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某处无人知晓的研究所的一间大厅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如同蜡像般停止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一刻，有至少一点五亿人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如果是我？我该怎么办？

一名留着白色长发的操作员想到，但他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这句话上。

屏幕中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声逐渐减弱，名为“正义”的铠甲巨兽跌到在地，所有法力通路被断开，在场全部人员的眼前还残余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一个白色的身影却突然奔下楼梯，跌跌撞撞地朝操控室的大门冲去。

等白发操作员回过神来，自己已追到了门口。而那个白色身影却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去哪？”

“……”Asuka刚要张嘴，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这时候才想起空间转移魔法吗……Raven眉头一蹙。不过事态如此紧急，Asuka的目的地倒是不用猜了。他也连忙施展法术追了上去。

正义的启动室内，一堆工作人员和士兵面面相觑，手足无措，见到Asuka这个Gear计划的技术核心出现，人们纷纷围上来询问刚才的情况。

“请让我先查看一下。”

Asuka推开众人，刷开正义的“笼子”进去了。他走到正义身边，双手贴着冰冷的装甲，向这只仿佛已经死去的钢铁巨兽缓缓注入自己的魔力。

过了一会儿，他问她：“你能听见我吗？”

毫无反应。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毫无反应。

“你还记得我……Frederick吗？”

庞大的身躯颤动了，钢铁巨兽终于睁开了她金色的眼睛。

可是，正义的眼神是作为不死之症的Raven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是他在漫长生命中无数次追寻的眼神——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吓了一跳，抑制住内心求死的冲动施展转移魔法，一把拉出了还在那愣神的Asuka。

正义缓缓站起，发出带有机械音的尖利嘶吼。随嘶吼而来的是“咣”的一声巨响，眼前可称世界最硬材料之一的法力加固玻璃被她硕长的尾巴轻易撞击出数条裂纹。

现场在几秒的惊恐后，训练有素的士兵马上开始组织撤离。毕竟是军方管辖的研究所，所有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安全训练，恐慌并没有带来过多的混乱。

Raven则只是关注着Asuka的一举一动。

Asuka不仅没有跟着别人迅速撤离，还在试图呼唤发狂的正义：“Aria！Aria！”

“咣！”回应Asuka的是正义对玻璃的一记重拳。之前的裂纹瞬间细细密密地布满了整块玻璃，模糊了视线。

“快走吧！”Raven顾不得他们关系的深浅，上前死死地抓住Asuka冰冷颤抖的手，近乎绝望地催促着。两个士兵也奔过来准备护送军方的技术核心撤退。

Asuka转头望向Raven，园睁的双眼布满血丝，他默然垂首，将一切都隐匿在刘海之下，似是终于死心了。Raven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再次驱动魔法。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魔法启动，一阵玻璃碎裂的声响便已经传来，巨大的冲击波接踵而至。Raven下意识用身体护住了Asuka。

没关系，只是被玻璃碎片穿透皮肤而已。

可是在他的身影下，Asuka的惊慌却似乎消失了，他的手不再颤抖，甚至向Raven伸出了另一只手。

Raven瞪大了双眼，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内心向他早已抛弃的神明乞求奇迹，无论是让他们一起活着，还是一同死去。

好似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呼救，本该还有一两秒才启动的魔法提前启动了。

他们被传送到一条无人的走廊，Raven还没来得及辨认这是研究所中的何处，传送魔法突然又运行了一次。这次，他们直接到了研究所外的森林之中。

他这才反应过来，根本没有什么奇迹，第一次启动的是Asuka提前布置的魔法。

Asuka没有放开他，而是下达了指令：“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像刚才那样配合施法，离这里越远越好。”

就这样，他们在五分钟内逃出了将近三十公里。大概觉得距离足够了，Asuka示意他停下，而他们只是到达了森林的边缘而已。

Raven的脑子还在莫名其妙地犯晕，Asuka就开始详细地分析起现在的情况：“我猜这可能是无情启示的干扰。果真如此的话，之前我们的行动就可能全被它监视了。刚才我已经隐藏了我们的信号，但这也并非长久之策，毕竟连自己何时会被发现也不知道。所以，我想我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了。”

“嗯？”

“‘后院’。”

