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三日。隔壁的空床終於迎來了新的病人，送來的時候一副病懨懨的，是一個剛做完標記清洗手術的男性Omega。為此華戀思索，自己的病應該真的滿嚴重的，陌生的Alpha和Omega不要共處一室是常識，結果竟是被安排了一個Omega病友，亦即醫生已經沒把自己當作是Alpha了。

總之收到消息的時候為了不干擾到彼此，華戀把蔓延到公共區域的東西都收一收，然後拉上了自己的簾子，開始適應獨居生活。因為自第一天昏倒醒來再也沒有出過危急狀況，和醫生諮詢再三確認放華戀自己一人沒問題之後，爸媽都回去工作崗位了。

⋯⋯好寂寞。

華戀很有自覺自己屬於狗狗性格，關在狹窄空間又獨自一人，如果她長出耳朵尾巴應該都是垂下的狀態。

身體正在往Omega轉變。心理上意外地沒怎麼激起排斥心，平靜接受了這個驚天事實，和身體轉變的過程同樣溫和得過份，大抵都是性賀爾蒙的傑作。其實是沒怎麼不舒服的，點滴已經拔掉，整天躺在床上不是吃飯就是睡，關節都要生鏽了，還是始終沒那個動力下床走走。難道四體不勤也是Omega體質的一部分，華戀略帶故意連想，難怪小光總是不想整理房間。

找點別的事情做吧，看看台本之類的，已經落下三天課程了，雖然因為聖翔季籌備期的關係老師也沒什麼新的教學進度就是了。艱難蠕動擺脫溫暖的床鋪，伸腳下地的時候卻一腳踢在了個硬物上，小趾淒慘遭殃，痛到眼角當場飆淚，看看是誰擋了去路——水藍色，上蓋翻開的行李箱。才剛調侃完小光，自省一下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怎麼可以搞到無處下腳。處理一下吧。

為了方便整理，把整件行李箱都抱到床鋪上，「咿呀——」明顯感受到力氣變小了，本來這點小事根本一滴汗也不會流。

除了Mr.White抱枕，箱內其餘內容物都是小件小件的個人用品，化妝品、首飾、書籍、文具等等，甚至也有護照、身分證和印鑑這類重要文件，光失蹤的時候什麼也沒帶走，故此華戀從來不肯接受小光離她而去的事實。

光所有私人物品華戀和真晝早在七個月前就整理過了，全都安放在行李箱中只等它們的主人隨時回來認領。本來在真晝的指導下所有物品都分門別類放得整整齊齊，但經受被真晝抱上雙葉的機車一路顛簸過來的考驗，揭開行李箱下層隔層的時候發現小東西全都東倒西歪，書本也差點折到書角。「可不能讓小光回來的時候發現心愛的東西都撞壞了」，華戀想，開始把物品往外搬，打算全部重新擺放一遍。

很快箱子就被掏空，內容物暫時四散在床鋪，空餘一個拉鍊大開的空箱子在床鋪中央。盯著它，腦中突然湧生出一股不明究理的衝動。

空蕩蕩的行李箱。

全部清空的，小光的行李箱。

⋯⋯

「噗www連築巢行為都發展出來了呦華戀親www」

唰地拉開簾子，來訪者花柳香子看見床鋪上的景象，掩嘴刻薄發笑出聲。

欸，我，築巢？

被同學的調侃驚起，本能性左右擺頭察看四周，只見得周圍床鋪被搞得四散狼藉，而自己正——

跪坐在狹窄的行李箱裡，想盡辦法把整個身體都擠進去，雙手還扒著邊緣處抓得死緊。

香子沒說錯。難可狡辯，怎麼看都像在築巢，所謂Omega為了尋求安全感竊據伴侶的物品堆積在床鋪上的行為。

「真的和BANANA親捎來的消息一樣，大變活人呀，看來咱們A班不幸少了根[[rb: 頂梁柱 > Alpha]]，卻又要多一朵[[rb: 嬌花 > Omega]]了。怎搞得築起巢來了呀，華戀親？」

「啊哈哈哈⋯⋯不知道，突然很想這樣做，回過神來就已經做了。」很有愛城華戀風格的發言。

被直指出正做出不符合性別的舉動，華戀花了幾秒理解現況，這才意識到大不應該，一邊打哈哈、一邊七手八腳爬出了她的秘密小天地。行李箱實在太小了，缺乏活動空間，差點沒連人帶箱子一起從床鋪的側邊翻滾下床去。

