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杯英雄（七）

　　夜晚的东城一直都有些冷。

　　若是换成还在贫民窟的我，是肯定不会冒着热量的损失在寒冷的户外到处跑的。不过在增添了这一身新衣裳之后，我第一次体会到了被衣服贴身保护的感觉。

　　“应该还合身吧，毕竟没有具体的尺寸，想临时给你找一身适合的衣服还是有点困难的。”

　　走出了澡堂，体会到了空中凌冽着的寒风之后，白虎大叔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用爪子扒拉着衣服的我。

　　“好像有一点点大.....不过不是很碍事。”

　　我倒是不想让白煜为我担心太多，只不过我此刻为了防止衣服掉下来的滑稽样子，怕是说什么借口都掩饰不掉。而在认真倾听了我的实话之后，白虎大叔也没有过多地表示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带着我重新回到车子里，然后才回应我刚才的回答：

　　“以后有时间的话，再带你去买新的吧。”

　　“哦，好啊。”

　　轿车里密闭且狭小的环境阻挡了来自于外界的风寒，也抑制住了从鳞片上源源不断向外逸散着的热量。甚至我还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那来自于另一个魁梧身躯所传递过来的温度——如同一个灼热的太阳一般。

　　要是我也有那样一身浓厚的毛发，是不是就不会再惧怕夜晚和冬天了呢......

　　回家的路上十分宁静，除了中途短暂地去过一趟菜市场以外，白煜几乎都没有说过话。我只能从车中间的后视镜看到那不断晃动着的赤红双眸，那细致观察周围车辆的目光中，到底有几处是落在我的身上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昏昏欲睡的我厌倦了周围一闪而逝的风景，马上就要陷入梦乡的时候，一直平稳行驶着的车辆终于是放缓了它的速度。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整片灯火通明的小区。

　　“唔.......好亮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倒也不是说这里的环境有多么的吵闹，只是我很少能够切身地感受到“兽人很多”这个概念。

　　贫民窟的大家虽然和善，但是一到晚上，就几乎不再会有什么动静。可是在城市里，这每一盏亮起的灯，都至少代表一个活生生的兽人。

　　“不习惯吗......以后你得学会适应才行。”

　　我挣扎着从座位上爬起，而待我学着白煜的样子打开车门，双脚踏足在地面上之后，白虎大叔早已拿上了所有买回来的食材，站在一旁等着我了，

　　“走吧，我带你去新家看看。”

　　对我能够独立下车的事实感到十分满意，白煜点了点头，示意我跟上他的脚步。而一连爬了好几层的楼梯之后，我才终于得以窥见新家的一角——

　　不算宽阔的公寓，零零散散分布着两三个房间。正对门的是一个狭小的客厅，由于很少接待客兽的关系，所以茶几上堆放着不少的杂物。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一个阳台，晾衣架上除了警服还是警服，以及一些中年雄兽的贴身衣物，没什么太特殊的东西。餐厅的设施也十分简陋，大概是日常只为一只兽人服务的缘故，除了一块用餐区是空旷的以外，其他地方还堆放了些调味料和开盖即食的东西，显得有一些杂乱无章。

　　.......呃，和想象之中的差别有点大呢。

　　“独居的中年雄兽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以后要是你有空的话，可以帮我打扫打扫。”

　　被揭穿了生活“秘密”的白煜倒是一点都脸不红心不跳，他故作镇静地撇下了一句话，然后就带着一大堆的生鲜进到厨房里去了。

　　行嘛，原来当陌生大叔的养子，还得兼职做免费保姆呢.......

