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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血千年土中碧

[db:作者] 2025-08-17 22:38 5hhhhh 3320 ℃

郑成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那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

他们甚至都没能打过几次照面。背水一战时,在伊织和剑士身边的那个身影。会使用强大的魔术。仅此而已,这就是他的全部印象了。

可是披散着长发的由井正雪从前几天起几乎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从一个模糊的背影到直逼他面前,越来越清晰。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像秋雨般在朦胧的梦境里摇晃,从她的和服上一缕缕滑落,在他能看清的前一秒又消失。

他醒来难免觉得疲惫。他不理解其中缘由,不明白由井正雪冤魂不散一般缠着自己做什么。那是堂堂正正的战斗。她身死战场,不应有任何怨恨。或许只能是未竟之事共同缠绕着两人。

夏天到了,他和军士们分食西瓜,破开之后直接拿在手里吃,清甜可口,浅红色的汁液顺着手流下来,交缠着一道道流在胳膊上,黏糊糊的。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无谓的传闻,在他离开江户后,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甚至恐怕是从梦里听来的;说是江户人一开始不愿吃西瓜,因为嫌弃它鲜红色的瓤诡异,于是传言是由井正雪死后的怨灵作祟,把西瓜的瓤染成血红色。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但一连做了几天怪梦后,郑成功开始觉得或许那个人的确心有不甘。

她到底怨恨什么呢?他没有精力去仔细想这件事。

连日作战后大捷,这天晚上他终于能安下心沉沉睡去,于是梦中的五感也陷入温厚的混沌,唯有一丝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格外清晰。他察觉到多日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人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而两人在交谈着什么。

“……我已经和赖宣公打过招呼,”他听到自己这样说,“事情要尽快……”

“我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想要胜券在握的话……”他听到正雪又这样说了什么。

听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他隐约看到正雪的嘴唇一开一合,声音像花瓣一样柔软地落下。是想做什么来着。对了,没错。就算不能夺得盈月,也至少要带些什么回去。援兵,最需要的援兵,由井正雪门下的三千子弟……她还坐在自己面前,看来自己居然还在江户,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郑成功阁下,郑……”正雪拉着他的衣袖,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我在。”他仿佛神游许久后突然回到自己身上,霎那间周边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等大明光复之日,还请不要忘记今天的约定。”她说。

约定,约定了什么来着。

“推翻幕府之后……”

对了,自己答应了要帮她推翻幕府。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有资格这样说。他突然想起一些好像不属于自己的回忆,正雪在说什么他也没听进去;她总是弯弯绕绕说些没用的话,他想。这时的他感觉两人相识已久,再熟悉对方的性格不过,潜意识里又摸不清这是真是假,真也似假。

如果这是真也好,他想。那这又是新的机会,新的出路。他随口接话:“啊,好。且等我夺回大明,重现太平盛世。”

唉,真是可怜可笑。说到太平盛世一词时正雪眼中闪过的希冀的光芒——真是令人发笑。这个家伙恐怕完全不知道太平盛世将建立在多少人的鲜血之上。麻烦了侍女多跑一趟去拿茶水来,都要心怀愧疚惴惴不安的家伙。

这时他又在军营里悠悠醒来,身侧不见正雪的身影,他才回过神来刚才那又是一梦。如此真实的梦境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有一瞬间竟希望那是真的。可他不是那种人,他只会在自己选定的路上走到底,而那样的路已被他抛弃了。

只不过在这之后几次三番梦见正雪,他都是在与其商讨计策。白天操劳,梦里还要动脑筋,真是愁人。他看着面前的正雪,掐了一把自己;好痛,这感觉太过于真实了。

不知道当初她是否听到了自己与宫本伊织的对谈……如果听到了的话,那她会做什么选择,结果还会是那样吗?如果自己选择先与她联系结盟……

不,这都不是这里的事。在这里他似乎从未参加那所谓的盈月之仪,从未与他命定的从者相遇,也从未在终战中败北。

这里的正雪,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比他过去知道的那个要鲜活一些。如果早点相识,未可不是好事。

-

他昏昏沉沉地醒来,自己靠在矮桌边坐着,而面前又是雪白的长发。

“您累了吗?可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趁今夜有机会,还是敲定战策要紧。”

战策。他立刻清醒,抹了一把脸。死寂的夜里只有两人衣物摩擦的声音,油灯摇曳,正雪的手在地图上挪动着棋子当成沙盘用。援军从朝鲜走是一回事,经过琉球从台湾汇合的话……

“海路上的补给呢?”

