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危不亂：「對於此陳述，（對方語氣）肯定的程度是？」

「百分百。難不成妳還期待更破天荒的轉折？老師講解《弄臣》的時候說過了，造假性別這種事情只在劇本裡才會發生，現實世界絕對立刻被識破好嗎，鼻子一抽無所遁形。」

「好啦好啦，小克洛，先坐下吧。」

擔心克洛迪娜下一秒就要動手抓真矢的領子，奈奈連忙上來勸架，把克洛迪娜按回座位，吃一半的碗和勺子塞進她手裡。Alpha因為激素影響幾乎各個都是好鬥份子，首席與次席兩位Alpha才往來不到兩句整個空間馬上塞滿肉桂的辛甜香，牛肉丼飯都要變成肉桂口味了，搞得其他三位Alpha被信息素同性相斥搞得也氣血上湧，此時只能指望尚未分化的奈奈去調停了。

但Alpha性格說起來也只算是易燃物，致使她們表現出不安的真正火種，恐怕還是克洛迪娜帶回來的新消息吧。真矢靈光乍現的假設得到了實證，於是自然而然，下一個核心疑問便浮出水面。

——光，還有現在進行式的華戀，她們是被什麼引發了性別改變？

上醫院也求助無門，醫學案例寥寥無幾，治療方案一籌莫展，病因溯源更是兩手一攤。與其他學生高度重疊的作息和生活環境代表華戀病倒理應是個案，然而現在又查出一個舊案例的光，七個月前的光和此刻的華戀時空背景無一相似，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她們對彼此而言，是足以用「命運」稱之的特殊關係，橫跨長遠時空攜手實踐約定；但其實，論兩人獨享的共通點幾乎是沒有。變性總不可能是侷限於番之間的傳染病，故此，怎麼會只有她們兩人面臨Alpha蛻變為Omega，如此離奇的翻轉經驗？

離奇，離奇有如舞台劇目強烈反差手法的，超現實情節。早在得知華戀的症狀之時就該有所警覺才對，一切隱約指向了那個唯一的答案。

學校百米地下寬闊的劇場。

會說話的長頸鹿。

隨心而動的舞台裝置。

斬落鈕扣的勝負。

以及正在觀看她們演出的**你**。

理由當然是這個了，七個月前轟轟烈烈開場，卻突兀迎來結局的奇異體驗。在場豈有哪個人沒對此起過疑心？

真晝安安靜靜舉起了手，直到被純那的視線掃視到了，她才幽幽道來。

「或許是⋯⋯『在試鏡中落敗』？」

周遭人各個沉下臉來。

「試鏡」。在聖翔99期舞台少女之間淪為禁忌的話題。

這場活動裡她們平白失去了一名同學，還有另一個同學從此天天失魂落魄，作為獎品的Top Star的閃耀更是空談，參與「試鏡」根本通篇白忙一場；而在更早之前，光在英國落敗被奪走閃耀的事情也有所耳聞。

再怎麼惑人心弦，「試鏡」的規則是贏者全拿的糟糕博弈，博弈的[[rb: 莊家 > 長頸鹿]]似也沒有主持公道的操守。當時事後香子首先起頭質疑長頸鹿是騙子，凡有誰提到「試鏡」她就大發脾氣，久而久之大家都心照不宣把這段經歷壓到記憶最深處。

房間裡有大象，逃避的女神顯其神威，領著八名99期生對此視而不見。但總是不予理睬終將陷於逃無可逃的窘境，又一名好友遭其毒手，是時候重新審視那場比夢境還要更加荒誕無稽的親身經驗了。

「『試鏡』⋯⋯唉，」真矢嘆了一聲，「讓神樂同學那孩子二度眼底光芒全無的，摘星者的盛會。的確，神樂同學將愛城同學推下舞台，奪得Top Star的殊榮後，轉瞬消失無蹤。愛城同學的狀態就是從那日起每況愈下，最終支撐不住了。」

