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总该记录些什么。

  如果什么都不去做的话，我大概真的会散失自己的人格，然后在时间的洪流到来前就被磨损。

  ……为什么呢？

  我已经适应不了一个人的独自存在了。

  对于你。我只能同时怀以着怨恨和怜爱这两种情感。

  想要寻找却切不可得，想要遗忘却眷而不舍。

  你知道吗？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在为了“接受”去耗费半分钟的时间。从下床到打开房门，这半分钟我一直在期待着你的存在。

但是……你不在，没有再见，没有明天见，没有goodbye，你只是离开了。

  “奏……不在这里多待几天吗？”

  我被绘名从沉思中叫醒。微微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我看向她。

  “抱歉，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所以等到绘名与瑞希的纪念日结束后我就得走了。我这么和她补充到。

  “嗯……那个，怎么说呢？我觉得奏和我们在伦敦待个几年也是可以的哦？”

  “嘛～让奏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吧？”

  “瑞希？”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站在门旁边的瑞希。然后像是为了确认时间一般低头看了看手机。

  嗯，一般情况下瑞希本该还是在工作中。

  “总之发生了一些事情，然后就提前回来了。”她走到绘名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和我刚刚说的话有关系，所以都先坐下来聊聊吧？”

  “！”

  我一下子绷紧了脊背，对此瑞希则是有些困扰的挠起了头。

  “那个啊…因为太在意所以擅自去调查了一下……奏，抱歉啦？”

  “为什么…瑞希能找到？”

  “咦？”瑞希露出了像是在说“在意的是这个吗？”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侧马尾被甩来甩去，在她的脸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几声响。

  我有些怅然地看着她，像是回到了一切都不尚明显的时候。

  “那个……真冬说到底也是听从安排去世界各地的吧？既然如此，如果用一些非常手段…虽然没办法定位到她，但是凭借着数据的记录还是可以推测一下的。”

  “啊，这件事我也知道呢……坦白说一开始我和瑞希还讨论过要不要去把真冬找出来，但是事实上无论在哪方面，那个讨论都只能以失败告终。”

  “………”

  我沉默了下来。

  “虽然我们也不愿意相信，但是根据推测，真冬去的地方貌似是苏丹。“

  “苏丹？”

  去那个地方？与撒哈拉沙漠为邻，平均气温达到了三十度以上，被公认为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的苏丹？

  为什么去那里。

  “她就在那吗？”

  “嗯……最有可能的区域是喀土穆。”

  “……这样啊。”

  那里的规矩多而且为人比较热情，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一点。

  或者，他们真敢把真冬逼到那种程度吗？

  再或者，这是真冬自己做出的选择。

  ………不，这应该就是真相。

  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答案再了然不过。

  “因为信号差，别说追踪了，连联系都是个问题。”

  “而且奏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太苦了。何况就算现在从伦敦飞过去，到那里的时候真冬说不定又到了不知道哪个国家…我不认为去找她是个好的选择。”

  我压抑着呼吸，紧握拳头。

  好想现在就到她所在的地方，好想再一次拽着她的衣领，把那个人掼在墙上。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为自己争取时间。

  哪怕是让别人用一间牢笼把我们两人关起来，好好地吵上一架。我认为也比现在好得多。

  我搞不懂你啊…真冬。

  自以为我们两人的距离近到了不言自明的程度……尽管答案确实如此，但是就连那样也不够。

  超越“再”的，只有“再”本身。就算了解她，人的意志也可能在那瞬息万变的环境中被转化，以至于成为另一种对方不希望的形态。

  我几乎是要无可奈何了。

  路旁的风要远比在日本柔和，我感受着这种凉爽，和瑞希她们在河道旁散心。

  “话说啊～明天要不要去吃火锅？”

  瑞希突然进行了一个炎热的发言。

  “……”我看着她，感觉那股少许的惬意被幻视出来的火锅冲散了。

  “不去。”

  “吼，秒答一律视为没过脑子。”

  “揍你哦？”

  “奏要不要去呢？”

  “呃啊。”在瑞希发问的一瞬间，脑海里就已经回答了不去，因为这句“没过脑子”的发言我稍稍移开了视线。

  “那好吧～”瑞希干脆的放弃了。

  我们一行人在河边走走停停，倒也觉得心绪比刚才平稳了许多。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我真有可能可以淡化那份冲动。

