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资格

　　阴暗的小巷，拘谨的少女，和手足无措的我。

　　如果这个画面被谁看见，应该会产生什么误会吧？

　　“这个人就是任务目标，听好了，进巷口的时候，你拿到那个公文包了吧？”

　　耳机里传来路西法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机械音，头上的摄像头转动着，远程遥控着这场不为人知的‘交易’。

　　掂了掂手里的公文包，很轻，里面应该只有很少的东西。

　　“那个....”

　　少女见我久久不回话，轻轻向我这边凑了凑。

　　“啊，抱歉。”

　　虽然未能看清她的容貌，但是她踏前一步时散发出淡淡香气，少女荷尔蒙带着温热感，我感受到属于生命的活力。

　　“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跟她做最后确认。”

　　路西法的指示从耳机里传来，我赶紧打开手里的公文包，里面是一纸合同，一个文具盒大小的铁盒，一张高级酒店的房卡。

　　“这是您的合同，请您做最终确认。”

　　我掏出合同递给少女，学着接待者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亲切平和。

　　“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紧张，哈哈。”

　　少女发出一声轻笑，接过合同，只是粗略地看了看，便从合同上取下夹着的钢笔，洋洋洒洒一顿书写后，交给了我。

　　“希望你们能按合同办事。”

　　我接过合同，翻开，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文茵。

　　想着对方的话语，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会这么说？难道组织是经常干卸磨杀驴的阴间事？这个少女和组织交易了什么？

　　“现在，打开那个铁盒。”

　　指示又一次传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翻开公文包，找到铁盒，打开。

　　里面是一支手枪样式的注射器，这个我见过，和他们给林汐防腐时用的注射器一模一样，还有两支很小的药管，一支写着‘N-001 曼陀’，一支写着‘N-002 彼岸’。

　　“把001号药剂装进注射器。”

　　我拿起‘曼陀’，按着上面的触点，把它压入注射器，把触点对接好。

　　站在我面前的少女已经把右手袖子撸了起来，黑暗中，我能感受到她眼光里带着犹豫和恐惧。

　　“注射前，跟她做最后确认，说这次注射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如果她同意，就把注射器按在她手臂上，上面有识别装置，在手臂上扫描，等到指示灯亮起，然后扣扳机就行。”

　　心里愈发觉得不对劲，这女孩，到底和组织做了什么交易？

　　“那个....文茵小姐，这是最后一次确认，如果注射了，就彻底无法回头了，你想好。”

　　其实想想组织的业务也能猜个十之八九，但......

　　“我想好了，打吧。”

　　少女再次把撸起袖子的右手伸了过来，我看了看注射剂，这不会是什么致命毒药吧？

　　“放心，打了这个药她死不了，待会把任务详情发给你。”

　　走近少女，这时候我才真正看清她的长相，齐肩长发，浓密的额间刘海下是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看上去扑闪扑闪的，十分灵动，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满溢着青春的味道，柔嫩，细腻，看着十分稚嫩，就像理想中的邻家小妹妹一样，让人禁不住想爱护她。而且，传统的中式运动校服也没能掩盖住她的傲人身材，明明年纪不大，宽大的运动服还是被高高撑起。

　　她叫...文茵是吗。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很明显感受到对面颤抖了一下，把注射器的前端对准她的手臂，尖端闪过一阵蓝光，最终对准在一根很不明显的经脉上，我把注射器抵了上去，扣动了扳机。

　　咔一声后，是嗤嗤的泄压声，药液缓缓流入文茵身体里，她闭着眼睛，睫毛颤抖着，直到注射完成，再过了几分钟后，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感觉怎么样？”

　　我忍不住好奇，开口问她。

　　“没什么感觉，就像喝了杯浓咖啡，现在很精神，那个....”

　　文茵欲言又止，突然手机提示音响起，她拿起手机看着屏幕，突然，弯月挂上了她的眉梢，她笑了，却总感觉有种淡然感，随后，眼眶又湿润起来。

　　“谢谢...谢谢你们....”

　　“这....”

　　“先跟我来吧。”

　　少女在前面带路，领着我往前走。一路无言，我疑惑，我的任务还没结束吗？第二支药剂是给谁的？药剂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叮——！

　　我的手机收到了路西法发来的信息。

　　——文茵，16岁，XX中学高一学生，与组织达成交易，以献出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换取组织对其家人的健康与生活品质完全负责。

　　——进度：已注射‘曼陀’，进入24小时倒计时。已对其提供的医院账户已汇入足额医疗款，医院已寻到合适肾源，病人即将开始手术。

　　——备注：组织需安排使者接待并满足其最后愿望：一日约会体验，使者照片已交由对方确认并敲定。

　　看着这条信息，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宕机了，这是什么意思？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家人的健康？还有我是什么情况？相亲一样让对方挑中了？

　　“那个，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在我震惊期间，文茵已经把我领到一间简陋的公寓门口，我则站在门口等着，捋了捋现在的信息，这个少女把自己卖给了组织，换取家里某个人的健康，然后，最后的愿望是和谁约会一天......

