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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花project vol.0】血色斗狼花,2

[db:作者] 2025-08-17 22:35 5hhhhh 4620 ℃

Stage1.旅人

所谓真相,未必总是需要依靠言语传达。古时的遗迹就不能说话,但它一样会为我们讲述那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在这片广袤大地上发生过的真实。

芮晓佳到现在还记得,多年前的他,在大学校园里和师兄甄秋痕一起畅谈未来的样子,心里也有师兄留下的痕迹,多少能证明那个心地柔软如云朵的人曾在世上活过。

但随着生活渐渐走向平淡,他也只能在工作闲暇偶尔怀念故人。自从师兄带领的队伍在考古现场出意外失踪,因为不可言说的秘密,省大考古系的学生被就地分流到其他专业,晓佳一次也没能接触挖掘现场,也从未下过探方,没有清理过出土物,就被迫转去了文学系。本来立志和师兄一起用一生寻找那些“会说话的遗迹”,一切也都成了泡影。

毕业以后,他进了报社,从一个小编辑做起,按部就班工作,结婚生女,日复一日维持着平常的生活。这世上像自己一样平常的小人物太多了,其貌不扬,不引人注目也做不成大事,家庭尚属幸福,平稳度日。若是一生就维持这样的基调过下去,无功无过,也许永远也不会遭遇到奇怪的事情。

早知是现在这样安稳,当初选择进考古专业时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那可是条有意思的道路。

没想到,电影里才会发生的曲折情节,有一天就这么降临到了自己身上,而且绵延不绝。

下班的芮晓佳从报社回家要先去就近的车站,跟传达室大爷告了别,穿过大铁门就这么往外面走,迎面却遇上了几位西装笔挺,身材高大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堵截了他的去路。记者心下一惊,那一刻已经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写的文章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家伙,当然十分警惕。

“您是《今日导报》的芮晓佳老师吗?”

“呃,是的,叫老师可不敢当!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们家老爷希望见您一面,稍微耽误您一些时间可以吗?”

“老爷?”

幸好,这些人都非常有礼节,倒是让记者的紧张情绪有些缓和,但这怎么说也太像黑道的做派了,危险还没有结束。说实话,就算想溜也没有办法逃出这么多人的包围,只得跟着去一探究竟了。是福是祸,眼下一概不能断言。

在街道转角的临时停车场,被随从们带过来的记者看到了一辆装饰典雅的旧款豪华车,当他逐渐靠近之时,车子的后窗被缓缓摇下,后座有位年近六旬的长者现身了,枯瘦的手紧攥着一串深蓝的念珠,佛珠颗粒硕大饱满,捏在手中颇有份量。

晓佳一愣,与其说他以前见过这位大人物,不如说以前见过类似的佛珠。

“年轻人,还记得我是谁吗?”

一个喷嚏,夹在指间的黑色棋子就飞了出去。

“唔,真是糟糕。”

一边赶紧拣拾掉出去的那枚漆黑棋子,一边在口袋里摸索着手帕,举止慌乱不已,胸前挂着相机的男人好不狼狈,兴许是着凉了。

来到这座村子的缘由有两个,其中之一就是几个月前下班时被黑衣人拦住,带他去见了一位非常特别的老人家,就此接下了重要的委托。于是放下手头的工作,掏出了年假的老本,去与这座神秘的武术名村再次邂逅。

这还是夏日刚刚来临的日子,天气晴朗,但温度还远远没有那么燥热。熹微阳光下,迷蒙的山峦轻轻拥抱着这座宁静的小村庄。村口青翠的老槐树在清凉的风儿吹拂下舒服地伸展肢体,春末散落的棠棣花瓣也被卷得随处都是,像零散一地没化干净的积雪。

外来的男人和银发的村中少年,面对面坐在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已经对峙了很久。

“哦,大叔你要输了。”

“啊……?”男人收拢膝盖,已经因为黑白纷乱交错的棋局而满头大汗,也就不敢再去分神想来之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呢?今天当他费尽力气进村,想要寻觅与自己接头的线人时,村口所见之人都带着异样且冷漠的眼光盯着他,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眼看人生地不熟,不由得心慌。

就在这时,芮晓佳在老槐树跟前遇到了一个独处的孩子。男孩十岁左右年纪,有着非常漂亮的银发,穿了一身实在是过于洁白的短衬衣,侧脸看过去小巧可爱,皮肤白皙光洁得如同软玉,独自静静坐在槐树的盘根处,表情冷漠,左手和右手轮流在棋盘上下子,在那里自我推演交锋。

“大叔,会下棋吗?”

