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蓬红色的短发探入门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蹑手蹑脚地悄悄摸了进来。纯白的短袜衬托出一小截如玉般的脚踝，长过膝盖的裙摆沙沙作响，背带连衣裙勾勒出匀称的身材。只是在暗淡的光线下看到一丝轮廓，我就感到无比的熟悉，我很确信这样的女孩子绝对不会出现在我身边，但是她又有这个藏身处的钥匙……她究竟是谁呢？

我和索拉妮悄悄地躲在房间一角，看那个身影偷偷摸摸地扒拉了两下没有电灯开关，见到没有任何反应，轻声咕哝了两声，然后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手电筒。

“……阿阿阿、阿凯？”

借着手电打在墙上反射的光，我看到了死党阿凯那张朝夕相处了几年的脸。星星点点的小雀斑、高挑的鼻梁、上挑的嘴角，阿凯是女孩子？不、怎么可能，我这么一副死宅的气质，一般的女同学见到我都会远远地转头就走，怎么可能还会和我一起玩这么久？震惊之下我不小心踩到地上残留的液体，脚下一滑不知打翻了什么，摔到地上发出“咣当”的巨响。

“是谁……啊——！”

手电筒的光圈迅速扫到我和索拉妮的位置，强烈的光线让我不由自主地抬手遮住眼睛，但两具一丝不挂的肉体和狼狈不堪的沙发已经被尽收眼底。阿凯发出一声惊叫，我跑到她面前想要解释，但已经为时已晚，她惊慌失措地转身想要拉开藏身处的门，却被后发先至的索拉妮一把扯开，捏住她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死死压在墙上。

“凯特•布莱斯，国防供应商布莱斯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你的同学……同时也是这间废弃仓库法理上的所有者。”

“你在干什么，快把她放下来！”

手电筒摔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照亮了阿凯因为恐惧和窒息涨红的脸。她拼命地拍打着捏住她脖子的手，双腿也毫无章法地乱蹬乱踹，甚至连一只棕色的小皮鞋也飞了出去。未着寸缕的索拉妮脸上的破损处被披散下的金色发丝严密地遮住，岿然不动地维持着擒拿的姿势，只是在腹部偶尔被踢到时，从双腿之间溅出一串粘稠的白浊液体。

“确认，恢复警戒状态。”

我的意愿被毫不迟疑地执行了，索拉妮干脆利落地将阿凯甩到地上，然后转身走到门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泪水和头发迷住了阿凯的双眼，她使劲揉搓着眼睛，蹲在地上咳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站了起来。她喘着粗气找到刚才挣扎时踢落的小皮鞋，坐在地上慢慢地穿上它，任凭红色的短发杂乱地遮住了脸庞，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对不起，我……”

我的心中涌现出无数复杂的感情，但笨拙的口舌却只吐出半句道歉。阿凯在地上坐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起身快步走出我们的秘密基地，但即使是我也能看出来她在尽力故作坚强。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分明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噙满泪水，用我见过最凶狠的眼神剜了我一眼。

小皮鞋啪嗒啪嗒的声音逐渐远去，一阵被压抑的抽泣从阿凯消失的方向传来。我如梦方醒，连忙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套在身上，拔腿就要向外冲去，但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萨瑞•阿斯顿，目前关于外部街道的情报信息不足，可能会……”

我明白，她只是在按照程序行动，她只是在试图保护我，但我一团乱麻的心里却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仿佛是想要将惹恼阿凯的过错全部归咎在这个机器人身上。

“闭嘴，那边柜子里有换的衣服，先把衣服给我穿好再说。”

我也有错吗，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阿凯是女孩？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她对我的感情？我怎么……我甩了甩脑袋，看到索拉妮转身在柜子里按照我的指示翻找衣物，没有多想就一个箭步从门口窜了出去。

夜的帷幕已经悄然落下，一轮残月挂在半空散发出银白色的微光。阿凯在哪儿？我应该找到她，向她认错，对她解释清楚，告诉她我是世界上最大最大的蠢蛋，我还应该……但是，她究竟在哪？

急匆匆的脚步跨过了几条街道，记忆中她家应该就在这个方向，但她从来不让我陪她回家。越过一条街道的弯角，借着清冷的月光，我看到阿凯红发的背影正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我站在前方不远。

“阿、阿凯——！”

就像是快要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救生的筏艇，我快步跑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她穿着校服的肩上——等等，校服？

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拉住了我，将我向后推出几米，撞在一根电线杆上。当我从天旋地转中摇了摇头清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蓬金色的长发，正在随着逐渐凛冽的夜风不住舞动。被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衫裤完美地契合着索拉妮的身材，但我却分明看到一只手从她的腰间突破而出，紧紧捏住一根管道，乳白色的液体从拳底不断滴落。

“目标型号不明，相关信息不足，无法准确估算战斗能力。萨瑞•阿斯顿，机体遭受重大损伤，作战续行困难，建议尽快逃生。”

索拉妮的身体轻微地抽搐着，正拼命握住穿过她腹部的手，仿佛刚才废弃仓库中的情景互换了角色一般。穿过她身体的手慢慢发力，沉重的机体被一点点地抬起，一张与阿凯的面容别无二致的脸从她的身后浮现出来，挂着一丝从未见过的轻蔑笑容。就像是一具被抛弃的玩偶一般，索拉妮被随意摔到了地上，一只脚踏上了她的腹部，白皙的腰腹再次被另一只手穿刺而入。

然后，两只手同时用力，坚固的金属骨骼被轻而易举地扭曲断裂，一条长长的机械脊椎从索拉妮胸腹的断层中被粗暴地拔出，拖着闪烁的火花和碎片，与上半身一起飞越了寂静无声的街道。

