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号间 镜中偶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周末下午，有着一个普普通通的阴霾雨天。

乔慧从忙碌的加班中抽出了身，在家人的百般催促中和千般纠结中，驱车回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院。

二手的便宜小车停在了院门口的路旁，似乎并没有打算驶进车库中。乔慧摇下车窗，透过墨镜向院子里望了望，阴影之下不辨悲喜。突然，掌心的疤痕像是被针扎一样发出一阵刺痛，她微微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下了车。

乔家的小院是典型的花园小楼。乔爸乔妈广交亲朋，这围花园便是他们平时的社交场所。乔慧只是这样看着，仿佛就能听到那些刺耳的笑声和悉索的脚步声，这一片刻的联想瞬间让她胃中泛酸。

眼见着乌云越来越密，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走进了这院中。院中景致比起上次回来变化颇多，看得出主人家有多么用心地妆点它。乔慧看了眼门廊前的一片薰衣草，只觉得这一朵朵紫灰紫灰的花骨朵看起来还比自己更有活力些。

"哔哔——请正确插入门卡。"

三次解锁失败后，乔慧彻底怒了。自己手里这张门卡竟然死活开不了自家的大门，她咬着牙置气地用手拧起门把来，试图用这"吱嘎吱嘎"的声音来发泄不满。

"谁啊？！"

房内一声高亢的女声响起，接着就是一阵蹊拉着拖鞋的脚步声。

"我！"

母亲从房门旁的格窗往外看，看了个真切后才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哎呀，你这孩子，回来了就说一声嘛，拧这么大劲儿干嘛，我还以为什么人呢。"

乔慧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说来也奇怪，这明明是一间敞亮的房子，可乔慧却总觉得黑压压的。我环视了一下，将包和钥匙往门柜上一搁，脱掉凉鞋，头也不回地朝客厅走去。

"跟你说话呢，听没听见啊？"

"我怎么知道你们换门了？"

"这不是你爸说要升级一下防盗门嘛，就给换了呗。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拿张新的。"乔妈说着，就在电视机柜前翻找起来。

乔慧也不急，径直走上了二楼，拐进了第二个房间。

乔慧已经多年没有踏进这间卧室了。自从上了大学后，她便轻装简行地搬了出去，而今毕业快两年了，也只是一个人住在廉价的小单间里。也就逢年过节时会回来匆匆吃顿饭就走。当然了，每次和家人的相处也是不欢而散的。

五年没进来，卧室的摆设却经年未变，即便自己已经二十好几了，也依旧能捕捉到少女时代的痕迹，大大的房间住下三个人都显得绰绰有余，而这方天地便是乔慧和乔伊成长的地方。

屋外的阴云此时透出了一束泛白的亮光，直直打在了房内的书桌上，一扫屋内的阴霾。

窗台的大书桌上依旧摆放着一个个熟悉的相框，方方正正地盛满了一张张女孩儿们的笑靥。乔慧随手拿起一张相框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检查是否沾上了尘埃，亦像是怀念着某种不可追回的往事，手心和指尖的疤痕让她的触觉迟钝了不少，但似乎仍能从相框上触到一丝温润。

相片里的自己正抱着一个大大的洋娃娃笑得满脸都是甜，比肩而站的乔伊静静地侧脸看着笑闹的姐姐，浅浅眯着的眸子流淌着万千思绪，读起来竟不似八九岁的年纪。

乔慧摇了摇头，放下相框，看了看书桌右侧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和文具，再看看左边自己的那一端空空荡荡，自己这些年珍藏的书籍早已不知所踪，想必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在这张书桌上阅读雪莱的诗集了。

看罢了桌面，乔慧抬眼朝墙上看去。

《第五届全市少儿征文大赛 一等奖》《创新杯写作大赛 一等奖》《新概念作文大赛 H市赛区第二名》《第十九届绘林短篇故事征文大赛 亚军》……当年的奖状林林总总，依然贴在它们当年的地方，连位置都不曾改变，默默地泛着黄、褪着色。

"都十多年了，事到如今还留着干嘛。"

