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4月11日，星期六

今天是我出门诊的日子，和往常一样，我一早就走进办公室，先把茶泡好，鬼知道等一下会不会忙起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呢。

穿好白褂，瞄了一眼新的胸牌，泌尿外科，主治医师，杨谦凯，我不禁暗自欣慰，当年那个油盐不进还在学校里偷瞄小男生的书呆子终于熬出来了。

（1）

看到上午第三个号时，一个白白净净眼眶通红的小男孩被一个成年男人推了进来，边推嘴里边说：“给我进去，今天医生要是看出你有问题，回家我饶不了你！”

“爸！我真的没有！”孩子正在变声，声音哑哑的，带着哭腔。

“还不承认？我揍你信不？”

我立刻喝止了父亲的行为：“这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大夫！不好意思！麻烦您帮我看看这孩子什么毛病！”父亲强压着火气，堆出一副笑脸对我说。

“来，别怕。”我对男孩招招手，“病例本拿过来，坐椅子上。”

男孩顺从的走到我面前，坐在椅子上，把病历本递给我。我上下打量着他，圆脸，双眼皮，大眼睛，浓眉，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帽衫，蓝色运动裤，眼睛有点红肿，显然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张文骞，14岁，男……我翻开病历本，问他：“小朋友，哪不舒服啊？”

小男孩竟然一下红了脸，低下头，沉默不语，两只小手紧紧插在帽衫的口袋里，护住阴部。

这时他爸却忍不住了，说到：“大夫，我儿子不知道去哪染上的脏病，小鸡上长了东西！”

“我没有！你怎么就是不信我？”男孩带着哭腔辩解道。

“你给我闭嘴！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爱撒谎的孩子，你那地方我都看过了，肯定是去玩了不干净的东西！马上初三了还不知道好好学习，考不上高中看你怎么办！”

看到父亲这样激动，我马上介入：“家属先出去！不要打扰我看病！”

父亲见我这么说，也没办法，只能气鼓鼓地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小子，今天医生要是看出你有脏病，回家我把你小鸡给打断！”说罢走出去关上了门。

（2）

诊室里这时只剩下我们俩，我开始耐心安慰这个因为激烈言语而瑟瑟发抖的男孩：“你爸是关心你才对你发脾气的，别怪他，哪不舒服跟我说，好吗？”

男孩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泪决堤似地流出来：“大夫！我……”

“……”沉默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

“我鸡鸡头上……不知道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爸非说我……说我是……是出去碰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性病！……但我……我…真的没有……！”

“啊？”我有些诧异，一个14岁正在发育的小男孩会有这种需求？

但我立刻平复了情绪，对他说：“我相信你说的话，但一切要讲求事实，先让我检查一下吧，好吗？”

“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信我这根救命稻草了。

“来，站起来，把裤子褪下去，上衣撩起来。”我边说边走到门口把门锁了起来，以防万一有人闯进来看到他春光乍泄。

等我回来坐到椅子上，一副发育中的男孩生殖器展现在我面前。阴茎颜色已经有点开始变了，软软的垂在身前，阴囊松松的耷拉着，睾丸随着男孩的抽泣一下一下向上抽动。包皮包住四分之三的龟头，阴茎根部几根稀疏的阴毛。

我带上橡胶手套，左手拇指食指捏住他的阴茎，上下左右仔细观察，外表并没有什么不正常。于是我翻开他的包皮，粉嫩的龟头露了出来，没有包皮垢，没有尿骚味，干干净净的。

这时我注意到，他龟头边缘冠状沟的皮肤上有一圈乳白色的小肉粒，密密麻麻的，我用另一只手在他的冠状沟里面摩擦了几下，问他：“你们说的就是这个吧？疼吗？”

他摇摇头，说：“不疼，就是你摸的我痒痒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继续问。

“上个礼拜，我跟我爸去厂子集体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的。”他低着头，红着脸。

“你确定没有用小鸡碰过什么东西吗？”虽然我心里对诊断结果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还是问了他。

