

这是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欺负了吗?她目送这对母女走出校门后心想。

听到正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再次扭头回望,又看到一个女孩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老师弯下腰轻抚了一下女孩灰色的短发,叮嘱了女孩几句后便起身回屋了,留下女孩独自一人走向供人玩耍的沙地。

女孩十分乖巧地蹲了下来,因为背对的姿态,她看不清对方现在正在做什么,只能感受到略微苦涩的情绪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

于是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女孩的身边,俯下身打量了对方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你在做什么呢?”

“——!?”

突然发出的声音让女孩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浑身一抖,慢慢转过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琥珀般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一时间让她有些发愣,然后听到了一个非常稚嫩却令人安心的音色。

“你,你是谁?”

她拉回心神,快速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小动物一样的气质和她心中所想的少女如出一辙。意识到这一点后,大脑立即将二人的容貌重叠在一起,梦里的片段如汹涌的波涛般向她袭来。

周围的场景顿时让她好生熟悉,因为她曾经来过这里,也见过面前的女孩——在那个梦里。

之前一直是用各种动物的姿态和对方接触,像这样近距离交流还是第一次。为了让对方放下戒备,她同样蹲了下来尽量与女孩平视,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叫丰川祥子,是住在附近的学生,你呢?”

“……高松灯。”

“灯……很适合你。”祥子看着对方低下头握紧手中的树枝在沙地上随意划动,又接着问,“你还不回家吗?”

“妈妈一会儿来接我。”灯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沮丧,“好几个同学说我因为欺负人要被请家长了。”

“什……?!”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祥子又愣住了。

谁欺负人?灯?过去的她竟然是学校里的恶霸一役吗?怎么看都不可能吧。

想到这里祥子有些哭笑不得,她明白灯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所以没有将多余的情绪显露于表面,但了解到灯未知的过去,一丝欣喜涌上心头。

祥子用老师平时哄小孩的温和口吻再次询问道。

“灯看上去并不会欺负人啊,是和同学产生误会了吗?……不会是刚才那个哭着离开学校的女孩子吧。”

“嗯,是朋友,我没有欺负她,她似乎很不喜欢我送的礼物,突然哭着跑走了。”

“灯送了什么?”

灯再一次低下头,树枝在沙地上缓缓画出一个凹进去的椭圆,后续加上的几条装饰线让祥子意识到了这是某个生物。

“难道是……西瓜虫?”

“嗯……朋友说她也喜欢圆圆的东西,所以我找了一大堆西瓜虫送给她,明明是想让她更加开心的……”

怪不得那个女孩子会被吓哭,一般人看到眼前出现一大群虫子的第一反应不是他人的恶作剧就是会认为被讨厌了,更何况是心地单纯的小孩子啊。

回想起幼儿园老师临走前的无奈表情,祥子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见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更不会将任何说教的话语讲出来,只是伸出手轻抚着对方的脑袋。

“这并不是灯的错哦,只是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我想你的朋友冷静下来后一定会了解到你的心意……话说那些西瓜虫呢?”

“不见了,可能是逃走了,希望它们能够平安回家。”

听着眼前孩童的话语,祥子隐隐约约想起之前在灯的笔记本上看见的铅笔画,其中有几只形态各异的西瓜虫。随后她想起了还被握在手心里的小圆球,赶忙摊开手掌查看情况,发现它还存活着后松了口气。

再一抬头,发现灯停止了在地上写写画画,目光被她手中的西瓜虫所吸引,纯真无邪的瞳孔中闪烁着感到惊喜的光芒。

“灯……喜欢西瓜虫吗?”祥子试探性地问。

“嗯!”灯目不转睛,用力地点了点头,“圆圆的很可爱。”

“是吗,那么这只送给你了。”

祥子说着将手里的西瓜虫递给她。灯双手接过送到她手里的小生命,平时没什么夸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谢谢你,大姐姐!……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灯连忙翻找自己的口袋,拿出一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放在祥子的手中,“这是回礼。”

“谢,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听到大姐姐这个称呼多少有点微妙,但不得不说小时候的灯真的好可爱。

