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暑假，因为没人照顾，9岁的潘达被送到乡下爷爷家里，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自己没见过几次面的十二岁堂哥。也正是在这里，两个人的命运将会交织在一起。

第一章 乡下

随着船只靠岸，我跟着妈妈下了船。这是一个简单的码头，几块木板架了起来，一些竹竿做了低矮的栏杆，整个码头就只有我们的客船停靠。树木在河岸耸立，石头堆砌出一级一级好高的台阶，把村庄都遮住了。

“妈，小达就暂时交给你了。” 妈妈转过头对我说，“小达你记得要听奶奶的话啊！”

妈妈将我的手交给奶奶，记忆中，奶奶已经许久不见了，我握着她温暖的手有一丝陌生。我看着陌生的土地和陌生的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小船很快又启动、再开走，才意识到妈妈已经消失在了远方。

“小达？走吧？”奶奶牵起我的手，想要带我走上台阶，那上面才是居住的村子。我蹲在地上望着江面，尽管，妈妈给我收拾行李时我就已经意识到了分别，可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再怎么不舍，我还是被奶奶拉着手朝着上面走去，我不太情愿却没办法抵抗，或者没有心情可以抵抗，一路来到了奶奶家。奶奶家的条件还不错，我上次来应该还是一年前过年的时候，在这里小住了几天。奶奶家的院子没有太大的变化，和我脑海中模糊的记忆一样，正对着院子的是一栋二层的房子，并不很大，在来的路上也见到过其他人家有类似样子的房子。这栋房子的侧面，是另外两座稍微旧一些的一层房屋，一个是厨房，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灶台。在厨房的对面，是一间更老的木制结构的房子，里面很昏暗，透过窗户也看不清有什么，只有紧闭的木门，还有墙根长满的青苔，之前过年的时候我也从没到里面去过。奶奶拉着我的手进到了那栋二层房子里，正对门的是堂屋，从堂屋还可以通往另外几间房间，还有一个楼梯可以通往二楼，我记得爷爷的房间在二楼，还有几个空房间。奶奶把我的行李放在一楼的一个卧室里，想必这就是我的房间了。

奶奶出来拍了拍我，问：“达达，饿了吗？吃饭了吗？”

我局促地站在堂屋中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奶奶没有多问，转身便去了厨房。我站在堂屋的门口向外看去，堂屋、厨房和那座老房子中间夹成了一个院子，说是院子，不过并没有院墙和大门，和村里的道路直接相连，其他人也可以直接穿过院子去到另一条路上。尽管院子不是水泥地，不过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院子里还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看上去有年头了，可能比老屋还早。厨房边上还有一间空空的房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厨房门口摆了一个大水缸，看上去都要到我胸口了，地上还有一些盆里种着葱啊豆角啊还有一些我认不得的菜，摆放地整整齐齐的。

不一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端了过来，里面还有几个肉丸子，在面条香气的激发下，长途旅行的饥饿与疲惫逐渐蔓延上来。我狼吞虎咽般吃完面条，便在奶奶的催促下回到房间休息。

明亮的屋子，干净整洁的床铺，不知道是不是奶奶专门为我准备的，床单上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我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忽然，正在睡梦中时，我被推醒了，我睁开朦胧的眼睛，阳光有些刺眼，缓了下我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的短袖的少年模样的身影，黝黑的皮肤，充满了日晒的痕迹，头发短寸，眉目间还有几分帅气。他的胳膊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肌肉，看上去比我壮实不少，我确信他绝对打的过我，甚至打得过两个我。我认了出来，这是我大伯家的堂哥，他怎么会在这里？妈妈只说过到爷爷家，没说过这里还有别人。

我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正看着愣神，对方开口说道：“起来吃晚饭。还有，你把我床弄乱了。”

“我……”我话还没说完少年就跑了出去。留下我站在房间门口有些不安。

“奶奶，他，要和我一起住吗？”我问在堂屋里的奶奶。

“这是你堂哥啊，不认识了？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阿远挺懂事的，和你住一起，方便他照顾你。”奶奶在外面解释道。我自然认得那是我堂哥，可是我才不需要别人照顾呢！

我穿过院子，走到厨房里的饭桌前，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对面的堂哥，他的坐相不是很好，赤脚盘坐在凳子上，如果是我在家里的话早就被爸爸妈妈说了，但是看奶奶都没说什么，我也只能抿嘴不语，我怕他到时候打我。看着他吃着东西，我的模糊的记忆也逐渐浮现，似乎是有这么个人的样子，他的名字好像是？哦对，潘远！