“对我来说不是难事,路途也不像您想的那么长。”

“可那样恐怕和您下一步的行动配合不上。”

“是,下一步我准备从海澄开始下手。”

正雪也开始思考。她很明显也困了,睫毛控制不住地扑闪起来,一手撑住垂下来的头,散开的长发从膝上落到地上。她散下头发的时候,也就说明是夜里的时候,这垂坠的雪白瀑布浇灭了精神气,使他们俩的意志都松懈下来。这比一旁早已铺好的一床被褥更让人犯困。

“吃点什么吗?今天还没看你吃东西。”他见桌上还有半碟糕点,于是捏起一小块递到她面前。

“我不用……那是为您准备的。”她摆摆手。

“怎么能什么都不吃呢,难怪累了。吃饭最重要了,吃一口吧。”

“我还不累……”她这样说着,身体却很实诚地趴在了桌面上,看着灯芯噼啪的一声,闪了闪。

“要么睡一觉吧。我回客房去,不打搅您了。”

“可下一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那时候我是否还能活着,在那之前,我想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这也急不得,不在这一两天。”

“当然着急……我最恐惧的,就是自己还未能执行实现理想的计划就已身死……郑成功阁下,您能为了自己的目标而一直奋斗,也是件值得珍惜的事啊。”

“您也会等到时机的,”他说着挪到她身边,把她的身体扶了起来,“今晚先休息吧,不瞒您说,我也困意不小了。”

靠在他身上的正雪突然抓住他的衣襟:“请一定答应我……即便我死去,也请您一定……那是我的遗愿……”

“我们已经做过约定了,那我必然会践行。”是魔力不足了吗,她似乎没什么力气了的样子。他把她挪到床铺边,正雪这时轻轻推开他,猛地倒了下去。他慌忙想要接住她,可来不及,一手撑在了她身侧。

“不敢想象如果什么都还没能做就死去的话……我会有多怨恨。”

好长的头发,扎起来时不见有这么长的长发。像雪一样散落在地上,交错着缠绕着自己的手。由井正雪原来是这样人偶一样小巧的身材,在战场上也没有看出来过。他垂下头仔细看那炼金术打造的脸,细腻得如同活人一样的睫毛扇了扇,她眯起眼,他才意识到自己凑得太近,墨绿的头发已经垂到了她脸颊上,估计蹭得她难受了。他捏了一把她的发丝,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等着她开口。

“这样行将就木的身体面对您,真是不得不感到惭愧。”

“你总这么说。是真的吗?”

“真的。我想必不能活多久了。”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别这样说。”

“我开个玩笑。”

“我最不擅长玩笑。”

她的嘴角确实没有一丝笑意。但是被他炙热的目光注视着,她摆出一副融化的姿态,视线游离着落在别处。没错,人偶是不会有七情六欲的,所以走出那一步的只会是自己。他把这位军学家抱起来,如同抱起一块温润的玉石,感受她的长发划过自己手背的触感。

这是一场梦,他想。放纵一下也无妨。

-

他以为自己真的醒了。行军的习惯,他起身时先去摸佩剑,可手往边上一拍,没摸到佩剑,反倒摸到了似乎有些过于寒冷的肉体。郑成功惊得猛地扭过头,先看到缠绕凌乱的白发,然后看到刚睁开眼的由井正雪,还有些迷糊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问。

“抱歉,弄醒你了吗。”

“没事,该起来了。”

“这才几时?”

但她已经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够散落在一边的衣服了。

“正雪,”他突然叫她的名字,“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恐怖?”

“有。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把自己的遗愿全部寄托给他人的模样,很恐怖。”

她撑起身,发丝软软地抚着他的脸:“那是因为我信任你,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话,我们是会成功的。”

他沉默了。

“你不相信吗?”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不相信未来,我只是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不论代价是什么,不论要使什么样的手段。”

“所以连邪道也会使用吗?”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甚至会在战场上与你为敌。”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关于你的传闻实在是让我难以相信。”

“是吗。哈哈,可你也半斤八两嘛,向玉川上水投毒什么的……”

“谣言你也信吗。”

“如果你真能做出这种事,我可能会更敬佩你几分吧。可惜光凭仁义道德是不足以成事的。”

正雪抿了下嘴,并没有反驳。她披上衣服,在系上腰带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抓过旁边桌上的另一幅地图,借着窗口破晓的微光看起来。

“可你听到的关于我的事可不是谣言。即便这样也要和我合作吗?”

“你是有志之士,也是能者,”她头也不抬地说,“不论如何,我看中你的气魄,敬佩你下定决心便会坚持到最后的勇气;再不客气一些说,只要是能讨伐那些幕阁,推翻他们的统治,和谁合作我都能接受。”

“原来你对幕府的仇恨这样深。”

“我其实并不仇恨幕府,也并不是非要推翻他们。可是在他们管制之下的世道是如此困顿残酷,我希望改变的是人们的生活,实行使天下更长久的治理方法。如果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推翻幕府是最快见效的方法的话,那我就去做。”

他思索着这番话,应了一声。

“幕阁们拒谏饰非,志士们忠义难全。我怎能不恨……”她捂住胸口,“越想到这样的事情,就越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感到恐慌。我不得不去做……”

有一瞬间他看见那头凌乱的雪白长发被鲜血染红的模样,如同正在流淌着那样,闪着温润的光的血色发丝盘绕交错着。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长发拨到肩后,继续对着地图琢磨。

“正雪……”他听到自己问,“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他怎么问这种话呢,他不是明明知道由井正雪为什么不得不死的吗?