强忍住想把对方抱在怀里的冲动,祥子低头看向手中的鹅卵石——看上去就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只不过被擦拭得很干净,形状像是一颗没有棱角的五芒星。

她把石头放进口袋里,随后看见灯将手心里的西瓜虫放在沙地上,任凭它回归自由。

“诶,你不会放进盒子里养吗?”这一行为让祥子有些疑惑,灯只是摇了摇头,目送着西瓜虫远去。

“看看就好。”灯聚精会神地盯着变成小黑点的西瓜虫,“它还有家要回去。”

“……嗯,是啊。”

并不会夺取比自己渺小之物的自由,而是选择远距离观察,灯从以前就是这种性格啊。理解到什么的祥子沉默了良久,附和几声,又接着问道:“灯你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嗯。”

看着对方拍了拍手站起来后,祥子也撑着膝盖要站起来时,恍惚间感受到地面在轻微震动。

潜意识瞬间告诉祥子危险即将来临,她立刻将抬头张望天空积云的灯护在怀里。和她预想的一样,平缓的沙地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周围一切吸纳进去。

“诶!?”

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整个人被强制趴在祥子的怀里,吓得她发出了这个年纪特有的惊慌大叫。

祥子想要拔腿就跑,奈何她们一开始所在的地方距离漩涡中心只有几米远,眼看着二人要被非常规现象吞噬掉,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有尽量保护好怀里的幼年高松灯。

这只是梦这只是梦这只是梦……在心里不断重复念咒般的话语为自己打气,祥子对怀中一动也不敢动的女孩轻声说道。

“灯,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说完这句话,祥子感受到灯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

在她们被漩涡彻底吞噬的前一秒,祥子的耳边回响起最后能听到的声音。

“嗯,我相信你,所以请你也相信我吧,祥ちゃん。”

啊啊,这句话是多么的温暖,让一颗几乎摇摇欲坠的心平稳落地,让丰川祥子坚硬又脆弱的精神拥有了继续支撑下去的动力。

咬牙忍住想要哭泣的欲望,生怕怀中人再一次消失不见,她竭尽全力地拥抱着对方,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

…………

………………依旧在无尽地下坠。

意识重新回归,祥子在陷入黑暗之前死死抱住的女孩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是梦境片段——

不能、把特定对象带走吗?

祥子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她睁开眼睛,立即被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所吸引住。往下看还能看到划分区界的高楼大厦,不知为何看到的都是顶楼的天台和屋顶。

怪事,为什么低头看到的景象仿佛在天空中啊?

脑海中蹦出来疑惑的一瞬间,祥子的身体失控般地向下坠落,耳边尽是嘈杂到让世界静音的风声,发丝毫无规律地胡乱飘飞,一连串突发事件让她的大脑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丰川祥子,正在半空中持续下落。

焦虑、恐惧、紧张、痛苦等负面情绪一起钻进她的大脑里抢占了思考的空间,使得祥子想张嘴尖叫都难以做到。

天空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索性将眼睛闭上,但昔日的光景不知从哪儿挤入祥子黑暗的视野中,如同走马观花般为她循环播放起那些让人难忘的画面,为无助的落难者展示天空中的白日做梦。

祥子曾经听人说过,在梦里见到了走马灯,就极有可能在现实世界中停止呼吸。她一度认为这是极小概率的事件,但没想到竟然让她遭遇到了。

如果祥子还有余力思考的话肯定会想为什么梦里要上演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空中飞人,可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她现在只想大声呼救,好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但一开口,狂风便迫不及待地钻进她的嘴里,让她完全不能发出声音,祥子只好在心里发出无人倾听的呼救。

谁来救救我……!

她绝望地闭上双眼咬紧牙关,等待死神的来临。

“——抓紧我的手!”

丰川祥子没有等来死神的镰刀,右手突然被人用力拽住握紧,即将重重砸向地面的身体停滞在半空中,随后被重心引力所吸引而向下垂直。那人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腕,让她没有径直掉落下去。

诶……得救了?