正想去问,孩子竟然开口了,他身前刚要探出手的男人有些诧异,真不愧是传说中藏龙卧虎的小村庄,连小孩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不是只会玩泥巴的。

“我会一点,但下得不好。”

“那也可以,我等的人还没来,你陪我一会儿可以吗?”

“可是,我也在等一个人诶……”

虽然没什么来农村采访的经验,芮晓佳看小孩子倒是看得准,这小子一点也不如一般的乡下孩子那么淳朴,早熟又冷峻,甚至那银色碎发下面狡猾的笑容里也带点小坏。

“他也还没来,对吧?你想知道的事我都懂哦,只要你陪我玩,就告诉你。”

这也不算是太为难的要求,自己又不是不会下,虽然总是输给编辑部的老油条们。怪自己倒霉,第一个愿意搭理他的村民还是个奇怪的小孩。可在这种偏僻地方即使是欺负了个孩子,得罪了人也跑不掉,可不想还没实现心愿就死于乡村暴力啊。

而且,通常从大人那里套不出来的话,小孩子可能真的会告诉你。最害怕的是,万一这个小鬼就是要跟他接头的线人呢?决不能轻易怠慢。

于是为了这点目的陪男孩子玩了半晌,下得十分胶着,男孩也不跟自己讲半句话,真是急死人了。

“是来我们村里找什么人吗?”偏到了这快要下输了的当口,银发的孩子才慢悠悠反问了出来。

“一个住在这里的朋友,让我在村口跟他见面。啊,可以的话,给你拍一张照片好不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有意思的孩子。”

轻微的塑料摩擦声响起,男孩子很机灵地伸手捂上了男人胸前相机的镜头盖。

“哦,那叔叔你可得小心了,村子里的大家已经被到处来的外人弄烦了,随便拿出这个东西是会被讨厌的。”

男孩的表情藏在银色刘海下面,整个人有种阴沉沉的错觉。晓佳一脸错愕的表情,似乎有种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瞬间遭到洞穿的尴尬。本来想主动示好,却被小孩子猜出了身份。

“对不起。”

“无所谓,我只是要提醒叔叔,千万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要是让村里管事的家伙们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你都不能活着出去了吧……”

“唔!”男人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开玩笑的啦,其实大家都是热心的好人。怎么样,不会老是打喷嚏了吧?”

银发的男孩子抬起头冲窘迫的男人发笑,芮晓佳长舒一口气,吓得一身冷汗,不知不觉中塞紧的鼻孔居然通畅了起来,原来这小子是在恶作剧,实在太不简单了。

“不过,千万不要相信后山上有什么奇怪东西的传说哦,很多人什么都没看到就只会瞎编。”孩子凑近了,提高声调以示强调。

“后山?没听说过。”

虽然连忙矢口否认,晓佳却被这番话语挑起了另一段记忆。

那段回忆里面的自己,在山中故意朝着禁地前进,却遭遇到诡异的现象,细雨之中草木皆如绳索牵绊了脚步,耳边仿佛听到有个孩子在低语,质问他为何闯入。最后他在幻觉的压迫下妥协了,决定退后,一个引导他的使者出现,将他带出了绝境。

那便是他决定来到村子调查的第二个理由:弄清那次幻境中的经历。

男孩不说话,只是直直盯着晓佳发愣的眼眸看,晓佳只是觉得仿佛整颗心都要被这锐利的眼神吞噬了一样,心虚不已。这是小狐狸的眼神吧,可爱却又狡猾深邃。

“哟,逮着外人下棋呢,你平时都是找我玩呀,今天怎么变了?”

