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行动开始前。我还需要确认一件事：从她的眼中，看到属于她的世界。

不只是因为社区乌托邦系统已经为自己赋予的使命：若要实现使用者的幸福，就必须全面把握使用者的身与心，盘算出他们的需求，由此，实现最有效的对症下药。

同时这也是对“心之守卫”作战的必须：一方面，“心之守卫”依赖于患者而存在，它们本身，便是患者病症的具象化。意味着，了解她本身，也是对症下药的第一步。

另一方面，患者本身也需要拥有坚强的心境，足以在同自身内心的磨砺中咬牙坚持下去，才能考虑进一步接受治疗的可能——

先前便已有前辈尝试过攻克“心之守卫”，对个人开展bug的疗法，但绝大多数的被治疗对象，要么在作战中丧失战意，要么便在攻克的过程中半途而废，要么则压根没有直面“心之守卫”的勇气。使得这种疗法本身，完全依靠的是“医生”本人的医术水平，而“医生”本人，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击败“心之守卫”。

因此，即便是“白鼠工厂”，面对三类连接不畅的患者，也不能够保证百分百的“治愈”。后者要么拿到一张表示暂时不适应使用“社区乌托邦终端”，要么则被带到类似“大西岛”的白色仓库内，同药剂与人工催眠机为伴。

而我知道，自己并不是战士，意味着......

不由自主地，我将目光转向身旁的安德莉亚。此时的我才意识到，那件看似厚实的卫衣，不过是套在她身上的一层无谓装裱——而即便是这个虚假的，唯一的盟友，也无助于替她分担抵抗“心之守卫”的负担。

日后，会有什么样的的艰险磨难，等待着这具单薄的身躯呢......

“艾丽同学......似乎感觉有些紧张呢......”

很显然，她感受到了我手心沁出的丝丝汗液，并从微微攥紧的手指中。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唔......这样的冒险，对于艾丽同学来说，也是第一次罢......”

“意味着，我必须得加油呢，加油，决不能辜负艾丽同学的愿望......”

“安德莉亚......”

在干热的荒漠中，一切都将随热量的注入而膨胀，它们要么在到达顶点后爆炸湮灭，要么则充盈至极随风飘走。而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语气正好属于后者。它轻飘飘地，毫无底气可言，且下一秒便可能被沙土吞没殆尽。

“抱歉，抱歉，抱歉......”

为自己的武断，我在心底默念了无数次，忏悔了无数次，挣扎了无数次。可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那最后还是得擦干眼泪，坚强的向前进。

“艾丽同学，我会保证，一切都精益求精......”

她的手宛如海绵一般，吸走了我的焦虑，又让我感受到轻盈放松。那片柔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嗯，安德莉亚，我很高兴您能有这样的觉悟。以及，第一场冒险将在今晚七时开始，在此之前，您是自由的......”

“可是......艾丽同学......我还有......”

“不用担心，应该是类似前天晚上的兼职吧。我会设法说服您那位老板的。”

“唔......但，这事关我对他人的承诺......”

“安德莉亚，对他的承诺，和对我的承诺。实质上并不冲突——只要能够拿出与承诺相称的东西，那么，也可以采取其他的方式达到。而我，保证可以做到这点......”

车门已经合上，骰子已经掷下。根据安德莉亚的说法，首站便是她的母校——瑞维什学院，她是艾德米亚的高等学府，与城市同年龄的高龄老人。如今，也和艾德米亚一样，沾染了些许暮色。

从芳汀区的特质电车出发，只要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女孩便能见到她所想见到的......或者，按照她的说法，为昨夜的不愉快“善后”。

列车飞驰，周围的一切都轻易地褪去了形体，只留下一道道线条勾勒的轮廓。然而，即便如此。它也甩不掉我们内心的那块石头。

电车内的安德莉亚眉头微皱，神情严肃，双眼只是望向手机的屏幕。这次，则轮到她的手心渗出汗滴，我也能感受到随之而来的颤抖......

我对这种感觉心知肚明，她的名字就叫“等待”。既令人着迷，又叫人恐惧。为的就是得到一句回应，一个结果。让自己显得不至孤身一人，独行于世。

“忙......忙......生活委员小姐还是那样吗，即便是周末也......怎么才能？......”

