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

蔷薇骑士团。

　　“弓兵斥候近几天端掉了四个瘟疫设置点，那片地下河也肃清过，派了甲兵驻守，只是有一点很奇怪，瘟疫魔君没有亲自出马，只有他的瘟疫使徒。”

　　几名将领围在沙盘前，用各色旗帜在沙盘上插下近期行动的点位，以及各军的动向。瘟疫魔君的主打方向还是蔷薇骑士团，长久以来，这里是魔族最难拔除的钉子。

　　“其他友军那里的情报说:毁灭魔君和东方联军接上火了，他们派出的支援被一个手持锯齿大刃的狼女截杀，恐怕那人也是魔君级别。”

　　“我们这条战线正面战场压力还算轻松，只是要时时提防瘟疫的渗透，现在已经加派了斥候，如果不拔掉瘟疫这个点，我们也很难抽身支援周边....”

　　代表着瘟疫使徒活动的蓝色旗帜在蔷薇骑士团营地周边的森林放入，总共四个旗帜，位置极其诡异，将领们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等等。”

　　洛丝薇儿看着伊芙琳手中最后一支旗帜插在沙盘上，她拔出短剑，在沙盘上划线，将几条旗帜用线连接起来，旗帜渐渐形成了一个缺了两个口的六芒星，直指他们的先锋大营。

　　“这两处，要加派人手，恐怕那家伙近期会在这里出现，我也去巡视。”

　　这一决定当即引起现场哗然，塞恩直接出言阻止：“小姐，您是骑士团的主心骨，亲自巡视不合适，让我们几个....”

　　后者话还没说完，就被当场抬手阻止。

　　“论指挥才能，我不如你们，但论单打独斗，这里能和魔君过过招的，除了我和弗洛...等等，他呢？”

　　少女骑士这才发现，营帐里大家都到了，唯独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圣子他....在伤兵隔离营呢。”

　　见洛丝薇儿要动身，维拉赶紧上前阻止。

　　“他特意吩咐过我，不让小姐您过去，他正在照顾那些染了瘟疫的兄弟。”

　　“唉...算了，继续讨论吧。”

　　说是照顾，其实利修也无法笃定能彻底根治瘟疫，从葛莉特的事情之后，他把自己埋在研究魔瘟疫的桌案之上，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能像之前葛莉特小姐那样，把毒都归拢到一处冻结起来以减少患者痛苦，但终归治标不治本，如何彻底根治.....”

　　他想要研究这股魔毒，可是这毒素到他手里和老鼠见了猫一样，一接触就会消失殆尽，他只能通过照顾这段时间和瘟疫使徒交战过的士兵，他们的身体症状来做研究。

　　“抱歉，你的情况，我....”

　　“别自责，圣子大人，这条命能换了瘟疫使徒，也能换后方安宁，也是值得了....”

　　染病的士兵对着利修笑了笑，作为军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染毒后他们宁愿成为利修的实验品，因为一旦毒发，他们将不再是人类。

　　“如果我也能染毒就好了.....好歹能亲自感知到魔力通路。”

　　取过一些士兵们的病血，只是刚倒到掌心，它们就被迅速蒸发化为白气。

　　“圣子大人！”

　　听到喊声，利修走出营帐，维拉穿着重甲正朝着隔离营这边招手。

　　“维拉大哥，怎么了？”

　　“你那边走得开吗？”

　　维拉面色阴沉，取出地图，上面标记着刚才洛丝薇儿在会议上连上线的地点，六芒星上，尚有两个空余的角，其中正北端一侧被做了特别标记。

　　“小姐一个人去这里巡视了，根据我们的推测，瘟疫魔君可能会在这两点出没，我不太放心......”

　　“我看看....”

　　利修赶紧铺开地图，在地上观察起周围几个点位来，抬起手指发出微微光芒，在地图上做过标记的几个点重新画了几笔。

　　“不是六芒星，这是五芒星，六芒星的含义是守护与祈福，五芒星才是诅咒与献祭，如果说瘟疫魔君会出没，那只有——”

　　所指之处，正是正北方向，洛丝薇儿将会去巡视的地方。

　　“那小姐....”

　　“我马上去！”

　　利修把身上厚厚的防护服一掀，迅速念起飞行咒语朝着地图标记的方向飞去。

　　营地正北方森林中。

　　洛丝薇儿提着骑枪，仔细地观察周围一草一木，要对付的人是魔君，普通士兵只会白白送命，她选择了独自一人前往侦查。

　　行至一处废弃的精灵村落，这里荒废多年，杂草丛生，但仍然能从青苔下窥见当年精灵工匠的精美工艺。

　　数十处木屋簇拥着一处圆型广场，广场的中心曾经是一座漂亮的喷泉，喷泉正中心塑着女神像，这片大陆上的信仰非常相似，洛丝薇儿便打算观摩一下神像。

　　“这是？？”

　　走到神像正面时，印入眼前的景象顿时让她觉得头皮发麻，原本的神像前绑了一具女尸，正是利修的教义老师，特蕾莎修女。

　　“大修女....”

