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days

当非日常场景出现时，谁都会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开玩笑的吧。

三井寿一开始没有察觉事态的严重性，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人不多的店里一角吃着饭，对面有人坐下，一身黑西装的中年男人，打招呼的时候非常客气：“请问你就是三井寿吧。”

不像是找他要签名的球迷，就算是，三井也不觉得有遮掩的必要：“你好，我就是三井寿。”

“是吗，那就好，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想和你聊一聊。”

我们？三井寿把筷子放好，端起麦茶边喝边观察周围的情形。为数不多的客人都被请了出去，五名同样服装的男人坐在了他附近的座位上。

三井寿早就过了年少气盛的岁数，这么些年应对各类人积攒了不少经验，眼下看起来确实糟糕，但应该还有谈判的余地。他不慌不忙地问：“谈些什么呢。”

中年男人只是抬手，旁边就有人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失礼了，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武心会会长，水野永次。开门见山地讲，三井选手，你在我们这边的债务，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三井的眉头微微皱起：“债务？”

“哦，当然，我们也明白口说无凭，你看看这份借条吧。”

巨额的欠款和令人瞠目结舌的利息，模仿的签名和通过某种渠道弄到的印章，三井只是快速浏览一遍就能确定有人冒用了他的名义借了高利贷，导致现在黑道找上了他。

真是棘手的局面。

本金在他的承受范围内，利息的话，就算是他，一时半会儿也筹措不了这么多。靠人脉疏通的话，也不是立刻就能解决的事情。不过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完全没法沟通的样子。

“我不记得我签过这个欠条，我可以问一问，签下或者说把这个欠条给你们的人是谁么？”

“告诉你也无妨，是你的前队友，小岛弘志。但是我必须提醒一下三井选手，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白纸黑字红章都指向你，我们只能找你了。”

水户洋平在办公桌后翻看着报告，秘书古川青司在一旁汇报各个下属组织的近况。水户嘴里叼着的烟燃烧了一半，手中翻到的是武心会的报告。水户把香烟夹在了指尖：“武心会这个季度收入还不错。”

古川回答：“是的，明细的话附在最后。据说是招到了一个能干的财务担当，明细做得都比以前清楚不少，列明了具体收支，对象和进度。”

“哦，是么，都传到你那边了，我如果不看看那不是对不起水野会长特意炫耀能干的属下了。”

古川只是笑着弯了弯腰。

水户翻阅着清楚明了的表格，到最后一页时，他在烟灰缸里弹落快要掉下来的烟灰，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名字，点着香烟的指尖停住了。

“古川，接通水野会长的电话。”

“是。”

“三井选手，你考虑得怎么样？”水野催债的态度一点都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粗鲁，和暴力逼问完全不沾边，以至于三井寿一直都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摆在面前的欠条又在提醒他，荒谬得如同开玩笑的情节正发生在他身上。

对方显然只是先礼后兵，直接拒绝并不是上策。

“我可以再多问一句吗？”

“当然可以，请。”

“小岛弘志在哪里？”

“很遗憾，我们也没找到，要不然也不会打扰你。”水野还要说什么，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水野只是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肃然，向手下示意后，快步走向店外，接起了这个似乎很重要的电话。

三井还在思索着对策。或许待会儿还要和这个水野会长商量一下，让自己打个电话和人商量，是和经纪人或者其他的谁。

还在衡量的空隙，水野接完电话回来了，他的态度比刚才还要友善。

“三井选手，我们也聊了这么久，不如吃点什么吧？”

三井垂眼看了眼被他吃得差不多的定食：“嗯？”

水野抬手示意：“我们工作到现在也该吃点什么了，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份烤和牛定食，三井选手，你真的不考虑再吃点什么？比如甜点？”

“感谢好意，可惜我要控制糖分摄入。”

水野一脸遗憾：“那可真是……吃点甜点，心情会好很多哦。”

水户带着三个人走进店里时，因为水野盛情难却，三井点了份香草冰淇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看见来人，三井捏着不锈钢小勺，一时忘了放下。

三井的记忆里，水户还停留在高中的模样，穿着校服，脸上稚气未脱，有时会露出超出同龄人的稳重神色。水户会喊他三井前辈，在场边加油的时候，也会喊他ミッチー或三っちゃん。

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水户，个子长高了，体格也比高中要壮一些，脸上彻底褪去稚气，是属于成年男人的硬朗轮廓。水户的黑色西装很修身，整个人英俊挺拔，走到了他面前。原本坐在三井对面的水野早在水户进门时就站到旁边，低下头迎接着对方的到来。三井愣愣地坐着，看着水户坐到了自己对面，而其余人全部双手垂在身侧，恭谨地站着。