　　“和你想的确实差不多。”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路西法有着天大的本事，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得都恰到好处，我抬头，果然楼道里有个监控探头。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交易，”路西法顿了顿，“那女孩家里有人生了重病，筹钱的所有手段都用了，把家里搞到家徒四壁都凑不到医疗费的十分之一，于是她把自己挂在组织网站上，只要有人接受了这场交易，就必须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然后.....”

　　“然后她怎么样？去给买主当情人？”

　　我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呵~你在开玩笑吗，组织里的金主，都.不.喜.欢.活.人。”

　　他最后一句话故意一字一顿，像是重锤一样敲打在我心头。

　　“给你的两支药，‘曼陀’可以强制激发人体，让她精神18到24小时，时间一到，她就会昏昏欲睡，直到变成植物人，直到身体机能全部停止。”

　　“如果你在接待期间她已经满足了，就给她打‘彼岸’，这样就会跳过‘曼陀’的药效，在15到30分钟间无痛苦地死亡。”

　　“之后，组织会派人来回收尸体，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让你久等了。”

　　少女的声音传来，耳机适时陷入寂静。我抬起头，文茵的样子让我眼前一亮，她的上衣是红色的少女衬衫，配有白色的水手服肩领，领口扎着红色丝带，垂荡下来搭在饱满的胸部上，清纯中平添一丝诱惑。身下是同样的红色百褶裙，一截白腿后是黑色的小腿袜，脚上是小皮鞋。

　　“好看吗？我很久没这么穿了。”

　　文茵的语气重似乎带着一丝解脱的舒畅，她甚至还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茶色头发飘扬在阳光下，透着股青春活力。

　　好看到爆了好吗，文茵妹妹你是不知道自己的杀伤力吗？

　　“嗯...好看。”

　　“那就好，我们走吧！”

　　少女走过来抱住了我的手臂，和刚才疏远着带路的内向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看模样，你也是高中生吧？”

　　“嗯...高二。”

　　“那我就喊你学长啦！学长~别拘谨嘛，怎么比刚才的我还拘谨呢，我可不想....噗，算啦，学长陪着我就好。”

　　欲言又止后，文茵拉着我，开始了我们的约会，开始享用这属于她的最后时间。

　　约会的第一站是书店。

　　今天是工作日，书店没什么人，我们一起挑了几本喜欢的书，在书店一角的长椅上并肩而坐。

　　这是一座非常有小清新气息的书肆，店里摆满了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盆栽，绿意晕染了整个小小书店，我们身旁的窗户上挂着玻璃风铃，随着轻风叮当作响。

　　我侧过脸，阳光洒在少女身上，显得熠熠生辉，她发丝间两根小小的透光缎带随着微风飘扬，她偶尔会拢一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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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青春美好的画面，但一想到这少女的生命剩下不到24小时，我就觉得心里膈应。

　　说是约会，只是陪她静静看书吗.....

　　“嗯？”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文茵对着我笑了笑，不知为何，在为她打上‘曼陀’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变得开朗起来了。

　　“你在看《变形记》？”

　　实在无聊，我找了个话题，见我终于‘开窍’，少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她举了举手里的书。

　　“学长也知道《变形记》？”

　　“读过，不过，我也不好评价。”

　　少女的笑容变得有些寂寞，她轻抚着小说封面。

　　“那...学长觉得，我和书里的主人公，像吗？”

　　“啊？”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一觉醒来变成了甲虫，用恐怖的外表吓跑了来家里催他上班的法律代表，借此摆脱了他深恶痛绝的工作，也因为丧失了工作能力，终于不再需要为父亲的债务，家庭的开销，妹妹的学费去整日奔走，能够卸下肩上的重担。成了被照顾的对象，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

　　“我.....我把自己挂在网上卖掉了，接下来我会死掉....我不用担心爸爸的肾衰竭，不用看着妈妈每天起早贪黑，不用看着妹妹以泪洗面.....”

　　“我们都一样，终于可以从这孤独、绝望、空虚、痛苦的生活中解放出来，代价是......”

　　“丧失作为‘人’的权利。”

　　少女的眼神变得凄然，我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辞来安慰她。

　　“我当然知道，活着就有希望，可是....妈妈起早贪黑打三份工，我一放学就要跑去兼职，甚至妹妹也在想办法筹钱，可这无底洞，我们一家怎么填都填不满....”

　　“学长是怎么看我的呢？是把自己卖掉的，低贱的女孩吗？可是除了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轻轻靠着我，伏在我肩膀上抽泣，我也只能默默陪着她，做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你怎么可能低贱呢？你是父母最值得骄傲的女儿了，你救了他们所有人。

　　我摸了摸她的头，任她轻轻靠着。

　　时间过得很快，恍惚间，斜阳已经渐渐西沉，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六点了。距离给她打下‘曼陀’，才过去不到四个小时，时间还有很多。

　　“接下来就是吃饭了，那个......”

