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最後一天，不巧地，今天下雨。

再沒有後輩會在趙天佑身邊笑說「前輩，今天下雨，你不能下去抽煙了哦」。他升職後獨自一人坐在單獨的辦公室內，現在那個電影院大銀幕似的大玻璃，上映著本應只有以末日為題材的電影中才會看到的大雨。那堆烏雲聯群結隊，壓著這個都市。

明明不是甚麼萬里之外的地方，但相比現在的距離，卻寂寞得令人發愁。——總不能天天從大阪即日往返橫濱。交上去的調職請求幾乎立刻就給駁回。倒也是意料中事，填那表格的時候已經心虛得要命。剛剛升職，所有東西都沒有安頓好，怎會同意把他調到關東去？礙於他是公司的大功臣，才沒有連著拒絕通知書一同收穫一頓臭罵。

最要命的是，他把他的卡片給弄丟了。

準確來說，不光是卡片，他整個錢包都不見。大概是前天不知道是第幾回的慶功宴期間喝得太過，酒精上頭，醉醺醺之時從口袋滑出來。偏偏這幾天完全見不著韓俊基，連個電話號碼也沒能問到。明明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他們倆的人際關係還是簡單得可憐。

記憶中他曾把自己的卡片交給韓俊基。至少對韓俊基來說，趙天佑並不是一個無法聯絡的人。那為甚麼自己的電話從沒有響過？

「是我……對，請給我調一杯咖啡……還是算了，沒事了，你繼續辦你的事情吧。」沒等秘書回應，他自言自語地掛斷撥出去的電話。

連日來心煩意亂，趙天佑幾乎沒有睡過一覺好的。未曾入睡前想著韓俊基，夜裏做著無法撥通韓俊基電話的夢，到醒來就不斷被現實提醒他連唯一一個聯絡方式都失去。若然沒有回心轉意決定不喝那杯咖啡，那將會是本日第四杯。還是久違地下去抽煙室抽煙好了，反正現在自己位高權重，也不會有人敢跟自己搭話吧。

也許是思念過度，每次見面都忙於活在當下；也許即使那是一條小巷卻仍然是公司附近的緣故，二人忽然在奇怪的地方矜持起來，縱然他們在那一晚被激情蓋過理性，早已忘記這一點；總之居然沒有人想起要交換電話，現代社會的正當交往活像古代偷情一般，一封信都不敢互相交換。

站在抽煙室前，一摸空盪盪的口袋，他才想起昨日把煙抽完，還沒有買。難得下來便不欲打道回府，對著沒有減輕過的大雨聳聳肩，問過接待處的小姐借了把傘，硬著頭皮到便利店去了。

便利店的玻璃門向左右打開，他把傘插在架上，赫然看見韓俊基在咖啡機前等咖啡。首次在巷子以外見著他，莫名有一股新鮮感。不消半秒，新鮮感很快被感動蓋過。先不要說技術發達，要找個人不是甚麼難事，更何況必要時還能拜託父親部下幫忙，但思念得教人發瘋的人現在就在面前，心頭冒出安心感是能夠被原諒的吧。

韓俊基看著他，同樣交不出反應來，過了半晌，才說話：「你都濕透了。」

「我記得有一次你也說過同樣的話。」

二人相視而笑。

「為甚麼不給我打電話？」

「這也是我想問的。」

「我把放著你名片的錢包弄丟了。」

「我不慎連著你的名片把襯衫燒掉了。」韓俊基聲音放輕，外頭雨嘩啦嘩啦地下，應該只有趙天佑才聽得到，「補充一下，卡片放在縫著的胸前口袋。」

趙天佑當然沒追問為甚麼要把衣服燒掉，只覺難為情，把頭別過，看著排列齊整的飲料櫃。

「你怎麼忽然害羞起來，明明那天——」

「快閉嘴。」趙天佑猛然回過頭，只見韓俊基忍著笑。「我要買煙。」

「那麼我在外頭等你。」

趙天佑買過煙後，只見韓俊基站在柱子後，抽著煙喝咖啡。「那天見你拿咖啡伴香煙，你走後我也試著那樣幹，結果我也上癮了。」他笑笑想要遞出電話。手只有一雙，人又緊張，咖啡、香煙、電話，一時無所適從。趙天佑見狀，在他指縫間取走香煙，迄自吸了起來。

韓俊基很快地親了一下趙天佑的面頰。

「喂，這是我公司附近，大庭廣眾的是要做甚麼。」

「這是抽我的煙的懲罰。好了，請給我的電話號碼。這次可不能忘記。」

他遞上自己的電話。當然，趙天佑也要了韓俊基的聯絡方式。

「俊基，」趙天佑喚起情人的名字，輕得會被雨聲沖走，「真的要去橫濱？」

「嗯，不去不行。對不起。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我也會來找你。不要說得我像公主一樣只會等王子來。」

「知道啦，不認輸的天佑。」

趙天佑摸摸頭，上前把香煙還到韓俊基嘴裏去。一小撮頭髮因為他撥弄頭髮而掉下，不過他不在意這些小事了，他心裏想著，究竟到橫濱去是坐飛機比較快，還是新幹線。

——還是親吻他比較快。

所以，他再次把香煙從韓俊基唇瓣之間抽出，再補上一個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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