“好久不见呀，三井前辈。”水户笑起来的神态还留着以前的影子。

“呃，确实好久不见……不过，这是？”

“没什么，偶然间发现是以前的熟人，所以擅自插手了，”他转头对水野说，“真是对不住水野会长呢。”

水野的腰弯得更低了，语气中略有惶恐：“哪里的话，若头。”

若头？

“这样吧，我也不想过多干涉你们的业务，但我确实和三井前辈有旧交情，为了让大家都不难办，三井前辈的债务先由我代为偿还，而三井前辈……”

水户的视线对上了三井的眼睛。

“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偿还这笔债务，比如，成为我的妻子。”

回去的路上，水野照例坐在了黑色轿车的后座。副驾驶座的干部忍了半路还是没能忍住：“会长，真的就这么算了吗？先不谈这么大金额，那位若头的建议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水野正在闭目养神：“这么大金额？我刚挂电话，那些钱已经一分不差地进了我的账户。至于关于若头的所有事情，如果你想在我们这一行做下去的话——我指活着做下去，那么闭上你的嘴，按吩咐做事就行。”

在这一行混了超过三十年的水野睁开了眼睛：“你是不是觉得这位若头脾气温和，所以就忘了规矩吧？”

被戳中心思的干部紧紧闭起了嘴。

“记牢了，能在执行部掌握实权的人，看着越是温和，实际上越是可怕。”

“还有，马上安排下去，找到小岛弘志，哪怕他不在日本了，也要用尽一切办法去找。”

信息量巨大的一晚上让三井感觉实在疲累，他靠在柔软的车后座椅背上，手指捏着鼻梁：“若头？”

身边的水户附和道：“嗯，若头。”

“你？”

“嗯，是我。”

“我的高中学弟是暴力团继承人？”

“唔，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虽然定下来了，但难保没有变数嘛。”

“那你们这是……”三井空着的手比划了两下，水户明白了。

“组织架构啊，我是水户组执行部的若头，下面还有各个下属组织，分管不同业务，武心会就是其中一个组织。我么，在明面的企业里担任董事。”

三井感叹：“业务……你们还挺合规。”

“过奖过奖。”

“水户组的话，那你的爸爸是组长？”

“对，创立水户组的是我曾祖父，不过四代目和五代目并不是水户家的人，直到我爸这一代，水户组的组长再度由水户家的人担任。”

“我知道水户组，我之前一直认为只是恰好一样的姓氏，毕竟你虽然曾经是不良，但怎么看都和黑道无关。”

“谢谢三井前辈，我当做夸奖接受了。”

“这可不算夸奖啊，”三井笑了笑，神色放松了点，“眼下要紧的是找到小岛弘志。”

“这件事交给我吧，这件事要是交给警察反而麻烦。”

“还有，关于你说的债务偿还……”

“那个的话……”

“刚才在店里我已经表过态了，现在依然没有变。我接受。”三井平静地回答。

水户脸上有惊讶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正常：“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三井单手支着下巴，车窗外明亮的路灯飞速掠过：“你们那个世界的规则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我选择相信你，水户。更何况你确实帮我解了围。你这么说一定有你的理由。”

“好，我明白了，三井前辈。期限就定为三个月如何？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把事情都解决了。”

“三个月吗？没问题。”

“我今天先送你回家，明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后天我去接你。”

“行，我明天收拾下东西。”

“需要我去帮忙吗？”

“你不是要工作么？努力工作吧，旦那様。”一听便是调侃的语气，偏头看过去，三井眉眼间都是狡黠的笑意。

水户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肩背，用相同的语气回应道：“遵命。”

90 days

水户洋平一个人开车去接的三井寿。他们进入了一间光从外观就能看出是新建的公寓大楼，电梯稳当地停留在了6层，一路上没有遇到搭电梯的邻居。

“只是我的猜测……这栋楼该不会是水户组的产业，里面没有几家住户吧？”

水户把大门钥匙给了他：“密码已经设定成你的生日了，待会儿进去设置指纹会更方便。这栋楼确实是我家的产业，这层楼只有我这一个住户，其他几层零星有其他房间是使用中的。”

精心装潢过的室内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生活的气息和痕迹，太过整洁和干净。三井在东京的住处已经算得上足够宽敞，水户这处房子更是大得夸张，甚至与私人健身房和游泳池相连。在来的路上，三井观察过，附近配套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団地妻。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蹦出了这个词。