乔慧有些心情复杂地远离了书桌的这一角，踱步到了更左侧的墙柜前。橱窗已经被人用挂布遮挡了起来，她指尖轻轻在帘布上捻了捻，却惊讶地发现上面竟是一尘不染，似乎是刚刚换上的新布。

她踟蹰了一下，然后带着一股希冀掀开了遮挡，但随即她眼中刚刚亮起的光亮就灭了下去。自己的橱柜里早已空空荡荡，自己所期待见到的"朋友"已经不见了，只摆放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乔慧有些泄气地退到床前坐下，正对着一面大大的穿衣镜，满眼放空地盯着自己。

曾经的自己也不是这样一头银发满耳锒铛，这么假装坚强的；曾经的自己也是一个喜欢抱着娃娃欢笑的小女孩儿。但如今镜子里的自己却已经将过往的身影渐渐隐去，似乎再也寻不回往日的踪影了。

不一会儿，她无力地仰起脑袋，自嘲地笑了起来。

也对，自己从来没有成为过自己想要的样子，自己也从来没有成为过父母想要的自己。

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不知出神了多久，乔妈在把客厅和卧室的柜子都开了个遍后，"嘭"地推开房门，给乔慧吓了一个激灵。只见乔妈神色有些尴尬地对她说道："慧慧呀，好像咱有一张房卡给你张姨了，她这两天回乡下老家，可能给带走了。下回我让你爸再弄一张给你啊！"

乔慧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反正我也不常回来。"

"哼，你还知道回来？"乔妈身后传来一个浑厚严厉的声音，来人的脸色和语气中都挂满了不悦，"你眼里还有这个家？还有我们这爸妈？"

"我这不是工作忙吗？我上午都还在加班加点的赶稿呢，我怎么回？"

乔慧从H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并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而是红着脸大吵了一架后，搬了出去自行面试工作。但天不遂人愿，她的面试一直不太顺利。一路碰壁的她，最后在朋友的推荐下去了一家H市本地的广告公司上班。平日里就是负责编写各种各样的广告文案，做的大部分是餐饮和房地产楼盘相关的广告业务。团队前几年趁着房地产爆火的势头，能分到不少肉汤喝。但乔慧入职刚过了一年，随着行业暴雷和房改政策的实施，H市和周边地界的房地产行业瞬间萎靡了下去。如今公司内部早已是风雨飘摇，她如此辛勤地加班加点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着来之不易的饭碗。

"忙忙忙，就你那个不着调的工作，加班加点又能挣几个钱？"

被戳中了痛处，乔慧鼻子一哼，说道："挣多少不劳您费心，够吃够用我也就知足了。"

"哼，当初你要是听我的，现在至于这么落魄吗？还够吃够用，你们那小公司还能撑多久？别以为我不知道，等不到年底你就得搬行李回来住。"

"好了好了，都吵什么呢！孩子这才刚进屋呢……慧慧你也是，跟你爸犟什么嘴嘛。"乔妈眼见两人下一秒就要上头，赶紧站到中间来劝住了二人。但又转头对乔慧说道："慧慧啊，你爸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看现在外边到处都不景气，你说你在那儿呆着也没前途呀。还不如回来安安心心地……"

"安安心心地去当个老师，混混日子、考个编，然后等过两年你们给我安排个男人嫁了？"

不等乔妈说完，乔慧就帮她把话茬儿接了下去。

"诶，你这孩子……"

"我就说她是个养不熟的！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为你着想有什么错？你以为凭你的本事还能混得比这好？啊？！"乔爸气冲冲地走进房间里，指着乔慧就是一通骂。

"你看现在说话做事都是个什么样！你看你这头发，还有耳朵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还有个人样吗？我在外头听人问起你的时候，都没脸跟人说！"

乔慧听罢，再也忍不了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捻着自己银灰色的发丝，开始了自己的反击。

"我怎么了？我染头发打耳钉就天怒人怨了？我一日三餐、勤勤恳恳，什么花的不是我自己的钱？这一毫一厘跟您有关系吗？跟别人有关系吗？我哪天高兴了直接剃成寸头都行！"

"哎呀，慧慧你少说两句吧！"

"我说什么了我？我从进门到现在不就是被数落的那个吗？"

"牙尖嘴利的！满口胡话！你就是块烂泥你懂吗？！你看看你，再看看乔伊，一样的种怎么就长成你这副德性？"

"那你怎么不问问这是谁的种？"

"你！"

"啪"的一声，乔慧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过了一小会儿，脸颊上才慢慢燃起一片火辣。方才还在据理力争的她，此刻倒抽了一口气，那口冷气就这么憋在胸腔里，混合着委屈和疼痛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孩子他爸你这是干嘛！有话好好说不行......"