之前的他们，不是带着装载Aria的睡眠仓，就是受到军方的紧密监视，现在去“后院”的外部限制倒是没有了，但是……

“你还撑得住吗？”想到Asuka本就羸弱，且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四天，刚才还急剧消耗法力，Raven无法不心存忧虑。

Asuka苦笑道：“所以，没有你帮忙真是不行啊。”

已经觉得自己的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了吗？

Asuka却并没有马上说出接下来的计划，像在等他的答复。

“请吩咐。”

Asuka从体内取出起源之书，翻出一个抵御高密度信息的加护魔法程序，让他现在就学。Raven一看，相对而言这个确实不难，只是需要一直填充法力才能维持运行而已。而Asuka要使用的打开“后院”大门的魔法，不仅编写复杂，而且必须在短时间内消耗大量法力，还少不了他的协助才可能正常运行。

一边祈祷不要被无情启示发现，一边急迫地尝试从未真正使用过的魔法，好不容易他才搀扶着竭尽全力的Asuka进入了“后院”，又要立即向Asuka施展加护魔法。

“门”立即关闭了，几乎耗尽体力和法力的Asuka摇摇欲坠地悬在Raven身上，连呼吸都不太清通畅了。他把他轻轻放在后院白茫茫的地上，帮他平躺下来，脱掉自己作为研究员的白大褂盖到他身上。

“暂时没事了，请休息一下吧。”

Asuka连一个鼻音都发不出来了，很快就昏睡过去。

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平静，Raven的心情也镇定了些，便轻轻坐下来。

这半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纷繁，一回想，这场危机的开端就足够让许多人直接投降了。

亲手杀死将近两亿人，让其他人得到生存的机会，还是什么都不做，和所有人一起等死。他无法说哪个选项更加“正确”。只是如果人类不复存在，也就无所谓正确与否，而且徒留他一人与亲手杀了所有人又有何异？从这些角度上来说，他也会选择前者。但要立刻想到这些，立刻接受必须由自己犯下如此罪行，由自己杀死如此多鲜活的生命，他这样的不死者尚且也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要求由自己来执行这项命令。而Asuka从抉择到决策到实施，有花五秒钟吗？

这么多年来，Raven还是没能完全参透Asuka大脑的运作方式。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无聊的他一向很喜欢Asuka这一点，但不知何时，他开始对这一点感到有些苦恼了。

忽然，眼前睡着的Asuka开始急促地呼吸。Raven俯身观察，见他脸色也十分难看，连忙用魔法检查了他的生理机能，除了比平时更加虚弱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果然是做噩梦了吧。

Raven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平时情绪稳定的Asuka，有时也会陷入幻梦之中。醒来后，如果是美梦他就会说：果然是梦啊。如果是噩梦他就会说：只是梦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Asuka还是没有醒来，他的表情越发痛苦，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Raven猜他十有八九梦见了对他充满仇恨的背德之炎。他不愿叫醒他——尽管很不甘心，但也许梦境已经是飞鸟多年来发泄痛苦的唯一缝隙了。

可是，Raven 清晰地看到一滴泪水挂在Asuka洁白的睫毛上，越积越大，终于垂落下来，划过他惨白的皮肤，消失在有些凌乱的白发中。以前，无论情况看起来多么无可挽回，他也从未在Raven面前落过哪怕一滴眼泪。

Raven的内心一阵动荡，不自觉地伸手用掌根抹去了Asuka的泪痕。他抬头张望了一眼，周围的“后院”一片白色，比白色的Asuka更白，而且空寂荒凉。

这下，Raven被自己的惊恐惊到了。不知何时，自己真把这个对他来说只能算孩子的普通人类当做了可以引导他、支撑他的存在，以至于看见他的脆弱时，自己竟然会手足无措。

又一滴泪水撞在Raven的手掌上，带着一丝湿热。他在心中自嘲一番，收回手舔掉了舔Asuka的泪迹，果然还是一点尝不出味道。

他绕到Asuka的后方，跪坐到地上，无声地吸气，小心翼翼地把Asuka的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他能预见他的主人醒来后一切可能会变得很尴尬，但是他没有办法放弃这个小小的重量。

两声沉闷的呼吸后，Asuka抽了抽鼻子，向外翻了个身，差点就要摔向地面。

Raven忙抓住他的肩膀，可这一下终马上把他弄醒了。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尴尬。

Asuka睁眼看着他，愣了两秒，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醒来能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谢谢。”

