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刻劃的聲音迴響著靜悄悄的大廳。

壁上的爐火正猛烈地燃燒，乾燥木柴因焦化而發出清脆又崩裂聲。窗戶外淡白的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夜幕降臨之際已是約數小時之後，所有的一切靜默著，等待一個契機。小木屋裡的雜亂物品被稍微整理後堆積在一旁，比起之前的擁擠感，現在勉勉強強可以看見行走的空間；在大廳角落的一處地板上，有一扇褐色小門被開啟，往裡面望去只能看見虛無的黑暗。

黑髮的少女沉睡著。

被放置在綠色躺椅上的她，身上蓋著一條咖啡色條紋的毯子，胸口因呼吸而平穩地起伏，而在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銀白色的素面戒指，在暗沉的光線中微微發亮。

黑貓靜靜地在一旁觀察。

牠沉默地坐在窗檯旁的一處陰影中，黑色的軀體隱沒在背景中，只剩下那雙炯炯有神的紅寶石瞳孔閃閃發光。

艾利斯陷入了回憶的漩渦之中。不只是最近發生的，還有在更早已前的，甚至是還沒有和那傢伙相遇之前的回憶，這些都像是先前沉積在水面下的淤泥，正在被牠的手輕輕地撥動而漸漸浮出表面。

牠或許有點後悔了。

但是，那並不能改變些什麼。

打從一開始牠就是身為「旁觀者」的角色，或許偶爾可以幫點忙，但是也就僅此而已。剩下的都是那兩個孩子該去解決的問題，不管結局是好是壞，牠都會一直看下去。

在很久以前，艾利斯也見過一次「黑魔女」。

但那時已經是「容器」被破壞的情況下，從體內被放出來的怪物為現場染上絕望的顏色，世界一度瀕臨崩潰，而牠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什麼做不了。

因此，在今天與EMMA對上眼的瞬間，那熟悉的感覺又再度回到了身體，刻在體內的恐懼被硬生生地刨開，像是病毒般侵略了全身上下每個細胞。

牠以為已經過了那麼久了，早應該忘記了才對。

但是身體卻動不了。

是到最後那傢伙叫醒了自己，牠才意識到自己的恐懼根本未曾消失過。

「……膽怯嗎？」艾利斯喃喃自語著，並將目光移向大廳另一端的大門。然後下一秒，毫無預警地，大門因為偵測到生物而自動開啟，從外頭走進來一名略顯疲憊的少年。

「事情辦完了？」

「唔，嗯……差不多吧。」SHION雙手捧著大量文件和書籍，語氣中不見任何輕鬆，步伐沉重地往屋子中央邁進。

少年原本一身黑白色的犯人服被替換成簡單的褐色襯衫和黑色長褲，並披著他習慣的紫藍色長版皮質外套，外套下擺幾乎到了小腿的長度，在背後有著一個鮮紅色的像是曲折問號的符號，顯眼地繡在藍紫色的布料上。

他的頭髮依舊凌亂，軟白色的中長髮被肆意地披在肩上，沒有打理的模樣給人一種頹廢感，加上少年長年以來的糟糕死魚眼神和鮮少表情顯露的外貌，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隨時要被處以死刑的犯人，儘管他才剛從監獄那裡逃出來。

牠好像有曾經向SHION提議過外表問題，但後來被以「我覺得這樣很舒適」為理由而唬弄過去了。

舒適個鬼。

看了很不舒服啊。

「……怎麼了？一直盯著我看。」

「只是突然覺得那孩子當初，竟然會答應你的求婚，真的太不可思議了喵。」艾利斯語帶諷刺地說著，然而遲鈍的對方卻只是默默地看了自己一眼，一邊把手上的雜物一口氣放到桌上。

艾利斯從窗檯上跳下來，走到了SHION身旁。

「你還在擔心剛才的事情嗎？」

SHION頓了頓，但很快地回說：

「不……這是我原本就可以預料到的，所以並不是什麼威脅。」

語畢，他走到桌子旁的一張木椅並坐下，一句話也沒說地看著另一端在躺椅上沉睡中的少女。

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龐，只多了幾分女孩該有的氣質與成熟，就算過了那麼久他還依舊記得。在她的右手臂上殘留著當年的痕跡，一道被荊棘刺傷的褐色傷痕，讓他更確定眼前的人就是他一直尋找的對象。

儘管對方已經完全不記得這件事情了。

「求婚……啊。我倒是沒有想那麼多，畢竟它只是一個儀式，一個救人的儀式。」

SHION傾身趴在了椅背上，壁爐中的火光照射在自己臉上，讓他感到些許刺眼。

「等時間到了，儀式成功結束，我就會自然和EMMA分開。」

「作為小時候她救了我的回報……我也會努力將她從這攤爛泥中拉出來，這樣之後誰也不欠誰，就像交易一樣。」

語調低沉，就像平常一樣，但是卻又帶點苦澀，這是長期相處下才能夠聽出來的。

「可是……這孩子不是忘記以前所有的事情了嗎？你為什麼當初不將所有事情講清楚？」

「――因為沒有必要。」SHION加重了語氣「我沒有必要將無謂的枷鎖加在她身上，這樣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做法。」

沉重的想法。艾利斯嘆了一口氣，不知道如果當事人聽到會作何感想，但幸好那孩子現在是睡著的。

「那你不要再將無謂的視線加在毫無防備的人身上了這樣好像變態喵。」

「什……！」SHION轉過頭望向艾利斯的位置，緊張又難為情地回答「不，我、我才沒有……算了。」

仔細想想，這傢伙根本沒有半點和女孩子相處的經驗。

畢竟外表佔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再來就是他的豐功偉業都是一些不能搬上檯面講的事情，所以整體下來，在大眾的眼光下簡直廢得可以。