　　修女光着身子，全身能证明她身份的，只有胸口的银十字吊坠，脖子上捆着麻绳，和身后的女神像连在一起，双手被反绑在女神像身上，腰后垫着什么奇怪的物品，连着一根细细的白色纤维绳，长腿迎着风晃动着。

　　“好久不见啊，美丽的小姐，这是来送上次我没取的铠甲和你的身子了？”

　　轻佻的声音出现在身后，瘟疫魔君以一个倒吊的姿势从一旁的大树下降落。

　　砰——！

　　这张欠揍的脸出现在洛丝薇儿梦里无数次，她还未等对方落地便凝出巨大的能量盾牌猛地冲刺而出，把男子撞飞数十米。

　　“有本事就来取！”

　　趁对方还没站稳，铠甲便能量全开，后摆化为蓝色流线，枪尖在前，以最快的方式冲击而去，然而，和在地下河时一样，这一冲击被轻松躲过，他只是一个跃起，便落在少女骑士身后。

　　“还是和之前一样鲁莽呢小姐？还想被这套铠甲反噬一次？”

　　“呵~”

　　一抹弧度在洛丝薇儿的俏脸上挂起，这一次，是对方轻敌了。

　　嗖嗖嗖的破风声从四周响起，隐藏在密林中的斥候们纷纷射出手里的羽箭，带着细长铁链的特殊羽箭从这些百发百中的射手们手中发出，这一幕看得瘟疫魔君大惊，赶忙掷出手里的匕首，在空中打出几个回旋，打落了几根羽箭，但是已经有四根羽箭没有被拦截，精准捆住了他的四肢，斥候们射出羽箭后，把连着箭的细长铁链就近捆在周围的大树上，凭借灵活的身法迅速跳开，撤离了战场。

　　“喂...来真的啊？”

　　魔力荡漾开来，瘟疫魔君侧目，看到洛丝薇儿又一次开始全力冲锋，正面接下的话必死无疑，他赶紧引动飞旋的匕首，想从侧面打断这次冲锋。

　　“嘶....”

　　虽然及时侧身躲开，但匕首划到了手背，洛丝薇儿吃痛松开了骑枪，但令他吃惊的是，她没有因此降低速度，而是在这一瞬间改变动作，抬起手肘，借着冲击的势力狠狠顶到他心窝处。

　　“噗哇！”

　　强烈的冲击力虽然没能带走他的生命，但是也震得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香风吹过，少女骑士的拳头便直接从下颌处打了上来。

　　啪——！

　　这一拳打得他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下才缓过来，勉强站起身的同时，对面是紧握着粉拳，迸发着愤怒的少女。

　　“真是不讲理啊小姐....用拳头打人可不够优雅....”

　　“对付你不用优雅！”

　　洛丝薇儿左臂铠甲符文亮起，缠绕着瘟疫魔君四肢的铁链骤然收紧！

　　“呜哇！！！看来这次栽大发了...”

　　铁链上缠绕着紫色闪电，限制了魔法吟唱，再加上束缚限制了本来敏捷见长的他，看来这场战斗，这大小姐是有备而来。

　　“大家的仇....”

　　短剑从腰间抽出，洛丝薇儿缓缓靠近男子，居高临下地瞥了对方一眼后，对准心脏握住剑柄狠狠刺下。

　　噗——！

　　“啊啊啊啊！！！！”

　　利刃贯穿了肉体，森林里传出男子惨叫的声音，因为挣扎的缘故，剑刃刺穿了他的左肩，没刺中心脏，少女骑士果断拔出剑，重新刺下。

　　砰！

　　一剑落空，原本的瘟疫魔君像是生锈了一样，整个肉体被风一刮就散了，洛丝薇儿赶紧回头，对方正扶着左肩，喘着粗气，看来这几下已经几乎要了他几乎全部体力了。

　　“竟然....逼我蜕壳.....可是要用....半条命的....”

