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L」

『你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

『兩天前。』

『我指的是你有躺在床上、真的睡著了的那種。』

『應該是上個月…？』

『今晚沒有緊急召集的話，你就回家去、不管有沒有睡著都在床上躺滿八小時。』

『就算躺在水泥地上我也能睡著啊。待在醫院或回家都是一樣的，K．K。』

『這是業務命令。』

『…好吧。』

K．K嘆氣的抑揚頓挫自耳機傳來，夾雜些許布料摩擦的聲響。史蒂芬能輕鬆描繪對方按住眉間的樣貌；這一年間他發掘了許多新版本，分別對應不同程度的緊急事態。領導萊布拉是個重擔。

『妳還有其他想交待的事吧？』

『———萊茵赫茲家決定出發日期了，這週末前會到HL。』

『是嗎。』

『…你還真是冷靜呢。』

『該來的總是會來啊。』

話筒對側淹沒在寂靜中，但他沒打算開口催促，視線投向克勞斯稜角分明的鎖骨，默默數著呼吸。

『———記得早點休息，史蒂芬。』

『嗯。晚安，K．K。』

通話結束，持續運作的抗噪功能將空調等白噪音逐一抹去，史蒂芬對著不自然的虛無又坐了許久，才摘下耳機，剛好碰上掛鐘報時的旋律。離K．K的命令生效還有兩個多小時，得盡早請吉爾貝爾特來換班。

他將目光再度移回病床：靜脈在缺乏日曬的皮膚下形成張揚的紋路，自紅髮男子縮了一圈的手腕蜿蜒至夏服袖口。那近似對方青少年時期的身形，但史蒂芬記憶中的線條更為圓潤，留有更多陽光的足跡。

他們本以為緩衝時間會更長，直到某天克勞斯的髮尾突然增長了點、顴骨悄悄凸出了些；變化並非連續，而是約略以月為單位，一陣一陣削弱病人。起初吉爾貝爾特會定期替克勞斯修剪頭髮，然而當紅髮男子兩頰的凹陷益發明顯，史蒂芬忍不住提出了異議。他寧願與曾經的夢魘對視，也不想直面克勞斯日漸憔悴的模樣。

HL有露西安娜可以及時救治病人，能迅速擊退眷屬的萊布拉也同在此地。史蒂芬用這些藉口打發掉亞伯拉姆幾次，兩者的立場卻不知不覺間對調了；長老級以上的敵人在克勞斯昏迷後便不再出現，於是他失去了解除「密封」的理由、無法打破現狀，僅能在山雨欲來的寧靜裡，日復一日地等待。幾週前露西安娜終於提出警告，說克勞斯撐不過另一次變化。

為了封印新生的眷屬，為了帶克勞斯回故土安息，牙狩本部與萊茵赫茲家想定了可能的發展，陸續敲定來訪行程。沒意外的話，一切將在這週結束。就算轉化成真，至少在布拉德貝利醫院裡誰也不能先動武，依舊有足夠的時間跟克勞斯道別。賒下的帳將在此還清，而在那之後，未來只剩下綿長的待辦事項。

史蒂芬想像著K．K將指揮權轉授他人的場景，也許對象會是雷歐納德，也或許會是傑特。這一年間核心成員成長了許多，不愁後繼無人。而他雖然已不是誰的副官，但會一直是萊布拉的參謀，直到世上再也不需要這個秘密結社，或是萊布拉不再需要他。史蒂芬對將來的期許就到這為止———有段期間他變得擅長規劃人生了點，但現在那些進展已被消磨殆盡。

攪和腦中混沌的思緒期間，分針又悄悄滑過半圈。

在離會客時間結束前十五分鐘，雷歐納德終於敲了門；少年今天打工的狀況似乎不大順利。除了和其他萊布拉的成員們一同探病，雷歐納德也常在夜裡獨自來訪，用義眼監視那無形的蛹，即便從未得到新發現。

『…您好。』

『辛苦你啦。』

少年逕自拉了張折疊椅，坐定位後便發動義眼，聚精會神地盯著病床。雷歐納德提過每次觀察克勞斯，都得花更長時間聚焦、視野裡也總有曖昧不明的雜訊，和他無法操縱冰針的情況有些類似。