“斯通同学也没有回应呐......”

似乎在学校内，她也只有，也只能见到那位初见的朋友安蒂卡了。后者目前还躲藏在阴影内，由于她同社区乌托邦基本绝缘，导致其显然不像安德莉亚那么“透明”......

不知，她会怎么看待这样一个新世界呢？会同安德莉亚一样，轻易地接受她吗。

见了才知道，而今天就有这个机会。

走出车厢，从空荡荡的罐头内探出头来。再度见到阳光的感觉确实很奇妙。豁然开朗，兴许便是如此。

即便到了周末，瑞维什学院附近也是热闹非凡——熟悉的人潮，叫卖声，棕衣“看场子”，大大小小的黑色悬浮船陈列在旁。以及熟悉的......

“诶呀～这不是艾丽小姐与......老爷嘛！二位看起来，都蛮有精神的呐。想必昨夜睡得一定很香！”

原本还在把玩手中钥匙，把那块金属铁片转了半圈半的黑发少女。在见到我们后，便极利索地将银色的棱角收回手中。旋即便是翻身，跳下与摸出口袋内的百奇，棕色的酱料面正好指向安德莉亚的嘴唇。

“唔......你是......”，即便已在前天晚上有过邂逅，但很显然，安德莉亚对于如何同对面的女孩相处，仍是一无所知。

“R.R.，安德莉亚不习惯突然袭击这一套......以及，为什么......”

在意识到我语气中的的那份坚决后，她知趣地将百奇饼塞回口中，一边津津有味地品味，一边向新人鞠躬敬礼，再次做起自我介绍来。

“艾丽小姐，尽管干我们这票买卖的人也想休息。但，介于行情问题。只能加班加点咯！毕竟，想想那句自我负责的名言：干足团队的，缴好国家的（税），留下自己的。多干多得，少干少得，在哪都一样。”

显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稍微想想都知道，我们只能在校内才能见到安蒂卡——没有正常人想和灰色地带长时间打交道。

“以及，别这么严厉嘛，艾丽小姐。这可不是动物园......可没有什么‘禁止喂食’的规定！或者说......”

看到我俩紧紧牵住的手。她朝我抛了个眼色，其中的神情不知是羡慕，还是调侃。

“你们间的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到了这种程度～也不是不可能呢......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

“嘛，那么，我R.R.还是显得有些多余了呢。尤其是在没有生意将我俩的命运牵起的情况下。”

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我的意图，那抹深色重新缩回了车中，在悠哉地躺倒在驾驶位上的同时，朝我身旁的女孩抛出了类似昨夜的见面礼。

“祝你们的校园之行一路顺风～艾丽小姐，以及老爷......记得取您的船，她在船舱内躺了一天一夜。也够寂寞的......”

然后，黑色悬浮船便陷入了寂静中。宛如冬眠时的熊般，睡得极死。

安德莉亚则稳稳接住了那道直冲胸前的，落在手中的，是一份未开封的巧克力味百奇。

不用多想，我已经能知道身旁的女孩对此有多么心动了。但不论如何，都必须留个心眼。

“走吧，安德莉亚，我们先去见同学。”

将对方手中的百奇塞入自己口袋后，我便同她穿过门前的棕色森林，好不容易钻入被人潮吞没的大门后，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昨天，我便用无人机对瑞维什做了功课。仰视的镜头下，学校的一切一览无余：

尽管历经多次重修重建，瑞维什学院仍旧没有褪去那份古朴气息：四四方方的一小块土地，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砖瓦房与混凝土，最高的也不过十余层。市中心早已采用的各类精致材料与高楼基本绝迹，即便是地下厅室也少得可怜。让人不由得想起，只存在于老人口中的“狂野时代”——比现代更古老的时代，即艾德米亚建城初的时代。

望向图书馆，镜面内便倒映出白发女孩的身影。她的眼神内满是忧愁，手捧一本《向阳花》，同样瘦削的身体依靠在墙边，如此孑立。阳光仿佛穿过了一个世纪，照在她那件蓝灰色的水手上，撒在她的身前。

“百合之人”，原来如此：那本《向阳花》便是安德莉亚心心念念的故事——一位自以为已丢掉一切感情，已隔绝一切事物的女孩，因另一个奇迹而主动解冻，成为所谓“百合之人”，懂得“爱与被爱”的故事。

她就是引路人吗？......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安德莉亚对她如此重视了。

“安德莉亚酱，没事就好！”，就在看到我身旁女孩的同时，安蒂卡脸上原先的阴郁便褪去了大半。然而，仍能从她的目光中察觉到些许隐忧，以及些许的埋怨——童子军教官，她给我的便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接下来，她一定会问起昨天的风风雨雨。从被当枪使，被利用，最后被抛弃。到......开启这一切的一句谎言：

“安蒂卡酱，先等一下！等我办完正事后，便会和你一起回......”