　　好在我早已习惯了身处在这种环境，毕竟小萧的家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我想着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于是干脆就走到阳台上，搜罗着清洁工具开始打扫起了卫生。

　　我的新家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乱，但实际上还是很干净的。我一边清扫着地上的散落的毛发，一边整理着摆放无序的物品，只是十来分钟的功夫，包括阳台在内的公共区域就被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而白煜也在此刻准备好了晚餐。

　　打扫得有些累了的我坐在沙发上歇息，只听见一阵异响从厨房处传来，随后，一颗毛茸茸的虎头从门内探出，环扫了一圈外部的环境之后，直愣愣地对上了我带着些询问意味的目光。

　　“......还挺能干的嘛，吃饭了。”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但白煜还是轻而易举地支撑住了场面。他的神态在一瞬间从不好意思变为了严肃，然后完全打开了厨房的门，用壮硕魁梧的身躯衬托着他的气势。

　　“知道啦......”

　　虽然不知道白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至少他在我的心里，早已不是什么铁面无私的冷血模样了。

　　我从沙发上跳下，坐到了自己之前清理出一片空闲的餐桌旁，等待着白煜一盘一盘地往桌子上放着菜肴。

　　三菜一汤，虽然谈不上丰盛，但也足以秒杀我之前吃过的所有东西了。

　　“我的厨艺不是太好，凑合着吃吧。”

　　虽然肚子很饿，自己的唾液也早已止不住地分泌了出来，可我还是一直等到白煜先把话说完了之后，才开始扫荡起自己面前的东西。

　　“唔.....嗯......好吃......”

　　吃惯了馊掉的面包和剩饭剩菜的我，哪里体验过热腾腾的菜肴的美妙。这狼吞虎咽般的架势把白煜都吓了一跳，他连自己的辘辘饥肠也顾不上了，反而是站在一旁监督起我来。

　　“慢点吃，吃太快容易噎着，也对身体不好。”

　　刚刚泡过热水澡，又是一整天没吃上饭，腹中空空如也的我真的很难抑制住自己的天性。可白虎大叔温柔的话语就好像带有什么魔力，让我一点点地控制住了自己。

　　“傻孩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想吃多少都会有的。”

　　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我还是能够清晰得记得那个夜晚。

　　我在新家里吃上的第一顿饭，那轻轻抵在脑袋上的爪垫的柔软，以及那带着美好祝愿的坚定的承诺。

　　保温杯英雄（八）

　　两只雄兽的用餐速度可是很快的，没过多久，白煜准备好的晚餐就被统统扫荡了个精光，甚至他自己还多去下了碗面条，才堪堪止住了腹中的饥饿。

　　“呃......那个.......我会不会吃得太多了？”

　　生物的本能得到了满足，而我的意识也在这一刻彻底回归了清醒。我回想起自己刚才像是饿死鬼投胎一般的模样，浓浓的羞愧涌上了心头。

　　“吃得多是件好事，毕竟这证明你还在长身体。记住，只有拥有强大的体魄，你才能够保护你所珍视的东西。”

　　白虎大叔快速地扒拉着面条，但是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含糊。那被捧起的瓷碗很好地遮掩住了本该富含表情的面庞，我只能从那暗藏着失落的语气里，体会出一点来自于从前的深邃和磨难。

　　“行了，晚饭吃得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连最后一滴汤水也被一饮而尽，白煜收拾好桌子，将碗都丢进了厨房的洗爪池里，看起来是不想现在洗了。

　　“不知道呢......以前这个时候我可能已经去睡觉了吧。”

　　我很想再为白煜做一点事情，只不过此刻他正如同一座雪山一般阻拦在我的面前，堵住了我前往厨房的道路。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右爪揉捻着下颚的胡须，赤红的双眸中好像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这样吧，我想你对去上学什么的应该不感兴趣，不如就多看看电视，学习一些知识好了。”

　　“诶.....电视，那是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白虎大叔才从嘴里蹦出来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名词。我疑惑地开口询问着，而白煜则是以实际行动回答我的问题。

　　宽大的爪子引领着我走向了客厅，白虎大叔在折腾了一阵子不知名的机器之后，伴随着一阵白光闪过，面前的屏幕居然亮了起来。

　　“哦.....原来这个就是电视啊，我在小萧那好像看过呢。”

　　我老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物品，只是我不熟悉它的具体用法，所以没敢轻举妄动。至于电视的功能，听白煜所说，应该是获取知识的一种手段吧。