“你很烦,不要一直抓着我。”

外来的男人惊奇地看着孩子的后背莫名其妙冒出来了另一位年轻村民,一头深蓝色短发,穿花格子衬衫和裤脚破旧的牛仔长裤,不管哪件都带几个补丁。嘴角叼着快要抽完的烟卷,两只手从后面抱住脸色不满的小男孩,相貌不差,举止却轻佻至极。看来是与男孩同村的人,而且也不像是简单角色的感觉。

“你是今天来村里参观的人对吧!”

“啊,你好。”晓佳看到救星似的,也不管是谁,连忙跟这个村里人握手,他可不想再和少年老成表情冷漠的小鬼头打交道了,还是同为大人交流起来会比较靠谱。

“我就是那个跟你约好的向导,先来我家坐坐吧,下午我就带你去威明寺看看!”

“诶,那个……?”晓佳愣了,他从没听说过什么向导。

“好啊!继昌哥,这家伙就交给你了,别给我把人搞丢了!”男孩收敛了笑容,双手抱在胸前,言语里竟然透出一股霸道。

“是啦是啦,来,请往这边走。”靛蓝头发的年轻人松开男孩,赶忙把外来的客人往村道上推,一头雾水的芮晓佳赶紧抓稳胸前的相机,回过头来冲着男孩喊。

“喂,等等!棋还没下完,对不起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背对着两人,没有任何答复,晓佳只能略带遗憾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跟着村里来的人往里走。

宁静而整洁的村落一眼望不到头,村道旁的大水车不分昼夜缓缓转动着,却早已经失去实际功能,仅是个大件的装饰品。两人来到一处寂静无人的土垅看风景,晓佳终于有机会开口提出心里的疑惑了。

“你真的认识我吗?我可不记得有跟你约过要去……”

“还能有错吗?!”年轻人吐掉残剩的烟嘴,抬起拖鞋底用力跺脚踩灭,“你是今日导报的记者芮晓佳,那个老爷子让你来尽量查清楚当年发生在村子里的考古队事故,对吧?我说是你的向导,当然是为了帮你骗过刚才那个小鬼头,不然你就要被他看穿了!”

竟然说得分毫不差,看来他确实就是老爷子说的那位与他接头的线人。

“哎呀呀,看你这么惊讶的样子,那就对了,老爷子已经事先通知我了。千万不要‘客气’,当年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当然只要你有这个的话,一切都好说。”

花格子衬衫年轻人伸出拇指食指一搓,晓佳一惊,装作看不懂。

“我说,你不是个书呆子吧?这点规矩还是懂的吧?刚才那小鬼应该也提醒过你了:这村子里有些大家族不太好惹,而且非常忌讳提起当年的事故!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来偷偷调查此事,我可负责不起你的安全!”

芮晓佳现在才明白,所谓偏僻的村庄里头不出几个刁民就不正常,这么明目张胆敲诈索贿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如果不给好处费,这人就要把情况泄露给村里了,还真是咄咄逼人。

大概是看见晓佳应对不来那个小孩子,误以为记者好欺负罢了,可干这行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被吓住。

“哦,难道你说的是……这个?”

记者长叹一口气,翻弄起了自己的钱包,从夹层里掏出一张折成一半的保密纸。他感叹的是老爷子交代的话应验了,虽然这么做有违职业道德,实际办起事来光靠说漂亮话是没有用的,利益就是俘获人心的最好筹码。

比起对付小孩,对付奸滑的大人可要容易多了。

线人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钞票,本已十分不屑,像秃鹫一样眯起眼睛盯住看了许久,才惊觉晓佳手中是一张淡绿底纹的转账支票,盖了大红的公司财务签章,面额不小,笔画繁复的大写数字和拖着不知几个零的小写数字已经让村人看傻了眼。