　　“嗯？怎么了？”

　　难得看开朗的文茵突然又变得扭捏，这一来一回的变化还是挺可爱的。

　　“学长可以陪我回家吃饭吗？和家人...如果不乐意，那在外面吃也是可以的。”

　　家人...是啊，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24小时，和家人一起度过，是多么合理的请求，她还会考虑到我的想法，这是多么...

　　我不自觉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没关系的，就上家里吧。”

　　“好耶~！就知道学长最温柔了。”

　　少女扑上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埋在我胸口蹭了蹭才放开。

　　我们又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公寓，和刚来时不同，现在里面已经有了烟火气，有了人声。

　　“妈~我带朋友回家了。”

　　文茵领着我进了家门，厨房内走出一位扎着围裙的朴素妇女，看起来憔悴。她身后钻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两根马尾辫晃来晃去，看样子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学生，我把礼物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阿姨好。”

　　“好，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

　　“毕竟要麻烦您，我怎么好意思空手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多双筷子而已。”

　　“好啦，妈，我来帮您，文雅，去外面接待哥哥看电视。”

　　客套了几句后，文茵取下墙上挂着的围裙，和母亲一起进了厨房。

　　“帮什么忙？你陪着男朋友啊。”

　　“妈~就让我帮帮你吧，外面有文雅呢，学长~你随便坐。”

　　文茵半推半就地把母亲推进厨房，回头给了我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很快，厨房里就开始响起烹饪的声音。

　　“嗯.....”

　　“......”

　　“嗯~~~”

　　从坐下起，小女孩的眼睛就一直在我身上打量着，看得我浑身不自在，她和文茵不同，气质看上去就古灵精怪的，我对着她招招手。

　　“你叫文雅，对吗？”

　　原以为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没想到语出惊人。

　　“......你和我姐，发展到什么进度了？”

　　“啊？”

　　小女孩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

　　“牵手了？亲嘴了？拥抱了？还是上床了？老实交代！”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

　　“喂喂，我和你姐姐还没....”

　　“那就是有想法了！”

　　好无礼的小鬼！

　　“不是，我....”

　　“我姐她从来没对外人这么放开过，说，你给她灌什么迷魂药了？”

　　“好啦文雅，别难为哥哥了，准备洗手吃饭。”

　　谢谢你的解围，文茵，你再不来我就要被这小鬼欺负了。

　　只是一顿很简单的晚餐，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很简单的菜式：白灼虾、韭菜炒蛋、土豆烧鸡、炒青菜、莲藕排骨汤。

　　文茵为所有人盛了饭和汤，摆好餐具，每做一步都小心翼翼。

　　饭桌上，文茵的母亲只是简单问了问我的一些情况，了解到我们是因为学术爱好而认识的时候，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看样子对我还挺满意的。

　　“文茵这孩子.....从没见过她对谁那么上心，都怪我和她爸，唉，难为她了，孩子，如果文茵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

　　“妈~~”

　　坐在我身旁的少女羞红了脸，低着头默默扒饭。

　　“哼，有异性，没个性，我吃饱了。”

　　文雅端着空碗，离开了餐桌。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现在有了好心人的资助，文茵她爸爸的病终于有救了，她也可以去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不用被我们这些长辈拖累。”

　　妇人越憧憬着美好未来，我的心就复杂一分，侧过头，文茵正对微笑着我伸出手，眼神看了看我身前的空碗，我点点头递过去，她帮我加饭。

　　“对了妈，我们打算去医院看看爸爸，然后再去看场电影，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

　　“没事，你们年轻人，好好玩。”

　　不行，这家人越温馨，我就感觉心里越来越堵。

　　“真是抱歉啊，让学长看笑话了。”

　　文茵和她母亲说了一样的话，明明是我受到了款待，搞得好像她们怠慢了我一样。

　　“接下来，陪我走一趟医院吧。”

　　我们坐车来到了一家公立医院，文茵熟门熟路地带着我找到了ICU病房。

　　文茵的父亲已经被换到环境更好的单人病房，请了全省最有名的专家来诊断和操刀手术，很不巧，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不允许探视了，只能在门外隔着玻璃，看着医疗团队围在病床前观察病情。

　　她只是默默地在玻璃外看着病床上还在睡梦中的父亲，我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病房里是一个很普通，普通到走在马路上不会引起任何人关注的中年男人。可即便如此，那人对她来说，是独一无二的父亲，泪水在少女眼眶里打转，她无声对着病房里的父亲做着告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走出了医院，深夜的街道十分安静，也许在别处，许多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她最后一个夜生活，也才刚开始，我要陪她直到最后。

　　“呜.....”

　　文茵突然捂着额头，晃了晃身体，有些站不稳，我及时扶住了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抱歉学长，能带我去酒店吗？”

　　组织早就帮忙安排好了酒店，房卡就在我身上，是附近一家国际酒店的高级套房。我扶着文茵，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她最后的‘归所’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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