三井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窗帘是纯白的纱质，他拉开窗户，微风吹过带起轻盈的窗帘缓缓飘动，阳光笼在身上，暖烘烘的，三井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学毕业后他在东京更换住处时很匆忙，客厅的窗户采光被隔壁的楼层遮挡，曾经设想过的场景没能实现。没想到在水户的住处居然体会到了理想住处的感觉。

他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水户走到了他身边。

“三井前辈很中意这里？”

“是啊，非常喜欢。”

“那可真是太好了。本来我还想带你参观一圈，可惜接下来还有事，我把房屋构造和一些电器家具使用说明放在那边桌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联系物业。三井前辈不用感到拘束，按你喜欢的方式来就行。”

“哦，没事，我自己没问题。你今晚回来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得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啊，”三井回答得非常自然，对于给身为男人的自己冠上妻子的身份毫无抵触，“算是契约精神吧。”

接受太过于良好了吧，水户想道。

“我今晚会回来的，不过怎么都得晚上11点之后了。”

主卧配了一间步入式衣柜，里面的衣物和领夹等配饰都只有寥寥几件，三井把自己的衣服都放进去，整个空间依然空空荡荡。床上的被子枕头一早都被三井拿去阳台晾晒了，忙活了半天总算把行李全部收拾完毕。三井有了空闲，开始研究客厅餐桌上那一叠说明，拿起房屋构造图，他发现了夹在这些东西里的一张卡。卡上还贴了张便利贴，只有一行字：密码是你的生日，三井前辈。

三井把银行卡捏在指间，哑然失笑。

“怎么和小说里的桥段有点像呢。”

三井寿目前处在休赛期，活动也很少，他有充裕的时间到处闲逛。到了小型室内篮球场，他没忍住投了几个三分球，手感勉强算得上不错。最后一个三分球撞击到了篮筐，没能落入网中，弹到一边，落在地板上滚到了远处。

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他极为熟悉的声音，三井坐在了地板上。他的手指慢慢插入了黑色短发中。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他做了许多年的职业选手，遵守严苛的作息，到点就锻炼、洗澡、吃清淡健康的晚饭，阅读新闻或者杂志，早早就躺在了床上。

关了卧室吸顶灯，在一片黑暗中他才意识到，他答应的条件中是不是包含了家务之外的、夫妻之间的事情。细想想，他还是太欠缺考虑了，后知后觉许多情况和细节都没斟酌过。可再怎么回想，他也忘掉自己当时一口答应的心态到底是怎么产生的，结果由于在深夜里头脑太过活跃，人反而愈发清醒，难以入睡，连水户洋平进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水户进门，换鞋，放下外套和包的动作都挺轻，在他的估计中，三井寿应该早就睡了。不过在主卧看到床上那团鼓包，是出乎水户意料的。他退出主卧的门，到隔壁次卧看了眼，次卧没有被动过的迹象，倒是主卧的桌上和柜子上放了些三井的东西，多了不少生活气息。

主卧床上那团鼓包缩在床边，旁边空着的地方躺下三个成年男人都绰绰有余。水户没有开灯，等眼睛略微适应后，摸黑到衣帽间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了。

卧室的门没有关紧，浴室的水声从门缝间钻了进来，隐隐约约地飘到了三井寿的耳朵里。三井心烦意乱，越不想在意就越是在意，听力变得无关紧要的超群。水声止息，浴室门打开的一瞬，三井的心脏仿佛被人猛然攥住。

通过脚步声辨别出水户走进了卧室，离他越来越近。床垫的另一侧微微下陷，水户坐到了床上。些许的起伏，水户靠了过来，带着洗完澡后的温热水汽和清爽的沐浴香气，用后辈向前辈撒娇的语气说：“稍微分我一点被子嘛，三井前辈。”

“……”

三井默不作声地把裹着的宽大被子扯出来，往身后分了一些。水户掀开被子一角，进入被窝后从背后搂住了三井寿。腰间的触感很鲜明，三井切身体会到了搂住自己的胳膊比高中时见到的还要结实不少，有力地箍住了自己。

水户忍着笑意开口，呼吸的气息就在耳边，胸膛的震动传到了相贴的背部。

“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身体绷得这么僵硬，不难受吗，三っちゃん。”

15年没见的后辈，以不寻常的身份与自己重逢，还顶着夫妻名义同居，用亲昵的姿势相拥而眠，三井再怎么经历过风浪，想要完全平和地面对，也有点勉强。只是水户的语调太沉稳，太令人安心，睡意涌上来，逐渐压过了理智。

半睡半醒间，三井发音黏黏糊糊地问了句：“下次，要不要给你留点宵夜啊……”

对方搂着自己的胳膊微动了下，然后他听到水户回答：“留不留都行，你留了我就什么都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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