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用人類的說法，沒有黑暗與罪惡，光明與美好，根本就是兩個無法度量、甚至無法定義的概念。唯有見證過黑暗的醜陋，我們才能真正理解光明的意義，而最近來到這裡的人們，已經完全顛覆了“絕望”的固有含義。」

「所以，這個世界的誕生本就是個錯誤，所有的意義，都不過是尋求短暫的寧靜而已。作為上世代遺留至此的光明之神，如果我還擁有什麼神的權柄，也就是為這個輪回崩壞的世界……畫上一個休止符了。」

「而你一邊畫上休止符，一邊和我這墮落的死亡之神做愛。」

「無論與芽衣做愛，還是五萬年前被人類賦予“救世”之義的消散，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追求什麼標榜的意義。」

「那個世界不需要神……不需要英靈殿，也不再需要這樣的死後世界。」

雷電芽衣明白，眾神背叛了愛莉希雅——如果她真要向世人播撒什麼意義，自己早在還是人類時，就應該聽過愛莉希雅與「逐火十三英桀」的名號，甚至不必等到成為律者。

「但會有無數精彩的“真我”。」

愛莉希雅想到前文明時期的自己，還有十二位並肩作戰的英桀。大家都不過是心緒複雜、帶有「缺陷」的普通人，有自己的私心，也多半談不上有什麼大愛，但也會因為一時感動，或者心血來潮，做些衝動而又偉大的事，所以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裡的是我們，僅此而已。

「說到底，在這種時候聊這些，真有種把世界玩弄在股掌中的感覺。但你說得對，愛莉希雅，這真的……很刺激。」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我想說的就是這些，芽衣快開始吧，我已經等不及了。」

光明之神的眼中已經滿是愛心。

「哼，你最好祈禱自己能撐到末日的那一刻。」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空的一角緩緩崩解，現出冥界之外無盡的迷霧與虛空時，纏綿中的死亡之神和光明之神都明白，最後的時刻，到來了。

「愛莉希雅……我該走了。」

「要去哪裡？」

「守護我們的世界。」死亡之神沒有猶豫。「馬上，毀滅世界的終焉就要來了。」

「我想知道，如果我們還活著，還在人間，芽衣又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

「守護我們的世界。」

「就這？聽著一點也不美好，沒有英雄的樣子。」

「誰想當英雄，就讓誰當去吧，我只是為我心愛的人和物戰鬥而已。至於順帶拯救世界拯救人類，註定善良的也好，註定作惡的也好，或是掃了那些等待毀滅的人的興……最多說句抱歉了，為了“一己私利”，咱實在管不了那麼多。」

雖然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徒勞，但愛莉希雅還是為芽衣梳妝打扮，披上自己親手做的裝甲，又捧著她的臉，在唇上落下最後一吻。

「我不想說什麼告別的話……早點回來，我的神明。不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會傷心的。」

「謝謝你，愛莉希雅。」

說罷，死亡之神轉身離去，飛向裂縫的方向。愛莉希雅循著芽衣的方向望去，然而裂縫裡湧出的並不是什麼終焉的怪物，而是……神界的英靈組成的大軍。

「芽，芽衣，這是怎麼回事？」

「……我早該料到的命運罷了。」

芽衣的沉吟在意識中響起。愛莉希雅看到她久久佇立空中，最終還是拔出太刀，刀鋒一轉，義無反顧地投入到與神族的廝殺中。四周霎時陷入昏暗，卷起狂風沙塵，不時有戰損的英靈墜落大地，人類靈魂的尖叫與哀嚎，於冥界四處回蕩。與此同時，一段來自冥界之外的記憶，如同一封久未送達的長信，將愛莉希雅瞬間包裹其中……

那天，往世樂土又迎來了新的後繼者。那是位俊美的女孩，同時也是擁有人性的律者，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是愛莉希雅都會為之現身、主動湊上前的類型……可她已經死了，眼眉間的鋒芒永遠落下了，擺在愛莉希雅與同伴面前的，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透過律者核心，愛莉希雅看到女孩的過往：幸福的童年、橫糟變故、千夫所指、於絕望中被選中，化身雷之律者……

她沒能看完女孩的所有記憶，寄宿在核心中的「侵蝕之律者」突然殺出，打破了往世樂土五萬年來的平靜。她與同伴們奮力戰鬥，可在資料構成的空間裡，侵蝕之律者是近乎無敵的存在，打敗它的方式唯有一種，就是毀滅往世樂土，與其同歸於盡。

毀滅的鑰匙，就在愛莉希雅的手中。當同伴們為保護自己不受侵蝕，爭先恐後擋在面前，戰至身消夢隕，將死亡的意義盡數詮釋時，愛莉希雅啟動了毀滅程式——往世樂土終將毀滅，那是記憶體終將面對的命運。而在消散前最後一刻，她想起自己還有兩個未竟的遺憾，一是沒能等到合格的後繼者，將往世樂土守護的秘密傳承下去；二是沒能看完女孩的所有記憶，她覺得她們一定會很合得來的……