“别看了,二十五万,老爷子先期付给我的定金就这么多,我不介意跟你一起分,只是支票这东西不能现兑,必须等我回城里的银行才能取出来,至于怎么分那就看你能具体帮上多少忙。况且,这还只是老爷子给的一部分酬劳,事成之后你还打算要多少,以后都还可以慢慢谈。我想你跟那位老爷子肯定很熟吧?你不信的话,我还可以请他做担保。”

“这……嘿嘿,既然是甄老太爷的意思,我当然只能相信你了。”线人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带着一脸谄媚的赔笑。

“哎呀呀,看来我是个书呆子,不懂乡下人办事的方法,我看今天就先回去算了,下次请老爷子帮我再找个容易打交道的线人。”

“不,不好意思!多有得罪了!芮老师,不介意的话到我家来,我们慢慢谈。”

这人翻脸简直就跟变魔术一样,而且上来就紧紧抓住芮晓佳的手不放。晓佳心存蔑视,却忍不住故意整他寻开心。

“我的其他行李都还在外面的旅店里,你当了我的线人却不知道早点来接我,拖到现在已经晚了,我也得回城里去了。”

“别别别!!老师,今晚就在我家做客吧!我家很大,有多出来的房间!”

“既然你这么主动,那我就只好打搅了。而且这次我不是以工作上的身份来的,而是你久未见面的朋友,懂了吗?”

“明白了……”

村民咬咬牙凝视着芮晓佳的背影,嘴里嘟囔着,非常不服气,却被捏到命脉一样无可奈何。酬劳不是现金而是支票,只要不办完事情一切都是虚的。就为了这些好处费,这位好事的记者的食宿他是包定了。

“呵,一颗棘手的棋子混进来,会给村子带来多少改变呢?”

先前银发的男孩仍然坐在树下,自从那两个大人慢慢离开以后,落子的声响就许久没有再出现,男孩有些无奈,看着面前的棋盘乱局直摇头。

“哇,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吓人。”

是啊,当一个孩子开始像大人一样考虑的时候,看起来是最可怕的,所以真不想让面前出现的这个红色笨蛋看见自己认真的模样。

男孩平静如水的眼眸凝望着对着自己露齿微笑的家伙,一头赤色刺发的少年背着耀眼的阳光站立,一点点潮湿的汗水让精悍的小身体闪亮亮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麦色,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橙红的田径短裤,半湿透紧绷凸显出隐秘的曲线,也让那胸脯鼓鼓肩宽腰细的漂亮身材更加骄傲地展现在别人面前。也许是因为常年的好动和闹腾,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旧伤痕,有力的手脚腕上都缠好了防止扭伤的绷带,大脚板不穿鞋子就这么踩在脏兮兮的地上,丝毫不怕砂石。一手握持木头和石片绑成的长枪,一手提溜着鼓囊囊的网兜,里头争前恐后挤满了水灵鲜嫩的野果。

这就是下棋的孩子在等的人,本来这个村子里的怪人已经够多,如果再加上这个充满野性的挚友就更显得有意思了。

“强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抱歉抱歉,咱回家里拿东西,稍微花了点时间。这个给你!”

名唤强子的野性少年挠挠鬓角,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歉,然后蹿到了围棋男孩的身边,放下尖端缠着锋利石片的简易长枪,靠近以后就慢慢坐下,冲着孩子微笑,将网兜里的果实递过去。银发男孩会意,接下了这份谢礼,又从自己身后拿起两个精致的木制饭盒。这两孩子贴得很近,一个野性一个沉静,风格迥异,平时却相处得非常融洽。

“那我收下了,按你说的今天多给你带了点好东西,赶紧吃吧……”

“谢谢啦!就知道芳林是咱最好的朋友!呜喔,这个好吃!”红毛少年在额头前双手合十,兴奋地拜谢,一下就掀开饭盒,拿出置于侧面的筷子扒拉了起来。

“喂,你这么吃是要噎死自己吗?”

赤膊的男孩捶捶胸脯抗议道:“才不是……唔咳!战士才不会那么容易死呢!”

“不急,你吃慢一点。而且不准一吃饱就去剧烈运动,对身体很不好,听到了没有?”