祥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沿着铁路飞驰而过的电车,视线朝上能看到随风飘扬的落花、灼眼的太阳,以及一个站在天桥上的少女,和她同款的校服在奔跑后显得凌乱不堪。

少女头发乱糟糟的,看上去不比祥子好到哪儿去,此刻正抓住她的手拼命地往上拉。

虽未完全获救,大脑多多少少冷静了下来,能够运转起来去思考事物——这里是丰川祥子与高松灯相遇的天桥。

之前祥子误以为灯要跳楼自杀而扑过去救人,现在是灯在竭尽全力地拉住祥子,想要把她拉回安全地带。

“灯……”

灯的力量并不大,这是祥子与原CRYCHIC的几人心照不宣的事情。眼看着自己的手腕有脱离对方的迹象,祥子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对哦,这是梦境,是属于灯的梦,真掉下去了或许也不会死,就算真的死了……

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灯,放手吧。”

请不要勉强自己,高松灯,只要你能平安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要!”

回应她的则是略带哭腔的怒吼。

祥子呆愣地看着眼眶发红、咬紧嘴唇几乎要哭出来的灯,手上传来的触感微微发抖,她的大脑再一次陷入空白。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祥ちゃん能够轻易放弃自己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我明明……我明明还没有放弃你!”

“灯……”

“你和我说让我相信你,所以我也请你相信我,可是……”委屈和难过的泪水终究还是决堤而出,一滴一滴打落在祥子的脸上,“你倒是说到做到啊……!”

是啊,祥子自己也不想从灯的身边离开,可现实的重担压在身上让她根本没有余力再去维持那个温暖快乐的家,所以她退出了CRYCHIC,回避与前队员过多接触。

但是……在这个充满谎言的美梦中,自己再贪婪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灯,你也明白的吧……丰川祥子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骗子。”祥子下意识握紧了对方较为纤细的手腕,胆怯化为追问、小心翼翼地倾诉而出,“即使是这样的我,你也不愿放弃吗?”

“不会的,我不会再松开你的手了……!”

“……灯,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话,快点把我拉回去吧,我相信你。”

“祥ちゃん……嗯!”

受到了莫大鼓舞的灯使劲点了点头,两只手一起握紧然后用力地往上拉,祥子趁机抓住桥上的护栏使劲向上爬。

终于,伴随着桥下列车刺耳的鸣笛声,重回地面的少女完全松懈下来之后脱力似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享受着这得来不易的片刻安全。

同样筋疲力尽坐在地上的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祥子,脸上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被浸湿的一小片青石板和周围地面产生出分明的对比。祥子注意到灯还在哭泣,抬起手替她擦拭掉模糊视线的泪水。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哦。”

“我,我知道,可是……”灯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水,可泪腺完全不停止工作,于是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为什么啊,平时根本哭不出来,为什么我现在却哭个不停呢?”

“真是的,灯也是一个爱哭鬼呢……呜。”

说着说着,声音像是被熏染了一样变得嘶哑。

祥子也压抑不住积累在心中最深处的悲伤,咬紧下嘴唇想把呜咽声憋回去,但泪水抢先一步溢出眼眶,滴落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聚集成一片微型的浅湖,映照出两颗想互相靠近却在有意疏远的残心。

花瓣随风飘逸,天桥上只剩下两个被伤得遍体鳞伤的人偶号哭出作为人类的证明。

“祥ちゃん,给。”

“谢谢……”

接过灯从口袋里找到的纸巾并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平复好心情的祥子看向欲言又止的灯,有些疑惑。

“怎么了?”

“那,那个……”灯忐忑不安地握紧双手,有些紧张地开口询问道,“祥ちゃん,刚才在幼儿园的场景你曾经见过,对吗?”

“噢,那个啊。”祥子眨了眨眼,眼神游离看向一旁,手杵着下巴装作思考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孩子时期的灯很可爱呢。”

“呜……”听出来这是在打趣她,灯立刻捂住红到耳根的脸颊发出窘迫的呜咽,看到这一幕祥子也忍不住轻笑一声,随后又很认真地问道。

“灯,你知道接下来我们该怎样逃离这里吗?”