香子以扇子摀嘴，興致高昂觀賞同學的蠢樣。另一個人物從香子後頭冒出來（太矮了剛才完全被香子擋住），雙葉實在看不下去，出手相救。

「虧它受得了妳的體重哦⋯⋯妳已經十七歲，不是七歲，再耐用的行李箱馬上也會被壓壞好嗎。」

然後伸出援手去扯她。華戀慢吞吞脫離卡住的窘境，一脫離香子就從另一邊進攻行搶配合得極佳，她完全反應不及，只能眼巴巴望著京都二人組沒收那件逃離了損毀命運的可悲行李箱。

嗚，巢穴被拆除了。又不是違建的說⋯⋯

被那小狗沒收玩具般依依不捨的眼神直射，始作俑者雙葉被盯得芒刺在背——嘿，這不算欺負弱小吧，妳是個Alpha有點骨氣築什麼巢。左看右看發現白熊抱枕就在手邊，趕緊把Mr.White塞給華戀終止她可憐兮兮的眼神。

「哎，抱這個啦。看過人築巢，沒看過有人築巢築在行李箱裡面的。不該都是用衣服嗎？」

收到抱枕的華戀，盤腿坐在床鋪上，懷中抱著Mr.White，按壓它讓上半身跟著熊臉一起彈跳了幾下，那一張委屈的臉才笑顏漸開。她解釋道：「衣服全都洗過，味道都洗掉了，所以小真晝只帶了這些來。這些比較有小光的味道！」

兩人隨華戀的說明往床鋪上看去，那上面都是光的個人物品，狀態可謂一片狼藉，亂得就像光那個亂室佳人親自來訪過似的。每一件物品都有相當的使用痕跡，光的家庭已在英國生根，她遠渡重洋帶過來的行李當然都是陪伴她度過許多歲月的精挑細選，時間久了物似主人型，竟也能從中看出點兒冷冰冰又憨傻的韻味。雙葉隨手拿起離最近的，一把小折疊傘，放到鼻尖前面吸吸，跨過大半個地球聞到了霧都潮濕的氣味。雙葉的嗅覺向來很不錯，但這一次的考題是真的難辦，略為濕鹹的海風的特徵已經遭到時間洪流沖刷殆盡，雙葉努力鞭策所有的嗅覺受器也無所收獲。

然而這樣艱困的前提下，華戀居然還能吸得入迷，雙葉很懷疑她到底是真聞到了沒有。長時間的分隔也無法阻止華戀從最細末之處找到神樂光存在的痕跡，這就是番的力量嗎，值得感嘆，難怪戀愛劇目總把AO戀情描寫得天花亂墜、只應天上有，倒不是劇作家在胡說八道，雙葉總算見識了。

另一邊，尚未分化的香子對信息素的濃淡完全不得而知。她只能從別的方向參與入話題，比如狀態一片混沌的床鋪，她從來不會放過任何數落別人的機會。

「咱說呀華戀親，真是有夠缺乏美感。色塊紛雜、形狀破碎，像狗啃出來似的，這巢穴給老師看到了還不把妳抓去重修佈景藝術。」

華雅的紙扇收折，扇尖指向了用物品包圍起來的一塊真空地帶，有過養狗經驗的人大概第一眼會以為是哪隻大型寵物犬把自己的玩具咬到身邊圍一圈的傑作。

雙葉亦答腔：「妳該不會打算晚上睡在那裡面吧。」

「當然呦？」反覆點頭，看起來對自己的傑作十分滿意。

雙葉扶額，照顧香子一個已經很累了，華戀這會兒還盡做怪事。也不好罵她，誰讓她是病人。

陪病床讓慵懶攤倒的香子佔滿了，雙葉退而求其次，大剌剌一屁股坐在病床床沿，雙手往背後隨意一撐陷入華戀「巢穴」的邊角。

「啊，我的窩！」

華戀為她遭受地基下陷的傑作大抱不平。

不過就稍微碰塌了一點⋯⋯雙葉在心裡抱怨，挪個位置小心不要再壓到任何物品。不過她一挪，卻在雜物堆中感受到預料之外不太美妙的觸感，刺痛刺痛，手指好像劃傷了。

摸一摸，反手一把扯出——「哇哩咧，多功能折疊刀具！太陰險了吧！」

雙葉驚叫，趕緊把岔開的刀片收折起來，沒收，不由分說。華戀見狀淚眼婆娑，視線緊緊黏著雙葉雙手的舉動，只差沒衝上來，好在她還知道刀子危險不能爭搶。

然後雙葉滿臉興師問罪態：「還有多少危險物品在裡頭？不是我說妳啊，妳築巢好歹也挑一下建材唄！」

紅棕色的眼睛眼神閃爍，大抵意思是拒絕反省。媽蛋，沒救，聽說熱衷於築巢的蠢貨十頭牛也扯不動。

莫名挨了一刀子的雙葉被刺激起了對抗心，拿出武打戲的氣勢，喀喀幾下掰著手腕，一副要大手筆整治眼前雜物亂堆的架勢，浩蕩宣戰：「香子，帶來的水果交給妳處裡。我跟這個巢穴槓上了！」