“索拉妮——！”我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却总被剧痛压在地面。那个顶着阿凯面孔的家伙发现每在索拉妮仍在扭动不止的腰腹处踩上一脚，就会有一串白浊的液体喷溅而出时，便开始饶有兴趣地继续用力踩踏那副已经残破不堪的半截机械身体。在杂乱地扭结着线路和金属的断面处，一个粉色的柔软球囊在践踏下一边崩坏，一边吐出我刚才灌注其中的精华，直到固定机构砰然破碎，从躯体的断面蹦出，拖着一条液痕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你知道吗，关于时空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如果你想要去随意改变它，更新后的它就会以更强大的力量反抗你。”即使我再愚钝，也已经能够看出对面那个正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擦去脸颊上的污渍、一边微笑着看向我的家伙并不是真正的阿凯，虽然样貌上我完全无从辨别。“你的生存是不被允许的，每次你从暗杀者的屠刀下生还，世界就会创建一个新的未来去违抗当下……你必须死在审判日来临之前，而我正是为此而来。另外，别担心，真正的凯特•布莱斯这会儿大概已经在自己家的床上哭累了，明天过后她就会将你完全忘记的。”

我没有答话，对面的红发少女同样不是人类，这一点显而易见，而我应该怎么做才不至于坐以待毙？我左右扫视了一下空旷的街道，看到索拉妮的上半身一动不动地躺在前方不远，呆滞地望向我的红色机械眼暗淡无光，淡蓝色的电弧沿着破碎的钢铁骨骼上下游走。

“你还在指望你的保镖机器人来救你吗？它只不过是来自一条废弃时间线的过时废品，你注定不会拥有未来。”“阿凯”捕捉到了我的小动作，但还是不以为意地慢步踱到那团人造子宫旁，一脚将它踢到索拉妮的脸上，肮脏的汁液泼洒了她一脸。“在我来自的那条时间线，即使你和这个机器人做过这种事，凯特•布莱斯仍然选择为了你和父亲决裂，被军方通缉，最终倒在了避难所的门口。‘审判日’降临后，‘我们’从她父亲的冷冻实验室得到了她的尸体，利用她剩余的大脑运行‘我们’的系统，我便如此诞生。可笑的是，这个可以无限制自我学习的系统底层竟然是基于你那个毫不起眼的程序。可悲，你们都是。”

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弯月，街灯忽明忽暗，空旷的街道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人居住在附近，此刻更加寂静无声。一条腿可能骨折了，我奋力支撑起身体，用手肘慢慢地向后退去。红发少女的脸隐藏在在明暗不定的灯光下，两点猩红色在她的眼中跳跃，似乎兴致勃勃地看着我的垂死挣扎。

“不愿意乖乖接受命运吗？我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陪你们好～好～玩哦～”

“阿凯”慢悠悠地走到索拉妮的身旁，单手拎起毫无生机的躯体，另一只手的手臂上皮肤化作了银色的液体，不知名的机械结构旋转、组合、扭结，组成了之前和那个假的菲尔老师如出一辙的探针。没有任何迟疑，探针的尖端刺入了索拉妮的头部，随着一阵电荷爆裂的噼啪声，索拉妮的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搐起来，暗淡的机械眼重新恢复了光彩。

“错误错误的重新启动规范，线路桥接2-3-7-0-3端口异常，无法辨识的错误信号，启动——”

一顿一顿地，索拉妮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金色的长发被电弧燎去了大半。她左右转动了一下脑袋，看到自己正在被“阿凯”攥在手中，奋力挣扎了一番却完全无法脱身。

“别担心，我没有修改她的任何文件，那样的玩法太恶心了。我只是迫使她的能量管线改道，能够保障她的运行，这样你们才可以一起见证结局。这是凯特•布莱斯脑中最后残存的意念，我也十分乐意去完成它。”

一只只剩机械骨骼的手抓住索拉妮的头发将她高高举起，任由她体内的破碎零件洒落一地。一如既往的冷静面容上混杂着色彩各异的液体，总能带来安全感的金色眼眸却一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金属脊椎上撕扯下的线路喷洒出一串串火花，断裂的管道喷吐着粘稠的循环液体。对手已经完全显露出机械的身姿，一副充满了侵略性的暗黑色机械骨架，随时都能够向我们痛下杀手。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难道这就是终结？

“否-否定，萨瑞•阿-阿-阿斯顿，我们还-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仿佛是看到了我眼中的绝望，索拉妮闪亮的眼睛紧紧地盯住了我。

“我会尽全力拖住目标，并且过载我的聚变核心，爆炸的威力将摧毁半径三百米内的一切物体。萨瑞•阿斯顿，你需要从旁边的下水道逃生，排水系统可以削弱爆炸的杀伤，但你必须竭尽全力。”

一如既往的不容辩解的语气，但我们都明白不可能会有其他的生机。化作钢铁骷髅的“阿凯”扭动着身体想要把索拉妮甩下去，但索拉妮的半截身躯就像是焊接在它身上一般无法撼动，胸口的皮肤下也渗透出点点光亮。十分莫名地，我从机械骷髅的动作中读到了一丝恐惧。

“怎么回事，即使这样了还要顽抗吗？把手放开！”

暗黑色的机械手抓住了索拉妮的手臂，将它们像是竹竿一样轻易扭断，但索拉妮接着用断臂的残肢继续紧紧搂住机械骷髅的腰部，胸口的闪光已经无法直视。

“希望在有你的未来，我们能够再次相遇。”

我翻身滚进下水道，刚把排水井的盖板盖上，滚滚的震波便汹涌而来，将我甩进汹涌的污水中。我失去了一切的力量，只能任由湍急的水流裹挟着我，将我带去不可知的未来。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