此后乔慧再也听不到什么，她神思飘渺，也不顾母亲的双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她想走，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恍惚间，乔慧听到一道沉静文雅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怎么回事？"

乔伊还穿着工作时的缎面白衬衫职业装，手里也还拎着包包，发丝有一些凌乱，似乎是一进门就径直上来的。

她冷眼看着眼前涨红了脸的男人，着急了火的女人，以及自己那红肿着脸颊的姐姐。

"你又打姐姐了？"

乔伊脸上依然波澜不惊，但眼神却冷冷地盯着乔爸，后者被这么一盯一时间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小伊，你爸刚才就是和你姐吵嘴吵急眼了......"

"走。"

乔伊快步上前拽着乔慧的衣袖就往楼下走。

"诶！小伊你们上哪儿去啊？一会儿就吃饭了！"

乔伊像是没听到一样，全然不顾身后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呼喊，拖着失魂落魄的乔慧就走出了门。

屋外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由于两人几乎是冲出的家门，乔慧连鞋子都没能穿上就赤着脚被乔伊带到了车库。

"上车吧。"

"去哪儿？"

"去一个能让我们静下来谈谈的地方。"

车门一关，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乔慧渐渐地回过神来，她定定地盯着自己粘湿了尘土的脚尖，无声地点了点头。

"好。"

乔伊。乔慧的双胞胎妹妹，同胞同哺，自小亲密。两人从小就有着一副相差无几的俏丽面容，从幼儿园到小学，一直都是众人眼中最娇艳的两朵花儿。但尽管面容相似，二人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却迥然不同。

作为姐姐的乔慧打小活泼好动，脑袋瓜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永远都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与创作欲。而作为妹妹的乔伊却与乔慧完全相反，沉静内敛、心思细腻，在姐姐四处疯跑的时候，永远都会静静地捧着书本独自坐在一旁，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少年时代的成长是最为迅猛且多变的，随着年岁的增长。升入了中学后，满心幻想毫不务实的乔慧渐渐不再适应高强度的学习，而乔伊则一如既往地向上升腾着。一次次失利后，偏科的乔慧不再能与妹妹同班学习，而随着课业的加重，姐妹俩在课外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乔慧在学校见到妹妹的机会甚至比不上在红榜上见到她名字的次数多。

曾经那个无话不谈的贴心窝妹妹，从那时起变成了乔慧难以亲近的存在。即便是放学时一同回家的路上，乔伊那一言不发的、静待自己畅所欲言的安静，对乔慧来说也慢慢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刺痛。

此时，家人和亲朋对两个孩子的评价分歧越发明显。渐渐的，乔伊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而乔慧则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原本开朗的乔慧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为了不再听到他人口中的比较，她选择主动脱离人群，仿佛在学校里她只是"和乔伊长得像的人"，而非她的姐姐。

曾经那个阳光般炽烈的自己，如今竟被妹妹的光辉刺得睁不开眼，甚至再也没有了勇气走近她的身旁。仿佛多靠近一寸，自己被阴暗和霉菌包裹着的身体，就会被灼烧得满是刺鼻的霉焦味。

到了高中时，父亲早已不对自己这个大女儿能考上二女儿的学校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了。但虽说明知离得近就会烧得疼，但乔慧就是拼了一口气通过参加文学竞赛的方式被选送进了乔伊所在的重点高中。两姐妹从此分据在文理两条赛道上，慢慢开启了自己不同的人生轨迹。