也对，若不是昨天的突发情况。它也不至于成为一句空炮。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是我同安德莉亚返回芳汀区，而是......

“安德莉亚酱，你总是会做一些——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能不能满足的承诺。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人只会看到你撒谎的事实，并逐渐同你渐行渐远......”

“为什么，就不考虑量力而行呢！至少，也是为了......”

说着说着，白发女孩的眼眶便已现出红肿，止不住的哽噎也渗了出来。她只是抱着怀中的金发少女，久久不放。

“呜～安蒂卡酱，抱歉......可......我也不能选择......就那样对他人的要求，置之不理......”

“无条件，无底线地迁就他人的人，不可能在他人面前袒露自己的真心，也没法得到他人的真心回应，更成不了‘百合之人’！”

在这样的断言过后，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死寂。她们各自因不同的缘由，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当中......

看来，需要来自第三方的外力来重启话匣子。现在，她便来了：白发少女痛苦地咬咬牙，旋即，那双哀怨的眼神便忽地转向我这一侧。分明能够看到，泪花在其中摇晃打转。

“可事情最后都过去了，希望它能够永远过去——当然，除了从中得到的教训与相对较好的结果外。都能够一笔勾销。现在，我们还是得立足当下......”

“比如，请问您是？”

“唔～这位是艾丽同学，我的——”

“营养师。”，如果安德莉亚将我如何救助自己的事情给说出来，她先前所撒的那个蹩脚“晚上跑快递”谎言之类，必将不攻自破。

“又多了一位医生呐，安德莉亚酱......那么，现在你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吗？”

金发少女以坚决的摇头回应，也就在在听到“医生”一词后，她的动作便显得有些僵硬而不自然。她额头内的蝴蝶，也涌现出丝丝暗流。

“那么，艾丽同学。在此之前，你和那位夸克医生有过交接通气吗？”

夸克医生？难道是那位近日宣布无限期停诊的知名医师，曾在《客学》杂志上发文，并治疗了数十例疑难杂症的奇才[[rb:夸克·多伊 > Quack Doe]]？官方说法称，他是为参与某项特殊的“研究项目”而暂时退出舞台。也就意味着......

“并没有太多，安蒂卡同学。即便有，我们之间也可能只是单向度交流，他并不打算让人涉足有关安德莉亚同学营养外的相关内容。而我也只负责调养她的身体。”

是的，这确实也是他的作风——极致的才华也意味着极强的独占欲：在夸克足以出师前，他的“研究团队”便只有指导者与他一人。即便是进行一般的治疗，他也力求把患者的信息给锁在二人世界内。就和他隶属的母单位，目前的医疗巨头“帕西登斯”手捏关键机密的那样。

如果说真的是他，那么问题只可能比“白鼠工厂”，不，整个社区乌托邦终端的管理者所想的要更严重。

“夸克医生果然和他供职的母单位一样深不可测。不只是对安德莉亚酱如此要求，即便是在同行面前都......”，看着白发少女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暂且暗呼了一口气——至少，她已经暂且将我看作是有理由呆在安德莉亚身边的人了。

“安德莉亚酱确实也该改善伙食了呢......要记得好好吃饭，通过嘴皮子说出来的承诺，也得有相应的东西给嘴皮子底气。这样，才不至于成为空炮。”

她的手悄然攀上安德莉亚的面颊，微微地，小心翼翼地，绕开头发，擦去残存的泪痕。最后在那稚嫩面庞的右侧定格。

“艾丽同学，希望您能够比起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帕西登斯黑衣人。要来的更有人情味，能走近并照顾好安德莉亚。以及，一定要记住，适时帮她卸下背上的负担......”