Raven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装作无事地发问；“要起来吗？你才睡了一个钟头。”

“我……”

看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Asuka，他还是说了出来：“你哭了。”

“啊……”Asuka抬手揉了揉眼睛，“抱歉，让您担心了。”

Raven把被Asuka掀开一角的自己的白大褂再次盖好。对方并没有什么意见，也看似轻松地说道：

“一个噩梦罢了，没事的。我还是继续睡吧。”

Raven点头。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Asuka并没有睡着。Raven开始担心他一直在假装不尴尬，或者说“没事”只是骗人的。如果是前者，那很好解决，但是自己会难受，如果是后者，那他则有点害怕自己解决不了。或许不要管那么多，维持这种虚伪的宁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他问：“你不舒服吗？”

Asuka摇了摇头，头发隔着裤子的布料轻轻摩擦着，旋即半睁开眼说：“好多了，只是感觉有点烦。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梦吧。好奇怪，以前也没有这样过。”

Raven思考片刻，问道：“你还记得梦的内容吗？”

“嗯。”

“不妨说来听听。”

“诶？”Asuka眨了好几下眼睛，最后终于定定地望向了这儿唯一存在的另一个人，轻声叹息，“是啊。”

“刚开始，我见到Frederick和Aria在吵架，就想过去劝阻。我想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我和他们之间隔了很大一片人海，我跟面人们说请让一下。没有人理我。我只好向Frederick和Aria大喊，他们也好像听不见似的，不理会我。见他们要打起来了，我连忙对人群大叫危险。嗯，他们两个已经gear化了。可是，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只好试着钻过人群，缩短了一点距离。

“这时，Frederick和Aria停下了争执，齐齐回头盯着我，两双金色的眼睛充满了仇恨。我低下头，整片人海也停下了，所有人都用那种目光盯着我。可是过了许久，他们却只是那样盯着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觉得奇怪，就抬头想看一眼。我那时突然不害怕了，我看着Frederick、Aria还有所有人的眼睛，感觉很……我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不过，我才看了一下，一切突然就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片灰暗，还有我。我想叫喊，但是发不出声音，想奔跑，却没有实感。然后……我就哭了。”

“珍贵。”Raven嘴里蹦出一个词。

Asuka疑惑地看着突然发言的Raven，微微张开嘴。

“你刚才说的，看着别人盯着你的感觉，很‘珍贵’吧？”Raven的声音又轻又缓，像是从他绿色的眼睛里流淌出来的一样。

“啊，对，对。就算Frederick成了Sol Badguy，Aria成了正义，我还是不想被他们忘记，就算是恨我也好……”

Raven感觉自己仿佛在靠着重力点头，接着说：“我明白的，就算被人讨厌，被刻意地被无视，也比终究被忘记要好。”

Asuka的头往外侧去，过长的刘海挡住他的眼睛：“就算是被逼无奈，毕竟是我亲手杀死了那么多人。比起最后什么都没有，仇恨的眼神也确实可以忍受。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好痛苦。”

自己的同理心就被这么轻易否定掉了，但Raven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也没错，毕竟仇恨的背后往往也是空虚。

Asuka接着说：“因为我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你的眼神很温柔。”

Raven睁大了眼睛，肚子也跟着抽搐了一下，感觉很不好意思。不过既然要说这种话，为什么不看着他呢？真是个急死人家伙。

他想去碰Asuka的脸，手到半空中还是放弃了，只是说：“那么，你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后院，就不痛苦了吗？”

Asuka的肩膀抖了一下，追随着他的手慢慢转过脸，凌乱的刘海却还遮着他的眼睛。他小声地嘟囔：“我只是很害怕，要是你也……”

听到这，Raven忍住笑，故意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挖苦他：“要是我也恨你，我还在这做什么？我可不想再做什么演员了。而且暗杀你的最佳时机刚才多的是，我也不至于一个都把握不住。还有我追随你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的，你不会连这也忘了吧？主人。”

“就是因为还记得，才会害怕啊。”Asuka的语气很罕见得很急切，“但是，不管你想怎样，其实我也不会阻止你。”

惊讶的表情又一次浮现在Raven脸上。看来，跟这种人说话不认真是不行的。

“从研究所逃跑的时候，除了保护你的安全，我甚至没有想怎么救研究所里的其他人。这么说的话，我连恨你的资格也没有。但你也应该知道，这种电车难题根本没有完全正确的答案吧。”