　　他退到神像旁，取出火折子点燃。

　　“小姐.....你是想要我的命呢？还是想要...圣子大人恨你一辈子呢？”

　　火折子点到特蕾莎修女腰间那根白色纤维绳，瞬间火花四溅，洛丝薇儿这才看清，修女腰后垫的是一整捆炸药，那根绳子是引线。

　　“卑鄙！”

　　“随你怎么说！”

　　男子说罢便捂着肩膀跳离了神像，向着森林深处逃去。

　　“可恶！”

　　来不及细细思考，洛丝薇儿赶紧跳上神像，抓起正在燃烧的引线，想用蛮力扯断，引线纹丝不动；改用短剑砍，可是引线的材质太过坚韧，短时间内也无法砍断。多次尝试无果后，她只好把手伸到修女腰后，抓起炸药，用力扯下来，在引信燃尽的最后一瞬前，丢向身后的空地，随后用身体挡住特蕾莎修女。

　　轰——！

　　爆炸震得大地摇动，正在飞行中的利修听到爆炸声，迅速改变方向朝着声音而去。

　　等到利修赶到，整座广场已经被炸药炸得焦黑，黑烟中，蓝色透明的防护罩闪动着，包裹着他熟悉的那位少女骑士。浓烟渐渐散去，防护罩也消失，可是，少女还是一动不动。

　　“薇儿？”

　　像是回应他的呼唤一般，少女肩膀抖了抖，随后缓缓倒了下来。利修赶紧跳起来把她抱住，转过头才发现，少女拼死守护着的，正是特蕾莎修女的尸体。

　　“呜....呃....”

　　臂弯里少女正颤抖着，利修低头一看，顿觉不妙，洛丝薇儿脸色铁青，脸颊、嘴唇、肩膀、后背、大腿等各处未被铠甲覆盖的皮肤均出现了紫黑色的纹路，身上冷汗直流，白皙的脸蛋在痛苦的折磨下变得愈发苍白。

　　“这是？？”

　　“别...别碰我....有...毒.....”

　　勉强清醒过来的洛丝薇儿，见到利修，立马想要推开他，她平时充满力量的手掌，现在劲力竟然宛如三岁孩童。

　　“毒？！”

　　听到这一信息，利修抱着洛丝薇儿落地，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调整角度躺好，赶紧输入魔力到她身体里去。

　　“弗..洛...雷..斯.....”

　　“别怕，我现在治疗你。”

　　魔力进入少女身体里，这才发觉，这毒竟比葛莉特所中的更加猛烈，从爆炸声响起到现在不到五分钟，毒素已经侵蚀了身体里几乎所有器官，魔力游荡在每一处，都能听到这具身体正在发着悲鸣。

　　“好....难受.....力气...使不上来了.....”

　　洛丝薇儿勉强撑着自己的意识，眼眶里充满着血丝，瞳孔也开始涣散，眼睑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要合上。

　　“撑住意识！别担心，有我呢！”

　　神圣能量涌入少女体内，压制着毒素的肆虐，这毒比起当时猛烈了太多，利修也只好故技重施，先暂时把毒素归拢起来，以求减少怀中少女的痛苦。

　　“唔....哈啊....我打赢了..打赢了...瘟..呜....”

　　利修控制着毒素在洛丝薇儿体内聚拢着，她身上的紫色纹路也在缓缓淡化。

　　“他想....炸了大修女的....遗体.....我保下来了.....遗体上有毒...你当心点....”

　　“你这样不顾生命危险，老师她不会开心的...”

　　“可是...我不救的话...利修..会不开心....”

　　洛丝薇儿的气息越来越虚弱，虚弱到只能念了利修较短的名，而不是姓氏，身体不断颤抖着，即使利修已经聚拢了毒素，这一次连降低痛苦都做不到。

　　“笨蛋....你受伤我才.....”

　　“.....我...还有...多久？”

　　又是这样，又有一个重要的人即将在自己眼前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葛莉特也好、染病士兵们也好、现在的怀中少女也好，每当被问起这句话，就表示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即将殒命的现实。

　　“......一刻钟。”

　　“足够了....你扶我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利修托起臂弯里的少女，慢慢把她扶起，让她的脑袋可以靠在自己肩头，洛丝薇儿颤抖着拱动身体，向让自己更贴近他一分。

　　蓝色光芒闪过，洛丝薇儿身上的铠甲被卸去，她的力量无法再维持这套铠甲的存在了。

　　怀里温香软玉，此时却又如此凄切，利修只感觉心里有刀在搅动，又一个....还是自己亲密无间的搭档。

　　“接下来....蔷薇骑士团就拜托你了....我的佩剑...有号令骑士团的特权...请你带领他们.....继续抵抗侵略.....”

　　“好...”

　　“我死后...不要埋葬我....就把我收在营地里....等到战争胜利...送我凯旋...葬到家族陵墓里.....”

　　洛丝薇儿紧紧贴着利修，她朦胧中感到，身前的少年在偷偷抽泣。

　　“你是不是....哭了啊.....”