「真矢。要說這是原因的話，我們在場所有人不也都是『試鏡』的落選者嗎？名次還比華戀更低呢。」

「妳太拘泥於規則和名次了，西條同學，事到如今妳該發覺到了那些都是假象。雖不明白為何神樂同學放棄行使Top Star的權力後憾事仍然在愛城同學身上發生，單論事實，受此影響的只有愛城同學一人。」

「妳說得對，應該著重事實⋯⋯事實就是我們都好好的，只有華戀過得很糟糕。」克洛迪娜的聲音有些失落。

「是的。所以，倘若性別變化是『試鏡』的後果？」

「但我還是覺得說不過去。看華戀魂不附體的模樣定然是失去閃耀了，對；可我們舞台少女的閃耀和第二性別——」稍微抬起頭，「這不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回事嗎？」

心中焦躁的日法混血兒如是吐露，並沒有注意到在她發言之後周遭人或者不贊同、或者複雜憂愁的臉色。旋即被強而有力的兩隻手掌像猛禽鳥爪一樣按住她雙肩，拉扯肩膀渾身一晃，半轉過身，正想責罵「天堂真矢妳發什麼瘋？」卻見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色帶凝重直視著自己，視線一路越過瞳孔、穿透視網膜，直抵心魂，震撼得她話一時堵在喉裏。

她聽見真矢渾厚而乾澀的嗓音：「西條克洛迪娜。妳當真認為，我們之所以得以錄取、就讀於這所學校，和性別毫無干係？」

「當然了。我是舞台少女，天生就是，從3歲起踏入鎂光燈下就不曾後悔。分化是在那以後好久的事情，怎會因為無關痛癢的變化停下逐夢的腳步？」

滿載來自法國舞台少女母親的傳承，並無一點怯色，克洛迪娜講述著對她而言再當然不過的想法。

真矢聽了克洛迪娜的自陳，鋒銳的眼神軟化許多，表達出理解之意，略帶歉意鬆開克洛迪娜的肩膀，白麝香氣味溫和退卻下來。仔細給克洛迪娜被按痛的肩膀輕撫呼呼，真矢道歉，然後文縐縐讚美一聲。

「童星出身者，思想果真超凡脫俗。」

在克洛迪娜耳裡聽起來倒像別有諷刺意味。

「啊啊，做啥這樣怪裏怪氣？要不然妳覺得是如何，關於身為Alpha這件事？說唄，[[rb: je suis tout ouïe > 我洗耳恭聽]]。」

「我的故事，更願意在良宵美景之下與妳訴說，容我留待後日吧。妳現在更適合撥冗聽取的，許是左邊那位同學的心路歷程。」

「左邊？」轉過頭來，映入眼簾是眼鏡鏡片之後的一雙綠眼睛，神色慘澹。「純那⋯⋯啊。對喔。」

見到純那這個樣子，真矢本來欲言又止的事情，克洛迪娜立刻心領神會。

純那很少提到她那思想頑固又陳舊的雙親。和純那走得近的幾個人都曉得，當初純那想報考演藝學校，卻遭到包括雙親在內許多人的嚴厲反對；而或許頑固是會遺傳的，純那為了追求夢想也跟他們狠狠卯起來，幾乎要鬧成家庭革命。

結局顯而易見，是純那的階段性勝利，最終純那成功交上了印有監護人印鑑的入學申請書。而那個協助她說動自己固執雙親的關鍵，其實是因為她出乎預料分化成了Alpha，而非預期的Beta。

所以她總說：「能爭取到家裡同意進入聖翔，分化為Alpha是我當時最有力的籌碼，甚至可以說是命運的轉捩點也不為過，如果當初沒有這一插曲，我現在應該在某所明星高中的普通科寫習題吧。對不起，我不是刻意反駁妳西條同學，只是一旦代入我自己的經歷，還有想想聖翔各個性別之間懸殊的錄取率，就覺得妳說得如此輕鬆寫意⋯⋯挺刺耳的。要是誰都不用靠第二性別來爭取登上舞台的資格，那就太好了。」

「的確是這樣⋯⋯沒事的，是我說話太直，欠缺考慮。」大度的克洛迪娜擺擺手，隨後又想到在場另外兩名Alpha：「這麼想起來，雙葉和真晝，分化成Alpha性別對妳們而言也很重要的推手吧。」