“……嗯,知道。”深呼吸几下使自己冷静下来的灯点了点头,“我也想起来是在哪里找到那株植物了。”

“在哪里?”

“上个月末我在电车上和一个人相撞,在地上捡到了他遗留下来的手帕,里面是那颗种子。后来,我跟睡了一觉似的突然回到了家里,回过神的时候,花已经种下了。”

“嗯……听上去你在捡到的时候就被迷惑住了。”

“爱音ちゃん和我说了很多都市传闻,其中就包含有人捡到了奇怪的东西,但是她没有说完就被立希打了。”

“椎名同学一如既往地脾气暴躁啊。”祥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应该没有恶意,不然爱音ちゃん就会躲开了。”

“我想也是。”拍散掉沾上的灰尘,祥子伸手将灯一把拉起来,“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灯站起来后四处张望了会儿,随后指向一个方向说:“去那里。”

祥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排排建筑中看到了熟悉的高松家住址。

“灯的家吗?兜兜转转要回去了啊。”

“嗯,走吗?”灯走到祥子的身侧问道。

“当然,赶快离开这里吧。”

祥子说完便先行一步,在她身后的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见没抓住时机,只好将嗓子眼上的话语咽了回去。

路程并不长,但走到高松灯家门口时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甚至有要下雨的迹象。

灯打开门锁推开大门,来到二楼的卧室门前,握紧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拧开,面色担忧地看向身边的祥子。

“祥ちゃん,你真的要进去吗?”

“嗯……灯,你为什么要这么问?”祥子察觉到气氛不对,“屋里面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东西吗?”

“不,不是的!”灯赶忙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地阐述起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之前先到这里看过了,但门后面却是教室,再一次开门就又变了!满房间都是藤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运作的我也不清楚,只是隐约觉得要把你带来。”

门后面不是卧室,而是其他场景吗?祥子思索起这个不合常理的事件。

好在灯连开两次没有遭遇危险,如果和自己一样出现在半空中的话那可太糟糕了。唔,有没有可能……这扇门由谁来开,所看到的场景也会不一样呢?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她抬起头看向在一旁等待的灯。

“灯,不如让我来开门吧,我想试试看换一个人打开这里能看到什么。”

“你确定吗?祥ちゃん。”

“嗯。”

“那……小心点。”

灯松开手后退几步给祥子让位置,祥子走上前握紧留有余温的把手,给予旁边人一个“我开门了”的眼神,喀嚓一声转动把手,带着警惕把门缓缓推开。

——灯说得对,门后面不是应有的房间。

眼前的空间漆黑一片,让她们二人紧张不安。明明是大白天,可这屋里连个透光的窗户都看不到,更别说其他事物了。这里只有字面意思上的黑,纯粹到把时间凝固住的黑,让人感到害怕畏惧的黑。

就算是大人面对未知的事物都不可能不会心虚胆怯,何况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女子高中生。

祥子下意识后退两步,一旁的灯也很是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二人互相对视几秒,其中一人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要不,我进去试试?毕竟是我家。”

“万一你出事情怎么办?是我开的头,应该我来。”

“可是祥ちゃん……”

“没关系的,来都来了,放心吧。”

“嗯,嗯……一定要小心。”

好了,冷静下来丰川祥子,你被奇怪的植物吓唬、被吸入沙地漩涡里、从千米高空中坠落下来,都在恐怖故事里游走过好几回了,接下来的场景肯定也能逢凶化吉,没什么好怕的!

祥子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抬起手试探性去触碰屋内的黑暗,在灯的注视下触碰到了一种手感偏粘的实体,一用力就凹陷了进去,松开手又凸了出来。

漆黑的空间在祥子眼中顿时变成一大块塞满房间的黑色果冻。

“奇怪,原来是可以摸到的吗?”

“看上去好像没有危险。”灯也壮起胆子,软软弹弹的手感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太好了,真的没有危险。”

“灯,不要掉以轻心,万一……”

祥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二人同时察觉到伸进去的手拔不出来了,甚至越陷越深。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是因为在思考如何逃离的对策,二是因为——祥子在思考自己这张嘴是不是能百分百预言彩票的一等奖了。

“祥ちゃん……?”