她从地图里缓缓抬起头来,一潭碧水一样的眼睛盯着他看。“和你一样,”她冷冷地说,“是执着。”

-

仿佛是她放过了他那样,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梦见过由井正雪。他时常想象在梦中的那个世界里一切是否顺利。那里的他是否像现在的自己攻下一样的失地,是否应了她的请求——她又是否还活着。一年四季要过去了,可是由井正雪哪里活得了那么久。春天的白牡丹,夏天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花。才刚盛开就被烧成香灰,连一点雨打的泥灰星子都不曾沾上,更别提来得及枯萎。

时间过了太久,久到他险些忘记这个梦。于是一天凌晨他从噩梦中惊醒时,才想起一切该有个结局。梦里他见到的想必就是由井正雪的死状,他记得视线落在她歇脚的旅舍中,除了绝望的气氛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在屋外官兵的包围下,她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顺着那被压抑的痛苦呜咽声,视线向屋内转去,那就是正雪。她正握着短刀剖开自己的身体,大量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物和身前的地面。雪白的长发垂下来落入血中,鲜红的液体顺着发丝向上攀,长发如同一道帘子遮挡着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莫名能想象到在极端的痛楚之下她会是什么神情。

可令郑成功感到恐怖的是,下一刻她竟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因为剧痛而泛红的双眼,竟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方向,像是憎恶,又像是警示……诅咒,甚至说是诅咒也不为过。一瞬间内脏从她的伤口中溢出,他想要移开视线,可是噩梦里又怎么能做到,他眼睁睁看着泪流满面的介错人手起刀落,那头颅如同被折断的白山茶垂下去,仅剩一条茎丝连着。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可那双眼睛,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依旧没有合上,还是预示着什么一般望着他的方向……

郑成功洗了把脸。很长的一个梦最终以噩梦收尾,他并不感到奇怪。只是觉得不吉利。到了最后,她还是要来纠缠自己,他想。他试图回去接着睡,没想到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尚未完全结束的梦里。

他还在江户,烈日炎炎,他听说由井正雪的首级被悬挂在城门上,于是挤开人群去看。他先看见墙根下的血,一滩暗红的血蜿蜒着向四周散去,源头是一具无头的死尸——被掏空了内脏的雪白躯体钉死在木架子上,横在腹部的伤口张开着,积淤着血液仿佛暮色中的木芙蓉渐渐泛红。人们口耳相传着,那是由井正雪的身体。

那真的是那个人吗?曾经在自己怀中的那人偶一般的躯体?那一夜的温存如今回想起来竟寒冷刺骨,仿佛一桶细雪从头浇到脚,第一下是灼烧般的错觉,风一起,后劲上来才知道冻人。他居然害怕再将视线向城门上挪,一时间有种错觉那里挂着的恐怕不会是由井正雪的头颅而是他自己的——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难道……

他抬起头,望向城门上高悬着的圆圆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西瓜吗。艳红水涟,熟烂了,所以露出了里面的瓤。

郑成功觉得竟无比可笑。是啊,由井正雪早就死了,死在与自己对战的战场上。怎么可能再死一次呢?那都是一场梦,梦里的都是假的,她的首级自然只能用破开的西瓜替代。他觉得这是如此滑稽,甚至一时忘了自己现在也是身处梦中。

他期待醒来,期待再次见到正雪,调侃她的愚蠢,她注定的失败。可是梦与现实的边界从那一夜开始就变得模糊,他已经时常不知道如何醒来;如何从现实中醒来。

-

他会在某一日想起那个眼神,体察到正雪当时的心情的。

愚蠢的,愚蠢的,扑火的飞蛾。

不论如何,都要做不违背原则的事情罢了。不论如何,都要在那一条选定的道路上走到最后罢了。

荒唐,荒唐,世道竟如此,宁愿令忠义之士落入忠义两难全的境地。

他捂住脸,鲜血流进眼眶里,融进鲜红的眼睛;他已经累了,不再想喊出声,不再想理会他人的劝阻。由井正雪,你看到了吗?你得意吗,还是解脱了,还是更怨恨了?他睁着血红的双眼,被血染暗的视野中找不到一丝雪白的东西。左右都是一场梦而已。可是他怎能不恨?

那份怨恨,那份无法消解的如梦似幻的美丽的怨恨……直到今日他终于彻底理解。

两个世界里的,两个为了心中坚信的事情而落得最狼狈的下场的人。

他看着鲜血顺着指缝滑落手臂,弯弯绕绕一道道像发丝缠住手,染红了袖口又渗进地面。

困于未竟之事的二人终将在地下相遇;一缕缕血带着微光渗进土里,如植物的根一样深入、盘绕、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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