「是的。」真晝率先回答。「在農家，大部分家庭都希望家裡第一個孩子能是Alpha，Alpha力氣大，不太生病，而且剛到青春期就能抵上成年人的活動量，會是家裡最好的幫手。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是Alpha體質，總是能提早很多完成農活，空餘下的時間就練習舞棒，一直練到太陽下山，好幾個小時也不會累呢。」

「一次扛五箱馬鈴薯也不是一般Alpha能達到的怪力啊，露崎同學⋯⋯」純那汗顏糾正。

至於雙葉，她的心路歷程則簡單有力：「別的不說，要不我是Alpha，怎麼幹得過香子惹來的各路牛鬼蛇神。能考進來全賴實戰學來的（？）武打。」

「咱才沒有惹事。」香子嬌嬌嬈嬈駁斥。

「妳有。而且別老用未分化當藉口忽悠我幫妳幹活，妳自己體質也偏向Alpha，老師欽定妳當繼承人除了天份不就是相中這點？缺乏鍛鍊罷了！」

「好啦好啦兩位。」奈奈輕聲勸架，接著跟著說出自己的感想：「雖然還沒分化，總覺得妳們的感受我也能懂呢⋯⋯好多人都期待我是Alpha，在很多時候「Alpha」和「優秀」是同義詞，被那麼篤定地施加上Alpha的分類，壓力都大起來了，似乎將來不分化成Alpha就配不上一生至今得到的稱讚似的。」

「妳的顧慮很正確大場同學，很可惜人類文明發展千年以來，還是消弭不了Alpha天生佔於優位的偏頗。[[rb: 我們 > Alpha]]無疑是受社會體制餽贈的，行走的道路比起其他性別更加平坦，我們心中蘊藏的光輝也更容易獲得向外展露光熱的良機，而不致埋沒。」

真矢如此為眾人的經驗分享作結。談話的同時，她推開見底的飯碗，從桌子底下扒出私藏的最中餅禮盒，平放桌上打開上蓋，盒內八塊十字星造型的糕點顏色粉嫩、光澤明亮，一看就知是高級貨。「各位請用，妳們太精神緊繃了，」她穿插一句，並率先伸手拾取其中一個，還沒來得及送入口中，馬上嘴上回到正題。

「我們身為Alpha的傲逸，我想，經過多年社會角色與價值觀形成的歷程，很自然地已經糅雜為舞台少女閃耀的重要組成份，舞台上的熱情、喜悅、高昂，悉數有最優秀的性別支撐在後。故此何等殘酷，失去了這些的舞台少女，她的性別認同等同也被掘走了根基；如果自信心崩毀，從第二性別的高塔跌落的話——」

屬於首席指甲圓潤的兩隻指頭捏緊，輕柔提起糕點，然而塗過酥油的餅皮太過光滑，竟是在觸及嘴唇的前一刻從指尖溜走，拋出一道弧線。眾多看客注視底下糕點墜落在鋪木地板，撞擊的時刻那畫面像是安插了慢動作特效，細膩演示它如何淋漓盡致摔了個碎，糯米餅皮的碎屑與棕黑色軟黏的內餡濺得到處都是，毀狀狼藉。

目睹此景，不約而同腦海浮現出奇特假想——倘若落下的那物不是和菓子點心這般輕盈，而是笨重的石塊。那會是怎樣的景象，怎樣悲哀的命運的舞台？

地面為此傳來強烈震盪的幻覺，耳中充滿幻聽只聞碎石互撞隆隆作響，壯烈地幾乎逼得人跟著從座椅一同滾落。彷彿就在此處底下，有什麼石造的塔型建物正遭受重擊，轟然倒塌。

而這時不合時宜地，有手機鈴聲驟然響起。真晝手忙腳亂從胸前口袋掏出手機劃開接聽鈕，虛弱卻不顯頹靡的女音衝出播音孔，其中志氣慷慨初初嶄露鋒芒。

「小真晝。明天過來的時候，可以幫我帶本英文字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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