史蒂芬安靜看著少年的眼眶逐漸紅腫，在一個個細小水泡浮出皮膚表面時，默默將手搭上對方肩頭。雷歐納德硬是撐到了水泡紛紛凝聚、接連破裂時才停下———少年固執起來也跟克勞斯不遑多讓。那曾令他莫名嫉妒，現在則是親切感佔上風。史蒂芬起身擰了條濕毛巾，輕輕覆上對方雙眼。

模糊的道謝大半被埋進了悶哼裡，雷歐納德仰起臉，齜牙咧嘴地擺弄毛巾。少年胡亂抹著臉好一陣子，房內僅剩衣料摩擦時的窸窸窣窣。

『…您不能先帶克勞斯先生逃走嗎？』

會客時間結束許久後，少年終於開了口，半張臉仍埋在布料底下，雙頰也還依稀留著水痕。

『我跟他約好了，不能那麼做。』

他仍欠雷歐納德一個解釋，但少年早已明白。

『您和克勞斯先生都是夠堅強的人，才總是決定做正確的事，而弱者只能選擇逃跑———但我想那不該被譴責。』

少年吸了吸鼻子，喉結遲疑地顫動。

『即使不能改變什麼、沒辦法讓任何人幸福，還是有不得不跑的時候。或許不會有人諒解…然而我覺得停在原地、說些違心之論，才是真的偽善。』

『你的評論越來越辛辣了，少年。』

雷歐納德搖搖頭，新增的水滴順勢自纖維與顴骨的間隙滑出。

『就算有神之義眼，不知道要找的人怎麼行動，也絕對會被甩掉的。』

『嗯。』

『所以您不用擔心追兵。』

『嗯。』

『即使克勞斯先生醒來、提出異議，也請您試著說服他；人心是會改變的，唯一能確定的只有當下。您是怎麼想的呢？』

史蒂芬試著認真思索，腦裡卻只閃過不大相干的記憶：克勞斯拉著他的手、緩緩貼向前胸，而他的血於掌心凝結，肉眼無法查知的霰穿過層層肌理，結晶在克勞斯的心臟上方。

———史蒂芬希望自己當時沒有閉上眼睛。

『…晚安。早點休息吧，少年。』

少年對委婉的逐客令抿起嘴唇，兩人無言地角力，最終由他勝出。雷歐納德嘆著氣、摘下毛巾，責難與懊悔交融眼底。史蒂芬乾巴巴地交代對方去找醫生包紮傷口，目送少年離去。

房裡又只剩下他和克勞斯。史蒂芬仍遲遲沒有撥通電話，漠然看著K．K設下的時限逐步逼近，大腦不停播放一幕幕看不出關聯性的風景。

無論治安或景色，用差強人意形容他的故鄉都嫌太過譽。那只是個連工業化都懶得伸出觸角的偏僻小鎮，唯一能拿來說嘴的海岸線，也終年散落著沒清乾淨的垃圾。但即使他在青春期來臨前便已離鄉，海面隨日光角度變化的各種色澤，以及潮汐輕拍沙岸的節奏，都還歷歷在目。史蒂芬能輕易描繪克勞斯於浪花邊緣佇立、對海水瞪大眼睛的模樣。海浪在豔陽高照的南歐依舊冰涼，他會笑著提醒克勞斯別走太遠。