可时至今日，乔伊成为了鼎鼎大名的柳氏集团旗下的一流建筑师，而乔慧只是一家风雨飘摇的小公司的小小文案。

曾经那个如水的少女，如今成了事业有成的翘楚。

曾经那个明媚的少女，却再也找不回以前的勇气了。

"你妹妹都还在外头认真补习，你在这儿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还给我！你别动她！"

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带着酒气嘶吼着闯进了姐妹俩的房间，从乔慧手中夺取她手里的人偶娃娃，不顾女儿的捶打，一把一把地将那手工缝制的玩偶扯得稀碎。

蓬松的橙色卷发如今被揉成一团，千针万线织造的深红洋装如今也成了一地残缕，而那张曾被她细细轻抚过无数次的可爱面容，如今却布满了碎痕滚落在地。

乔慧眼中泡满泪水，透过模糊的视线，她颤抖着双手跪在地上，试图将玩偶的残肢尽可能多的收捡起来。可无论她捧起多少，碎落在地上的始终比手心里的更多。

"还有这些，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躲在房间里干嘛，净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许你碰我的抽屉！！！"

"滚开！"

兜头盖脸的一个耳光，将乔慧打得眼冒金星地瘫倒在床边。一片眩晕中，她看到眼前的男人手里抓着一大把稿纸走出了房外。

小乔慧连滚带爬地奔到楼下，只见铁桶中火光闪闪，火舌吞噬着那一张张满布文字的白纸。她睁大了眼睛任由挡不住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头冲去踹倒了燃烧着的铁桶，不顾着蔓延的火苗，发了疯似的在灰烬中胡乱抓着。

"哎呀！你们这是在干嘛！"

将乔伊从补习班接回家的乔妈看到这一幕，也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

之后的事情乔慧就记不大清了，只记得自己跌到了一个小小的怀抱之中，昏睡了过去。

"姐姐，醒醒。"

乔伊停好了车，伸出手来轻轻将乔慧从噩梦中摇醒。她的指尖有些冰凉，温柔地从乔慧额上擦过，抹去零星的汗珠。

"我们到了。"

"这是哪儿？"

"你跟我进去就知道了。"乔伊没有回答，但是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一双美目柔柔地看着乔慧。这个笑容，乔慧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再看到过了，此时再见依然让她心动不已，这是她在镜中试图重现却失败了无数次的笑容，是只属于乔伊的笑容。

"但是我们得先把口罩戴上。"

"诶？为什么？"

"姐姐，相信我。"

乔慧接过口罩，看着乔伊真诚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啊，等等，这双运动鞋你也先将就着穿上吧，反正咱们脚码也一样。"

"这，这些都是真人吗？"

"对哦，她们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

夜幕之馆的庄园无疑给乔慧带来了相当大的震撼。尤其是当戴着面具的女仆小姐们，面色不改地向她鞠躬致意时。

"那是娃娃吗？等等，那是狗……人？天啊，这些衣服是什么材料做的？"

看着乔慧在大堂瞠目结舌的样子，乔伊口罩下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若是有人拥有透视眼的超能力，此时一定会看到两个笑靥如出一辙的少女吧。

"好啦，姐姐，我们先上去吧。"

"去哪儿？"

"去我们的房间呀。"

"我们的房间？你是什么时候……"

乔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乔伊，只觉得自己果然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这个妹妹。说什么双胞胎心有灵犀，都是骗人的吧。

"诶，姐姐小心！"

"呃啊，对不……？！"

乔慧刚才又走了神，等她回过神来时，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浑身雪白的身体。乔慧忙不迭地回头道歉，却睁着眼睛定在了原地。

那雪白的人偶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高挑而优雅，她似乎并不在意刚刚的小插曲，反而还朝着两姐妹微微颔首致意。

"没关系的啦～诶，对了，小姐姐你们今天晚上要去晚会吗？听说今晚的表演嘉宾超厉害的呢，一定超级好看吧！"

