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蘆屋大人，來～啊～」

蘆屋道滿盯著眼前的湯匙，深褐色的液體散發著苦澀的藥味，光是氣味就能想像這藥有多苦了，而且不只一匙，朱雀手中還有滿滿的一整碗。

已經被迫躺在床上兩週了，醫生開得藥確實很有效，但就是難以下嚥，喝了幾天就不想再喝了，要不是前天偷偷倒掉被朱雀發現，他現在根本不用面對加倍份量的藥。

「我……等等再喝……」

「你剛剛已經說過這句話了，這副藥也重新熱過三次，這次總該喝下去了吧？」

「我感覺身體好很多了。」

「醫生說你至少還要喝三天喔，補上你之前倒掉的份。」

意識到朱雀不親眼看見自己喝完就不會離開，蘆屋道滿只好認命放棄，乖乖張嘴喝下，然後直接奪走朱雀手裡的碗，咕嚕咕嚕地將整碗吞下肚。

「嗚呃……嗚？！」

嘴巴裡的苦味揮之不去，連舌頭都麻痺了。忽然，嘴裡被塞了一顆果乾，剛才的苦味將甜味更加襯托出來。

「乖乖喝完藥的獎勵喔，明天好好喝完也會給一顆的。」

「把我當小孩嗎……」

「誰叫有人像個孩子一樣不肯吃藥嘛。」

朱雀將空碗收拾放到桌上，然後對著蘆屋道滿露出狡猾的笑容，袖子下的手指以奇怪的方式不斷扭動。

「好啦，藥吃完了，接下來要做的事蘆屋大人也清楚吧？」

「……一定要這麼做嗎？」

「這是為了讓蘆屋大人有良好的睡眠品質，昨天做完之後很舒服吧？」

「嗯……不過……」

「都見識過我的技術了，還不信任我嗎？」

－－－

小春哼著歌，抱著洗好的衣物前往蘆屋道滿的房間，但走到房門口時，裡頭傳來的聲音讓她愣住，腦袋靠在門板上，確認自己耳朵有沒有聽錯。

「嗚……等等、那裡……」

「是這裡嗎……別亂動……」

「不要……放開……啊啊！」

「別想逃跑啊，蘆屋大人。」

小春聽到後臉瞬間紅了起來，趕緊打開門喊道：「朱雀大人我看錯您了！怎麼可以對孕婦做那種事──欸？」

蘆屋道滿躺在床上，上半身衣物完好，只是腳掌被朱雀抓住抬高，露出白皙的大腿，臉頰微微泛紅。雖然兩人的姿勢令人遐想，但明顯並非小女孩想像中的那樣。

就這樣三人互相大眼瞪小眼，最後是朱雀打破沉默，解釋著：「呃……小春，雖然不知道你誤會了什麼，但我只是幫蘆屋大人按摩小腿而已喔。」

懷孕時常常會出現水腫和腳抽筋的狀況，按摩小腿可以放鬆肌肉和促進血液循環，小春清楚這點，因為她也幫蘆屋道滿按摩過。

那為什麼朱雀大人幫蘆屋大人按摩會變成這樣啊？！對話太容易讓人想歪了吧！不過聯想成這樣的自己思想也有問題就是了……

小女孩雙手遮臉，對自己不純潔的想法感到羞恥，她把衣服放下後趕緊朝外頭跑去。

「嗚啊啊──！非常抱歉！是我思想齷齪！我現在去準備晚餐，就不打擾兩位了！」

兩人看著小女孩紅著臉跑出去，不清楚這孩子究竟是怎麼了。

「你還要抓著我的腳多久，放手！」

蘆屋道滿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十分不雅，因此直接一腳踹開朱雀。

「噗啊！阿里嘎多！！註1」

臉頰遭受重擊的朱雀露出幸福的笑容，讓蘆屋道滿起雞皮疙瘩，流鼻血傻笑的模樣跟痴漢一樣……不，就是一個痴漢，而且還是越被打越會感到愉悅，最危險的那種。

「嗚嗚，好啦……是我玩得太過頭了。剩下在腹部擦點藥膏就好，不然到時候會留下妊娠紋喔。」

「留下疤痕也沒差吧。」

在黑髮神明的堅持下，蘆屋道滿終究放棄，將衣襟拉開，隨便對方高興怎麼做了。冰涼的藥膏擦拭在腹部，激得他忍不住縮了一下。接著是朱雀手掌的溫度，暖石般的溫暖使蘆屋道滿感到舒服，睏意也接續而來，就像一隻翻肚任人摸的貓一樣愜意。

「已經五個月了啊。」

「醫生說大概會在初冬時出生，在沒有信息素的情況下，只能先用藥物穩住胎兒了。」

蘆屋道滿雖然抱怨著又要吃藥了，但朱雀清楚並非對方口中說得如此簡單，以前他看到許多案例，懷孕的omega因為沒有alpha的信息素安撫，生產完後憂鬱成寂，最後自殺了。

