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潮涌动，霓虹夜灯闪烁，巨型商业广告牌亮起，占据繁荣经济与发达交通的东京街口在任何时间段都不缺人流和灯光点缀热闹。在侧身礼让斑马线上迎面走来的行人的同时，千束也穿过人群快步走到对面的车站。

在一个拥有固定等级秩序的社会里，所有人都注定会被强行灌输——「α是天生位于顶层的掠夺者」这样的一套无趣共识。用三种性别划分偌大的社会阶层，不管怎么听都难以和靠谱扯上关系吧。但实力至上主义从来都简单粗暴，这是众人无法不认同的真理。这就导致了几乎九成的α认为自己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喜欢用冷漠俯视的眼光看人，执迷参与权力的争斗，热爱肆意四散信息素扰乱生理层面比自己低的——Ω们。

可千束就不一样。这些被默许被无视的糟糕行为里不会有她的一份功劳。她既是剩下的那一成，也是少有的坐落于金字塔塔尖的α。于她而言，这种上天赋予的才能从来都不是她自恃骄傲的资本，她也并不是会故意对他人施以冷淡的性格，她只是……只是真的记不得自己同事的名字了。先不说对方问的是不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抑或是仅仅讲讲客套话，她习惯性的第一反应都是在脑海中努力翻找对方的信息，想要找到一个与眼前的人脸相匹配的姓名，结果却懊恼地发现根本就想不起来。于是看不出焦急的表面下形成了短暂的大脑短路。在过了几秒意识重启后她干脆抛除了多余想法用直接结束回答的方式解决了自身所设的困扰。看起来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实际上她也没必要与甚少有交集的人有过多牵扯，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出了电梯，手指点在电子门锁上输入密码，推开家门，在入口处换上拖鞋，将脱下来的鞋拎起放进鞋架，手伸到背后用力一推，门沿嵌入门框与锁舌滑进扣板一齐发出咔嗒的声响，而后便趿着拖鞋转向厨房。

选择高级单身公寓的好处只有让人感到宽敞舒适的环境，并不能凭空变出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千束打开冰箱和橱柜，朝里面张望了一番后拼凑出来的食材貌似也只够她做一个能应付当下温饱的三明治。好吧。她妥协。也许下次她应该在外面找个拉面馆随便解决一下。

伸出舌舔掉不小心挤多了粘在拇指上的番茄酱，被唾液稀释后的酸甜气味从味蕾传进口腔，味道和自己常喝的番茄饮料相差无几。意识到这是一条浪费了零点五秒得出的无用结论，她撇了撇嘴。一手把酱汁瓶盖好塞回橱柜，又随手丢掉已经用过的保鲜膜，在咬下三明治的一角时找到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用手捞起后腰身下沉陷进软沙发。夹着鸡蛋番茄和芝士的吐司面包坠入胃袋，暂时地缓解了饥饿与疲倦。

身体稍稍向后倾靠，调整成舒服的姿势。千束用拇指轻轻触亮屏幕，微弱且单调的白光打在脸上，映照出根根分明的睫毛。顺着睫毛低落的方向看去，被添加为置顶的聊天框内还停留着自己发出去的图案表情，呆呆的，在最底下。从上往下滑，一长串不断做着滑稽道歉动作的卡通小人和拨出去未接通的通话记录都在昭告她对面还没有要原谅的意思。看着手机，千束十分沮丧地咀嚼口中没有多少味道的简便速食，不甘心地试着又一次拨通电话，但却依然是料想中的拒接铃声。终是无计可施的她侧倒在沙发上，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坐垫上让它自然熄屏，然后盯着周围四散出来的光线消失后缓缓闭上眼。

被寂静昏暗的环境包裹总是容易让人滋生困意，等千束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整——两根指针上的荧光条不偏不倚恰好摆成一个向左的正九十度夹角。她怔了一会儿发昏的脑袋，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回到床上继续睡。