“好……好啦,回去咱就先睡一会儿。”

挚友平时不是这样毛躁的,一定是因为有事情要去做,才显得匆忙。说起来他俩已经有很长一阵子保持这样的约定了,少爷气质的孩子每天会带午饭出来给强子吃,让他能多补充一些营养。每天与他相处的时间都很短,宁愿让他多待一会儿,体验过家族里太多的冷漠,每当看见强子阳光的脸庞就会感到心里很暖和。

“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多给你带点吃的出来吗?”

“要怎么说呢?最近训练量变大了,没到中午肚子就该叫啦。”

摆弄棋盘的孩子看见强子一口也没动过那个滴着酱汁的卤鸡腿,无奈地感叹。

“唉,算了,我也不逼你说实话了。今天村里进来了一个外人,你可得小心了,别让他乱走。”

“哈?谁呀?”强子用小指把沾到脸上的饭粒刮下来,疑惑地歪着脑袋。

“你平时总爱说自己是后山防卫队的队长,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哈哈,就来了一个人而已,只要他不往山里走就不会出事的吧?”

“一定要记住,千万不可以让外人在山里出事情!最近这阵子好像一直有人偷偷溜进去,长辈们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你疏忽,放了人进去,最好盯紧一点,不然下次大家开会的时候我也没办法帮你说话了。”

似乎终于注意到伙伴的严肃,强子只得改口,收了爽朗无忧的笑容,把头往饭盒更凑近了一些。

“哦……咱知道了,会注意的。”

守护村子的秘密不像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话题,之后两人就都没有说话,气氛略微沉闷,强子扒完剩下的饭菜,就自己收拾起来,带上其中一个饭盒,准备向来时的方向撤回。

“那就借你的盒子用一下了,晚上咱回来还给你。”

“去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朋友,遇到情况的话一定记得先来找我。”

“知道啦!”

红发男孩子提起手中石枪,大声回应着,起初想冲出去,又想起伙伴的提醒,就放慢脚步向村道走去。强子身后的同伴目送他远去,希望时间也随着一起慢下来,这样就可以再多欣赏一会儿小小的战士正在成长发育的背影了。

“我也很为难啊,其实我很希望这次从外面来的家伙能彻底揭开谜题,这样你就不要背负着你父亲的罪孽活下去了,而且,大家也都不用活的这么压抑。”

小银狐苦笑着,朝棋盘上用力摁下一枚白子。

爬藤缠绕的古旧宅子里传出笑谈之声,外来的旅人在此歇脚,顺便继续追查悬案的线索。

“我叫金继昌,是委托你的那个老爷子以前的学生。”

用水瓢从大瓦缸中舀了一勺甘甜的水,从城里来的记者丝毫不介意,就这么在农家的厨房灌了起来。没办法,自己下车以后完全是走土路进来的,早就渴得要死要活,还要陪那个小孩子下棋。除了相机和塞了换洗衣服的背包,他的其他行李确实还寄放在外面的旅店,也没带食物和水。幸亏今天没有下雨,不然路况更差,根本想都不要想徒步进村。

然而更让自己惊讶的是,这个所谓的线人金继昌居然是自己的学弟,明明烟酒不离手,穿着打扮邋里邋遢,那样明目张胆伸手要钱,想不到还得叫他一声学弟,实在太不可貌相了。

记者芮晓佳从省立大学毕业那是大概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他一开始是学考古的,很想成为鉴定文物的专家,将来可以去各种遗址发掘,是个辛苦又需要耐心的工作,却算得上是他毕生的向往。

当时有位专门给大家上文物鉴识课的客座老师叫甄丰隆,只给大家上过一个学期的课,年纪不算老却总是随身带着象征地位的手杖和佛珠,大家都开玩笑叫他甄老爷子。不过老头子可是相当厉害的鉴定专家,博闻强识,态度又严谨,传闻被他指导的学生以后都相当有前途,晓佳自然也想以后找他学些本事。

一切梦想都被发生在义真村后山的事故给毁了,与晓佳关系最好的师兄甄秋痕在事故后失联。考古系在那之后被迫拆分解散,剩下的人根据志愿转到不同的专业安置,于是芮晓佳的人生轨迹就被彻底改变。

他去报社工作多年,却依旧对当年间接造成命运转折的事故充满心结,毕竟那件事搭进去了活生生的人命。

“这么说,继昌你也是考古系的?”