“没有！绝对没有！”他又急得快哭了，“大夫！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救救我吧……”

看到他一副着急证要明自己清白的样子，我笑了笑：“放心吧，没事儿，你正常的很！发育得也很好！”

“啊？”男孩瞬间就懵了，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小鸡上长的这个东西叫阴茎珍珠状丘疹，不是性病，也不具传染性，很多男的都会有。”我边说边示意他穿好裤子。

男孩听了这话，心里一块大石头瞬间落地，脾气也马上硬了起来：“我就说我爸是冤枉我的，上中学以后天天都被学习压的要死，放了学顶多也就是去同学家玩玩游戏机，怎么可能会得性病呢？”边说边吸溜了两下鼻子，提起裤子，抹了抹眼泪。

“是的，等下我会亲自跟你爸谈，但我希望你别怪他，毕竟他也是为你好！”我说道。

“那……那这个要怎么治呢？吃药？打针？还是做手术？虽然不是病，但看起来怪怪的啊！”男孩开始关心起自己的男性形象来，毕竟小鸡上长这种东西还是给他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这是一种无害的生理变异，不需要任何治疗。”我答道。

“啊？那我就只能永远这样了？”男孩有点失望的说。

“勤换内裤，保持清洁，等天气热了来医院把包皮切了，保持干燥它就不会那么明显了。”这也是我目前能给出的唯一解决办法，看他还是有点不高兴，只能逗逗他：“别担心，搞不好你的很多同学都有，不信你回去叫他们给你看看呗？哈哈！”

“大夫你坏！”男孩瞬间被逗乐了，“哪有随便就叫同学脱裤子摞小鸡给我看的？”

“所以别人也不会知道你有啊，谁会没事就叫你翻包皮给他看呢？对吧？”

“嗯！”

“所以别总挂在心上了，去吧，把你爸叫进来。”

“谢谢大夫！”男孩高兴地走了出去，对于他来说今天我可以算是为他平反的青天大人了吧？

（3）

可能是看到了男孩出去时兴高采烈的样子，他爸进来的时候脾气已经软了不少，问道：“大夫，怎么样？”

“坐，没什么大事。”我招呼他坐下。

“我确认您儿子这个不是性病，也不是感染，只是一种常见的变异，就跟人身上会长痦子，张瘊子一样，只不过他这个长的有点不是地方，才让您觉得他是做了什么坏事。”我耐心地解释道。

男人听我这么说，不好意思地底下了头，愧疚地说：“我和他妈都是橡胶四厂的工人，没什么文化，真的不懂这些，是我们错怪孩子了！”

“孩子快上初三了，您这样只能给他更大的压力，父子之间怎么能不信任呢？您说是吧？”

“是！是我们疏忽了！”

“回头夏天天热了，衣服穿的少了，带孩子来做个包皮手术，让龟头保持干燥外露对这东西有好处。”

“诶！”

我在病历本上写下：患儿一周前发现龟头冠状沟部出现增生，触摸无痛感，诊断为阴茎珍珠状丘疹，良性，建议实施包皮环切术以保持患处干燥。

“我觉得你们有必要跟孩子好好的道个歉，这事给他的精神压力不小，有谁愿意被别人说成是出去乱搞呢？”我边说便把病历本递给他。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们道歉！我们道歉！”

“没有其他的事了，也不用开药，早点带着儿子回去吧。”

我站起身，把他送到门口。

“骞骞！爸爸错了！今晚回去我让你妈炒几个好菜咱们一家好好吃顿晚饭，明天星期天你想去哪玩我带你去。”

“行！”

矛盾化解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渐行渐远……

（后记）

这次的诊疗在今天看来可能荒诞可笑，放在现在，谁会凭空臆断自己的孩子沾花惹草呢？但是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获取知识的来源是那么有限，也就惹出了这样的笑话。这次心理疏导的成分远远大于诊断本身，本不是我的分内工作，但是看到小男孩那双渴求的眼睛，我认为多花点时间为他们解决父子矛盾是值得的。

小说相关章节：儿科医生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