　　“等等，石头，你所说的这个小萧，他一直住在贫民窟是吗？”

　　我对电视的研究还没开始呢，反倒是白煜先开始了他的提问。

　　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自家养父给自己取的新小名，然后认真地回答了白煜的话。

　　“是啊......有什么问题嘛。”

　　从警多年的白煜自然要比出生在贫民窟的我要有更为丰富的经历和见闻，而他的这个问题，也让我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

　　“电视可不是普通家庭能够买得起的，如果你的朋友只是一个贫民的话，他大概率是不会拥有电视的。”

　　“唔.....这个我就不太懂了。不过小萧其实是个天才呢，平时一直都有向一些科学杂志投稿来着，电视大概就是用稿费买的吧。”

　　“他不可能是罪犯的.......”

　　突然冒出来的财富，往往会与一些违法犯罪的事情扯上关系。不过和小萧相处了那么久，我还是很相信他的为兽的，因而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帮他说起话来。

　　“石头，先别着急，我看得出你很在乎他。这样吧，明天我们就去拜访一下你的那位朋友，这样可以吗？”

　　“嗯.....我知道了，刚好我也要向他道别来着。”

　　没想到拥有警察养父之后将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展开对自己朋友的调查，这样的感觉让我有一点不是滋味。而白煜也及时地看出了我的为难，他安抚着我的情绪，柔软的爪垫再一次地抚摸上了我的脑袋，为我消除心中的紧张感。

　　“我们还是先来看电视吧。”

　　转移注意力一直都是一个消解不良情绪的好方法，眼见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白煜就停下了爪上的动作。他不知道从那掏出了一个有许多按钮的长方体，灵活的爪指在上面轻轻地摁了几下，电视机就开始往外冒出了声音，屏幕上也显示出了更为华丽的画面。

　　“这个节目叫做《跑进科学》，讲的是一些日常发生的灵异事件背后的科学道理，对于你来说应该蛮合适的。”

　　追逐光源和好奇心同样也是生物的本能，在白煜的介绍还未开始前，我就已经忘记了先前发生的事情，转而将注意力投入眼前播放的电视节目里了。

　　“贫民窟的深夜为何频频响起猫叫，突然出现的陌生兽人到底意欲何为，失踪的孩童到底会拥有怎样的命运？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兽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故作高深的旁白，闪烁着的黑暗色调的画面，再搭配上调动情绪的背景音乐，只是看了个开头，我就有一种被调动起情绪的感觉，恨不得马上知道接下来的故事情节。

　　只不过，怎么总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有一点熟悉呢.....

　　“咳咳，今天的这个不适合你看，我们换一个。”

　　白煜也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爪起键落，电视频道被换了一个。

　　“这个是讲述刑事案件的发生经过以及结果的，名字是《明日说法》，很适合你这种法律小白看。”

　　到了白煜擅长的领域，他自然要在这方面多发表几句见解。不过主持兽在这方面显然要比白煜拥有更加深厚的功底，不一会儿功夫，我又被电视吸引了注意力。

　　“通过零零碎碎的监控画面，我们推演出了犯罪嫌疑兽的移动轨迹。从贫民窟被拐卖出来的孩子，竟然在公路旁被哄骗上了一辆私家车.......”

　　“呃......”

　　又是似曾相识的故事，这下我和白煜都有一点绷不住了。他快速地关掉电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坚毅的眼眸里是难得一见的慌乱，可即便是这样，白虎大叔望向我的眼神里依然满是清澈，不夹杂任何一点污秽。

　　“我不是兽贩子.......”

　　“嘿嘿，不用解释啦，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好的兽贩子。”

　　英明神武的刑警队长居然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我看着这只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向他表露出了我最大的善意，

　　“反正我本来就是孤儿，就算你是兽贩子，我也愿意跟着你。”

　　“......谢谢。”

　　多余的话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因为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可以将一切的坚冰给化解。

　　我张开双臂，投身进入这白色的海洋之中，在那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家。

小说相关章节：《保温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