没等乔慧做出什么反应，月白人偶的身后就蹦出来一只粉粉的毛茸小兔子，然后自来熟地开始了一顿絮叨。

"好啦，小话唠。这样太失礼了哦。"雪白的人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小兔子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再次回首向乔慧致意后，便牵着小兔子飘飘然地离去了，没走几步后者还回过头来朝两姐妹顽皮地挥了挥手。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乔慧一脸茫然地对乔伊问道。

"好像，是个圆梦之地吧。"

33号间房门一开一合，两人一同走进了漆黑的房间里。

"好黑呀，灯开关在哪儿？"

"姐姐，先等等……"

"怎么了？"

"先别开灯，我带你去浴室，你先梳洗一下吧。"

乔慧有些不明所以，但是既然乔伊执意如此，她也并没有再说什么，任由她借着窗外的微光将自己领进了浴室。

"这儿总得开灯了吧……话说，我没有换洗的衣物呀，这酒店里有浴袍和洗衣机吗？"

乔伊捂着嘴笑了笑，随后又立刻恢复了平静，说道："一切就交给我吧。姐姐你先泡个澡，一会儿就知道了。"

水汽氤氲，不一会儿就模糊了乔慧的双眼，她索性摊开了四肢，任由热水浸泡到每一寸肌肤上。水声在耳畔叮当回想，她这会儿又不知道已经神游了多久。

算了，不要想了，今天已经够累的了……不对啊，本来还想着晚上吃了饭早点儿回去加班的，周一甲方就要审稿了呀！

乔慧一个打挺从水里站了起来，水滴从她的肩颈滑落到胸口，又在宝珠上凝聚成一大滴，悬挂片刻后才滴落水中。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浴室门外，可是沾上了水汽的毛玻璃却没有泄密的样子，于是便扯了一条毛巾，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刚才自己不知道泡了多久，手机也放在外头，这会儿乔慧是真的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她小心翼翼地趴在门上，试图探听一下门外的动静，可丝毫没有意识到灯光昏暗的门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趴在玻璃上的影子……

"小伊这是睡了？"

乔慧轻轻按下门把手，然后探出了一个脑袋，可从明亮过渡到昏黑，令她一时无法习惯，愣是什么都看不清。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小伊？我洗好了哦……可以出来了吗？"

不对啊，这儿就她们俩人，今天多狼狈的样子都被小伊看完了，自己现在还这么在意干嘛？

光速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乔慧就这么披着浴巾，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卧室的床头灯已经被打开了，门廊边上的小挂灯也亮着微光，恰到好处地照亮了墙上的大灯开关。乔慧擦了擦手，径直朝开关走去。

卧室瞬间一片明亮，可当乔慧转过身来时，眼前的一切却令她心神一晃。

宽大的书桌，略显陈旧的台灯，一大片的嵌墙柜，这间卧室的摆设竟和父母房中的别无二致，就连墙上的奖状都一模一样。只是比起那间阴郁的房间，这里的书桌上多了许多用旧了的文具，书架上也摆满了当年她亲手包过书皮的藏书，墙柜里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偶和洋娃娃，而那个脸上布满裂纹的孩子，也穿好了那深红色的衣裙静静地安坐在里边。

乔慧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喊出声，然后颤抖着肩头，慢慢地向墙柜走去。她打开柜门，酸软的指尖有些胆怯地向人偶伸了过去，一边的掌心早已盖不住她的哭声，泪水一如当年那样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滑落出来，她只能慌乱地擦拭着眼泪，却又欣喜地抚摸着这并不完美的孩子，希望能让钝蚀的指头多留下一些熟悉的触觉。

"小伊……小伊，谢、谢谢你……小、小伊，姐姐真的谢谢你……你在哪儿……小伊……"

乔慧抱着小小的玩偶，将头埋在了肩膀里，泣不成声地呼喊着那个名字，一遍，一遍，一遍地呼喊着。

突然，乔慧感到一片丝滑而温热地触觉触到了自己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一对纤细的胳膊就这么牢牢地将她纳入了怀中。

乔慧犹豫地抬起头，侧眼向墙柜旁的穿衣镜看去。只见身后的人身穿一套深红洋装，一头橙色长卷发蓬松地包裹着了自己的肩颈。乔慧心中无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丝惊吓，但仅仅是片刻之间，她就明白了什么，心中的安心暖意瞬间倾倒在了这怀抱中。