  ……不，那本就只是时间问题。

  我可以恨她三年五年，然后呢？

  未知就如同粘腻的薄膜，明明只有浅浅一层，触碰的时候却总是觉得无法透彻。

  过去的情感藕断丝连般缠绕着我意图穿越未知的肌肤，那种束缚感让我总是在不经意间感到焦躁。

  人总是在改变的，不论是我还是她。

  ………但是，我希望这种恨能再维持久一点，我不希望它动摇。

  若是真的要改变的话，至少不要是现在。

  “和你们在一起，我感到很开心。”

  于是我就这么和她们说了。

  两个人的反应各有不同，绘名自不用说，连瑞希都在打着哈哈掩饰羞涩，我不禁觉得这样的她们很可爱，但是除此之外又有一些伤感。

  “这么说的话，奏是想留下了陪我们吗？”

  这边当然欢迎喔～绘名在旁边微笑着补充。

  我摇了摇头。

  说到底，这里并不能做为一个久住的地方。

  安逸，宁静，完美。

  但是这里没有她。

  我是没有办法不去行动的。

  “这样啊。”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感受到意念飞来飞去的我抬头想要从中看出些蹊跷，绘名又双手合十说“抱歉抱歉，奏就稍微等我们一下吧？”，然后和瑞希背过身去了。

  嗯，我并没有偷听别人对话的喜好，即便这与我有关。

  唉…

  小小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我还是稍微往她们的方向偏了偏身子。

  …什么都听不到。

  “抱歉啦奏，我们就算背过身也还是基本上用意念交流～”

  “那别背过身不也差不多吗？”

  我不由得吐槽道，而且她们两个人的暗号之类的，我可看不懂喔。

  “这件事呢，就留到待会说吧！虽然说是散步，可是这也并非分神的时机呢！不论什么都要全力以赴哦哦哦”

  瑞希一边发着意义不明的叫喊一边迈开了步子，留下我和绘名面面相觑。

  绘名朝我耸了耸肩。

  原来如此，别人无法搞懂的这部分依然存在。我对此感到了一丝同样意义不明的安心感。

  “说是待会…”

  “这不重要啦。”

  瑞希和绘名坐在我的对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瑞希还把她的手机很在桌上向下盖住。有点像证据或是……案底之类的。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就是有这种奇妙的感觉。

  也许瑞希对法官意外的有兴趣？

  “那就直入主题吧。”绘名干脆利落的切入了话题。

  “瑞希前些天不是说了，有真冬的线索了吗？其实…我们和她说过话了。”

  “……是吗？”

  好奇怪。

  非常的……违和。

  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怎么样去面对这件事？

  震惊？麻木？都没有。

  连体内的那股沉重都没有迸发。似乎有一团气堵在胸口，阻碍着本应“理所当然”的发展。

  我几乎也要和从前的真冬一样说出“不是很懂”这句话来。

  我想要去搞明白。

  “真冬她说了什么？”

  两人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们答应了不说的……不过，奏要是想的话，我们试试能不能让你和她聊会天？”

  “我？可以吗？”

  瑞希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彭彭传来了实质性的声响，在那样的力道上我感觉自己也看到了瑞希的变化，一时间五味杂陈。

  “奏可是正牌女友～就算是现在也是大有机会的啦。”

  不远处的绘名臭起了一张脸。“你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

  我也这么觉得。

  可惜瑞希并不管我们觉不觉得，她还是继续讲下去了。

  “据我所知，奏不会被挂断的可能性高达八成以上！”

  “但是这只是不会被挂断，除此之外还有沉默和忽视等等吧？”

  “唔…”

  “啊，奏！抱歉喔…”

  “没事的，绘名……你说的很对。”

  瑞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事实上还能看到一点点）朝绘名做了什么手势，然后被绘名瞪了回去。她那想翻白眼却因为顾及我而只翻了一半的表情有些好笑。

  不过也多亏了她们两人，我状态比一个人的时候好了很多很多。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吧。

  …？

  好了很多……这算是好事吗？

  一定是的吧？若非如此，对我先不用提，对瑞希和绘名这两人也是不尊重的。

  不…我思考的点不在这里。

  在就要开始深入思考的时候，瑞希把她的手机拿了过来，横在我的前面。

  上面是不认识的一串号码。

  在我犹豫着的当下，瑞希已经把通话键点开。然后向我摆了摆手，和绘名俩人跑到卧室里去了。

  在这时候又有些焦躁了，我抬头看着周围房间的装修，借她们的氛围供以舒缓心绪。

  ……虽然那俩人的关系不言自明，她们却各自分出了一个房间，这大概是为了给对方留出自己的私生活吧？

  不过呢，虽然我来的这些天并没有见到过，但是她们两个人…尤其是瑞希，恐怕会以总是，经常，这类词语来形容的频率去绘名的房间睡觉。

  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会是怎么样一种相处模式呢？往这方面想的话，感觉总是能捕捉到一些有趣的……

