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在长年累月的征战中受到磨砺锻炼的缘故，异境小刻…或者说神机骑士小刻，无论是性格还是思维能力，比起另外三位小刻来说都要成熟的多。虽然时不时还是会给人感觉有点呆，不过起码这只小刻是能将各种事情的要点总结得很清楚的。

比如，小刻最开始就首先点明了一点：操纵神机的关键，是感染者体内的源石结晶。

根据异境小刻的说法，自从凯尔希阿米娅她们失踪，罗德岛逐渐瓦解被人淡忘之后，忽然崛起的莱茵生命迅速成为了矿石病与源石研究的权威。

凭借着新加入的旧日来者带去的先进技术，莱茵生命在短短三年内就研发出了能够将感染者体内源石有序沉积的源石改造技术，将其作为矿石病的‘治疗手段’向社会推广。

这种新疗法推出后，原属于罗德岛医疗部的医学专家们几乎立刻开始了对它的调查。赫默医生等人在研究后发现，这种技术能将感染者体内的源石以类似附加神经系统的形式固定在体内，进而使其稳定化，达到不会伤害受术者正常生命活动的水平。

而且这种源石神经纤维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能够吸收宿主体内多余的源石结晶，大幅提升受术者的源石污染耐受能力。即便再暴露在源石污染下，受术者也很少会病发。从这一角度而言，源石改造手术确实是划时代的先进技术，且疗效显著。

然而，这种所谓的疗效并不意味着一劳永逸地解决矿石病带来的问题。

虽然源石神经正常情况下会与受术者自身的神经协同动作，但这是却建立在一种拟似神经递质的基础上。如果受术者短期内有过超高烈度的运动或是受到了高剂量源石污染，导致拟似神经递质有所损耗，其体内的源石纤维就会有失控的风险。

根据受术者体内拟似递质‘缺口’的大小，这种失控的结果可轻可重。轻者可能会经历类似风湿的神经痛，更严重一些的会失去部分知觉。如果拟似递质缺失太多而受术者体内源石纤维的比重又太大，可能就会导致神经信号大量出错，心肌梗死而亡。

另外，赫默医生最初的在研究过程中很快发现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有大量拟似递质充当‘人机’界面的情况下，源石纤维似乎有能大幅强化使用者神经性能的潜力。

而赫默医生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研究这个问题，莱茵生命…或者说潜藏在莱茵生命中真正攫取了权力的旧日来者，就已经主动向她揭开了答案。

源石纤维，是操纵神机所必需的硬件。

“那是个荒唐的时代。”

赫拉格坐在刚刚搭设起来不久的帐篷里，凝视着野营炉上面那口在坠机当中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的热水壶。

虽然小刻将关于源石纤维的要点都概括了个七七八八，但她也基本记不起什么细节。于是，凯尔希也只有走进赫拉格架起的野营帐篷里，试着问起了当年发生的事。

面对凯尔希的疑问，这个老乌萨斯人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哀伤，但他依然很快意识到了凯尔希对于现状了解的缺失，也很快使自己的情感平复下来，诉说起了那些往事。

根据赫拉格的回忆，那是罗德岛逐渐式微，莱茵生命成为权威并且公开出售源石改造疗程的大约三年后。事情的开端是在一个本该平凡的午后，但突破地壳拔地而起的‘天穹’很快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那些漆黑的巨柱毫无征兆地出现，连接起地面与天空，而随之一同自地底涌现出来的则是数量庞大到足以将整个泰拉大陆都变成一片不毛之地的源石污染，以及无数难以名状播撒恐惧的邪魔。

在那段后来被人称作‘大天灾’的时间里，这片大地彻底陷入了混乱。

举例来说，乌萨斯帝国虽然原本对源石改造手术持怀疑态度，但随着大天灾的到来，乌萨斯几乎全体国民都迅速感染了矿石病，让这个原本处处针对感染者的社会分崩离析，帝国皇廷也很快在混乱中失去其权力。

而拥有唯一‘解药’的莱茵生命…则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所有乌萨斯人的救世主。

至于泰拉大陆上的其他国家，遭受的经历基本上也都相去不远。其中的区别只在于以维多利亚为首的几个其他国家也各自有着掌握解药的企业，不至于要向莱茵生命低头。

区别只在于，它们是将权力交给了‘自己的’企业而已。

当时诗怀雅试着对这些企业进行过行业分析，很快发现这些企业都是在大天灾开始前不久才通过合作或巧取豪夺等手段，从莱茵生命处获得了源石改造技术——这些新兴企业就好像是约好了一样，宛如在有预谋地共同分享权力，瓜分整个大陆。