　　“没有，我没哭.....”

　　利修抽了抽鼻子，感受到怀里的身躯正在逐渐变冷，把她搂得更紧。

　　“我...看不到....你的脸....但....听到你抽泣了....真抱歉....我连手都抬不起来.....你得自己擦眼泪了....”

　　“我的家族....到我这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你帮我卖了所有家产...送给将士们的家人.....他们更需要这些.....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可是....可是....这些事情，本来要你自己来做啊！！”

　　悲伤的情绪冲垮了利修，他终于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而出，只觉得全身无力，上一次有此无力感时，小娅死在了他怀里，这一次，洛丝薇儿还是为了他而——

　　“可我...现在...不是...做不到了嘛...所以...拜托你了...搭档.....最后....我.....”

　　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下，利修召唤了神迹，金色翅膀扇动着，把怀里的少女包裹了起来，金光亮起，包围了两人。

　　“这是.....”

　　金光朦胧中，白色的雾气逐渐汇集，如同预言一般形成了景象，利修瞧见了洛丝薇儿以同样的姿势倒在他怀里，口吐毒血，断气倒下，只是周围的场景十分怪异，竟然是在皇宫花园里。

　　还没来得及对景象做出反应，下一瞬间，周围突然喊声震天，天空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原本已经死亡的洛丝薇儿，就站在自己身侧，身上的铠甲变得漆黑，她美丽依旧，只是粉嫩的肌肤变得灰白，漂亮的金发略显枯槁，湛蓝的双眸也变成艳红色，她陪在自己左右。利修低下头，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穿上了一身黑色铠甲，还有另一位紫色长发的女子随侍在身边，看不清容貌。

　　他们所处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处刑台，台上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银发少女，台下议论纷纷，模糊地听到“公主殿下”“神羽陛下”之类的词汇，利修走近少女，少女则抬起头，满脸悲戚地望着他。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吗？”

　　忘了？

　　忘记什么了？

　　我.....

　　“弗洛雷斯，弗洛雷斯？”

　　熟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利修缓过神来，才发觉这声呼唤如此中气十足，低头一看，怀里的洛丝薇儿不知从什么时候“焕然一新”，剧毒、虚弱，濒死....这些场景明明历历在目，可是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却如此健康。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才你身上的神迹发着光把我们包起来了，醒来我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像，我没事了....？”

　　“太好了！太好了！”

　　利修喜极而泣，把怀里的少女骑士紧紧抱住，揉着她的头发，感受着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如此心潮澎湃。

　　“喂....你还要抱我抱到什么时候....”

　　“啊？抱歉！我马上松手。”

　　想到自己的失礼行为，利修赶紧松了手，放洛丝薇儿站起身。

　　“你怎么说放就放....”

　　“你说什么？”

　　“没有，你听错了！”

　　少女难得露出俏皮的表情，扭着头不去看利修，殊不知羞红早已爬上脸颊，红到耳根，她拼命想缓解尴尬，撩拨起自己的金色大卷发。

　　“薇，你真的还行吧？身体状态没问题？”

某个粗心的家伙还没有发现气氛不对劲，只是关切地看着自己的搭档。

　　“应该还有一半力量吧...”

　　活动了一下筋骨后，洛丝薇儿捡起地上的骑枪，望向方才男人逃走的方向，她还有事情要去做。

　　“弗洛雷斯，你....照顾好大修女，小心遗体上的毒。”

　　撂下这句话后，少女召唤出铠甲，能量全开，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尖齿！救命啊....晚了你就得来给我收尸了！！！”

　　男子一边踉踉跄跄在森林里走着，一边用魔力传音呼唤着他的同伴，期盼着能得到接应。

　　只不过。

　　“站住。”

　　少女骑士淡漠地在他眼前，提着骑枪迎面站着，这一次，男子终于卸去了所有的游刃有余，他慌了。

　　“你....你不是被我的毒给.....”

　　话还没说完，体力几乎透支的瘟疫魔君被骑枪捅了个透心凉，整个胸膛被穿出一个大洞。他跪倒在地，眼中的黑暗渐渐散去，瞳孔也开始扩散。

　　骑枪抽出，一脚蹬在他肩头，瘟疫魔君直直倒下，他望着天空，感觉周围一切都黯淡了下去——

　　“太好了，还有人活着，没事了，救援到了。来，抓住我。”

　　光芒照入黑暗中，还是少女模样的特蕾莎修女笑着向他伸出手，他也笑了笑，对着天空伸出了手，在握住那只虚幻的手之前，一切已经归于沉寂。

　　“结束了.....”

　　“父亲、葛莉特，还有蔷薇骑士团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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