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停就好。”

三角初华戴上墨镜，拉了拉挂在耳朵上的口罩，推开车门。这片街道每到夜晚就亮起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断变幻的灯光刺激大脑，耳边传来阵阵露天酒屋的碰杯声，舞厅里也时不时响起浪潮般的起哄欢呼。这里是人们释放压力的天堂，让人发泄与变得愉悦的活动应有尽有，大家默许的灰色地带，作为当红偶像的三角初华不该出现的地方。

三角初华跟路边商贩买了一瓶街道特色啤酒，压低声线礼貌谢绝了几个年轻路人的搭讪，轻车熟路地走进挂着闪亮招牌的高级酒店。

第五次，还是第六次？应该是第六次，初华记性一向很好。今天sumimi的活动提前结束，比预定时间早来了一些。打开酒店的空调和电视，洗完澡出来，正好播到几天前录的外出拍摄节目，是和mana去北海道的那一期，实在太忙，还没有看过剪辑后的效果。

于是八幡海铃刷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是三角初华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欣赏自己本人的综艺节目。略显暧昧的房间灯光，搭配着曲调欢快活力四射的偶像歌曲。

“晚上好，三角さん，”海铃又看了眼电视，是三角初华的特写镜头，“三角さん很有事业心呢。”

从事演艺相关的人通常谨言慎行，偶像也是如此。本来应该滴酒不沾的，但今天是特殊的日子，不是说指与床伴相会，而是更为特别的，三角初华的生日，与粉丝们所知道不同，真正的生日。事务所就是一个全面的专业造型间，自从被选中成为新企划sumimi的预备偶像后，她就得到了一张清单：应援色，乐器款式，服装，音乐风格以及身高体重和出生日期。他们说，这是官方数据，请留意记好，切勿泄露与设定不符的信息。全盘服从是没有家族背景的新生偶像必修课，商业道路没有太多的理想，只有既定的路线，弧度精准的微笑以及最重要的，冰冷的数字。

三角初华用极不偶像的方式启开啤酒瓶盖，倒进磨砂的玻璃杯里，说请陪我庆祝一下吧，海铃。八幡海铃接过啤酒，没问是要庆祝什么。金主说什么就做什么，完美的职业操守。

生活愉快，事业顺利。她象征性说了两句，举杯碰了碰对方的杯子。

不过要是真的生活愉快，事业顺利，她们俩恐怕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和她度过夜晚的女人们，除去那些抱着尝试新奇体验的，基本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不如意，人际，恋爱，工作。

海铃是圈子里风评最好的，熟练的技术，善于倾听的性格和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在同在做偶像的熟人一连几天都觉得三角初华不在状态的时候，悄悄发给了她八幡海铃的电话号码。熟人用力拍两下初华的肩，提醒道，这人很难约，最好提前一周。初华摆出营业面孔，微笑收下，实则搁置在一边。受制于恋爱禁止守则，偶像有着多个地下恋情或者找床伴炮友来解决所谓生理欲望的例子屡见不鲜。

三角初华从未起过这样的念头，直到某一天。

曾被告知风格并不适合现在这个组合的自创曲，被事务所擅自修改用到了旗下另外的音乐团体。得知这一消息的她无奈地躺在休息室的白色沙发上——用了好几年的沙发，难免在人员走动磕磕碰碰中有几道伤痕，在头顶明亮LED灯的映照下更加明显。掏出手机，尚未亮起的屏幕映出自己精致妆容下疲惫的脸。点开更新日期为几年前的备忘录，小声哼唱起简单轻快的曲调，哼着哼着突然间有想笑的冲动，最终点开与熟人的聊天记录，拨通了记录里的电话号码。

滴嘟滴嘟。

是电话等待接通的提示音，也是列车变更轨道的警报。

八幡海铃第一次在大荧幕上见到三角初华的时候觉得她是漂亮又带点英气的完颜偶像，第一次在酒店见到三角初华的时候觉得她像一只被雨淋过的大型金毛犬。

三角初华。几乎是在对方摘下口罩时就默念出了这个名字。

很高兴你认识我。三角初华习惯性摆出大屏幕上的笑容，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瞬间有些僵硬地改变了微笑角度。

八幡海铃很会读空气，是令人安心的家伙。

“请放心，我的保密工作做得说不定比某些政务机关还好。”

平静的表情，用调笑般的话语解除了有名人的担忧。

有什么偏好或禁忌吗。海铃直白的询问让初华想起幼年妈妈带自己去看医生的场景。是该去看心理医生的，不过她已经为自己选择了生理疗法。

她摇头，又顿了一会儿，说：请不要接吻。

海铃一边点头一边脱下自己的外套，里面穿着短款的普通黑色吊带。丰满的胸部和有着流畅线条的腹部，相当优秀的身材让普通的黑色吊带变得不那么普通。

初华用要先洗个澡的借口逃离了床边，虽说是逃，但偶像的修养又在此刻帮助了她，至少从别人看来应该是从容而自然。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会很紧张，她安慰自己。初华无疑是自信的，容貌也好，身体也好，只是有些，无所适从。如同一节悬在山崖之上的列车，摇摇欲坠，不只是与陌生女人发生金钱与肉体的交易，似乎有着别的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一些刻在脊柱上的准则就要碎裂。