Asuka听了这话，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中：“电车难题啊。以前我和Frederick、Aria讨论过。Aria想不出怎么办，我不想那么沉重，结果一不小心，话题偏到了我们三个其中两个被绑在不同的轨道上另一个人怎么办，太恐怖了。这时候Frederick说烦死了，一拳把电车打烂算了！大家都笑了……只是现实中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只能先选一个再说。”

“‘再说’什么呢？”

Asuka自己把刘海拨开了，露出金色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虽然六十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但是，也只有想别的办法阻止正义，打败无情启示，救出Aria了，这次，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我都不会放弃。”

对于这番被他好不容易才激出的豪言壮语，Raven赞同之余还觉得有点好笑：“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这么做的吗？”

“啊，也是，明明已经想这么做了，说出结论却这么难。哎呀，我也真是的。”

Asuka懊恼地苦笑着。这张压抑情绪到习惯成自然的脸做出这个表情也真不容易，他的心情看来是真的好多了。

“这么远大的目标可不是一个缺乏休息的病秧子能达成的，现在，你能继续睡觉了吗？”

“嗯……”Asuka沉吟片刻，说：“抱歉，我还有点，焦虑。”

焦虑？Raven开始回忆，这种情绪好像几百年前就从他身上消失了吧，因为没有欲望，没有一定要做的事。但也可以说他一直处在焦虑之中——焦虑如何求得一死，如何度过永远一尘不变的一天，焦虑自己连可以焦虑的事情都没有。这时候，除了寻找肉体上的痛苦，故意给自己找事做，他还会怎么办呢？

“那你就幻想一下睡醒之后能做什么吧。”

“幻想？你是说‘计划’吧。”

Raven尴尬地纠正自己：“没错，是计划。计划能缓解焦虑，而且说不定计划着计划着，就睡着了。”

Asuka恍然大悟似的地点头，马上陷入了“计划”之中：“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缺乏打败正义的力量，以及无法确定无情启示的任何情报。Frederick不会对正义坐视不理，但他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我的话，虽然不愿意，但总是别无他法，只能更加依靠起源之书了。必须学会更强力的魔法，还有探索后院。Raven你呢，可以帮我去外面收集情报……”

Asuka逐渐没了声响，眼睛也闭上了，呼吸变得均匀。正在Raven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Asuka却猛然睁开双眼，吓了他一大跳。

“怎么了？”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刚才终于想起来了。”Asuka眼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什么奇怪？”

“你头上的针还在吗？”

这句话把他的心脏叩开了，他感到肚子里涌起一股热流，翻江倒海的。Raven好不容易才憋出一个“在”字，想把针拿出来时，大脑却像已经被针贯穿了还没长好，一点想不起魔法程序了。他的施法整整错了两次，终于拿出了针。可还没反应过来，针就已经不在他的手中，拿到针的Asuka更是已经起身坐到了他的对面。

看清针上斑驳的锈迹，Raven有些难受。但Asuka只是端详着手中硕大的针状物体，一边用魔法将锈迹抹除得干干净净，一边喃喃自语道：“只有这件事，我现在就能做到。”

这只是他为了自己能安心一些找的解决办法吗？不过，是又如何？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Raven就无法抑制地全身心都在兴奋发抖，

Asuka感到Raven的躁动，知道自己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松了口气，说：“要把你固定住吗？针打歪了会不会很丑？”

Raven猛烈地摇头，半晌才说出话来：“歪了的话，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好了……可以吗？”

“哦。”Asuka若有所思地点头，绕到了Raven身后。

“仰头。”

听到他的语气又变得武断，Raven安心地撑起身子后仰。主人短而尖的下巴出现在视野上方，往下就能看到他的鼻子和眉眼。因为活得太久，人的美丑对Raven来说已经难以区分，他只是觉得Asuka过长的刘海垂落下来，清晰地露出他鲜见的年轻人的额头。很新奇，很想多看两眼。

Asuka神情严肃，用手指比对距离找出额头的中线，照着实物在大概的位置做出了针的幻象。

十年未见的形状又一次出现在Raven视野的上方，他几乎有一种自己正在临近早已不存在的家乡的感觉，连呼吸都开始紊乱了。

突然，Raven眼前又一次出现Asuka的脸，这次离得稍远一些，但方向正了过来。Asuka杵在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如果找比较贴切的比喻，大概就像在解剖兔子前观察下刀的位置一样。

