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你怕死吗？”

那是师傅在第一次见到巴林时所说的话。

“怕。”

师傅一愣，接着抬起了右眼的眉毛。

“真没志气啊，年纪那么小就知道怕死了。”

听到了没志气这样的评价，巴林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从小就不是个勇敢的人，做任何事都先做最坏的打算，因此无论是‘’胆小鬼‘’，还是‘’娘娘腔‘’，这样的评价一直伴随着巴林的童年时期。

（果然我是个没志气的家伙，明明想要成为冒险者，却害怕危险，害怕死亡——）

灰心丧气的巴林刚要出门，他那发须皆白，身形高瘦的师傅叫住了他。

“别着急走，我话还没说完。既然知道怕死，那就是个当斥候的料，要知道我可不喜欢收短命的徒弟。”

巴林惊讶地看去，对方已经摆起来了师傅的架子。

“记住你的师傅——我，白狮之眼怀特这一句话，同那些身体素质比猛犸还要强壮的战士，释放魔法比魔物还要冷酷的法师相比，斥候在正面的战斗能力简直不值一提。要知道斥候的本事在收集情报和拖延时间上，很多时候你无需战胜敌人，拖延敌人的行动，将你所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一切一切都告诉那些需要知道的人，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在每一次任务的关键节点上，巴林都会想起这句师傅最开始交给他的话。

这段回忆经常让他在下手时变得犹豫，经常主动放弃一些看似能一句干掉敌人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放弃最后一击。不如不久前，他就用变色药水藏身在树顶，眼睁睁看着火枪队全军覆灭，直到敌人离去，增援赶来，自己才显露身形。

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勋，这是他一直都只是精英级别冒险者的原因。

但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事后证明，那些看似甜蜜的进攻机会，统统都是致死的陷阱。

所以这一次，当变得冲动的脑海里又一次响起师傅的这句话的时候，巴林主动将紧握在刺入曼达斯腹部的匕首松开，一个后滚翻拉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几乎是与此同时，巴林刺入曼达斯腹部的那把匕首就爬满了蓝色的不详冰晶，随后变得粉碎。

（果然，师傅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呵呵呵，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嘛，和你那个老不死的师傅一样，比狐狸都狡猾。”

“彼此彼此。”

“呼呼呼，之前发动暗箭偷袭的人不是你吧？你的力道同那一箭差多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那个偷袭的家伙很快就要死在科瑞塔的手下了，即便侥幸偷袭成功一次，‘战意’全开的科瑞塔可不再会被箭矢伤到分毫了。现在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因为我保证你会死得更惨，呼呼呼。”

曼达斯脸上的皮肉保持着那副狰狞的笑容一点一点地腐烂消失，露出了森森白骨，她的服饰也被浑身上下生长出的那种蓝色冰晶刺破撕碎。随后曼达斯的右手上魔法能量逐渐汇聚，形成了一个骷髅木偶，骷髅木偶的四肢上延伸出四根魔法丝线连接到曼达斯自己的四肢上。看来除了’腐炎’之外，曼达斯还有别的招数。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巴林，见了曼达斯这个恐怖的模样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呼呼呼，很多人误以为我自创的法术是’腐炎’，那真是大错特错了，我的自创魔法是‘融合与创造’，我可以将不同的魔法组合到一起，形成新的更有趣的魔法。之前你见识过的’腐炎’不过是将腐烂魔法和火焰魔法，屏障魔法融合起来而已，而现在的‘巫冰’，则是将短时巫妖化魔法，冰霜魔法，傀儡魔法结合在一起，都只是一些基础的法术，结合起来却很精妙不是吗？”

“将自己作为亡灵傀儡，自己操纵自己？呸，恶心。”

一边这么说着，巴林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怎么样？再从你身上摸出来什么小刀之类的东西捅我啊？呼呼呼——哦？你不会是想不出办法赢我了吧？那这下可就轮到我来动手咯。”

随着曼达斯仅剩骨架的右手轻轻地拉动骷髅傀儡的丝线，曼达斯的双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曲，接着一步步向巴林走来。

然而巴林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一丝的慌乱。

“你还需要走过来啊？那我就放心了，果然没有绝对完美的魔法，相比于释放‘腐炎’时，你站在远处就可以攻击我，现在却要先靠近我，这足以说明你这‘巫冰’的缺点了，凭这个你是杀不掉我的。”

巴林一边说着，一边从包裹内翻出了一个装满着银白色粉末的球形玻璃瓶，然后将它丢在地上摔得粉碎。顿时一股螺旋升腾的灰白色浓雾将巴林和曼达斯一同包裹其中。

巴林和曼达斯之间陷入了僵持，视角来到玛娜与玛门这对姐妹俩。

玛门执鞭站在足够远的地方，只是看着玛娜不停使用短距离传送闪避着‘沙’和‘尘’两条巨型沙虫的轮番攻击，自己丝毫没有协助沙虫一同战斗的意思。

“姐姐，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玛娜释放完这一次的短距离传送后，瞥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你怎么越大越招人嫌了，我倒是得有施法的时间啊，以我的能力来说，也不是不能无吟唱化释放魔法，但是你看——”