『———如果我真的那麼做，你肯定會生氣吧。你會吵著要回來找亞伯拉姆，然後我們將冷戰好幾天，直到我受不了、低頭道歉為止。』

大多時候史蒂芬並不是戀人心裡的第一順位，這些年他才終於積攢了點自信，敢斷定克勞斯不會不告而別。最糟的假設不可能成真。

…那他在害怕什麼呢？

掛鐘又一次的報時音自後方提出催促，他伸出右手，指尖窩囊地顫抖、逼得他不得不闔上眼瞼。

『我想做正確的選擇。我想要你讚許我、一直把我當作值得擺在身邊的人。』

但這話現在聽來無比空虛。

克勞斯的脈搏在手心底下跳動，微弱的節拍無關失望或憧憬，是此刻唯一牢固的地基。許久後史蒂芬終於睜開了眼睛。

妄想中滿是失望的表情並未出現，克勞斯僅是呆然與他對視，彷彿邂逅了某種未知的生物。滑稽的瞬間逐刻延長。

———口袋裡的隨身鏡無聲提醒著他，該立刻用冰把所有出入口封死，別讓任何人進來。史蒂芬必須率先得知轉化成功與否。

…然後呢？

克勞斯皺著眉，憂慮隨眼窩深邃的陰影渲染，越過塌陷的雙頰，在乾燥的唇間轉為話語。

『———你瘦了好多呢，史蒂芬。』

熟悉的五官霎時變得模糊，僅在淚滴落下時恢復片刻清晰。他終於下定決心，不再揣測克勞斯是否能出現在鏡中。

他不需要那面鏡子了。

◆◆◆

停滯的時間恢復流動，幾乎讓人無法追及，半個月彈指間便悄悄過去。

克勞斯的傷口經治療後已大致復原，流失的肌肉與體力則是露西安娜無法協助的部份，只有病人本身的恢復力能依靠。幸好進展相對順利。醫囑允許的會客時段逐日拉長，但怎麼也不夠應付絡繹不絕的訪客。人來人往間，史蒂芬默默搬出蝸居近整年的病房。他仍每天造訪布拉德貝利醫院，如果房裡有萊因赫茲家的親戚，就簡單打個招呼、不再逗留；如果來的是萊布拉的其他成員，就坐在角落聽其他人談笑。年少的三人組話匣子總停不下來，得有個黑臉負責趕人。

現在留守病房、寸步不離的人變成了吉爾貝爾特，除了原本的業務，還得替家屬推遲回國行程，忙得不可開交，看上去卻遠比幾個月前神采奕奕。史蒂芬自覺已經獨佔了病人夠久，於是自發地承攬更多業務，專心支援K．K。在各式對話空檔間，他與克勞斯的視線不時相遇，但總有其他熱切的訪客會迅速接續話題，而他們只來得及交換隱微的笑。同樣的場景反覆上演，不知不覺克勞斯已經可以回家靜養、準備出院了。

隔著五彩繽紛的氣球與花束，史蒂芬看著戀人在萊布拉成員簇擁下，向一個個露西安娜醫生的分裂體致謝。他悄悄地先行離席，獨自前往停車場。還有半天夠他繞去辦公室繼續工作。

手機裡的未讀訊息意外地少，下樓梯途中便滑到了最新的業務命令，要史蒂芬直接回家休息、不准接近事務所。他對訊息裡碩大的字體搖了搖頭，苦笑著將螢幕切回待機狀態，慢慢走進空蕩蕩的地下室。突如其來的空閒時間讓史蒂芬又開始思考同個問題：他該怎麼開口呢？

雖沒能付諸實行，他的確放棄了那個約定，亦有義務告知克勞斯這點。將自己真正的想法坦誠佈公曾令他無比害怕，然而眼下已不再重要。史蒂芬原以為擁有對方部分的私生活便已足夠，自己能將公領域完全切割、讓克勞斯維持高潔的理想，但事實證明那只是虛張聲勢。他想要的遠比那些多。

停車場僅是半滿，不過相鄰的車位連著幾台都是挑高的廂型車，於是史蒂芬先查知了熟悉的氣息，隨後才真正瞧見火紅的髮梢。克勞斯站在他的助手席外側，穿著再熟悉不過的領帶與背心，但肩線與腰際輪廓增添有幾處新的空隙。

『K．K說你今天已經沒有其他行程，要我盯著你乖乖回家。』

『———真是準備周到呢。』

史蒂芬替戀人拉開車門，目光移向對方比平時更寬鬆的領口，在白皙的後頸流連一陣才離開。萊茵赫茲優秀的管家早早替主人修剪了頭髮，在訪客接連登門前，克勞斯便已恢復以往整潔的模樣。