  “奏？”

  我的眼皮下意识跳了起来。

  真冬的声音。

  她在那边生活得并不如意啊。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由得，连声音都放轻了。我咬着下唇，斟酌着字句。

  “……只可能是你吧。因为你一定会打电话过来。”

  “是吗？”我有些苦涩，喉咙的水分像是突然丧失殆尽一般，“你觉得那几年就能让你足够了解我了吗？”

  “………我并没有那么觉得，你的身上还有得是我没来得及发觉的东西。”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又发生了很多变化，对我的人生，对你和我的关系的定义，都已经改变了，而真冬你……到了现在，我们甚至对彼此也不熟悉。”

  “你说得对，所以我会用尽我的一生去了解。”

  “在遗忘中？”

  “在回忆里。”

  “哈。”我身子往后一倒，沙发的柔韧包裹着我的后背，我依靠着它，让自己能够往上看。

  “你还要多久？”

  “我不知道。”

  “你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

  “那，你有多爱我？”

  “……我不知道。”

  “呼……哈哈，真冬。”

  “………”手机的另一端，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这个号码，想必也很快会被换掉。在此之前，我还有什么要说的？

  太多了，以至于无法开口。

  因为无论如何都想倾诉，所以无论如何都想简约。

  “我说啊。我曾有一段时间认为，没有真冬而只有我的话，我绝对无法真正开心的活下去。”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

  “我并不是离开真冬就什么也做不到的人。也不是没有真冬就只能哭丧着发散自己的心情。”

  并不是那样的。

  “我就算离开你也能很开心，我就算没有你也能照常活着，这点你要明白。”

  “………我知道了。”真冬的语气听起来一如往常，但是我仿佛幻视出了她耷拉着脑袋的委屈样子。不禁一笑。

  这一笑，感觉四周比平常明亮了许多，收入眼底的颜色开始打转，有朦胧在我的眼睛里反射着光。

  温热而又冰凉，我衷心为我能哭出来而感到高兴。

  “真冬。我不会说，离开你我就不会高兴，离开你我依旧开心。”连同着声音一起……我的情绪在上扬，“但是，有你在的话，我会比离开你的时候更开心。”

  “………………”

  “我会等，也会继续找你。这两者间并没有矛盾。”

  “看来，你在和我的对话中有了新的发现。”

  那是自然。

  “这么说的话，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有了新的想法。”

  “在某些事上，你的想法总是错的。”

  “奏的也并没有正确到哪里去。”

  感觉两个人都在憋笑，所以我也干脆不再掩饰，轻轻笑了出来。

  “因为我一直犯错，所以我有在把这些错误都记录下来。”

  “一直吗？”

  “嗯，从和你重合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犯错。”

  “那么……恐怕我起码会占一半以上的页数。”

  “哈哈。”

  其实，很想就这么聊下去。

  “时间……我要去忙了喔。”

  看，多么平常，就仿佛我们随时都能通过电话联系到对方。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该说再见了，真冬。”

  再见。

  ………那是对“一定还会回来的人”的告别。

  她对此不可置否。

  “如果瑞希够厉害的话，下次的号码也的确有可能会被找到呢。”

  那么…我们之间这样普通的氛围究竟是……

  这种话，我是不该问的。

  为了我，真冬到底做过多少事呢？

  我不愿去想。

  光是能体会到那种感觉，这就够了。

  “希望吧。”

  这么说着，我率先挂断了通话。

  不由得再次体会到，必须要有人先来做出断绝联系这一举动，对我来说是多么微妙又平常。

  我拿起黑屏的手机，往绘名那边的方向走，却又在门前停下。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至于这是什么……我和真冬再熟悉不过。

  我不禁失笑，把手机搁置在桌上。

  把脑袋垫在胳膊之上，我闭上了眼睛。

  真是有够糟糕啊，宵崎奏。

  这么容易就会被改变，然后再一次为了适应做出调整。

  还是说，只是因为对方是真冬呢？

  她的一言一行，对宵崎奏这个存在就真的那么重要？

  在身边的话，我就能调整到更好的位置。

  不…事实上，改变的方向比起我更多是我们，我早就知道的。

  啊啊……这样吗？

  我可能知道真冬想要说的是什么了。

  奏与真冬。就好比是二人一体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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