可她才刚躺下没多久就发现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十分一般，既不能说太差也不能说好。因为隔壁突然传来的激昂的喧哗声，还有物品被人为摔砸的固体坠地声在现下寂静的氛围中她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并且从争吵的语句中稍加分析后能够有八成的把握推测这大概率是一对情侣。平躺望着天花板想到这的千束心里不由得一阵唏嘘，她和泷奈最多也只是冷战闹闹别扭，好像从来都没有大张旗鼓地吵起来过，这么看起来好像还挺值得庆幸的。她突然就想笑，多少带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但没一会她就笑不出来了。刚刚还很高音量的吵架声很快就偃旗息鼓，像一场来的快去的也快的暴雨。原以为事情就会这么平静下来，却未曾想接下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些微小的、破碎的，令人羞于启齿的呻吟。她已经是一个正常的成熟的α了，隔壁的人正在做什么她一听就能明白。

诶不是，这进展怎么这么奇怪？！她的恋爱手册里貌似也没有写过这种后续啊？瞪大眼睛的千束猛地一下从床垫上弹坐起来，紧贴着墙壁的床头出现了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感，她瞄向自己屁股底下，遭到强烈外力影响的床垫正不停晃动，连带着她也一起受到牵连。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她倒霉，居然在这时候碰上「现场直播」。而且一般做这种事没个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导致千束现在坐也不是睡也不是。

再这么震下去谁能受得了，要是不收敛一点就直接投诉你们好了！实在是忍受不了的千束用力抓了抓头发，还是决定下床去敲邻居的门。

她曲起指节叩了叩厚实的木板，敲了三遍里面的人才肯打开一条门缝，透过那道不过手掌宽的缝隙，千束首先看到的是一张摆满不爽的脸，紧接着就是跟随门开而突然涌现出来的信息素。很刺鼻。但尽管如此，这种程度也仅仅只是让千束皱了下眉。毕竟α之间也存在着等级差异，且等级越高的α就越不容易被其他α的信息素压迫。

被低劣信息素冲脸的千束也依旧秉着礼貌和素养，但因不好意思打扰到对方而产生的少许愧疚已荡然无存。她抱起胳膊，本已经准备在嘴边的抱歉二字瞬间被咽回了喉咙里，然后重新振了振声带：

「你好，我并非有意打扰他人的私生活，但我十分希望我能在晚上睡个好觉。」

假装严肃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温和且镇定的语气同样足以装模作样表达警告。从对方刚才的不和善的无声威胁来看，如果对面非要动用更加麻烦的手段的话她也能够在当场列出不下三条的应对方式。她这么想着。毕竟刚通过不久的司法考试和良好的职业素养绝不可能让她吃亏。

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信息素完全没起到震慑作用，站在门后的男性α脚步无意识向后挪了一些。最起码他还不算太蠢，至少能猜出面前的人肯定不会是Ω或β。虽说他也不愿相信这个比他稍矮半个头的金发家伙会是一个等级在他之上的女性α，但他也不会傻到想要冒这个险。于是他收起了信息素，整个人看起来都弱下去了几分。

他咽了口口水，说话磕磕绊绊。

「很...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我会……多加注意的。」

可陡然间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恢复了一些底气，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我想您应该也可以谅解，在热恋的情侣中性生活是必要的调味剂。」

「毕竟您作为一名α总不能没有性生活吧？」

嗯。

嗯……？

......蛤？

不对不对等等等等？千束忽然定住，呈现出一脸呆滞。前一秒她还在想着对方还挺识时务，怎么后一秒这货就开始明嘲暗讽了？而且也不是啊，她才不是没有性生活，她就是跟女朋友闹别扭了才被迫禁欲了而已。

她太想把这些大声解释给对方听，但此刻她的舌头就好像被人夹了个夹子一样悬在口中，就算回击也显得多余和臃肿，只能任凭对面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无声嘲笑她是个拿不出手的α，然后如精神胜利般露出挑衅与得意的表情慢慢关上门。

什么嘛，这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千束啧了啧嘴，举起手将手掌拍在额头上，吃瘪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忘记家里还有一瓶可以帮助自己渡过今晚的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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