今天帶來的水果是橘子，秋冬季節最是肥滿香甜。香子慵懶半躺，斜翹著腳，從果籃挽起一顆橘子在手心溜著把玩，悠悠埋怨：「咱為什麼要負責水果？才剛去店裡做好的美麗指甲，怎捨得拿來做撥橘子皮這等庸俗事。」

「那不然妳來收拾這片混沌之地啊⋯⋯哎，真是的，粉底在化妝包待得好好的，妳一定要特別掏出來？」

「不要！不要放回去！」

「書，嘿這個不是Starlight原文本嗎。妳起來，體重壓下去會整個壓爛，重申一遍妳是十七歲，不是七歲！」

「我就想要坐在這裡嘛！」

「那也不用把書墊在屁股底下！築巢行為讓人智商大減，這話還真不是白說！」

猴戲。香子睨眼注視雙葉和華戀一攻一防有來有回正打得火熱，當機立斷準備水果是簡單多了的任務，她當然要走輕鬆路，香子這人凡可以坐著絕不會站著、可以躺著絕不會坐著。一邊撥果皮、一邊坐在特等席觀看青梅竹馬耍蠢，還可以順便摸魚，人生多美好。

塗了指甲油的指甲尖，優雅掐入蒂頭。

「原子筆？筆蓋掉了、喂喂差點漏墨水了床單要髒了！」

「嗚嗚～～」

慢條斯理撕開橘絡，果肉掰半，動作輕柔以致竟半點汁液也沒有滲出來。

「真漂亮的藍色小布袋，裡面是什麼⋯⋯抑制劑？都過期了扔扔掉啦！華戀，不是，連這個都要搶？」

「小光，小光，妳快回來，妳的東西都要被壞人丟掉了啦～～」

把半邊橘肉再細細分開，每凡撥開了兩瓣，就順手偷放一瓣到嘴裡，嚼嚼，季節對了果真鮮甜，對於病床另一側發生的混戰置之不理。

稍過一小會兒，略帶閒心地，在靠近自己這側的雜物堆中似乎發現了有趣的東西，露出半邊的書角。

「哦呦？」

拿出手帕剝掉指尖黏附的絲絲縷縷，互相摩擦確保指腹已清爽不沾黏，酷愛乾淨的京都大小姐這才伸手去取，掏取的動作迅敏優雅像隻靈貓。

原來是本大約三十頁的薄冊子，全彩印刷。把掏來的冊子拉至大腿上，隨性翻開一頁，其中的繪圖讓這位高貴少女嘴角彎起刻薄笑容。

「哼哼～～」

華美的輕笑引得華戀於纏鬥中分心，回過頭來看看她們最詭計多端的同學又在幹什麼了。香子也不避諱，朝華戀語帶調侃。

「咱一直認為妳倆很清純，就是那種牽牽小手就臉紅的童貞戀情。殊不知，神樂親還是有點世俗慾望的嘛。」

華戀聽出香子是在嘲笑她和小光明明是番，AO情侶一交往就直奔本壘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她們倒搞得像柏拉圖。但這不是當然的嗎，重逢才半個月，敘舊都還沒敘完，她人就失蹤了。

「不是啦。小光又沒有發情，我怎麼能佔小光便宜？」

「哇——好大一根木頭。可悲可憫，難怪神樂親欲求不滿找這種書來呀。」

蛤？哪種書？話題好像不太對。

趁著華戀與香子對話期間大興土木把巢穴拆除的雙葉只聽見了後半段，顯然不是同學間友善的對話內容，憂心香子又盡出餿主意也湊了過來。

「在幹嘛？」深知自己的青梅專搞破壞，雙葉出言訊問毫不客氣。

「咱在看色色的書。」

翻翻薄冊子，靛髮少女精挑細選某一頁，高舉給雙葉看看書裡都有些什麼，並不期待自己那個比理工科生還要耿直的女朋友看了會尖叫還是嚇一跳什麼的，反正只是想惡搞。

展示出來的那一頁，被一個滿版的陰莖手繪圖象給佔據了。

雙葉見狀，吐露出一個「還以為是什麼呢」平靜的嘆息。「就叫妳平常別看太多有的沒的。一臉就是正經的科學書籍，才不是妳想的那種髒東西，妳看這解剖圖畫得多細膩。嗯⋯⋯應該是在說明女性Alpha吧。」

是的，縱然是陰莖的圖片，卻無任何煽情成分，是仔細標注了各個部位名稱的手繪解剖圖，包括皮膚底下內部的構造都詳實畫出來了，而且標註全是外文，沒有半個漢字或假名，看著就無比專業。就像是某些醫生會在診間貼出的人體結構圖海報，講到什麼部位的時候就直接在海報上指示出來，協助病患理解。