『吉爾貝爾特先生居然肯讓你一出院就到處跑。』

克勞斯有些困窘地垂下眼睛，話語差點被繫安全帶的喀擦聲淹沒。

『…我有傳訊息通知他了。』

———對方躡手躡腳地換上尚未修改合身的西裝、匆忙按下電梯開關的模樣浮現眼前。寵溺漸漸滲進他慣用的苦笑裡。

『別讓他太擔心啊，克勞斯。』

克勞斯點點頭，於引擎發動後接了話。

『今晚我可以留下來嗎？』

『當然好。直接回我家？』

『嗯。』

視線若有似無的重量於史蒂芬右頰盤旋，在車子駛進市區時慢慢消散。等他看向對側後照鏡時，克勞斯已陷入沈思，兩眼盯著前方卻未對焦在街景上。史蒂芬猜得到紅髮男子有話想說，然而無法判別內容是好是壞。他錯過供餐時間許久的胃突然有些沉。

克勞斯又出現在他家玄關，恍如隔世，令史蒂芬不禁停下腳步。對方也跟著留在原地，打量起四周擺設。

即使過去一年間史蒂芬幾乎只會回家拿換洗衣物，他的公寓仍乾淨得隨時都能會客；薇蒂特總是盡職地打掃，清理不斷增生的廣告信件與灰塵。但說來神奇，不管再怎麼努力維持原狀，空氣裡逐漸淡去的生活感總是顯而易見。她最初也曾試著替史蒂芬張羅三餐，浪費幾次食物後，他便堅決辭退了那份好意。提神飲料跟代餐同樣足夠果腹。兩個多禮拜前史蒂芬終於又請她準備料理，慢慢戒掉那些不健康的替代選項。

一度佔領吧檯下方的加工食品早已被清空，不過看著克勞斯筆直朝冰箱前進的背影，他知道戀人肯定察覺了那兒曾放著什麼。還好今早薇蒂特有帶拿手菜來。

不出所料，紅髮男子沒徵詢史蒂芬同意、逕自檢查起他的食生活，眼光銳利地在冰箱內側掃過一圈。明明克勞斯才是大病初癒的那一個。

『…你該吃點東西。』

果然世間沒什麼是烤牛肉無法拯救的。即便是他那連調味料都所剩無幾、悲慘的冰箱，也藉此通過了審查。史蒂芬於是從善如流，動手加熱遲來的午餐。起初克勞斯也跟著並排而坐，但不久便轉移了注意力，走向窗邊。

窗台上的仙人掌沐浴在過午的陽光裡，強光讓一根根細針變成了銀色的朦朧輪廓。他倒是從沒忘記要替盆栽澆水的日子。小巧的仙人掌默默替主人鎮守著公寓，替寂寥的空間標註四季。克勞斯微傾著臉，專注看著生氣蓬勃的植栽，任光暈自窗際灑下、在紅髮頂端拉出圓弧。直到史蒂芬收拾完畢、緩緩走近時，克勞斯才轉過身，正面與他對視。

『你想談什麼呢？』

彼此僅相隔幾步距離，史蒂芬能清楚觀察綠色瞳孔裡邊的光影。

『在我昏睡的時候———』

碧綠的水潭裡掀起漣漪，克勞斯頓了頓，換上另一句開場白。

『我做了好長好長的夢。』

◆◆◆

克勞斯的脊椎在他指腹間隙隨呼吸起伏，骨節稜角分明，但真正刺痛著史蒂芬的東西埋藏其下。紅髮男子的手臂沿著他腰側向身後延伸，連接成封閉的圓，輕輕將史蒂芬包圍；而他卻像溺水的人一樣，拿捏不住力道、緊緊攀附著對方。