紧接着，仿佛是在印证诗怀雅的怀疑一样，自称‘元人类’的旧日来者走上了台前。

在自身控制着的大大小小无数企业凭借着源石改造技术在陷入混沌的大地上攫取权力确保安全之后，这些在改头换面后自称元人类的‘新’种族正大光明地拿出了自己手中那些旧日来者的技术，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力。

元人类们很快以包括神机在内的技术，复原了被‘桩’带出地底的巨型飞行移动城市，随即以各自巨型企业领导者的身份带领泰拉人共同踏上了那些飞行都市，远离了脚下这片已经在邪魔与天灾的轮流肆虐下彻底陷入混沌的大地。

至此，数量不过几千的元人类掌控着旧日技术驱动的飞行都市，徘徊在自‘桩’的顶部延伸开来的漆黑天穹下。他们将泰拉人分散在宛如彩绘玻璃般细碎的大大小小足足上千座巨型企业当中，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些飞行都市都盘踞在天穹上…自由意志也是。这似乎是因为它们都一样需要透过‘桩’来大量吸取能源，以便驱动那些庞大的结构。“

说到这里，赫拉格不由得抬起头。他望着帐篷结了霜的透明窗口外面那些依旧撕裂着天空的漆黑天穹，凝视着其中若隐若现的光点：

“那些旧日来者…他们将自己的移动城市称作‘方舟’，出处似乎是他们自己的典籍。”

“是啊，我听说过——传说他们的神打算降下大天灾，又在事先命令他们建造方舟，带着世上的动物避难…真是狂妄。”

“你指这个传说吗？”赫拉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不，我指那些将自己作的孽称作方舟的人。”

凯尔希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

“他们也许忘了一点，那就是诺亚有神的旨意，而他们没有。”

“是啊…”

赫拉格凝望着漆黑的天穹，轻声说道：

“…而且他们可能还搞错了另外一件事。”

“的确。”

凯尔希拿起面前冒出蒸汽的茶壶：

“我们并不是诺亚方舟上的动物，而是人。”

听到这里，赫拉格会意地露出微笑：

“是啊——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先知，而是人。”

他们在这座小小的帐篷中举杯，互相致意。

“我想接替小刻的位置。”

“我…能理解。”

赫拉格眼底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但他依然委婉地说道：

“但是医生，我们还有许多其他领域用得上你的才能。”

“这方面不用担心，我有丰华带来的技术支持。她和阿米娅虽然暂时无法亲自回来，但也会以各种方式支援我们的行动。”

听到这里，赫拉格不由得露出惊愕的神情：“等等——她们都没事！？”

“是的，我们曾经不辞而别，我明白。时机成熟后，我会解释。”

“抱歉…我有些激动了。”

赫拉格尴尬地笑了起来，但脸上的尴尬很快转为单纯的笑容洋溢：

“但…真是好消息！我们真该立刻回罗德岛去，特蕾西娅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现在，轮到凯尔希陷入彻底的惊愕了。

特蕾西娅？她还活着？就在这里？

很快，凯尔希就知道了答案——比她预想得要快得多。

“是的…我就在这里。”

温婉的萨卡兹皇女望着面前正少见地露出目瞪口呆神情的凯尔希，不由得笑了起来。她款款走下那座将她送到这里来的移动机库，凝望着面前荒原上那位与自己所知的凯尔希大不相同的菲林少女，陷入了沉思。

犹豫再三后，皇女张开双臂，搂住了面前尽管身着厚重斗篷却依然显得单薄而纤细的凯尔希，贴在她的耳畔柔声说道：

“好久不见，凯尔希。”

“特蕾西娅…”凯尔希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真是不可思议呀，你居然也变得这么像女孩子了。”

特蕾西娅轻轻抚摸着凯尔希柔顺的浅薄荷色秀发，有些疲倦地依靠在了她的身上：

“小刻的事，我听说了。”

“是吗。”

“是我的错…不久前罗德岛的传感器检测到了邪魔的异动，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派出小刻进行搜救。结果她虽然找到了你，但是大古集团的队伍也在路上了——他们也以为是有流浪者队伍在穿越荒原，就和小刻起了冲突。”

“这不是你的责任，是自由意志开的火——”

“——不，自由意志也不是时时处在活动状态的，而我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特蕾西娅松开了凯尔希的身躯，带着深深的歉意认真地望着她：

“虽然她会监测地表的活动，并以全部歼灭的形式制止纷争，但那么大的机体要开动起来也需要庞大的能量…我原以为距离她能收集到再次开始活动的能量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事实证明我是错的，而代价就是——”