“不,我一直是跟甄老爷子学文保的,你当然不认识我,而且我在那场事故发生之前就退学了。”

“……为什么?”

“我跟系主任的女儿打算私奔,结果不小心让主任知道了,惹得他发火,老爷子也保不住我,我就读不下去,回村子来混日子。”

“啊,我知道那个总是一张臭脸的主任,差点在他手上挂科。等等,这么说,他家的女儿就是?”

芮晓佳恍然大悟,他想起之前金继昌的妻子腆着大肚子出来迎接他们两个男人,虽然有身孕,举止还是那样温婉娴静,给人的好感明显比丈夫要高一个层次,立即就领会到了是怎么一回事,这该说是因缘造成的巧妙结局吗?

唉,也许他急着开口向自己要钱,背后的原因也在于此,想想倒有些怜悯这位线人,鲜花插在哪儿之类的讽刺也就说不出口。晓佳自己也有个刚上小学的可爱女儿,做父亲的心情想必也是共通的。

“你就要当爸爸了吧?提前恭喜你了。”

“哪儿的话,只要能和老师做完这一笔,至少还能有些养娃的钱,还得请您多关照了。”

就像金继昌为了将来的孩子希望赚到更多钱一样,也许世上任何决定生儿育女的人都会为了孩子而倾尽所有吧。促成芮晓佳来到这里的原因,也正是那位车里的老人家恳切的请求。

因为在事故里失踪的甄秋痕,就是甄老太爷膝下唯一的儿子。

“那么,我们就开始说正题吧。”

“好的。”

有了解情况的村民金继昌帮忙,很快晓佳就掌握了这座村子的基本情况。

义真是一座以武术为特色的小村子,远隔于周边的乡镇,三面环山,宛如桃源,其中正后方的山峰上有一座武僧庙,相传村子的初创者们就是那座古刹出身的弟子,因而后代们都武艺出众。再往里走,就会看到任何人都无法涉足的“禁地”了。村里的事务被三个最有发言权的大家族掌控,那就是世代坚守村长之位的尹家,以及武术世家李家和狄家。

几年前,省大考古系的一群学生们来到村里,本来他们已经说服了尹家的老村长,希望去后山的遗址,但遭到了狄家和李家的坚决反对。队长甄秋痕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私自找了一位义真当地的村民当向导,一起闯入禁地,不幸发生了意外,再也没能出来。

向导的尸体是几天后在山涧当中被发现的,而甄秋痕却失去了踪影,就此酿成了一桩悬案。虽然几经警方调查,仍然没有线索,便只能以意外定案。那以后,关于义真山中禁地的谣传也越来越多,“圣地的诅咒”吸引了很多好事者希望一探究竟,村民们对外界的频繁探访不胜其扰,也就越发不准任何人提起此事。

难怪他们一看见外人进来就这么紧张,真不知道这些村民到底还隐瞒了多少真相。

“难道说,刚才那个下棋的男孩子是故意试探我的吗?”想到村口围棋男孩的种种举动,晓佳终于有所了悟。

“那小子啊,他是村长家的孩子,名字叫尹芳林。”

“怎么会……!”