不过那并不是很美好的回忆，我记得我当时还很喜欢喝牛奶，虽然现在不喜欢了，而他会趁着大人不在抢我的牛奶喝，我打又打不过他，只能气的哇哇大叫。记忆里他大我两岁，现在应该是11了吧，虽然我现在还是打不过他。

我觉得需要示好一下，便试探性的叫了他一声“潘远？”他听到我叫他，抬头蹬了我一眼，我被吓了一跳，立马乖乖吃饭。我们的小动作也被奶奶发现，奶奶说了他一句：“别吓你弟！”

我扒拉着碗里的菜，奶奶的菜和家里的很像，大概是妈妈和奶奶说过我喜欢的菜色，尤其是肉丸子汤，我开心的咬了一个，抬头忽然发现潘远也在朝着自己的碗里夹，我有点不悦，还是不敢说，他看起来好凶的。

“阿远带着你弟出去玩会吧，别去太远啊！照看着一点你弟。”吃过晚饭，趁着太阳的余辉还没有完全落去，奶奶打发潘远带我出去转转。潘远起身出门，我也起身，可又不太敢跟他出去，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因为我弄乱了他的床而生气，还或者是他表现得十足有些冷漠和凶了，我有些害怕。可是一直都是呆在房间里的话也很无聊。

正在犹豫中，潘远站在院子朝屋里喊：“你走不走？”

奶奶也在屋里说：“去吧玩去吧。”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跟在他后面，慢慢沿着黄色的泥土小路往东走。夕阳照在潘远身上，把我们的影子拉的老长。

“我们去哪？”我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良久，潘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

“那你要住多久？”

“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又走了一会儿他才又和我说话，“你应该叫我哥的。”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反正你不能叫我潘远。”

“哥。”我憋了一会，才短促地叫了一声。我是家里独生子，从来没叫过别人哥，这个称呼让我觉得怪怪的。虽然他没转过头但是我看着潘远的侧脸嘴角勾起来一抹轻笑，我心里的一丝尴尬也消散而去。

他对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拉了上去。潘远这才转头看了看我，以身高的优势用另外一只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好用力，但是我还是敢怒不敢言。

他带着我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屋子前，这个屋子看起来很新的，还是当时村里少有的两层瓷砖房，看起来很漂亮。

然后他开始敲门，门被拍了好几下上面才传来动静。

“桃子。你把我门打坏了，我非要你赔。” 也是个男孩子的声音，比起来潘远的比较沉的嗓音，这个声音轻快明亮，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门很快打开，一个少年出现在门口，一身黑色的T恤，穿着迷彩短裤。皮肤好白啊，尤其是和潘远对比，我的心里默念。他看上去比我高了一头，和潘远差不多高，脸上有些胖胖的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嫩，看起来就是个可爱的小哥哥，我突然这么想。

“嗯？他谁啊？”这个小哥哥刚要和潘远说话，忽然发现了我，直勾勾地盯着我打量。

我见到生人也赶紧躲在堂哥后面，但还是被堂哥一把拉了出来。

“我堂弟，今天刚来。”堂哥替我介绍道，“潘达，叫航哥。”

“航哥。”我急促喊了一声。

“不是说他爸，那啥啊，咳咳。”这个小哥哥思索了一会，好像想说点啥，最后还是放弃了，“进来吧！”他侧过身，示意我们进去。

潘远牵着我的手走了进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小哥哥家里好像很有钱的样子，地板都是瓷砖，上面画着木头的格子，我在城里都没看到过的那种。堂哥在门口脱鞋子，我也学他脱了下来，那个小哥哥过来给我们递来两双拖鞋。

“再叫我一声航哥，我就给你。” 他把鞋子递给潘远，但是并没有给我，而是夹在手里举过我的头顶。我没有喊，跳起来想直接去拿，但是他的反应比我想的快得多，一下换了位置我根本拿不到，他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地坏笑。

“叫航哥。航哥带你吃西瓜！” 他不仅用鞋子威胁，还用西瓜诱惑我。

我有些心动，确实也感到有些口渴，“航哥。”我声音如蚊子般叫了一声。

“嘿嘿！”他一副得逞的样子，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我的头，把鞋子递给了我，然后说让我等等就跑到一边去了。

