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胡子的人来了。他听见缓缓传来的轮子的咕噜噜的响声。他已经在那这里好久了，在卷胡子的人来之前，他又刻写了无数多个符号在地上或是石头上，先刻下，再抹去。

“你把水捉住了么？”

“这是玻璃。”

他在玻璃里看到了自己，他先前只在水里看到过自己，所以他当然以为玻璃就是水。玻璃的样子，那不寻常的样子，也就是和土地或树木，也和石头分开的样子，是和水一样的。

卷胡子的人用双臂捧起一块玻璃，交给他。

玻璃把他手心的不安带走了，换来了安心的凉意。他更相信了，玻璃和水那独特的晶莹，独特的广阔，玻璃就是水。他不禁缓缓扭动臂膀，让身体和玻璃更多地贴近，好好地贴近。

这对他来讲实在诱惑太大，卷胡子的人总是能带来让他惊喜的东西。不会溜走的水，可以独有的水。

“我给你这些。”他抓起地上好大一把牙齿做的环。

“不好，不好。我要鸟，用鸟来换玻璃。”

他一阵出了很多汗，而且不是因为感到热，是感到了难过。鸟，他要回去一次才行，可他想先带上一块玻璃回去。

“不好，我不相信你。”

他出汗更多了，他还是对“不相信”这样的词陌生得害怕。

“虽然我们交换过很多次。”卷胡子的人见他面色不好，添加说。

鸟也是珍贵的。所有人都相信鸟会再长出鸟，但所有人都没见到过。已经死去的人见到过，而且就是已经死去的人让所有人都相信鸟会再长出鸟的。不过到底他还是没有见到过鸟再长出鸟，人们的鸟都是捉来的。

不过玻璃比鸟珍贵得多，所有人都会同意他的。

人们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他会用鸟换回来玻璃，人们都盼望着他。

他捧着玻璃了。他好高兴，同时牢牢记住了卷胡子的人的告诫——玻璃会在冲击下解体。水也不愿被捉住，而且挣脱对水来说不困难，他这样想，虽然会这样，他也一定要看见玻璃“碎”的样子，看见了这个他肯定能很好地理解“碎”这个新的词了吧。

果然，玻璃对人们来讲也是太新了。晚会的主题就是这块玻璃。他发现了玻璃又一特别之处，就是玻璃的声音。所有人一直以来都那么渴望新的声音，如今，这块玻璃带来了新的声音。不过他又记起了“碎”的事情，他不让人们轻易敲打玻璃，他有他的分寸。他很会干这种事情，接下来的晚会完全是由他主持的，他和人们一起约定好了有关玻璃的事情，约定好了新的声音。

人们都同意他，因为他带回了玻璃。

晚会结束，他去到和人们分开的高处了。

他要与她幽会。

他一路从头到尾都在想她，好像只需要轻轻拉动夜幕的线索，有关她的事情就会一股脑地完全占据他。她总是有新的东西准备给他，没有一次不是，所以他又觉得她可能和卷胡子有相似的来历。他又想起她的打扮，他此前从来没考虑过，也想不到人可以这样打扮，他只见到人们相似的打扮。她的样貌，他找不到任何手段来表达，他考虑了一下玻璃，嗯，玻璃也不行的。他与人们区别的地方就是他的创造，他创造符号，人们知道他是因为他创作符号。可是创作符号的他，他就是没法找到合适的符号来描述她，或者只能用重复的东西远远不及原貌地表达。这好让他奇怪，一旦事情与她有关，往往就会有无数表达不出的东西在心里狂涌，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出去到他的外面，这就意味着只有他才能有这样的体验么？这个事实正与他的追求相反。他，他会将不清楚的东西通过思考清理得越来越少，只有她是越来越多，纠缠不清。这太值得赞美。他又想了一路。

他和她一起到水那里。水没过脚踝。流动的凉意，水真是无论如何也消受不够。他想，人会蒙上不好的东西，水会带走它们。他把身体的重量交给大地，把长发的重量交给水。头发一齐垂落下去，这时水会很好地包容它们，轻柔地托扶着。十根手指的人不可能像水一样去照顾好毛发。也许把自己交给水才会自由呢？水自己是自由的么？但它也会被捉住，会成玻璃。

他依旧听她的话，上身的重量交给了她的腿，保证自己一点也不要绷紧，一点也不要。他爱和人们讲很多话，可是面对她，他知道不能说太多，他想让她知道的事情，他相信她其实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用手臂捧着他，他想起了他用同样的方式捧起的那块玻璃。好广阔，他好放心，让自己沉下去，也一点不会有问题。她的手来回抚过他的胸部，他的小腹和双腿。他懂得要跟着检查，保证身上没有任意一处紧张。摩挲，一切归于自然。听她的是对的。