想想這裡是醫院，還是和第二性別知識高度相關的信息素病理科的病房，出現這樣一本介紹手冊其實挺正常的。

「這什麼書啦，香子妳從哪拿的？醫院的書妳用完要放回去喔。」

「才不是醫院的書呢，是神樂親的書。」

「神樂的？」

也是啦，整本天書般的羅馬字符，八成英國貨。

勉強踩在及格邊緣的英文成績不影響雙葉的好奇心。她靠過去，香子便把書遞給她，刻意保持打開的那一頁存心噁心人，然而雙葉完全不受打擊，雙葉成為Alpha已經好幾年了，她自己胯下就有一根一模一樣的東西，實在沒理由再感到害臊，又不是剛分化的毛頭小子。硬要說的話，青梅管教不當在別人面前肆意展示奇怪的書籍這點才更值得羞恥。

總之雙葉可沒香子那樣的癖好，拿到陌生的書籍反射動作當然是翻到封面看書名，全然忘了這是本英文書的事實。全心鑽研演藝技巧的藝校生們英文大都很破，在場三個人上一次英文小考加起來可能勉強達標一百分，集體被英文標題給搞傻了眼。

「Na、National Health Ser⋯⋯vike？第一個單字就看不懂了！」

華戀率先投降，雙葉即刻跟進。香子雖然在旁邊偷笑，五十步笑百步，她的英文實力大概也乏善可程。

「華戀，神樂怎麼會帶著這樣醫學方面的冊子啊。」

「我是知道這本書的存在啦，但小光從來沒有拿出來翻看。就，整理房間的時候發現被亂丟在角落這樣，顯然不是什麼重要東西。」

「封面顏色挺素的，沒有任何圖案，就一個寫了"NHS"大字的標章，感覺很一板一眼⋯⋯欸，香子妳幹嘛！偷拍照！」

身後突然傳來手機「喀嚓」的快門音效，瞥頭只見在稍遠處香子橫舉著手機，把雙葉反覆檢視書籍封面，苦惱於英文標題看不懂的窘態給拍下來了，拍得從人臉到書本封皮都甚是清晰，大收穫。

「這樣就抓到雙葉親壞壞的證據了。咱要發給奶奶，請奶奶評評理，沒有好果子吃嘍雙葉親。」

「啊？每次叫妳幫忙妳都懶，告狀倒是很會告狀嘛，香子？」

「妳有什麼好狡辯。眼見為實嘛，難道妳不是在看這本書嗎？至於內容到底講了什麼，就給大人們自由心證嘍。」

「好嘛，非要比誰更會告狀是吧，放馬過來！狠話說在前，妳在我手上的把柄可多了，圖文並茂足以塞滿我的雲端硬碟容量！」

「那個，小香子，小雙葉⋯⋯」

虛弱的勸架之聲完全被無視了。

「『我想要在最近的地方觀賞香子閃耀的模樣』，哼？咱容許妳坐在咱人生的特等席，可不是為給妳機會倒打咱一耙。」

「但說到底，離了對方會生活不下去的是妳吧？沒有我機車接送、幫妳跑腿、按摩搥背，我倒要看妳的生活怎麼變得一團糟！」

「哈？很會說嘛，revue還不是輸給了咱。舞台少女舞台上見真章，到外面去[[rb: 解決 > 幹架]]啊！」

「唔哇⋯⋯拜託妳們！我說，停一下！」

就在香子氣噗噗伸手抓上雙葉衣領的前一刻，華戀以肉身為屏障插足而入，動不動什麼都能吵起來的小倆口才閉上了嘴，一撇頭又被咄咄進逼的陌生人影嚇得不輕。由於她們都一臉呆然，反應不及，竟還得要身為病人的華戀向來者九十度鞠躬賠罪。

啊，是隔壁病床的陪病家屬來著，一名上了年紀的男性Beta，看著就是那種經典的古板頑固死老頭（by香子）。老者怒火中燒的眼神掃過三名少女，喝叱道，中氣十足。

「小妞兒們⋯⋯一個未分化者，和兩個Alpha。忍妳們很久了！又吵又鬧，還不知道收斂信息素，我兒子聞到都快吐了！給我滾出去！」

於是京都情侶組灰溜溜地被拐杖追打出了病房。被趕出去的時候其中一人手中還握著兩片橘子瓣，甚至沒來得及放回桌上。

尷尬默然。狼狽站在門外，香子轉頭向著雙葉與她對視，心照不宣遞給雙葉其中一瓣橘子。一如既往，兩人共食一份點心是和好的訊號。

「⋯⋯好甜。」

異口同聲如此說道，雙雙缺心缺肺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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