那是生理構造造成的影響，就算蘆屋道滿心理素質強大也無可避免，而且他跟晴明也並非一般的伴侶，即使現在還能與自己鬥嘴打鬧，他也無法確定對方的心理層面沒有問題。

（很多人表面越是正常，心裡就更加壓抑。那並非是忍耐就能解決的事，就連我當了幾十年的醫生，都無法保證能讓每一位病人願意對我傾吐心聲。）

在白虎襲擊的那晚，醫生在看診完後，將朱雀叫出房外，對他所說的話。

（失去alpha又懷孕的omega缺少安全感，很容易累積壓力，因此我會讓家屬盡可能讓他們宣洩壓力，傾聽煩惱也好，出門走走也行，總比只吃藥好很多。）老醫生嘆氣說道，（可大多數家庭不希望家醜外揚，或是把omega當生育道具直接將孕婦關在房裡不管不問，最後的結局往往是一屍兩命。就算有孕婦成功生下孩子，沒過多久就自殺了。）

（……我該怎麼做比較好？）

（沒有標準的答案，每位患者的應對措施都不同。不過最先要做的，是了解到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以及得到信任。）

（了解和信任嗎？）

老醫生的年齡明明連自己的十分之一不到，卻讓他感覺在面對比他資歷更深的前輩一樣。

（在旁人來看，蘆屋大人是殺了晴明大人的卑鄙小人。但在身為醫生的我眼中，他只是個頑固，討厭吃藥的病人而已。這就是我對蘆屋大人的了解。）似乎是一次講太多話了，老醫生咳嗽幾聲，（我無法得到蘆屋大人的信任，因為我是皇宮御醫。即使他肯服下我的藥，也絕對不會對我敞開心扉。）

老醫生摸著鬍子，佈滿皺紋的眼睛平靜地望著眼前苦惱的神明大人。

（對於朱雀大人來說，他是什麼樣的人呢？是殺了晴明大人，令人憎惡的仇敵？還是被皇宮關起來被迫生孩子的可憐之人？）

朱雀望著屋內，彷彿穿透紙門望著蘆屋道滿似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一個孩子的身影。

（先不要急著下定論，蘆屋大人目前狀況還算不錯，我也會開一些助眠放鬆的藥物給他。）

（好的，謝謝醫生。）

（呵呵，有生之年能得到神明的感謝，可以跟兒孫們炫耀一番了。）

「朱雀？我可以穿上衣服了嗎？」

聽見呼喊聲而回過神，朱雀發現蘆屋道滿一臉不解地望著自己，這才發現自己恍神了，手掌還放在對方的小腹上。被如此觸摸也沒有露出一絲不快，是蘆屋道滿沒有一絲防備心，還是對他太過放心才如此呢？朱雀這樣想著。

「啊，嗯嗯，可以嘍。」

「你還好嗎？傷口還在疼痛？」

「沒事啦，傷口早就癒合……哇啊！等一下，不要扯我的衣服啊！」

蘆屋道滿注意朱雀的動作有些不自然，直接過去將對方衣服拉開，動作迅速的不像個孕婦。

「這是你說的「癒合」了？」

「呃……」

衣服下的是隨意包紮的繃帶，鮮紅的血染紅了潔白的布料。

神明造成的傷口並非輕易就能治癒好，因為想要無時無刻守在蘆屋道滿身邊，所以只是隨意纏了繃帶了事。

蘆屋道滿翻出房裡的急救箱，把舊的繃帶剪開，重新上藥後仔細地一圈又一圈纏住並打結。

「啊痛痛痛！輕一點啊！」

「誰叫你不好好包紮，就算是神明也別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朱雀穿好衣服，將舊繃帶丟掉後，小春正好端著晚飯回來了，看見兩人時不知為何有些僵硬，連用餐完收拾碗盤時踢到桌腳，跌跌撞撞走出門的樣子讓人著實擔心。

「這孩子怎麼了？」

「不知道耶。」

朱雀將切好的蘋果遞給蘆屋道滿，後者很自然地拿一塊吃下，自從黑髮神明在這裡住下後，早已習慣了對方的照顧。

「白虎應該會安分一段時間，你不用特地每晚都守夜吧？」

以前朱雀只是每天帶著東西來看望自己，自從被白虎襲擊後，他堅持要住在這裡，由於考慮到朱雀是alpha，所以小春讓他住在隔壁房間。

「契約頂多讓他不能明目張膽的動手。」

蘆屋道滿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明面上不能動手，有可能在背地裡搞小動作。

「三番兩次提醒他殺人的代價，還能毫不猶豫下手，那傢伙的怨恨超乎我想像。」

朱雀露出嚴肅的表情，牽起蘆屋道滿的手。

「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受傷的。」

蘆屋道滿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甩開手，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人十分安心，也讓他不自覺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為什麼你要幫我到這種地步？」 

其實蘆屋道滿早就猜到答案了，只是一直以來都不願意去面對。

「那天，我們四神是感應到與晴明的連繫斷了才發現異狀，趕到現場時只有死去的晴明和你。」朱雀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開始述說著那天的事，「你身上沾滿鮮血，然後對我們親口承認自己是兇手。」

「可我到現在一直感覺到異樣，為何晴明遭到刺殺時從未召喚我們四神？而你為什麼行兇後依然待在現場，等我們到來？」

忍不住緊握拳頭，指甲深深嵌入皮膚，蘆屋道滿試圖用疼痛冷靜下來，可心跳依然不斷加速，更加顯示了他的不安。

彷彿被審判的犯人，等待法官宣告自己的罪刑。

「殺死晴明的人，並不是你吧。」

註1：這梗來自原作者田中老師在推特上的插畫。烏丸蘭丸（朱雀）是抖M，被校長扇巴掌時說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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