Asuka终于发现了什么，问道：“你以后应该和以前一样散发了吧？”

以前，Raven一直把头发保持在恰好不妨碍他日常行动的长度，因为把搅在一起的长发理顺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但是要假装成操作员混入重启的Gear计划，除了摘除头上的针，把头发剪去大部分再扎起来以显得不那么碍事，也是必要的。

听到Asuka的问话，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回事。但比起怎么回答Asuka，他先是觉得Asuka提出这个问题有些不可思议：作为一个科学家，现在应该拿着‘奥卡姆剃刀’把他的头发剪得更短才对吧？而且Asuka对他的形象也有些过分在意了。

不过弄清楚这个的机会以后还多的是，而且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喜欢Asuka在想他的事。

他“嗯”了一声，放下头发坐起来，以便Asuka能把他以后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两边的发丝遮住他的双耳，立刻给人一种和原来完全不同的印象。

“你一点没变呢。”Asuka似乎笑了一下，接着把幻象往上稍微移动，觉得差不多了就叫Raven再次后仰。

这次要来真的了。 Raven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Asuka双手握着巨大的针，像捏着实验室里小小的滴管那样把它垂直悬空于Raven的额头之上。分明标记的幻象与额头的角度要更大一些，Asuka却好没看见像似的不再调整角度。他松开手，针依旧悬停在空中，看来是被施加了魔法。

“哒——咔擦——”两种不同时的声音带来两种不同层次的痛感。Raven的头部受到冲击剧烈地震颤，后脑勺撞在想托住它的Asuka的手上，Asuka惊叫一声。不过这些Raven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前额传来的磅礴刺痛占据了他的一切。他猛烈地呼吸，呻吟，双手用尽全力地撑在虚无一般的地面上，这一切动作都牵引着额头破开的表皮、肌肉和碎裂的头骨不断移动，幅度很小，但不停地产生着新鲜的刺激。

从Asuka的视角来看，其实只有针前面八棱锥的尖端勉强卡进了Raven的额头，鲜血带着腥气从针和皮肤的缝隙中渗出，蜿蜒着从他的眉心流下鼻侧，经过凸出的双眼流入大张的嘴中，在光洁的金属表面和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尤其显眼的痕迹。他的头晃动幅度太大，Asuka担心针滑出来，又施法向内推进了一截，Raven平时低沉的嗓音现在完全是尖利的惨叫，还有夸张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漏出来，将头骨碎裂的声音覆盖得彻底，刺痛着Asuka的耳膜。八棱锥好不容易进去了一半，却受到了一个阻力，应该是胼胝体，再加把劲，整个八棱锥都没入了Raven的头颅，一个幽微的碎裂声从他的尖叫下钻进Asuka的胸腔，大概是颅骨整个裂开了。现在，针的尖端已经碰到了后方的脑膜，不得不去调整针的位置和角度了。但糟糕的是，他的魔力真的不够控制住面前这个快要爽到发癫的人了。

Raven的理智几乎完全丧失了，他还记得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具体是什么事已经不清楚了。大脑被整个穿透，颅骨开裂，他只能在绝顶的疼痛中浮沉。第一次刺入这根针时，他只是用尽全力想将自己一击毙命，而Asuka这样一点点将其摁入头颅的手法，给了他足够的余地从疼痛中榨取这个灵魂内稀薄的求生欲，实在是……实在是……

头上针的移动停止了，他的感觉也在那一刻停滞了。接着，一个不明的重量落到了他的身上。花了半晌，他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那是Asuka的体重。Asuka整个人压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狠狠钳住他的后脑勺。他来不及尴尬，只能用尽最后的理智克制住身体本能的扭动。随着额头上的针角度轻微地变化，排山倒海的痛感再次袭来，比之前又大一个量级。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一丝变化，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大脑就在一片空白中崩溃了，意识逐渐远去，好像自己真的要死了一般。

“A……”

Asuka正专心致志地微调针的角度，忽然毫无征兆地身下一空，失去支撑摔了下去。身体摔在Raven的身上倒还好，脸颊却被Raven的牙齿磕破了。但这次，他一心想着幸好没栽在针上，否则就功亏一篑了，倒没有叫出声。