随后玛娜抬起比自己还高的法杖，法杖顶端瞬间生成一个小型的魔法阵，接着一个火球从中飞出射向了‘沙’的嘴巴。小型火球确确实实地在‘沙’的大口上炸开，但‘沙’安然无恙。

“沙虫这种甲壳有一定魔法抗性的生物，就是很难搞啊，虽然还赶不上龙类对于魔法具有绝对抗性，但已经足够让小型法术伤不到它们了，仓促攻击只是平白消耗姐姐我自己的魔力而已。”

被击中的‘沙’变得愤怒了，发动了连续的进攻，先是用头部冲撞紧接着一个扫尾，玛娜也连续释放了两次短距离传送躲避攻击。

“啊，如果连姐姐都觉得很棘手的话，那普通的魔法师肯定赢不了沙虫吧，凭借魔法也没有办法比自然生长的沙虫厉害，人类真的超弱的啊。”

“早就告诉过你沙虫很危险啊。”

玛娜似乎丝毫没有身在战斗中的自觉，她双手抱着膝盖坐下来，由衷地感叹道。

“这样的话，真是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

“不用亲手杀死姐姐真是太好了。”

听过这句话后，即便是早知道自己的妹妹思维异于常人的玛娜也不由得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唉，这脑子有坑的丫头。”

嘀咕完这一句话，玛娜继续专心对付起那些沙虫来。

除开这两个关系很奇怪的姐妹，战场上打的最激烈的就属凯撒和布莱恩了。

布莱恩的巨斧每一次劈向凯撒的攻击，那气势都是排山倒海，但操纵着佩剑的凯撒每一次防守都游刃有余，硬是将每一击都完美化解掉，在此期间凯撒甚至没有后退一步。

“单纯用同一个招式反复攻击，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吗？”

似乎实在是厌烦了这种单调的防守，凯撒居然主动搭话了。

“怎么？有意见吗？”

红发战士布莱恩停下了攻击，静静地看着对手。

“真是够华而不实的招式，看起来气势十足，接招时却一点都不重。”

“这一招叫’轰山’，鉴于我们战斗场地的原因，我只能出三成力，不过考虑到按我剩余体力来算，刚才那样威力的‘轰山’我还能打出一万次，所以三成力也就够了。”

“是吗？那可真遗憾，因为你不会再有使出全力的机会了，’七皇敕令’”

一直阖目的凯撒突然睁开了双眼，他的佩剑也摇身一变分为七把不同的宝剑，一齐向布莱恩攻去。布莱恩立刻做出了反应，挥舞着大斧防守着七个方向的攻击，不过由于巨斧相较于飞行的宝剑更加沉重的原因，防守的动作稍显狼狈。

“看来你的防御技巧逼你的攻击技巧还要糟糕呢，真是漏洞百出，就等着被我的‘七皇敕令’捅成马蜂窝吧。”

在场上，最后一对战斗着的正是两名信仰截然不同的女祭司了。

卡门那不可视的巨手席卷着战场，每一次都被黄金士兵的巨斧拦截，没有伤害到圣女贞德丝毫，更未能让黄金士兵后退半分。反而在一次过于鲁莽的进攻之后，黄金士兵找到了间隙一斧将那两只无形的巨手同时一刀两断。

与此同时，卡门两只自己伸出的手也一同凭空断开，在卡门震惊的表情下，那两只断手掉落在地上，冒出紫色的血液。

“没想到这么快就胜负已分了。”

贞德依旧是一副慈爱的微笑，眼角处稍稍有些惋惜地看向卡门。

“叛教者卡门，我在此代表教廷宣判你的罪行成立，请安心前往天国接受摩恩神的惩戒吧。”

“居然，居然敢玷污混沌之主对我的恩赐，你，你好大的胆子！”

卡门突然仰起头，脸上的表情时而狂热，时而愤怒，她的眼神已然遁入疯狂。

“你那罪恶的双手都已经洗清了罪孽，接下来就是你自己的罪孽了，没有了双手的你请不要抵抗这最后的慈悲。”

黄金士兵走到仰起头颅的卡门面前举起了他的大斧，准备切下这名异教徒的头颅。

“哈哈哈哈！失去了双手算什么，混沌之主早就赐予了我他无尽的手臂！’”

举起了巨斧的黄金士兵忽然停下了行动，接着就好像被人攥住了一样，浑身黄金的盔甲吱嘎作响，慢慢漂浮到空中。

没错，那正是卡门的无形巨手，按理说双手已经被斩断的她应该无法再释放这样的神通才对，但是贞德很快看清了这是为什么：就在卡门那厚重的教袍之中，从领口里突然冒出了一只完整的人类手臂，而抓住黄金士兵的无形巨手正是这只人类手臂的延展。