乔慧在人偶的怀抱之中，慢慢放松了泣喘的动静，最后再摸了一把眼泪后，她转过身来，定定注视着眼前这个与她一般大小的人偶。

她的面容果然是那么的令人怀念，完全就是怀里小人偶的放大版。那张没有裂纹的脸上洁白而光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碧绿的眼眸静静地和自己对视着。一人一偶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站着，但乔慧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淌了出来，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玩偶，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向着眼前的大人怀中没去。

在这柔和的怀抱里，乔慧能清楚地听到对方心脏急促跳动的声音，以及头壳下渗出的阵阵沉重的呼吸声。她注意到人偶的头壳下并不是人体的肌肤，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光滑面料制成的贴身衣物，就连人偶的指尖都已经覆盖上了这层料子，只不过上边还精心装点了红宝石般的美甲。

"一定很热吧？"

人偶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乔慧站好了身子，牵着人偶的手走到了床沿坐下。可当她想抽回手时，却发现人偶滑嫩的小手，正捧着自己疤痕累累的掌心细细地摩挲着。

一阵低低地抽泣声从人偶的头壳下传来，乔慧听到后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她连忙抱住了人偶，另一手掌不住地在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别哭了……已经过去了。"其实乔慧自己也不清楚那些压在心底的事情到底过没过去，她心想的不过是先安慰住眼前这个哭泣的人偶罢了。"早就不疼了，平时也没什么影响的……"

"很疼的。"

"你说什么？"由于头壳阻隔，乔慧听不太分明，于是只好贴近脑袋问道。

但像是感知到了乔慧的动作般，人偶也抬起了头来，两人的脸颊就这样蹭到了一起，直到人偶那娇艳的小唇贴到了乔慧的唇上。

乔慧脑子一下就炸了，连忙将人偶推开，而自己则顾不得浴袍滑落，赶忙向床上爬去。等她在床中心坐定后，回过头来却看到人偶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乔慧此时多么希望人偶看不到自己绯红的脸庞，可她又控制不住自己脑内肆意奔放的妄念，一想到面具下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眸子此时正注视着自己……乔慧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烧得滴血了。

可就在她又又又一次愣神的工夫，人偶已经爬到了床上，又一次贴近了她的脸庞。这距离近得乔慧都已经能感受到自己呼出的热气了，但奈何这床已经到了头，她已避无可避。

人偶还是率先采取了动作。她飞快地伸出手来，一把将乔慧推倒在了床上，没等身下的人理清楚思绪，人偶那头蓬松的卷发就已经盖上了乔慧的脸上。乔慧只觉得自己的脖颈上一片冰凉，那冰凉顺着她的颈线慢慢向下，划过锁骨、攀上山丘、翻过峻岭，直到陷入脐上的谷地。

乔慧全身的神经都被挑动了起来，人偶的鼻尖和小唇在她的腹部来回蹭着，酥得她感觉腰椎都被拧了起来，连忙抬手去拦。

"小伊……不要，够了够了……"

人偶依然默不作声，反而预判了乔慧的动作，将她的手按在了床上。乔慧的力气向来是比乔伊更大一些的，但她从小到大都对这个妹妹爱护得不得了，即便是到了现在这种羞耻感拉满的时刻，也没舍得奋力反抗她。

但不一会儿，人偶就停下了动作，撑起上身看着身下的乔慧，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回应。乔慧在阴影中羞红了脸，她想侧过头去，却又不舍得人偶的面容从眼中消失，辗转了几次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把将人偶报到了怀里，一同沉沉地陷进床褥之中。

"姐姐，不要再推开我了，好吗？"

耳畔带着哭腔的声音，这次让乔慧听了个分明。十多年的回忆涌上心头，她们的欢笑，她们的拥抱，她们的彼此依靠……

小伊总是那样温柔。

当她在学校一个人饿肚子时，课桌上总会适时地放着温温的热粥；无数个夜晚，当她一个人在被窝里抽泣时，总有一只温暖的小手隔着被子轻柔地安抚着她；当她完成一篇得意之作时，也会假装成不经意的样子放在书桌的右侧，确保自己的第一位读者能读到它。