芮晓佳赶紧闭上嘴巴免得自己发出更多吃惊的声音,想不到自己已经跟三大家族之一的孩子打了个照面,何况那居然还是村长家的孩子。

至今已经千年的古村传承从未中断,三大家族共同隐瞒着后山禁地的秘密,讳莫如深。尹家在全村地位又拥有最崇高的地位,无论时代怎么变迁,这一家的主人都是村长。这样一来,村里的上层人物们很快就会察觉到晓佳是来调查事故的。

“你也不用太紧张,芳林今年才十岁呢,而且他对大人们的事情从来没有兴趣,整天只会自己一个人玩罢了。”

但愿如此,要知道那只银色的小狐狸凝视别人的样子可一点都没有男孩子的天真。

金继昌下意识用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个三角形,圈起底部的两个角说道:“你最要防着的其实是李家和狄家的人,这帮打拳耍棍的家伙是最不好惹的,不讲情面。尤其是狄家的主人狄正英,脾气非常强横,被他逮住了可不是好玩的。”

“甚至,不惜使用武力吗?”记者悄悄咬牙。

“没到那个程度吧,只是一旦他发出号召,你今后靠近村子半步,都会被视为敌人赶出去的。”

“明白了,只要不被李家和狄家的人发现就对了吧?”

有这样难对付的村民们妄图掩埋真相,也许寻求师兄失踪原因的过程不会轻松。

要查清楚当年的关键,就必须找到那位向导的家人。

因为当年只有那位向导是被确定死亡的,向导的遗属们自然最渴望知道真相,至少不会阻挠调查。

“继昌,你跟那个向导熟吗?他在村子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啊,是个可怜人,死了以后老婆也跑了,不过他有个儿子还留在村子里,被三个家族一起养大。那小鬼头很奇怪,总是不爱在家待着,喜欢整天一个人光着身子在山里跑,跟野人似的,谁也管不住他。”

光着上身,独自在山里奔跑的男孩子!

被关键的字句唤醒了记忆,其实这是自己第二次来到义真村了,上回自己没有联系任何线人,也没进村子,而是以游客的身份从背坡处试着闯入后山禁地的,见识到了奇妙的幻觉,最后遵循了一个身影的引导走出了困境。

劫后余生,他甚至不敢下山进村,就仓惶地离开了。

为了证明第一次的经历并非虚妄,他洗出了那张无意中拍下的照片。没想到照片上真的留下了一个正在往远处奔跑的小小身影,可以从背影的线条确认对方是光着结实精壮的上半身,大体上判断是个住在附近村里的男孩子。

原来如此,他就是带领自己活着走出来的引导者,而且和当年死去的向导是父子关系!无论如何芮晓佳都要见一见这个神秘的孩子,解开所有的疑惑。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可以去山里?”

继昌注意到记者表现得相当激动,也没问具体情况就顺着说道:“他叫强子,村里人当然可以上山了,只是不能去最深处。怎么,老师好像对那小鬼很感兴趣啊?”

“他不是……死掉的向导的孩子吗?我当然想见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他。”

芮晓佳连忙把话头一转,掩饰自己是因为山中奇遇而情绪高涨的,绝对不能让金继昌知道自己从前就私自来调查过一次的事情,否则一定会触怒面前的这个线人,因为晓佳原先的私自调查就是根本没把线人放在眼里。

“那行,我知道那小子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虽然他老是乱跑,你去那里待一天肯定有机会碰到他。但要记得夜里一定要回来,晚上山里非常难走,一不注意就可能从哪里滑下去了。说白了,我能拿多少钱全看老师你的了,可不能让你出事。”

“明白了,可能的话我见完那孩子尽快回来。”

在继昌的掩护下,芮晓佳避开村人的目光,从小路偷偷溜进了后山。这里可能埋葬了他的师兄以及另一位向导的生命,也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名叫强子的男孩是打开尘封记忆的关键钥匙,他无论如何都要先见到强子。

事先想过去后山的路不好走,没想到真有这么难爬,一直都是上坡,仅有一部分修了台阶的地方也很陡,结果走完以后腿都凝固了一样抬不起来,因为长期久坐工作而受损的腰部也很疼。

线人指示的位置十分隐蔽,要拨开一层遮挡的树枝才能看到后面隐藏的大洞穴。不知道是怎样的自然变化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绝妙藏身处,从外面粗略看来,通风良好,也不会阴暗潮湿,容纳得下十来个人。

“抱歉!里面有人在吗?”