他撑起身子一看，Raven的脸上、头发上满是血迹，双眼失焦，面色潮红，张开的嘴巴里流出淡黄的口水，舌头还伸在外面。这张脸细看下来，纵使Asuka有着生物学家的心理素质也觉得有些慎人了。大学里某一节普及性知识的公开课上，他就感到人在高潮的时候的表情和惨死的时候很类似，果然是这样没错。

用手指探了探，Raven鼻息尚存，只是痛晕了过去。他放下心来，连忙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亲手修正针的角度。这次，骨裂声和脑组织搅动破损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手上也沾上了温热的血液和实在的感触，他努力忘却这个“手术”完全不符合实验室标准的违和感，不断加紧操作着。

针摆正后，Asuka消除了幻象记号，用睡了一小时恢复的最后一点法力击穿了Raven脑后的头骨。他托起他的脑袋，把八棱锥从后方的洞口压了出来，其上布满了红白相间的液体与组织，粘稠滑腻。直到整个圆柱形中段完美地被Raven的头颅包裹住，针才算放对了位置。

Asuka一动不动的地握着针，静静地等待Raven的恢复能力让它死死卡在他的脑袋里，也静静地等待Raven醒过来。

但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花掉了太多体力，手心不仅有Raven的鲜血，更混合着自己的汗水，头脑也被刚才的尖叫和持续的刺激气味弄得晕乎乎的，再加上失去加护魔法后身体承受着高密度信息的重压，身体一旦停止运动，睡意就一股脑袭来。他晃了晃脑袋，一眼瞥见边上Raven还很干净的白大褂，一瞬间福至心灵。他单手解开了自己的工作服，拿起还没有被污染的衣领的一角，开始擦去Raven脸上的血迹和口水，擦得差不多了，再合上他的眼睛和嘴巴，把他的头斜放到地上。这下，Raven 的表情变得异常安详，仿佛只是在经历一场他本不需要的安眠。当终于感到他动了一下后，Asuka一没忍住就睡了过去。

Raven完全昏厥的时间大概也就十几秒，之后一直处于能感受到疼痛但醒不过来的状态。在沉沉黑夜中，他头上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幻化成遍布全身的刺痛。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死亡的经历，带来与肉体疼痛相异的精神折磨。他下意识地想挣脱逃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现在和那时有些不同，在那黑夜的背后，只有一双安眠的金色的眼睛，不，这黑夜本身就是属于那双眼睛的安眠。疼痛逐渐积聚到胸口，他没有再试图反抗，只是承受着这无尽的痛苦，平静又安详。

等到他的意识终于恢复了，头上还是留存着对普通人来说足以致死般的疼痛，比起刚才清晰许多，但也真的减弱了许多。一睁眼，他就看见Asuka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他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裸露的脖子上，混入自己脑袋散发出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中。

而Raven自己的脑袋则因为针的支撑歪在地上，手臂在刚才摔倒时纠结在了身下。他使劲抽出手，重新施加了加护魔法，然后把Asuka扶起来放到一边。看见他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手上都不同程度地沾着自己的血渍，衣服也乱了，脸上还破了一个小口，Raven的内心和脸颊不约而同地灼烧起来，特别是当他发现自己的下身黏黏糊糊的时候，他真的绝望地想一把火把自己烧了。不过他转念一想，Asuka这种人应该不会在乎这种事，又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他回味着疼痛的余韵，开始收拾这仿佛凶杀案一般的现场。

给Asuka用完清洁魔法后，Raven看着他脸上小小的伤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治疗魔法。大概是感到伤口恢复时有点痒或者信息流的变化集中了，Asuka稍微醒了过来。

他睡眼蒙眬地看着Raven，说：“麻烦你装了这么久普通人，真是抱歉了。”

这家伙对自己总是不是道歉就是道谢的。Raven叹气道：“这次该换我谢谢你了。你真是个折磨人的天才。”

“啊，承蒙夸奖。我也想说，你自己一个人就能把针打那么好，好厉害啊。”

Raven被呛到了，他清了清嗓子：“好了，现在好好睡吧。”

“嗯……”Asuka半睁着眼睛发愣。

Raven一阵崩溃：“又怎么了？还要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吗？”

不过，就在他说话的时候，Asuka翻了个身面向他，就沉沉睡去了。

Raven只好闭上眼睛笑了一下，再次为他盖上衣服，心想：明天的事就明天再想，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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