而自己又是这般残忍。

放学路上总是刻意地加快脚步走到车站，在她赶到之前先一步上地铁；饭桌上当她笑着对自己说话时，自己却总是一再将目光放空撇去一旁；当她兴高采烈地带着亲手制作的蛋糕送给自己时，自己却宁可放臭了也不愿尝一口；当她邀请自己参加自己得获殊荣的建筑作品展时，自己却狠心地任由电话响了一整夜。

而五年多前的那个夜晚，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她却生怕自己的双手再也握不住身边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人了……可是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当她怨怼地排斥身边的一切时，也自私地伤害着最亲爱的妹妹啊。

"好吗？姐姐……求你了……"

人偶低低地啜泣将乔慧的思绪拉了回来，随后她立刻想也不想地紧紧抱住身上的人偶。

"好。"

所幸，一切都不晚，一切都还能重来。

"小伊，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人偶在乔慧的怀中急促地摇起了头来，蹭得她腰肢又是一软。

"姐姐可不可以答应小伊，永远都和小伊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可是……"乔慧又一次退缩了，但很快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乔慧啊乔慧，千般万般，如今你不应该再伤害小伊了。

"好……永远在一起。"

怀中的人偶从啜泣中挤出了一声欣慰的轻笑，她抬起乖巧的面具，透过眸子上的眼窗仔细地确认着乔慧的神色，随后又一次将她扑倒在了床上。

"呃啊……好啦，小伊，很累了吧，要不要把这身衣服……啊～小伊！"

"姐姐乖乖躺好哦。"

"等……等一下，诶？！那是什么？！"

被牢牢压在身下的乔慧突然在裆部感受到了一丝一样的触感。她赶忙低头看去，只见人偶豪迈地掀起了裙摆，从那条多此一举的粉白内裤中掏出了一根目测15公分长的巨物来……

"等等！我的人偶可没有这种功能啊！"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作为你这些年对我冷暴力的惩罚。"

"那就能热暴力了？"

"哦？姐姐倒是说说，哪里热了？"

"小伊你！"

"嘘————"

没等乔慧说完，人偶的手指已经覆上了她的嘴唇。随后人偶又用手指将头壳下巴处的边缘撬开，略微往上一掀，露出了那水润欲滴的肉唇来。

哦！原来这身衣服一直包到脸上啊！厉害呢！嗯？！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啊！

"唔～❤️"

不给乔慧一点儿退缩的机会，乔伊的双唇强硬地吻到了姐姐的唇上。

"啪嗒啪嗒"的几个轻吻后，乔伊便顺利地撬开了乔慧的嘴巴，将柔软的舌头探进了乔慧的口腔之中。两条柔嫩的娇舌就这么在一次次深吻中拥抱着、纠缠着。

"姐姐，你说我们的舌头是不是也一模一样呢？"

乔慧服了，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在人前端庄沉静的妹妹，里子竟是如此"凶悍"，撩拨得她天灵盖都在发酥发麻。

"嗯？！嗯～❤️"

乔伊真的不打算给乔慧留下任何余地。她不仅嘴上不停，手也没歇着。那被莱卡布料包裹着的指尖很快就陷进了那湿润的蜜穴之中，乔慧的汁水只是一瞬间就浸满了乔伊镶着红宝石甲片的手指。随着指尖的轻轻勾挑，乔慧的胯部也不受控制地上下摆动了起来。

乔伊透过头壳听到了乔慧甜腻的喘息声，随后满意地盖好了头壳，并加快了指尖的拨动。随着乔慧一声混杂着娇羞和愉悦的轻吟，人偶的手掌便洒满了温热的液体。

乔慧羞得想立刻捂住脸，但一只手掌却被人偶十指紧扣着按在床上，仅有的一只手也被她半边身子压在了下面。没等下体的微颤缓过神来，乔慧便感觉到一根滑腻的硬物挤进了湿润的花瓣，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寸一寸地撑开，直到那硬物顶到了自己最深处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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