“——汪！”凯尔希怀里的柯基小刻忽然叫了一声。

“哎呀。”特蕾西娅愣住了。

她望着面前冷娇的菲林少女从那件大斗篷内抱出的可爱小狗狗，一时不知所言。

望着特蕾西娅愈发怜爱温情的目光，凯尔希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辩解道：

“这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明白的。丰华她离开之后，我们都很寂寞。”说着，特蕾西娅再次伸出手，轻轻拂过凯尔希的发丝：“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咳嗯！”站在一旁的赫拉格用力咳嗽了一声：“关于这件事，皇女…”

“…丰华她还没有走，最近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凯尔希立刻抓紧机会开始说明情况：“而且通过她给我的技术…算了，百闻不如一见。”

说到这里，凯尔希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怀中柯基小刻的狗头，而小刻也立刻心领神会，通过神之楔置换身躯，从一只天真可爱的小狗变成了一位身材窈窕成熟靓丽…但依旧天真可爱甚至还有点呆的金发佩洛少女。

“…汪？”佩洛少女下意识地娇声叫了一声。

“醒醒。”凯尔希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小刻的脸蛋：“你已经变回来了。”

“哦，对诶…嘿嘿嘿…”小刻就好像是刚刚发现自己能说话一样，尴尬地笑了起来。

面对小刻的起死回生，赫拉格与特蕾西娅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丰华真正掌握着的力量。”

凯尔希揉了揉小刻头顶毛茸茸的狗耳朵，说明道：

“能够令人起死回生…不，是能赋予人即便身死也能再度复生的能力，超越了我们认知当中人死无法复生的常理的奇迹。”

“丰华…真正的力量。“特蕾西娅呢喃着这个词，忽然有些不甘心地咬起了嘴唇。

“…我就知道！”赫拉格一时眼眶泛红，用力抿着嘴唇，声音有些嘶哑：“这么多年了…博士她终究没有忘记我们。”

面对着这位钢铁般的猛男激动起来的模样，凯尔希一时不知所言，只有实话实说道：

“抱歉，我们这段时间里…是在其他地方寻求方法。”

“为什么呢？”

忽然，特蕾西娅宛如梦呓般地轻声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刻离开了罗德岛…难道是预料到了什么？可你们为什么不来…又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凯尔希立刻通过意识传讯打字撰写报告向丰华寻求帮助。

要是连特蕾西娅也开始情绪化了，她觉得自己恐怕很难让其快速恢复。

然而虽然她已经在上千倍自我加速下光速整理好报告送给了丰华，但还没等丰华发来什么解决方案，凯尔希就看见特蕾西娅失魂落魄地小声说道：

“…对不起…我状态不好，先回去休息了。”

“好的，明白了。”赫拉格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沉稳刚毅的状态，点点头答应了一声：“那么这里的资材回收工作就由我来负责。”

凯尔希目送着特蕾西娅走回机舱，又看了看丰华刚刚送到自己手头的特种月华术式，忽然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倒错感——平日里把丰华指挥得团团转的自己，如今居然反过来成了被丰华指挥的对象。

但形势比人强，她最终还是按捺住心中的不忿，跟上特蕾西娅走进移动机库当中。

而小刻则东看看西看看，最终还是变回了平日里轻松快乐的柯基小刻，随即迈着四条小短腿窜进凯尔希的斗篷，钻进了其中自己呆惯了的那只大口袋里。

“凯尔希…”

特蕾西娅本来朝着机舱深处走去，却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还是慢慢停下了脚步。她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过道，咬着嘴唇酝酿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无奈地说道：

“…这么多年没见，我知道你一定有话要和我说，可我现在——”

“——不是我有话要和你说。”

凯尔希与特蕾西娅擦肩而过，将那枚特种月华术式留在了特蕾西娅面前：

“这是丰华要我给你的东西，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走开了。

凝望着面前静静漂浮着散发出洁白光辉的细小花苞，特蕾西娅沉默不语。她轻轻伸出那双柔嫩却又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面前那道正不断散发出熟悉气息的光。

实际上凯尔希也没有走远，她站在休息室岔路当中，直到看见特蕾西娅带着术式走进房间才松了口气——她并不放心丰华和这位特蕾西娅的关系。因为凯尔希隐约能感觉到，这个特蕾西娅恐怕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位萨卡兹皇女。

根据先前可蕾对她做出的解释，丰华正在利用自己的回溯能力，为了解决某些问题而不断地尝试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解法。凯尔希推测，自己眼前这个与现实有着相似的过往，现状却变得截然不同的异界，很可能就是其中一次尝试失败后的产物。

可是，如果事实正是如此，那么她在此处看见的这片大地，又是怎么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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