於是她來到了死後世界，一個為完成生前未竟心願而存在的地方，以人類的身份。

而那個死去的律者女孩，正是冥界的死亡之神，只屬於她一個人的神明——雷電芽衣。

當兩個世界的記憶終於拼湊完整，愛莉希雅也已熱淚盈眶。她終於明白，無論身處哪個世界，無論世界是否走向毀滅，自己與芽衣的命運終將交織在一起，永不離分。

至高的神力既是福音，也是詛咒。生而為人的雷電芽衣，一定會因冥界永恆的孤寂逐漸乾涸、走向虛無，最終徹底喪失心智，甚至佔據滯留於此的人類靈魂，組成亡靈大軍，將刀尖對準施予自己永恆的神族。可因為自己來到冥界，永遠停留在她身邊，死亡之神的絕望有了盡頭，不再需要對抗記憶的磨損，只需拋卻過去，不留遺憾地度過每個平凡的「現在」，在連續發生的奇跡中走向註定的未來。

既定的命運即使是神明也無法更改，自己與芽衣的重逢如此，死亡之神與神族的反目亦是如此，這是促成世界結局的必要條件，神族對此心知肚明。但即使知道一切，她們也依然想要奮力一搏，以自己的意志抵達終點。

愛莉希雅閉上眼睛，在內心深處仔細尋找……果然，它就在那裡，閃閃發光，未曾變易。

三界障壁打破之時，也即光明之神從冥界之外取回力量的時刻。她握緊武器，換上最漂亮的衣裝，如空遊之魚，朝著天空扶搖直上。

「我可沒說要你幫忙。」

雷電芽衣感受到背靠背傳來的溫存。

「但你看起來似乎很忙。」

「哼，那就別拖我後腿。」

「這個時空裡，不存在死亡之神獨自面對命運的世界線。但我很高興，與你並肩作戰的人……最終是我。」

……

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當太陽與月亮都被終焉吞噬，天空中滿是破裂的碎塊時，一切都結束了。徘徊在冥界的其他靈魂早已毀滅殆盡，英靈的屍骸堆滿大地，只留下光明之神攙扶著死亡之神，緩緩躺下，將生命的最後，定格在那片鬱金香海之中。

「多美的冥界啊，還是那藍藍的天，潔白的雲……可惜，它們馬上就不屬於我了。」

雷電芽衣指著天空，可愛莉希雅只能看到滿目瘡痍——芽衣在戰鬥中失去了雙眼，再也看不見自己美麗的臉了。

「愛莉希雅，我好冷……太陽，太陽還在嗎？」

「……」

「叫太陽停下，停下！」

「芽衣！」

愛莉希雅覆上愛人的身體。

「不要再說了，好嗎？太陽還在，還在。」

或許是感受到愛人的溫暖，芽衣又咧嘴笑了：「嗯，好暖和，太陽還在……」

「芽衣你知道嗎？其實，我就是為了見到你，把我最寶貴的禮物送給你，才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現在終於知道了。」

「是嘛，聽你這麼說，我好高興……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收到禮物的人，一定會是我呢？」

「因為……神也是會哭的。」

縱然腦海中有千言萬語，愛莉希雅最終只說出了這六個字。

「嗯，我明白了。」

「那我就把禮物……送給芽衣了？」

「好。」

於是愛莉希雅吻上雷電芽衣的唇，與她十指相扣，在愛人身上緩緩閉上雙眼。雷電芽衣感受到一股堅實的力量，那是「始源」的傳承，重塑世界的本原之力。

當然，還有另一項有趣的權能——心想事成。

「謝謝你，愛莉希雅……愛莉希雅？」

她發覺愛人鬆開了手。

愛莉希雅不會回應她了——在這不存在死亡的世界，光明之神再也不會醒來了。直到終焉之火點燃冥界，將世間所有光明與黑暗、善良與邪惡灼燒殆盡，死亡之神終於放下了一切。她環抱著愛人的身軀，下一秒，火光將兩人完全吞噬。終焉的令使展開雙翼飛出深淵，痛快地啃食著火焰尚未燒盡的一切，身體越發沉重，最終不堪重負，再次墜入深淵之中。

世界在終焉中歸於虛無的平靜。直至漫長而無法用「時間」表達的歲月過後，燃燒的大地漸漸冷卻，在四方大雨的蕩滌下再次清新起來。日光與月光再度照臨這蘇醒的土地，而在大地的中央，一株新芽衝破焦土，世間的光明與黑暗，都在為新芽換上多彩而美麗的新裝。

那是新世界的始源，這裡不再有神明，亦不再有冥界，一切都是生命的樣子。

如鳴雷愛芽，自然發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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