她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水汽早已模糊了镜面。

外面传来温和的声音，应该是好意担心在浴室里呆得太久容易晕倒。穿过浴室磨砂玻璃的声线，也沾染了磨砂玻璃的质感。

没事的。她用开朗的语气回答海铃。

既定的程序，流水线般的过程。

三角初华不同于那些不住抱怨的女人们，她的话很少，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要少得多。或许在生活里话也很多，海铃揣测道。但她们只共度这样身体交融的夜晚。

交流大概只限于海铃的“放松”，“侧过去一点”和“抬起来”。像是在给犬类不断发布指令。太听话了，但是直觉告诉海铃，初华纯良正直的外表下有着近乎割裂的叛逆。是了，私下来这里预约床伴的偶像又怎么可能是只知道含着金汤匙的乖乖女。

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海铃喜欢观察人们的细微神情，动作。夜晚森林灌木丛间的灰毛野狼，用灰绿色的眼睛暗中观察既定的猎物，比起混迹于狼群，她更享受这样的时光。对于并不缺钱的八幡海铃而言，是出没于这里的一大乐趣。

不可以接吻，不可以把痕迹留在显眼的地方。在诸多禁忌下做着最违背禁忌的事情。

空调呼哧呼哧地转换室内外空气，床单上浸染上点点水渍。海铃在初华的脸上看到痛苦与疲惫，出于床伴人道主义关怀，温柔地亲吻她的脖颈。说，如果有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对我倾诉，悲伤是可以交给别人分担物品。

初华沾染水汽的紫色眼瞳让她看起来是魅惑的恶魔，忧郁与悲伤在金色的晕调下成为陷阱。身体随着海铃的动作一阵一阵地颤抖，她捏住白色的床单，试图在上面掐出与休息室沙发上一致的伤痕。

悲伤的事情？她想起初入偶像圈时，同期的排挤，上位者不怀好意的暗示，想起SNS上扎眼的恶劣评价，想起被废弃却以令人作呕的方式再次诞生的，她所创作的歌曲。她常常梦见自己站在很高很高的塔上，下面是乌泱泱的人群，离天空很近，却看不见星星。

在海铃问起她悲伤的事情的时候，她回答：

很久没有见到事务所楼下的那只白色流浪猫了，令人伤心。

高潮的极致欢愉结束之后是无尽的疲惫，身体软绵绵的，意识从四肢里抽离出来，像是掉进染缸里的一块布，在水里翻涌了两下，最终重重地下沉。比躺在休息室里的疲惫要轻松许多，初华想要像当时那样哼哼歌，却只哼出几个沙哑的音符。她有一股想要流泪的欲望，眼睛却前所未有的干涩，挤不出一滴眼泪。

海铃没去看那双紫色的眼睛，碰了碰初华的手背，说我去帮你倒杯水吧。

“谢谢。”

海铃倒完水回来，三角初华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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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庆祝的日子，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在床单上滚成一团。只是在寒冷的冬天，坐在温暖的酒店房间里，吹着空调，喝着啤酒，看着无聊的电视。

在海铃调笑后，初华就把节目切到了别的频道。电视里是著名喜剧大师若叶在表演，但两个看的人都很不专心。

“海铃，你是贝斯手？”初华突然启开话题。

海铃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茧，心想真是敏锐。

“不。其实是因为和女人做得太多了，才长了茧。”一本正经地说出了让人难以置信的话。

诶。

看见对方愣住的表情竟觉得十分可爱。

“会在池袋附近的live house活动。”

“啊。那我可以去看你们乐队的live吗？”

“非常欢迎，不过sumimi的初华被发现的话，场面一定会变得很热闹吧。”

“不再是sumimi的初华也说不定。”初华将视线移到墙的另一侧，窗边的高架子上有一盆彩色仙人掌。

海铃没有继续深究这句话的含义，她触亮手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12点08分。她听见初华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海铃难得主动发出疑问。

她笑着摇头。

“没什么。想起来通常这个时候北极星会很亮，可惜窗帘遮住了外面，看不见。不过，这条街的霓虹灯太亮了，打开恐怕也很难观察到吧。”

八幡海铃一边说着“是呢”一边翻身下床，踩着酒店的白色拖鞋走到窗边，拉开封闭空间的窗帘。因为是在比较高层的房间，所以不必太过担心被路人看见或拍到。

她把手搭在额前，眯起眼睛，做出眺望远方的样子。

“三角さん，是那颗星星吗。”

初华也走过去，把头探出窗外，外面的吵嚷声较来时小了许多。风很冷，窗台外侧的露水有要结成霜的迹象。

“啊，是。真是出乎意料。”

尽管在霓虹的晕染下不是那么显眼，但隐约能辨认出那颗星星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小时候住在岛上，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到这样的星星。

在冬日的夜空中一闪一闪，像是跳动的心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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