艾利斯發出了輕輕的笑聲，但被SHION狠狠地瞪了一眼。

「話說回來，這可真是浪漫喵，找了整整十年的女孩，竟然在最後一刻被你救到了，你現在內心有什麼感想？」

「什麼感想……就那樣吧。」SHION將視線移到了火堆之中，觀察著跳動的星火在空氣中忽明忽滅。

要說沒有高興是騙人的。

但是他之後馬上被更為複雜且負面的情緒所淹沒，根本沒有什麼心情去回想。

「而且，我還說了謊。」

SHION淡淡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在『初次見面』就不斷說謊的傢伙，是正常人都不會喜歡吧。」

「你說了什麼？」

「很多。不管是以前的記憶，還是我幫助她的理由，又甚至是――」少年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但最後還是說道「――我跟她保證『儀式一定會成功』，這是最不應該說的謊言。」

「怎麼了喵？你沒有自信嗎？」

「……可能吧。」

艾利斯聽出了在他話語中的煩躁感。

「『黑魔女儀式』至今沒有人挑戰成功，其實不是因為它的難度，而是――它根本還沒有完成。」

「它是一個有『缺陷』的儀式。裡面的條件至今沒有人去破解，是因為五百年前的資料也就到此為止了，下一個黑魔女容器必然要成為儀式的犧牲品，才能得知後面儀式的條件，但是――」

SHION低下頭，並握緊了雙手，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在無名指上銀戒帶來的金屬感。

「――我可不是為了讓她死去而開始進行儀式的。」

「如果我不能救活她的話，到時候我也會……。」

聲音在顫抖著。

艾利斯此時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牠知道這句話的後續。

SHION肯定從以前就有了這個想法。他對那孩子的執著心，可不是用一兩句就可以簡單帶過的。艾利斯一直看在眼裡，所以牠可以理解為什麼SHION會說出這種話，只是――

彼此之間突然只剩下了沉默。

「總、總之！你先別想那麼多了喵！還是一步一步地進行，等遇到困難咱們再來想辦法，好嗎？」艾利斯安慰地說道，但牠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想法，卻也不能放著這傢伙不管。

「……嗯。」

「對了！不如現在就直接進行下一個儀式，反正前期的儀式都不需要特別的祭品，對吧？」

「下一個儀式？」SHION聽到皺起眉頭，在大腦中思索著「是有什麼是我一個人就可以……。」

話停了下來，在想到什麼的瞬間，SHION的臉就變得一片慘白。

他轉頭望向艾利斯的方向，顫抖地瘋狂搖著頭。

「不、不可能……。」

「你現在在害羞什麼喵？這個不是在之前你就知道要這麼做了嗎？事到如今又在猶豫什麼？」

「但是，那也不能……。」

「『誓約之吻』――這個儀式算是最簡單又快速的一項了，現在你不趁著那孩子睡著的時候執行，到時候你肯定會害臊又拖拖拉拉到最後。」

艾利斯一臉正經地慫恿著，雖然牠現在大多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這、這是犯罪吧。我覺得這樣子做不太好。」

「你一個被判刑8763年的犯人有什麼資格講這種話，反正也不差多加個兩三年喵。」

「你那是什麼破罐破摔的想法，而且我之前可沒有做過任何騷擾女孩子的罪刑。」

「初體驗就給自己的老婆，這樣子不好嗎？」

「老……」SHION聽了之後耳根變得通紅，他的視線不禁又往EMMA的方向望去。

在溫暖的火光下她的臉色顯得紅潤，精緻端正的五官還帶著些許稚氣，紅潤的唇瓣微張開著，緩慢且有頻率地吐出小聲的氣息。

SHION愣愣地看著她的嘴唇，頓時感覺腦袋一陣發暈。

「我、我我我我我……怎、怎麼可能……」

「別結巴了這樣看起來好噁心喵。」

「吵、吵死了！我、我又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更何況――」

他根本就無法想像那個畫面。

而且兩人見面也才只不過是一天不到的事情，就這樣貿然去對一個沉睡中的人做這樣的事情，如果他是女孩子肯定會覺得很噁心。

「沒關係吧喵，反正你們兩人現在是『夫婦』的身份，做這種事情很正常，那孩子知道後也肯定會原諒你的。」

像是惡魔一樣，貓咪的輕聲細語給自己更多誘因去做這件事情。

「你只不過是為了穩定她體內的力量才會這樣做的，反過來說，她應該感謝你才對喵，這可不是什麼帶有私慾的行為。」

「我……不……。」

「咱知道你總是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但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說不定這孩子根本不會察覺到，你想想看，以後還會有這種機會嗎？」

SHION被艾利斯的話語堵得說不出其他話，雖然內心的聲音很明確地告訴自己這樣做絕對很糟糕，甚至他之後一定會後悔，但是此時此刻他卻無法反駁艾利斯。

「還有，就是――」

「――啪沙。」

某個物體掉落地面的聲音突然傳進耳朵。

艾利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望去，只見咖啡色的毯子滑落在地板，EMMA從躺椅上坐了起來。

「哎呀，EMMA，你醒來了嗎？」

「呃，你剛剛有聽到什麼嗎？我、我先說，這些都是艾利出的主意，我原本就是持有反對意見，倒不如說我……我其實也沒有很想要做這些，但是儀式的條件又不能違反，所以……」SHION連忙慌張地辯解著，聲音卻隨著紊亂的思緒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對方卻什麼反應都沒有。

「……EMMA？」

艾利斯擔憂地往她的方向靠近了幾步，並呼喚著她的名字。

然而，少女睜開的黑色瞳孔中什麼也沒有映出，只是無神地盯著地板。

那個模樣就像是靈魂被抽離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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