“竟然邪恶堕落至此，你应该早就不能算是人类了，神圣的守门人，请立刻消灭这不应存于世界上的虚妄之物吧。”

“这一次，你休想！‘混沌进化论’！”

卡门接着开始念诵一种人类，亚人，精灵，甚至矮人，巨龙都没听过的语言，那语言诡异而压抑，狂躁而含糊，随着这语言的颂念，黄金士兵周身弥漫起紫色的雾气，接着紫色的雾气像是有生命般钻入了黄金战士的盔甲缝隙之中，从里面将黄金战士分解成了细小的粉末。

“利用混沌中和了构成神之使者的秩序，真是一种不可救药的亵渎。”

贞德闭上双眼，开始念诵下一段经文，祈求着摩恩神的又一个奇迹。

另一边卡门的念诵还未结束，她用领口伸出的第三只手先后抚摸了一下左右手的断臂，接着那断臂之上就伸出了两条紫色的顶端透明的如同章鱼般的触须，随后那两条触须慢慢变形环化为了人类的左右手。

“混沌之主的力量无处不在，无处不及，我的‘’混沌进化论‘正是我最优秀的混沌祷言，它不光可以让我的身体借由虚空再生，还可以将这种混沌能量注入任何我接触到的有生命的实体体内，让他们发生美妙的进化——比如你的脑子，光是想想把你的大脑统统变成混沌的触须就已经足够让我兴奋了。感激吧！你即将变为混沌的一部分！”

卡门从领口，从背后，从教袍之下伸出了七八只人类的手，无一例外地，它们都是触须形成的假体，其手指末端连接着的正是那无形的巨手，一时间七八只无形巨手从各个角度向贞德伸去。

“摩恩之神的圣父啊，请赐予隔绝黑暗世界的壁垒，使得您的恩泽依旧可以照耀正义的土地，‘万古封印’。”

“没用的，无论哪种封印都无法封印住混沌之主的无形之手！嗯？”

出乎卡门意料的事情发生了，贞德释放‘万古封印’的对象并不是卡门的巨手，而是贞德自己。顿时一道金光从贞德四周照耀出来，那些金光很快汇聚成了一把又一把倒悬着的闪耀小剑，立于贞德四周。而那些闪耀小剑散发出的光晕使得卡门伸出的巨手连封印都无法触及。

“可恶——”

“‘万古封印’，只要奇迹的施术者依然生存，就绝对无法破除的封印。正是摩恩神赐予了我封印学的天赋，我才被天选为谦卑圣女。你所信仰的伪神并不能真正的无处不在，这道封印就是它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哼，就在你给自己划定的牢笼里呆着吧，我可是要去袭击你的队友咯。”

卡门作势向其他的几人伸出了无形巨手。

“我劝你还是放弃，那样一来，我随时会召唤‘神之守门人’给予你制裁。”

“切。”

卡门刚才的话只是试探，自然不会将注意力放到别处。

“现在，就让我们在这里警戒彼此吧。”

贞德依然是用着一副慈爱的微笑看着卡门。

场上众人的局势依然胶着，互相难分胜负，十分需要有新的力量介入打破僵局。

那么这个故事的主角——格林·辛加，哥布林先生，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什么都没做，我依旧站在逆之塔的石门入口，一手护着装在衣兜里的慕斯，远离着战场，紧紧贴在石门门框上一动不敢动。

因为哪怕只往前几步，我就会被卷入那些超一流的战斗之中，因为不明技能的余威击飞，死得透透的。

这场混战给我的记忆实在太深刻，因此哪怕许多年之后，我依然可以将战斗的细节清晰复述出来。

但在当时，我的脑海里只是在想两件事：

一件事是：

“我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另一件事是：

“柯蕾娅在哪里？”

刚才被大个子科瑞塔折断拔掉的箭尾我看得真切，那绝对是柯蕾娅的箭矢。

（这么说，科瑞塔出去追踪的人肯定就是柯蕾娅了，从柯蕾娅可以通过偷袭伤到科瑞塔来看，她的实力一定也不会差，只是——）

我是见过科瑞塔的恐怖蛮力的，哪怕柯蕾娅的箭术再高超，一旦正面对决，柯蕾娅必定处于劣势。

尽管从小就被索菲亚修女灌输各种摩恩神的教义，但我从未像现在这般虔诚地闭眼祈祷。

（神啊，请你保佑柯蕾娅她可以平安无事地回来。）

忽然有人在我的身侧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当我再睁开眼睛看去的时候，一个不太清晰的身影一点点地失去了变色药水的效力，慢慢地显露出身形。

亮棕色的厚棉斗篷。

黄色的夹克与护腰。

未过膝的皮甲短裙。

宽系带的丝质长靴。

她的脸。。。明媚而善良，清澈而坚定。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时隔几个月，我又一次见到了柯蕾娅。

我几乎叫出声来。

“柯——”

柯蕾娅对我比了一个嘘声，然后借着变色药水最后的时间，举弓对战场的四个角落射出了四发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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