“那种——”，她的声音忽地变得幽深低沉，让我不自觉地联想到三天前的托马斯的叮嘱：“名为温柔的负担。”

“比如？”

“比如......”

女孩凑到我的耳旁，显然是不想让身旁的少女听见那个秘密。

“她面对‘军事理论课’时便是如此——同其他初

刚得知学校引入新项目，要和一群无聊的数据间打打杀杀的学生一样，她对此也无所适从，充满了迷茫与疑问。”

“因此，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周。安德莉亚酱的成绩表还是空空如也。作为指标的一部分，为此，老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我和生活委员，并让我俩去做安德莉亚的思想工作：让她鼓起勇气，面对军事理论课。”

“也就在上周日的下午，成绩上传的截止日期前。我们在校门前拦住了正送完最后一班快递的她，并提醒关于军事理论课的事情。”

“先前发生的一切，都还在意料之中：就和其他的同学一样，得进行概念科普、学习内容、必要性——只是那些教育部的自以为是之人以为的必要性......拿起枪，举起匕首，把高贵的愤怒给发泄在，击倒一个个和自己无关的靶子上。而他们的敌意也会倾斜在自己身上，造成不快的感觉。”

“话音刚落。我便从那天蓝色的瞳孔内，读出了一丝悲哀。以及那个疑问，是她让我得以在今天，选择站在这里。”

“不是‘受伤会怎么样’，也不是‘能否申请免修’，更不是‘如何在其中赚得高分’......而是......”

一句一顿，几乎是带着哭腔。安蒂卡压出了那段令人刻骨铭心的话，也是我此次造访所想得知的最终目的之一——

{射击士兵......射击人......}

{为什么要让大家，去做这样的事......}

{这怎么想都......不会是一件正确的事......}

[只是人形状的靶子而已，您要做的只是拿气枪打气球，这样简单的事，只是一场游戏，不是动真格的......安德莉亚同学。]

{那为什么......要把人当靶子......}

{游戏也好，虚拟也好，但面对的对象确实是......而表露出来的攻击意愿也确实是......}

“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回答，这样的温柔。让我坚定了决心。让我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够......”

兴许是出于本能，我不知在何时摸出了纸巾。随后，便是在脸上划过几道痕迹，擦去了漫溢的汗。可焦灼之感，仍旧存留在身。

我将要做的事，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为了某个看似遥远的目的，把一个本与此无关的少女给绑架上战场......

“可最后，还是迫于某种‘大局’。她还是咬牙去做了——躲闪，退让，并拒绝支援。在得知以坚守阵地的形式，可以选择在不击败对方的情况下获得及格分后。她自然而然地如此选择了。直到.......”

不，还是有区别的。安蒂卡从未指出所谓教育部大局的内涵，而在我们这里，在社区乌托邦这里，我们正好有他们没有的东西。而最后的目的，为的还是让安德莉亚自己，得以享受社区乌托邦。只不过，在所要经历的苦难上，具有某种类似性而已......

“一个虚拟士兵的意外死亡，是吗？安蒂卡？在那之后，她便决绝地举起武器，决绝地以另一种方式止损——代价是已经被背叛的一部分本心。既然已经流血，在实践中所证实的结论来到了反面。那么，也就不可能考虑什么回头路，什么慈悲的心境......”

“艾丽同学，果然，心理营养的补充，也在您的必修课内......”

“安蒂卡同学，由此，我实在可以料想，在战斗结束后。内心已被迫扭曲，但仍想在人们面前坚持那份温柔的她，会对你们说什么了......”

时光拨回至两天前，旅馆的昏黄灯光下。仍回荡在耳边的，安德莉亚的战斗录像结束时，她所抛出的最后一句话。

“军事理论课吗......唔～如果有下次的话......希望，能让我把安蒂卡同学与生活委员的那份给一并解决......”

既然手上已经沾染了无法洗脱的恶意。那么就选择，只让自己趟过那片血污。

与其说是温柔的负担，不如说是——

将棉包裹在外，同金属交织纵横的钢。

够了，真相已经了然于心：她们是能够做好最坏打算的人，而她也足以有那种久违的觉悟。我所能做到的，也只能是牢牢地记住这个真相。带上她，前往将奔赴的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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