“我就不应该说这么多……”

完全不给挣扎逃跑的机会,突如其来的吸力将她们的身体猛然拉进黑暗之中,随后“砰”的一声响起,卧室门被严密关上了。

仿佛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乎是一瞬之间。

灯和祥子还没反应过来,周遭像坏掉的灯泡一样从明亮变为黑暗,又返回明亮,仅仅用了不到三秒钟。她们二人现在像是被扔了出来似的跌坐在地上,好似高速过山车到了站,让两个人紧闭双眼,捂住疼痛发晕的脑袋。

最先缓和过来的祥子注意到耳畔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边睁开眼睛边开口询问道。

“灯,没事——”

“我没事……啊。”

还在疑惑祥子为何突然没了声音,灯一睁开眼便看到祥子震惊到呆滞的神情。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因为这里是她们二人最熟悉也最能刺痛心扉的地方。

用来照明的聚光灯没有人去打开,全凭占据了一面墙的落地窗外的光亮来冲破黑暗。窗外是数幢高楼大厦,交通灯和大型霓虹灯的色块在雨水的冲刷下模糊不定,就连空气都在这阴沉的雨声里显得格外稀薄。

窗玻璃上映照出了屋内的人们,有的人坐在架子鼓前双手抱胸闭目养神,有的人跪坐在地上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有的人背对房门看着外面的街道轻声叹气,有的人坐在椅子上一直埋头擦拭护理吉他。

这里是CRYCHIC的练习室,她们都在等一个人来。

而她们要等的人此刻就在她们面前,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们。

灯眨了眨眼很快意识到这只是她的回忆,便推了推祥子的肩膀。

“祥ちゃん醒一醒,她们看不见我们。”

“啊,诶……”

祥子一下子回过神来,看了看属于过去的灯的幻象,又看了看在一旁对自己露出关切神情的灯,视线在二者之间摇摆。最终她选择看向地板,按捺住心中的内疚,拳头也悄然握紧了。

看到这一幕说自己不难受是不可能的。若不是遭遇变故,也不会……如果能够回到最开始的时光并一直持续下去,那该多好?

现实没有如果,眼前的画面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可挽回的过去式了。

她现在看到这个场景而感到难受是因为愧疚,对曾经的乐队成员,更是对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少女——高松灯。

她与她的相遇完全是偶然事件。在灯的身边,祥子能够发自内心地放声大笑,甚至因写下的歌词产生共鸣,可以慢慢思考如何一起变成人类。

但现在不能了,哪怕在梦里也不能。

回忆在面前上演,刺痛着提醒她不该沉溺其中。如果走出虚伪的梦境剧场,外面等待她的是沉重麻木的现实,和她摆脱不掉的、不堪入目的黑色泥泞。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和灯一起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这么想着,祥子抬起头看向门口。

就和她原先经历的一模一样。没有打伞的丰川祥子推门而入,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湿透了,雨水滴落在地上聚集成一团。

“我要退出crychic。”

爽世的不解。

立希的质问。

睦的不为所动。

接下来的是——

“不要讲这种撒娇的话了!尤其灯你才是最该多练习的人,但你刚刚都在做什么?!”

……诶?

胸口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了一记,祥子看到自己面向灯发出咄咄逼人的言语,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不忍,好像她才是在场指定认证的唯一受害者。

可是,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是这种态度?

原来现实给予他人的伤害,会在对方的视角里扩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么。

祥子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明白,她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可是身体完全不听她的指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苦情的闹剧,好让法官在结束时来宣布她的滔天罪行。

“灯就是在等你来啊!”

目睹立希冲向门口的另一个自己,若有若无的嗡鸣在祥子的耳边响起,几乎与下雨声融为一体。

她看到坐在地上的灯松开了握着铅笔的手,脸色苍白无比,不断颤抖着的瞳孔变成了一潭深黑的死水,仿佛站着门口的祥子再说点什么刺激话,就能被一击撂倒。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是露出了这种神情啊,灯。

眼前画面与她经历的分支不同,让大脑顿时乱作一团。看着面前那副摇摇欲坠的躯体,再也无法忍受的祥子终于站起来,推开半掩着的门仓皇而逃。

“祥ちゃん?!”