他只转动眼睛去看她，看她的眼睛，看向深处。他曾经朝林中深处望去过，终点是一片漆黑——这一点，他和人们想得不一样，人们说漆黑是树木的重复，他坚信深处有新的存在。她也是，她的眼睛没有结束，只是在他不可知的地方还在延伸着，存放着不为人知的神秘。

她轻轻地来回抚弄他的胯间，在调整好他后开始给予他刺激。他的呼吸声变得可感，但平稳。他的感觉放得好大，他进入了只有在她那里才会有的状态。他听见了水流，林中细琐的动静，她的呼吸。他又闻到了润泽的水汽，这让他焕然一新，还有草的气息，更重要的是她的气味，她就在身边，这样的气味让他沉醉。他也闻到了自己的气味，这和周围的事物都不一样的，他清楚地知道知道这是自己和石头或树木不一样的证明。他喜欢这种丰富的体验。

他听见她向手指添上唾液，接着感觉到她的手指缠上他勃起的阴茎。他从尿道里排除了一滴透明的滑液，这让他很畅快。他禁不住弓起了身体，接着被她按下去，他知道自己必须放松才行。只要听她的，就会是对的。

她又添了些唾液，一时间里更多地捋弄他的阴茎和阴囊。他自然而然地振动着喉咙发出了声响。他看见黑夜里的草，越来越蓝，越来越蓝，和水一起蓝得通透了。他全身都在出汗，这让他更鲜活，让他渴望余下的生命都是这样的美妙。

越来越多次他控制不住起伏扭动，越来越多次她将他抚平、安静。现在他只能觉察到她和自己湿热的长发还在他的世界里了。

他被全新的异样带回了。她把手伸进他闭合的股间，分开，一只手稍用力地捏着他的大腿内侧，另一只手按上了他的会阴，手指揉弄起他的肛门。他的整个身体，从里到外都前所未有地松懈，他都以为自己能和水一起流去了。好异样，好异样，先前都是他被包容着，现在的感觉却是……他形容不了，他真不知道了。其实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她那里想明白的。

她又用手去推压他的阴茎。内心要涌出的冲动，他猛地闭上眼，感觉放得更大，集中在胯间，呼吸着充盈的动物气味。就这样吧，就这样下去吧，他忘乎所以。很快，他接连不断地叫喘着，阴茎跳动着甩出精液。自己全部向低处沉去，只有身上的热流流淌。

他细细地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她用手指捻起纠缠的精液送到他嘴边。精液的气味，也让他还鲜活，他爱闻这个少有的气味。一点没想，他张开嘴迎接。她要收回手指，他主动把她的手指挽留下来，用唾液包裹，用舌头舔弄。她在笑，而且只是从她的唇看出她在笑。

她又用手指把精液抹在他的肛门。是戏弄他么？不管怎样，他也喜欢这样。

这个举动激发了他，他想说话。

“我会长出婴儿么？”

“你不会，只有我会。”

“那你能长出鸟么？”

“什么鸟？”

“有了鸟，可以换来玻璃。”

“玻璃和鸟，有什么关系？”

“可是鸟就是玻璃，你长出鸟就能有玻璃。”

“我不喜欢这个想法。”

他侧身，望着睡时的她。他从她那里得来的新奇一向都让他感觉很好，可这次他感觉好坏。她所说的，让他有表达不出的难过。表达不出，先前是对她神秘的赞美，现在却是宣判他永恒的痛苦么？他突然又很集中地去检索记忆里已知的符号，包括那些他写下又消去的，还没有与人们约定好的，还有玻璃，通通都没办法表达他的苦闷。这种难过是全然陌生的。

他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立即惊愕了一下——如果人们已经把玻璃弄碎了呢？接着又是惊愕——这样想也太不对了。

他总算想起换个姿势躺着。不好，他的背部，它似乎从来都是死物，从来没有弹性，存在于那里只是要给予他教训，剧痛，无法掌控。他如果分出一点点关注给他的身体，那就能免受这样的折磨了啊。一瞬间，他记起了死——死，他见过死去的人，死人就是这样，他想让身体放松下来，可是动作的结果只是适得其反。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疲惫，过多的东西流过了它。奇怪，这是怎么了。

又是相当长的静止，没有任何东西要阻止他，但他就是一动不动。

他一定要找她，他要死了。他把她摇醒，全然没有注意到她困意沉重，他准备了相当多的有关鸟和玻璃的话，但他一见到她就一点也说不出了，望着她的眼睛，泪流满面。

“我真的好爱你。我不想死。”

她伸出手，带走了他面庞的躁热，像水，或像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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