『我其實放棄了那個約定。我打算帶你逃走，不管你會不會醒來、不管你會不會變成眷屬。』

那聽起來像個惡劣的玩笑：他埋下的兇器居然救了克勞斯。

『我早該下定決心。我該帶你直接離開那個修道院———』

『史蒂芬。』

克勞斯打斷了他，語調極其輕柔。

『我很感激你當時的決定。』

『我一點也不想那麼做。』

『…嗯。對不起，我總是讓你為難。』

———那不僅是克勞斯的責任。他得好好說明這點。

『我想要做正確的事。』

『嗯。』

『但不止是因為那樣，那只是藉口…我更希望你為此選擇我。我其實不在乎天秤另一端擺著什麼。』

有瞬間史蒂芬以為懷裡的顫動是源於失望。

『…有時候我會想些自私的事，即使知道不該那麼想。』

『變得自私也沒關係，克勞斯。至少———至少請你放棄會讓自己不幸的選項。』

他凝視著克勞斯眼角閃爍的光，曾經遙不可及的概念逐漸成形，如恆星餘燼連成星座、化為僅對觀者有意義的具象。

◆◆◆

我做了好長好長的夢。

夢裡我居住的城堡和現實世界的老家差不多大，但裡面只有我和吉爾貝爾特，還有K．K一家人，札布和珍則是住在附近的森林裡。我們作為家人共同生活，偶爾去郊外遠足、有時坐在花園裡喝上半天紅茶。一切皆理所當然。

我們是魔物。

我們的外貌迥異：我的頭上有著一對獸角，背後的黑色翅膀則像蝙蝠，腰部以下又是山羊的模樣。吉爾貝爾特和現實中差不多，只是眼睛常常會掉下來；K．K一家人都圓滾滾的，有著可愛的翅膀和爪子，尾巴細細長長。札布不曉得為什麼變成了骷髏頭，而珍只剩下果凍般的臉。

我們的家被稱作魔王城，而我是「魔王」，我必須讓夢裡的世界保持平衡。最初我們沒有名字，只有其他職業代稱，但大家都不在意。那個世界同樣是由人類主宰，有個廣闊的人類王國，而我們選擇與世隔絕。

你也在我的夢裡出現了。跟真實世界的你一模一樣，依舊是普通人類，連刺青花紋都分毫不差，也擅長使用冰系魔法。你遊歷王國各地，四處走訪秘境，但是在攀登雪山時發生了點意外。那是我們相遇的契機。

你替我取了名字。

在那之後你不定期會來訪，總是記得帶上許多小東西給大家。原本侷限在城堡裡的世界逐漸開闊，於是我們想起了彼此的名字，開始期待你每次歸來。夢裡的世界只有夏天，沒有四季更迭，庭院裡的花恆常綻放。大多時候我都待在玫瑰園裡整理花草，等待著你。

在夢裡，維持常夏僅需要一個儀式，而雷歐會前來替我完成它。

雷歐跟米榭拉小姐在夢裡同樣是人類，米榭拉小姐的眼疾也不幸被保留下來，於是雷歐成為了「勇者」，遠行前來魔王城。他依舊是溫柔而堅強的少年。那個世界有萊布拉的大家相伴，有永不枯萎的玫瑰，而你經常在我身邊。於是我決定讓它不斷再生，代價只是片刻的分離、無法連貫的記憶。我原本覺得那樣便已足夠，但不知不覺間我變得更為貪心。

你後來發現了儀式是如何進行，也曾試著阻止。但我堅持要履行義務。

有一天你說願意成為我的伴侶，而我緊抓著那份僥倖，只想著要在你忘卻所有經歷前，好好記住每一刻。夢境節錄了你我曾有過的回憶，添加上許多新枝葉，於是讓世界重新運作不再只是義務，更接近願望。我試了很多方法避開你，獨自去見雷歐、完成儀式。我以為那是最好的選擇。

直到最後我才知道你為此犧牲了什麼。

我太晚明白自己的錯誤決定只會讓你痛苦，於是事情變得無可挽回———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我最終沒能履行義務。即使那個世界會迎來寒冬、即使你我都將為此付出代價，我也決定選擇你。

前幾天我一直在想這件事：那個世界的我沒有盡到責任，但卻因此中止了轉化；而那個世界的你，雖然只是夢的延伸，卻不斷試著要幫我醒來。這聽起來像是某種寓言。我想可能是這些影響了眷屬製造的幻象…即使在夢裡，還是能感受到它們在我體內，散發令人安心的溫度。但今天我想到了另個假設：也許那就是你的本質，無論誕生在那個世界，都會指引我真正該做的選擇。

…這讓我有些害怕。如果這才是事實，那我肯定傷害過你。我曾以為的正道，也許只是踩著你的犧牲前行，也許徹頭徹尾就是個死胡同。

請告訴我那些被遺忘的過錯，我將向你告解、祈求原諒。

我想成為值得你相隨的人，史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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