喊了三回,洞里只是照例一次次传来了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声响。晓佳很失落,那个孩子应该是还没回来吧。

“对不起了……”

不打招呼就进别人住处实在太失礼,但渴望知道真相的想法过于强烈,晓佳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抱着就看一眼的想法把身子探入山洞,就这样蹑手蹑脚闯了空门。

想不到山洞里面更是特别的景象,进入以后四周意外的宽敞,不用低腰走路。地面铺满干草,中间有砖块围成生火的区域,用以照明取暖,只是现在满是熄灭后的漆黑痕迹。两个树立的大石块之间拉着塑料绳,晾晒着一条滴水的毛巾和一件白色背心。木制的大储物箱表面是当成桌子用的,上面堆了水杯食物和一卷绷带,下方摆了两个哑铃和两三根木棍,仔细看那木棍居然都是尖端绑了石片的简易长枪,用来在茂密的丛林中防身。深处悬垂着一个已经破旧开裂的拳击沙袋,没有看见拳套,更里面的角落还有打进地面的练习木桩。

洞穴的主人,竟然是一个热爱格斗的少年,而且还适应了住在山洞里的生活。那孩子真的不在这里吗?明明无人回应,却时刻感觉有个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在直愣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心里发虚。

“有人在里面吗?”年轻人在光线较暗的山洞里摸索着,连包里的手电都不敢拿,一点点谨慎向前。

不曾想,最深处突然闪现出两道碧蓝色的寒光,如同暗夜里的星芒。一声嚎叫过后,里头蛰伏的活物一跃而起,冲着晓佳的面门直扑过来!

“呜啊!什么东西!!!”

芮晓佳出于本能第一时间紧紧护住胸口的相机,而身子只能后仰着重重摔在后头的干草堆上,腰上也传来一股剧痛。好容易清醒了过来,又几乎被身上压着的东西吓掉魂魄。借着洞外的光线可以看到,这居然是一只身形小巧的野兽,目露凶光,深灰色皮毛柔顺油亮,两耳竖挺,背部拱起,用锋锐的脚爪把男人摁倒在地,龇出又尖又硬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吼声,慢慢爬近,齿缝之间的口水已经滴到男人脸上了,明显是处于饥饿的状态,而且已经在这里等候猎物多时了。

怎么可能?这分明就是一只狼啊!

因恐惧而僵直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晓佳连呼救都做不到,完全是依靠求生的本性以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小野狼作势猛扑上来,展现出强烈的攻击欲望,对着胳膊就是一阵啃咬,尖齿几乎是瞬间刺进皮肉,温热的鲜血立即飞溅到山洞的墙壁上,再怎么疼得钻心也完全是次要的,恐惧感已经压倒了所有其他的痛苦。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没找到真相,就要成为野兽嘴下的猎物了。

这个年纪的狼崽,怎么会离群而居,还有如此强烈的攻击性?

“可恶……走开啊!”

男人猛地扬起手中相机,要驱赶这头畜牲,不料求生时刻爆发的力量太大,竟然把狼崽给撞了出去,他趁机朝洞外夺路狂奔。怎料小狼的后腿触到山洞墙壁就立即借力弹跳回来,额头吃痛的它更加狂躁,扑到妄图逃跑的芮晓佳的后腿就是一记撕咬,人带着狼一起摔倒在地面上。慌乱之中,那只小狼已经从背后绕上来,死死咬住了男人的后颈。

怎么会这样?一点也不想还没找到师兄的踪迹,就和他一样葬送在这神秘莫测的后山里。义真村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地方?禁地里有鬼,山洞里有狼,两次的遭遇都是这么不幸。

“小狼!住手!”

但就在这里,还有一位守护自然的小小战士,出手拯救了他。

洞外有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声音喝止了小狼崽,小兽立即松开了牙齿,从晓佳蜷缩的身上离开。混乱的意识之中,得救的晓佳顾不上狼狈的姿态,心想来者一定就是洞穴的主人,那个自己正在寻找的少年,竟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喂,大叔,你没事吧?”

总算是见到你啦,掌握着解谜钥匙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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