祥子已经听不到任何人对她的呼喊了,耳边只有刺耳的嗡鸣声。

她不想再看见刚才的那些画面,她只想逃,她好想逃,直接钻进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也没关系……可就算她的身体逃走了,她的灵魂还是会时不时回去看一看,心甘情愿地坐在用过去铸成的牢房中来度过无期徒刑的每一天。

周围的一切变成了当天灰暗的街景,雨如天塌了似的倾斜而下,连绵不绝。

雨滴打在祥子的身上,顺着身形冲刷,将她杂乱的呼吸声完全覆盖住。因湿透而沉重的衣物一点一点增加她奔跑的负担,刺激着她那跳动得越来越强烈的心脏。

其他都无所谓了,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可就算跑得与雨水合二为一,也甩不掉刚才的画面。像是在她的脑海中扎根了般,每次呼吸间都回想起那张被伤害到双目失神的脸,她完全不敢正视的脸,好似在问她为什么的脸。

“呼……呼……咳咳咳!”

祥子终究还是因为心口过于疼痛而停了下来,双手杵着膝盖弯下腰止不住地咳嗽。

咳嗽到她分不清浑身上下流淌着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咳嗽到要把五脏六腑全部吐出来的恶心感涌了上来。

咳嗽到嘶哑的声带渗出血来。

咳嗽到她跪坐在泥泞不堪的地上、看着雨水中的模糊人影一脸的狼狈样。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她不敢去正视高松灯。

祥子在看到“自己”从门口进来之后,就没有再去看身边的少女一眼,如同逃离犯罪现场的肇事人。她提不起面对受害者的勇气,只敢逃走再去进行无人认领的深深忏悔,任凭雨水冲刷掉身上的色彩,带着她一起深埋进黑色的绝望中,不再醒来。

只留下寒冷刺骨的雨。

下雨声环绕在祥子的耳边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一阵在雨中疾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回响在整个天地间。她没有回头去看来者是谁,保持着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双手放在膝前握紧,发出吼声。

“别过来!”

这道极具穿透力的呐喊只让对方停留了一瞬,随后脚步声再度响起,近到让她重新披上用来保卫自己的尖锐长刺。

“不是叫你别过来了吗!”

如同负有重伤的野兽,被侵犯领地时低低地嘶吼。但夹杂在其中的哭腔,明明白白地向对方昭示出她身上刚被扒开的结痂。对方没过多久就走到她的背后,剧烈奔跑后的气息和她刚才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比她还要疲惫些许。

“祥ちゃん……”

“为什么……?”

听到了熟悉的温柔呼唤,祥子不解地问。

快要撑不住了。

摇摇晃晃的残破身躯支撑不了太久,唯一的支撑点从下而上龟裂出千百道纹路,不知道是因为雨水不断落在身上而开始打颤,还是被过于彻骨的悲痛压垮了。

“为什么,我对你都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直接把我丢在一边放任不管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追出来在这种糟糕天气下四处找我啊!”

求你了,高松灯,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里吧,求你不要再做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不行啊,祥ちゃん,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求你了,不要说出我根本看不见、也摸不到的热切希望。

“因为我看上去……快要坏掉了,是吗?灯你也不是那种滥好人吧,那种情况下是谁的错还分辨不出来吗?所以说不要来管我了啊……”

“不是祥ちゃん的错!”

后背传来被贴紧的触感。

伸到面前的胳膊让祥子意识到自己被紧紧抱住了,因为是背对的姿势看不到对方现在是什么表情。

……能感受灯和她一样在浑身颤抖。

“我曾经想过,祥ちゃん离开CRYCHIC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就像当时评论里所说的‘主唱太拼命了’那样,不够好。

但最近我逐渐明

小说相关章节:MyoSotis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