我环视一周，这个进来的客厅很大，有沙发，就是电视上看到的有抱枕那种。虽然没有电视上那些那么华丽，但仅仅是纯绿色的布沙发也让我有些局部不安，更显眼的是还有一个巨大的彩电放在中央，此外还有一个小柜子摆在沙发侧面，里面有塑料盆装着一些糖果。

潘达就和在自己家一样从盆里拿了一把，然后对着我伸开手，手上满满好多水果糖和奶糖。

“吃。”他从来说话言简意赅。

我刚刚咽了口水，这些糖果就被拿到了手边。我挑了一个糖纸颜色最好看的水果糖，放在嘴里。糖的甜味在我的口中蔓延开来，那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味道，我突然觉得面前的堂哥也没那么吓人。然后他拉着我坐上了沙发，航哥也端着切好的西瓜回来了，一个个都冒着寒气，在炎热的初夏格外地诱人。

我嘴里的糖还没吃完，就迫不及待地想吃西瓜，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看看堂哥，又看了看航哥，可能看到了我的局促，堂哥拿了一块递给我，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块，航哥递给我哥一个盆，被他直接放在我的脚下。“吐这里面。”可能是怕我不知道怎么吐子堂哥还特意提醒了一句。航哥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捧着半个西瓜再次从厨房出来，拿着勺子就开挖。

“桃子，你弟怎么长得不像你啊？像个葱似的。”航哥一屁股坐在潘远旁边和他聊天，得到了我堂哥给他的一个白眼。

“你会打游戏不？玩魂斗罗吗？”航哥没管那么多，继续笑嘻嘻地和我聊。

“不会……我只见别人玩过一次。”我有些紧张地说。

“那就一起玩，我还有冒险岛、时空飞车、热血高校你想玩啥？”他很热情一边说着一边吃着西瓜，比潘远带给我的亲近感多多了。

“啊……我，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家没有游戏机，奶奶家好像也没有，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些游戏，只好略带尴尬地回答。

“他在这待多久啊？你弟多大？”还没等我回答，他继续朝着我哥问东问西。

“不知道。小我两岁？是吧？”堂哥不敢确定的看了看我。

“你这个哥哥做的啊，啧啧啧…”他嫌弃的摇了摇头。

“那一起玩魂斗罗，我们组队，我带你，不要你哥”他对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点了点头，尽管抛下堂哥显得很不仗义，不过有游戏玩我还是非常期待的，况且我觉得航哥要亲切地多。

“你等着啊，桃子你吃吧！”他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放在堂哥手里，然后就打开了大彩电下面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好像电脑键盘一样的机器，然后是一堆黄色的塑料盒子，他把那个机器连接电视，然后从塑料盒子里面翻出来一些电线插在了机器上面，连接上两个手柄，打开电视，朝着我挥了挥另外一个手柄。

“来来来，我教你玩!” 看到游戏机，刚刚那点负罪感也荡然无存，我搬着凳子坐了过去，接过航哥手里的游戏手柄。

转头看了眼堂哥，他毫不嫌弃的还在挖着航哥吃剩下的半个西瓜，连他用过的勺子都没有换。我坐在航哥前面拿着游戏手柄，小凳子让航哥坐下正好和我差不多高，他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手把手教我怎么选择游戏，启动游戏，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他的手握住我的手，我甚至能感受着他的呼吸与体温散发出的热量，不过他家很阴凉，即使不开风扇也凉快地很。

游戏很快开始，他继续教我按键，并不是那种精美的电脑游戏，却让我感觉到新奇。这是一款操作人物射击闯关的游戏，但是我第一次玩没啥经验，很快他一脱手，我就挂了。

有记忆以来似乎很少这样被抱在怀里，即使是妈妈也总是匆匆地回家匆匆地走，我有些惬意地放松身体，倚靠在航哥身上。

“你别光吃啊。来来来，体现你哥哥地位的时间到了。你带他打！”

看到我挂掉，航哥招呼正在吃瓜的潘远，他放下正吃的瓜，过来接起来了另外一个手柄，很快第二个角色从天而降，我发现现在只需要跟在他后面，躲开子弹和接那些落下的奖励了，堂哥的手法特别熟练，迅能够速解决出现的敌军。

航哥把我调整了一下位子，好更舒服地靠着他，就这样我们一直打了好几个小时的游戏。直到我听到了远处奶奶叫我们的声音，堂哥迅速暂停了游戏，抬头再听听确认了一下。

“达达，阿婆叫我们了。” 我哥问我。

“嗯，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虽然有些不舍，不过我也不想第一天就惹奶奶生气。

“嗯。”潘远很确定地点了点头。

“在我这里睡呗！”航哥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躺到了沙发上，对着堂哥说到。

“我带达达回去，再过来。”堂哥回他。

“我等你。”回去前航哥还给我的口袋塞了一把水果糖，和我道别：“达达，下次见！”

“嗯，航哥再见。”我礼貌地挥了挥手。

堂哥带着我回到了家里，我特意观察了下，航哥的房子距离奶奶家也就一百米。我再次回到了下午呆过的那个房间，洗漱完毕就要睡了。

相比于我在县城的家，夜幕降临的村庄安静和吵闹的可怕，寂静中又充斥着虫鸣蛙叫，我睡不着，看了看窗外的黑夜有点怕。他看着我躺下，然后站起身来，我猜测他是要再去航哥家，刚刚他们呢约好的，我一下担心起这个黑漆漆的陌生房间一会就只有我一人了。

“你还要去航哥家吗？能不能陪着我睡啊？”我小心问道。

“……，你很怕嘛？”他拍了拍我的小肚子，力气不是很大，发出了拍鼓似的咚咚咚的声音。

“我怕…好像有很多虫子在外面，还好黑……”

“哦……”他没再说什么。

不过在黑暗中我看到他开始脱衣服，实际上夏天也没太多衣服脱，只是刚刚换好的一件短袖短裤而已，我感觉到他躺在了我的身边，只穿着一个内裤，一把拉起来一个小被子盖着我的肚子，然后也拉了一部分到他那边。

有人陪着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我很快安心下来。我转过脑袋看着他，他也没睡，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扇动。

“达达。”他突然叫了我一下。

“嗯？”我好奇他要说什么。

“你如果，不喜欢叫我哥，也可以不叫，也可以叫我阿远”他可能想了有那么半晌，才说到。

“没有，只是……以前没有叫过，有些不习惯。”我犹豫着说。

“哦……”他又沉默了，然后又过了半晌，“你是不是怕我？”他问道。

“嗯……有点，下午刚醒的时候，你就说我把你床弄乱了，我真不知道是你的床，奶奶让我睡的……”我越说越小声。

“不会”他简单的回了一句，却打消了我的一些顾虑，他看起来也没那么排斥我的样子。

“你待多久啊。要在这里上学？”他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妈妈没说……”

“但我觉得要在这里上学了。”顿了顿，我又补充道。

“哦。”他再次用语气词表示他知道了。

“嗯……要是还有人欺负你，就和我说。”他再次隔了有段时间才继续说道，“我教训他。”

“会有人欺负我吗？”这时的我似乎没注意到这个还字的含义。

“你看起来就让人想欺负。”他说着的话，让我有些生气，我看起来很好欺负，不过也是，这点以我的以往经历而言无可反驳。

“嗯，谢谢，哥。”我想了想，还是叫了他一声哥。

“你爸……会打你吗？”他突然转换了一个问题

“有时候会，嗯……很少，他不常在家。为什么问？”

“没什么。”他翻了个身，我看不到他的侧脸了。

“我上次见到你，你还没桌子高。”

“我都没有太大印象了。”

“奶奶说那时候我喜欢抢你牛奶，你就在那里哭。”他说这说着，我好像听到他在笑。

“哼，这件事我还有印象。现在都给你喝好了。

“你那时候都五岁啦，还喜欢喝奶啊。现在也一股奶味。”他的背在我眼里抖动，我确定他在笑，“难怪，帆船会叫你葱苗”

“说起来，他为啥叫你桃子啊？”

“...蟠桃”他一下不笑了，然后憋了很久，挤出来两个字。

“潘桃是谁？你不是叫潘远吗？”我继续追问。

“……不要再说了。” 他不想继续话题了，“睡觉。”他命令式地说。

我刚想再追问什么，他马上补充道：“还有，做我弟弟就要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你丢了，丢马路上，让人贩子捡走。”

“我听你的，哥。”我没敢继续再问下去，乖乖闭上眼睛。我们兄弟两人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伴随着吊扇转动吹起来的风流，村庄内的蛙叫蝉鸣，以及透过窗户落入房间内的月光，我们兄弟两人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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